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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明堂的后院有一片竹林,林间的草棚檐下滴着残雨。
大雨方罢,空气中无不弥漫着令人舒畅的清凉之香甜气味,我与展慕天相对而坐于草棚间,那一阵风烟离散将我们的衣襟卷起,发丝凌乱。花夕守在棚外,眼神不断地飘忽四周以防有人偷听。
我熟稔地为慕天倒了一杯雨前茶递与他,他却是将杯紧捏在指尖不饮。
“慕天,很久没见了,近来可好?”看他眉头深锁,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倒是先开口说话了。
“好。”他冷硬地吐出一个字,又觉对我太过冷淡,便又道,“苏月已有六个月身孕,我快当父亲了。”
“恭喜呀。”我真心地为他感到开心,“你现在还会与苏景宏将军争斗于朝野?”
“那苏老头子确实可气,迂腐又庸俗,满口仁义道理喋喋不休,只会纸上谈兵……”他一说起苏景宏脸色一变,数不尽的怨言便由口中吐出,可见这些日子苏家与展家的斗争是何其汹涌。
我不禁含笑望他,认真地问,“苏将军真有那么差吗?”
他沉思了一下便摇头,“其实他在战场上还是英明的将领,思路清晰,用兵果断。就是顽固不化,思想过于迂腐罢了。”
“慕天,你有没有想过与苏将军和好?为天下百姓,为你的妻子,也为将来出生的孩子……毕竟你们两家是亲家。”终于,我开始缓缓切入正题。
“姐姐此次见慕天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弟弟不懂,你既已经决定要遁入空门,为何还要管朝廷之事?”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口气中含有质问与不解。
“弟弟你先与我谈谈如今亓国与昱国的形势。”
一听我提起二国的形势,他幽幽地叹了一声,神色有些悲凉,“两国的战争形势异常严峻,更是搅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这场仗已经打了快两个年头,弟弟只希望这战争能快些结束。”
“那你认为亓国与昱国,谁更有获胜的把握?”我试探性地一问,想知道苏姚所言是否属实。
“如今……亓国占了下风。姐姐知道常年征战必须要有粮草,而今战事不断,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国库也日渐空虚。原本昱国该是与亓国一般,粮草无法调配,可是韩太后当年在昱国所积攒的钱财一笔一笔运送至昱国,他们的国库得以充足。若要继续打持久战,亓国一定会输的……”他忧虑的目光不停地巡视四周,随后飘回我的身上,用淡淡的笑安慰道,“不怕,咱们亓国有一位战无不胜的好皇帝,亓国一定能克服此次的困难。”
原来苏姚说的是真话,亓国的国库真的渐渐空虚了,俗话说得好,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一个国家若连买粮草的钱都没有,那这场仗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打赢的,祈佑就算再聪明,那也是注定要输的。
“弟弟既然知道亓国的形势危在旦夕,你为何不能抛开私人恩怨与苏大将军联手保卫亓国?苏将军有领兵作战的能力,而你有聪慧的头脑以及统军能力,若你们二人联手就如铜墙铁壁,没有人能战胜得了你们。”
他有些无奈地苦笑,“我也有考虑过这件事,可是我与苏老头子一对上眼意见就会相左,他顽固不化的思想我接受不了。”
“身为将士,即使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更何况你现在只是退让一步。只有朝廷上下一心,才能更无间地放手去作战。你与苏家的恩怨就此搁一搁,待到将来天下统一后,你与他再算账也不迟呀。”为自己倒下一杯茶,置唇边轻轻吹了吹,再一口饮尽,“弟弟你是明事理之人,你知道私人恩怨与天下大义孰轻孰重。”
展慕天的神色突然黯然而下,盯着杯中之水良久,似乎在考虑我的话。
我与他一起沉默,“慕天,你真的认为祈佑比连曦更适合统一天下吗?”
“姐姐问的话很奇怪。”他古怪地瞅了我一眼,“当然是当今皇上啊。”
我自嘲地一笑,“也对。”都身为亓国子民,谁不希望自己的君主能统一天下啊,我问的话,真的非常奇怪。
“慕天,希望你能在此事上慎重决定,毕竟是为了……天下大义。”如今的我也说起了天下大义,竟是如此可笑,原来用嘴巴说“天下大义”这四个字真的很容易。
慕天与花夕离开之后,我便一人独跪于空明堂,闭目念佛。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于此地礼佛了,我欠亓国的也该还清了。
这几日发生的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欠人情,因为将来是要你加倍还的,更不能犯错,因为要为自己曾经的罪孽做出加倍的弥补。
祈佑与我同为一处,却两地相思。
父母与我骨肉至亲,却天人两隔。
孩子与我同为一体,却惨死腹中。
连城与我举案齐眉,却黯然殒逝。
如今的我已是孤身一人,为这个天下做一些事又如何。连曦虽是个可怕之人,却也是有血性之人,如他对连城的兄弟之情,我甚为感动。而连城是我害死的,如今我若去了昱国他要对我加以报复,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如果我一人的牺牲真的能换来天下的安定,那也死而无悔不是吗?怕只怕我的牺牲换不来连曦的通融……我想,以连曦的个性还有对我们的仇恨,要放弃这大好时机是很困难的。我的筹码也就只有那枚凤血玉吧,我只能从祈殒身上下手……只能这样。
“夫人,军服已为您准备好了,乘天色已晚守卫很难将您认出之下,速速离开吧。”静慧师傅双手捧着一套银色盔甲立于我面前。
停下了正在敲打木鱼的手,再将手中的念珠摆放而下,起身将盔甲接过。静慧师傅没敢看我的眼睛,淡淡地回避了,“凤阙门边有苏将军的人接应,到时候你有令牌便可随着苏将军的手下安然离开皇宫。一出皇宫有三大高手护卫你进入昱国,而贫尼能为你瞒皇上多久便瞒多久……但是夫人的离开迟早是会被发现的,倒是难为了苏将军,将来要承受欺君大罪……”
静慧师傅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面无表情,心里却在冷笑。
“倒是难为了苏将军,将来要承受欺君大罪……”
这句话是在为苏景宏担忧,却没有人担心眼前的我到了昱国会不会有危险。世人都是如此吗……如果可以选择,来生我愿为男不为女,便不用背负上红颜祸水之名,更不用为了男子口中所谓的江山而出卖了一个女子应有的尊严。
第二章 凤血忆手足
一个月后
展慕天在空明堂外踌躇良久,姐姐依旧是不见他,每次都被静慧师傅拦在门外,说是姐姐不想见任何人,更不愿再过问这世俗之事,也请他不要再来空明堂了。
他很奇怪,上回姐姐主动召他前来空明堂,劝慰他应与苏景宏摈去嫌隙稳定朝纲,甚至询问两国交战的情形。他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忧虑,若她真的不再过问世俗之事,怎会如此?
越想越觉得那日的姐姐很奇怪,目光中含有决绝、挣扎,所以这一个月内他想方设法地想要见到姐姐,问问她是否有苦衷,可她就是不出来相见。
难道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此他便以轻功跃上屋檐,无声无息地闪入空明堂的后院。后院很安静,秋日凉爽的风将地上的尘土卷起,有些刺鼻。
他挥手将面前的灰尘拂去,再偷溜进了后堂,举目望去,后堂竟无一人!
看着空空如也的后堂他的心中闪过一抹阴霾,难道……姐姐这一个月来根本不在空明堂?如果不在的话,她会去哪里了?静慧师傅为何要如此欺瞒他?
千百个疑问顿时闯入心头,他双手紧握成拳,愤怒地揭帘闯进空明堂正堂。
静慧师傅跪在弥勒佛前喃喃念着佛经,却被一阵脚步声而惊醒,她望着眼前那位怒气凛然的展慕天,先是一阵讶异,随后便平静下来。
“老尼姑,我姐姐呢?”展慕天的声音中夹杂着无限的愤怒,声音一圈一圈地环绕、弥漫在空寂的正堂内。
“这一日,终于是来了。”她长叹一声,目光中有些许的迷离之色。
“老尼姑,我姐姐到底在哪儿,你把她弄哪儿去了?”展慕天见她平静的表情,怒火更是冲涌上脑门,箭步上前便掐住她的脖子。
力气很大,手上的青筋突起,眼光投射出一道道欲致她于死地的寒光。
静慧师傅对他的举动根本没有作出挣扎,早在一月前送走馥雅之时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而今若死在他手上,自己也能减少些罪恶感了。记得当初送走馥雅后,她每夜都睡不安稳,无限的愧疚之情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身为一个女人,她很清楚那份耻辱,更何况是像馥雅那样骄傲的女子,让她选择踏上那条不归路会是多么地令她难堪。她与苏将军是自私的,明知道将她送往昱国非但解决不了这场斗争,而且很可能她还会因此而送命,但是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他们都不能放弃。
渐渐地,展慕天松开了手,一把将奄奄一息浑身无力的静慧师傅揪起,“老尼姑,本相这就带你去见皇上,看你在皇上面前如何做出解释。”
御书房内,苏景宏单膝跪地,目光镇定,静慧师傅则被展慕天一把丢在地上,她双手无力地撑地才得以支撑整个身子。展慕天的神色异常冰冷,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宰了他们两个人。
祈佑无力地靠坐在案前龙椅之上,眼中布满血丝,似乎几个日夜没有睡,下颚生出了些许胡楂,异常颓败沧桑。他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澄透如镜闪闪发亮的琉璃板,耳边不断回响着苏景宏与静慧师傅所说的话。
“皇上,是贫尼怂恿夫人去昱国的。”
“皇上,是臣逼雅夫人走的,您要杀要剐,臣都不会吭一声的。”
魅音魔语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重复着,折磨得他身心俱裂。静慧师傅,他一直将她当做母亲一般尊敬,苏景宏则是他最信任的一位臣子。今日他们二人竟合伙将馥雅逼去昱国,妄想用她来缓和这场战争。是他的错,当初他之所以不派人监视空明堂,只因想给馥雅一个安宁的日子,给她想要的生活,更不想让这些俗人去打扰她……可是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派人去监视空明堂的。
馥雅,我又狠狠地在你身上划了一刀。
“啊——”祈佑突然疯狂地嘶吼了一声,由龙椅上弹起,一把将桌案掀翻。奏折、书籍、墨砚几乎全数倾打在苏景宏与静慧师傅的身上,二人都没有躲,如木偶般在原地丝毫不动。
“你们以为一个女人能阻止连曦的进攻?连曦他不止恨朕更恨馥雅!”他的目光含着悲愤,声音近乎癫狂却带着颤抖,“馥雅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竟要将她往绝路上推。她也是个女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她想要的只是安定的生活,这一点奢求你们都不能满足她?”
苏景宏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个皇上,这再也不是他以往所识的冷静睿智的皇帝,头一回见他如此激动。他一直以为像祈佑这样的皇帝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丢了冷静,他很平静地说:“皇上,如果臣有个女儿酷似袁夫人,又是昱国皇帝亲哥哥的妃子,臣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送往昱国。不论她是否成功,即使有一丝希望臣都会试。因为这是为了大义,天下大义,黎民百姓。”
“好一个苏景宏!”祈佑含着杀意的目光瞪着他,“这个天下的大义难道就是要牺牲一个女人去完成?”仰天大笑几声,让人觉得浑身战栗,那声音不断充斥在御书房,就连守在门外的侍卫们都有些惊惧,战战兢兢地望了一眼紧闭着的御书房大门,奇怪到底是什么事能引得皇上如此激动。
只听御书房传出锵一声长剑出鞘之声。
祈佑手中紧握着一柄透着寒光的剑,光芒泛冷,直逼众人。
“你要将朕的馥雅朝死路上推,朕也要杀了你!”祈佑气红了双眼,提剑便冲向苏景宏。
展慕天一见形势不好,也没多想便跪挡在苏景宏身前,双手死死握住祈佑那柄剑的剑锋,血缓缓滴落蔓延,洒在地上好大一片。“皇上您不能杀苏将军,他做的一切……是为您,为亓国,为天下。他纵有千般不是,您也不能杀他啊,如今亓、昱二国的形势紧张,若您再杀了苏将军,必然会引起朝野大乱,昱国便更能肆无忌惮地长驱直入,到时候其形势一发不可收拾。”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日跪在皇上面前为苏景宏求情,在心中,他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方罢休。但是他不能如此自私,他必须考虑到亓国的安危。
也许是被那刺目的鲜血所震撼,原本近乎疯狂的祈佑逐渐冷静了下来,手中的剑也缓缓松开,最后掉至地面。他的瞳中渐渐浮现出水气,一连后退数步,“滚……都给朕滚出去。”
听着皇上略带哽咽的声音,三人默默地叩首,一齐从御书房内退出。
三人并肩立于御书房外,苍穹惨白飘浮云,风簌簌吹在他们身上,皆各怀心思。
“没想到,展相会为本将军求情。”苏景宏瞥了一眼展慕天的手心,血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依旧源源不断地朝外涌。
展慕天冷哼一声,“你以为本相是为你求情……不是看你现在对亓国还有莫大的用处,本相第一个提刀宰了你。”
苏景宏并未因展慕天此言动怒,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直以为展相是个公私不分,独揽大权欲颠覆朝廷的人,今日才发现,原来展相也一直心系朝廷。”
静慧师傅由宽大的袖子上撕扯出一条长长的布,欲为展慕天包扎,他却回绝了,“老尼姑,少假惺惺了,如果我姐姐在昱国真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陪葬。”
静慧师傅很肯定地笑道:“贫尼倒觉得,夫人她不会出事。因为在昱国,有祈殒!”
这一言倒是点醒了展慕天,让他的心中没有了忧虑,如果现在的祈殒铁了心要保姐姐的话,姐姐定然能够安然度过危机。不为其他原因,只因如今的祈殒手握重兵,是攻打亓国必不可少的一名良将,只有他才最熟悉亓国的一切路线以及布阵,昱国之所以能如此放肆地攻打亓国全因他们军中有祈殒。
希望姐姐在昱国真的能安然无恙,希望祈殒真的能保住姐姐。
雨后晓轻寒,花落今朝又吹去,波上清风,画船明月。
一路上为了避免让人认出身份我们绕了好大一个弯朝昱国而去,一路颠簸,时间白驹过隙一晃便去了大半个月,如今的我们已经离开了亓国边境而进驻昱国。苏景宏的侍卫一路紧盯着我,生怕我会乘他们不注意而逃跑了,为此我只能无奈地在心中苦笑。若我要逃,当初就不会答应他们来昱国了。
车轮碾过的地方皆有刀枪划过那斑驳的痕迹,有些血迹虽被雨水冲刷却仍旧保留着那淡淡的猩红之色,这里曾经也是烽火硝烟的战场,也有日连旗影的杀戮,更是战鼓宣扬的坟场。这一处处踏过的地方皆是用那鲜血与尸首堆砌的,战争是残酷的,它破坏了多少幸福美满的家庭,剥夺了多少老少的生命。
虽然这样的杀戮让很多人妻离子散,但是唯有如今的残酷才能有将来的安定。祈佑是对的,这个天下一定要统一,不能如我一般妇人之仁,有些事只有用鲜血去解决。
当我还是馥雅公主的时候,养在深宫不识人间愁苦,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陪伴在父皇母后身边一辈子。
对,那时候的我是很天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夏国做些什么,当初父皇未经我应允便将我赐婚给连城时,我大发脾气,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