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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后羿的头垂得更低。
嫦娥的声音更颤：“天上的箭神要是站在这里，他决不会退缩的，决不会！他哪里都敢去。哪怕是火海刀山，哪怕明知道前面的路代表了死亡，他也会去！”
嫦娥一想起心爱的天蓬，便已激动难控，一双美丽的眼睛已有泪光在闪。
这时，蓬蒙的身子再一次猛然震了一下。他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的双眼也有泪光在闪。
于是，他抬起步，轻轻地向嫦娥走了过来。
他走得那样的慢，好像要走上一万年一般；可他走得那样的坚定，好像要赴汤蹈火一般。
他目光如炬，始终一动不动地盯在嫦娥的脸上。
终于，蓬蒙轻轻地在嫦娥面前站定，轻声而坚决地说道：“如果你叫我去，我也一定会去的！”
“为……为什么？”嫦娥抬起双眼，吃惊地看着蓬蒙。
“因为我也听说过天上的天蓬，他就是真正的箭神，天地之间，再无人能比。我崇拜他，正如崇拜我自己的生命一样！”蓬蒙依然目光如炬地盯在嫦娥的脸上。
嫦娥的心猛地颤了一下。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深遂的眼睛。
那双写满了世间阴郁的眼睛。
“天蓬他真的会去，我心中的箭神，他真的会去！”嫦娥喃喃自语，泪光在眼眶中晃啊晃。她好像又看到了美丽的天界，天界中，天蓬如铁塔般矗立云端，含着自信的微笑温柔地注视着她。但见天蓬一身英气，壮志豪情。他那披星戴月冲锋陷阵的精神，如万里河山般永远不倒！
嫦娥呆呆地看着蓬蒙那双阴郁的眼睛，好像看到的正是她心爱的天蓬。
清清的泪，不知何时已悄悄然爬出了嫦娥的眼眶，化成两条小小的泪河，顺着那美丽的脸颊，缓缓而下。
蓬蒙的心在颤，在痛。他终于从嫦娥的脸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轻地仰起脖子，柔声道：“好，我这就去。看在你对箭神的信任，就算这一去便是赴死，我蓬蒙也愿意去！”
说完这话，蓬蒙突然猛然抬起头，仰天一声长啸。
啸声激扬而凄厉，在大厅中回荡，然后穿过屋顶，直冲云霄！
（后来有人回忆说，当蓬蒙仰天长啸的时候，他的双眼也是湿湿的，似星光闪烁。）
却在这时，柳儿姑娘突然哭了，哭声咽咽。
蓬蒙走了过去，轻轻地抓起柳儿那纤纤小手，温柔地抚摸着。
柳儿温驯地让蓬蒙抓着自己的双手，浑身幸福地颤抖。颤抖中，她突然勇敢地抬起泪眼，含情脉脉地望着蓬蒙，颤着声音问道：“你真的要去么？”
“要去。”蓬蒙答。
“你能赢么？”柳儿的眼睛，也像闪烁的星星。
“不能。”蓬蒙答。
“明知不能赢也要去么？”柳儿的泪，如泉。
“要去。”蓬蒙答。
柳儿终于垂下了头，又开始轻声地哭泣。
哭声咽咽。
蓬蒙紧紧地握住柳儿的小手，依然在温柔抚摸着。
柳儿突然抬起泪眼，再一次勇敢地望着蓬蒙的双眼：“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嫦娥姐姐。”
蓬蒙居然点了点头。
“如果我是她，我一定嫁给你，只嫁给你！”柳儿的眼睛又像星星，而且很美，很动人。
蓬蒙再次点了点头。
“我等你，哪怕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柳儿的双眼，真的很美丽。
“有人等我，我就一定会回来，哪怕是爬，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生存的气息，我也会回来！”
蓬蒙的脸上，终于再次绽放出一片灿烂的笑容。
他的脸上，似乎永带笑容。
然后，他迈起步，跨出了大门。
然后，更多的人哭了，声音咽咽。
其中，还有嫦娥。
（18）不死仙丹
蓬蒙上山除六怪去了。
却不知，是他除六怪，还是六怪除他？
他不是神仙，只是一个浪人而已。一个真正的浪人，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谁也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也许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他还是去了，义无反顾地去了。
有人说，蓬蒙才是人间真正的箭神，后羿不是。蓬蒙虽然不会反手背射，可是除了这个反手背射外，其他任何箭法他都决不会输给世间上任何一个人！
包括后羿。
也许，他的箭术，比后羿还要高深！
他永远是一个谜，永远是那样的莫测高深……
嫦娥回到家中，心情很坏。
后羿也回到家中，脸上有点儿发呆。
“我要吃饭。”后羿闷着声说道。
嫦娥不吭声，默默地将一早煮好的一大锅粥吃力地搬到饭桌上，然后还端来半碗咸酸菜。
后羿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张开血盆的大口顾自吃了起来。
呼呼噜噜，这后羿居然还吃得有滋有味的。
嫦娥呆呆地坐着，呆呆地看着，一时间又气又悲又苦。
转眼工夫，一大锅粥便给后羿吃了个粒米不剩，连汤水也不留下一滴。
他居然忘了，嫦娥的肚子还是空空的，因为嫦娥今天还没吃过任何东西，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
“今天是八月十五了。”后羿吃饱了，抹一把嘴。
嫦娥无言。
“我们这两颗不死仙丹，现在就分了吧。”后羿伸手入怀，掏出那两颗不死仙丹来。
当然，应该是一真一假。
嫦娥气得几乎晕了过去。
后羿啊后羿，这种时候，你居然还念念不忘你的不死仙丹，居然怕我跟你抢了，现在就要迫不及待地将那假仙丹塞给我！
却在这时，后羿将两颗仙丹递到了嫦娥面前。
“来，你随便拿一颗。”后羿看着手中的仙丹。
嫦娥愣了一下，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后羿。
怎地由我先拿呢？我要是拿走了那颗真仙丹，却把假仙丹留给他，他的美梦不是破灭了么？
后羿见嫦娥不动，便又催促道：“你先拿。”
前面提过，后羿从西王母那里只求来一颗不死仙丹，他不知如何是好，就叫蓬蒙给他造了一颗假的。蓬蒙另有他念，便在“假仙丹”上面做了个记号，并分别告诉了后羿和嫦娥。可后羿虽然很想回到天界去，却实在不忍心占这个便宜，所以一早就决定让嫦娥先拿（他以为嫦娥尚不晓得真假仙丹的事）。他想，不管嫦娥拿到哪一颗，他都会认命，因为一切都是天意。
实话实说，这后羿并不是坏人，只不过他头脑简单，缺少生活情调而已。同时，他还在关键时刻怀揣一点点私念不肯放下，想早早逃离人间苦海。
此时嫦娥呆呆地看着后羿伸过来的两颗“不死仙丹”，一时间实在猜不透后羿的真实想法。
她想了很多很多，但始终什么也想不透。
因为她一直误解了后羿，又怎能想透？
当她想不透的时候，她终于一狠心，真的伸手率先拿了一颗不死仙丹。
嫦娥伸手拿仙丹的时候，后羿的一双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他心里很紧张，也很痛苦，他一边希望天意决定一切，但一边又怕嫦娥把那颗真的不死仙丹拿了去！
但嫦娥拿起的，却是那颗作了记号的不死仙丹。
一种欢喜而又略带歉意的笑容，绽放在后羿的脸上。
嫦娥看着后羿脸上的笑容，心里一阵剧痛。
如果是天蓬，他决不会如此！
如果只有生，天蓬一定会让心爱的人生；如果是死，天蓬一定会主动替心爱的人含笑赴死！
两滴辛酸的泪，从嫦娥双眼中滚落下来，“当”、“当”两声，沉重地咂在地板上！
这时，后羿已小心地将那颗不死仙丹塞入怀里，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突然，他走到墙边，轻轻地摘下他那把绝世强弓。
“你要到哪里去？”嫦娥看着后羿，惊问。
“上山去。”后羿平静地回答。
“你不是不肯去么？”嫦娥疑惑地看着后羿。
“可蓬蒙兄弟已经去了。”后羿再一次平静地答。
“是啊，人家蓬蒙去了，明知道九死一生，人家却去了！”嫦娥凄然道。
“他去了，我也得去。”后羿答道，“我射过九日，他没射过！”
嫦娥呆呆地看着后羿。
突然间，她感觉到后羿跟蓬蒙一样，不仅古怪非常，而且深不可测……
（19）战栗的山村
秋高气爽。
然而，这一天，空气中写满了沉闷和恐惧。
整个山村悄静无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连偶尔响起的一两声咳嗽也是小心翼翼、战战栗栗。家家闭户，如兽困牢笼，若大一个山村，户外看不到一个人影。
嫦娥在默默地整理着家中的一切。
她要在今天把这个家最后整理一次。
然而，整理了一次又一次，这个家好像还是乱上加乱。
柳儿姑娘扑在母亲的怀里，恐惧地看着窗外。
村民们无声地守在自己的家中，倾听着四周的寂静。
然而，寂静已被打破。
似是阵阵婴儿的哭声，从那山中传来。
又似是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
更多古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声音是那样的大，那样的刺耳，那样的撕心裂肺。
大地，晃摇了起来，整个村庄的屋子也跟着一起晃摇，吱吱作响。
天空，漆黑了起来，太阳的光辉已被黑暗所吞没。
有人说，某年某月某日，便是人类的末日，因为人类充满了阴险和奸诈、杀戮和欺骗、淫乱和无情。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乌天黑地，洪水滔天，神鬼呜咽！
今天，也许正是人类的末日！
九重天界，白云悠悠。
天帝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人间的一场浩劫。在他的身边，还静静地站着美丽而善良的南水海母。
“他……会死么？”南水海母的声音很颤。
“朕不知道。”天帝的声音很低。
“他是我们的儿子！”南水海母的声音已经嘶哑。
“可他现在是凡人，真正的凡人！”
说完这话，天帝已感觉到很累很累，于是轻轻地将双眼合上。
一滴泪，从天帝的眼中悄然坠落……
（20）冷冷雨夜
时近黄昏的时候，村中一切的一切，终于回复了平静。
没有了乌云，没有了黑暗，没有了啼哭，也没有了地动山摇。
红红的太阳，不知何时已露出在西方的天边，一抹红红的光亮，照亮了整个世界。但村中每一扇门，依然紧紧关闭。
每一个人，依然躲在门内痛苦地等待。
他们在等待着一个结局，或者等待着一个开始。
其实，他们在等待着的只有两个字：一个是“生”，一个是“死”！
当人们在等待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望向那远山。
所有的答案，就在那青山之上。
一刻钟过去了。
又一刻钟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然而，依然没有人能看到答案……
天，终于黑了。
淅淅沥沥的雨，终于洒下来了，如泪。
（21）天蓬下凡
九重天界，白云悠悠。
时间再退回那次比箭夺美大赛。
大赛结束后，天蓬一动不动地站立在赛场中央，一站就是整整八十一天。第八十一天的时候，他双眼迸裂，鲜血汩汩而出。这时，太上老君第一个按奈不住了。因为他知道，是他对不起天蓬。他急急地跑到天帝跟前，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天帝啊，您要是再不去救救痴情的天蓬，恐怕他马上要一命乌乎啦！”
天帝看着太上老君，长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天帝心里早已急得不行，但自己又不好开口，只好苦等谁先提起这话题，哪知一等就是九九八十一天。这时，他见太上老君终于为天蓬求情来了，作无奈状叹过气后，装作公事公办地说道：
“好吧，既然老君亲自求情，朕便准你给他敷点药去，顺便把他带到朕的寝宫，朕也好亲自劝劝他。毕竟，他是箭神嘛，我们得爱护人才。”
太上老君得令，连忙跌跌撞撞地跑到仙医淘理居士那里要了些疗伤和补气的仙药（太上老君虽然专职为天帝和西王母炼仙丹，但那些都是极宝贵的仙丹，所以他也不敢私自乱用），然后又跌跌撞撞地跑到赛场上，一边老泪哗哗地流，一边颤着双手亲自给天蓬敷了药，还将一颗补气仙丹用力地塞入天蓬口中，然后将呆若木鸡的天蓬带到天帝寝宫。
天帝朝太上老君做了一个眼色。太上老君会意，匆匆退了出去，还随手关了门。
门关上的时候，天帝一把将天蓬拉到跟前。
“篷儿，你和嫦娥的事，都怪为父没安排好。太上老君人老脑也老，一不小心便坏了大事！”天帝慈爱地抹了一把天蓬的脸。
天蓬垂着头，呆立在天帝跟前，一张脸已瘦得没了原型。
“可是，不管是谁，总会有些不如意的事，神仙也是难免！”天帝叹道。
天蓬依然呆立不动。
“孩子，你千万要顶住啊，我这做父亲的也不易，为了你母亲，我还不是受尽折磨？可还得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天帝的声音已有些哽涩。
天蓬在呆呆地听着。
“现在，混元魔王发动的魔星大战已经向我们进攻了，我们好些仙神都牺牲了性命，东圣山快被攻陷了，你再不帮为父一把，恐怕不久我也撑不下去啦！可是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总是陷在男女私情里面，让为父天天为你牵着心。唉！”说到此处，天帝不由得摇了摇头，一声长叹。
天蓬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想看一眼天帝——也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个老人。
一个历经沧桑、风烛残年的孤独老人。
天蓬的心扎了一下。他从来没想到，天帝原来竟然是如此的苍老和孤独。
“陛下，天蓬明天就到东圣山去！”天蓬终于咬了咬牙，动情地看着眼前这位孤独无助的老父亲。
只见天蓬的双眼，此时已重新放射出生命的光芒！
于是，天蓬去了东圣山，一去就是八年。
这八年，他天天在站在那高耸入云的东圣山上挽弓搭箭，怒射魔星，保天界太平。
与此同时，后羿被派守西圣山，因为那里兴风作浪的恶魔也不少。
后来，战争进入尾声的时候，后羿却一下子射杀了九颗太阳，结果与嫦娥一起被双双打落人间。
当历经八年奋战的天蓬从东圣山大胜而回的时候，突然袭击听到了后羿和嫦娥被贬下凡的消息，一下子呆住了。
嫦娥啊嫦娥，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呢？
天蓬水也来不及喝上一口，便急急地赶到天帝的寝宫求见天帝。
“陛下，我也得下去。”天蓬道。
“他们这是被革为凡人，你以为这是去探亲么？”天帝心里有点恼火。
“哪怕让我做凡人，我也要下去。”天蓬毫不犹豫。
“就为了一个嫦娥么？”天帝扭头看着天蓬。
“是。”天蓬坚定地回答。
“你还要跟那后羿抢么？”天帝的脸色变了变。
“不。”天蓬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去干什么？”天帝的脸色缓了缓。
“我去，因为我爱。爱，不代表要真正得到。只要看到自己爱的人平安幸福，天蓬已无怨无悔！”
天蓬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在发颤。他爱嫦娥，早已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天帝默默地看着远方，良久、良久……
“好吧，我便破例答应你一次。”天帝终于长长叹一口气。
“感谢陛下理解天篷！”天蓬“扑通”一声跪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