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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无言，低垂着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吸着碗里的稀粥。
屋内好静，静得只听到两人喝粥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嫦娥又低声问道：“相公，这些年，你待我如何？”
“还……还行！”后羿依然“呼噜噜”地吞着碗里的稀粥，依然连头也没抬。
吃！吃！吃！吃个皮圆肚胀，永远是后羿人生中最美好的享受。
嫦娥无言，只感到双眼湿湿，两鼻酸酸，天界诸事，又历历映在眼前——
很久很久以前。
九重天界，白云悠悠。
天界的夺美大赛结束了。
众仙散去了。
天蓬木立在赛场中央，石像一般。
他这一站就是九九八十一天，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没有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为什么要哭呢？
当天蓬一动不动地站到第八十一天的时候，他的双眼突然迸裂，鲜红的血，从眼眶中奔涌而出，顺着他的脸庞汩汩流下……
天帝哭了，远远地躲在天宫之中，铁塔般矗立在敞开的窗前。
从来没有谁看见天帝哭过，但这一次，他真的哭了。
南水海母也哭了，从天宫一路哭回南海。天帝对她说，谁能无情呢？可是，为了天界的公正和安宁，我们只能让篷儿承受所有的苦和痛，谁叫我是天帝呢？谁叫天蓬是我的儿子呢？
那些天，凡界连降大雨。
大雨倾盆，整整下了九九八十一天。
第八十一天的时候，天空中的雨全变成了红色。
有人说，那就是天蓬的血。
红红的血雨染红了凡界中满山的树叶，从此，人间有了满山遍野那美丽而悲壮的枫林红叶！
……
然而，娶到嫦娥的后羿并没有众仙想象般惊喜。后羿依然醉心于射箭，好像只有射箭才是他生命的全部。
直到他射落那九个太阳！
被天帝打落凡间后，后羿除了醉心于射箭外，还醉心于所有的食物。没想到凡间的人会穷，没想到凡间的人会苦，更没想到凡间的人会饿！
不管在天上还是凡间，后羿和嫦娥一直都没有孩子，因为后羿和嫦娥根本从来就没有“那个”过。
没有人知道后羿连这样的一项“夫妻作业”都不懂做，没有人想到他真的会这样的笨！
每一个夜晚，后羿往床上一躺，转眼间便呼呼睡去。
每一个夜晚，嫦娥静静听着后羿那“呼呼”鼾声，一次次哀哀地叹息。
可是，嫦娥从来没想到过离开后羿。
千古以来，没有几个女人会想到要离开自己的丈夫。
女人只能被男人抛弃，而不能自己去抛弃男人。
嫦娥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弱软无力的女人，到来凡间后，她更是与别的村姑无异了。
无奈中的嫦娥只能学会热爱生活中的一切，哪怕生活中的一切根本就不值得她去热爱。
有一天，蓬蒙扛着一大袋的米又送了过来。
“你们在吃什么？”蓬蒙看了看饭桌上黑糊糊的一大堆东西，笑着问。
嫦娥没有理会他，因为嫦娥知道这个蓬蒙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鸦肉！”后羿用力地嚼着、啃着、吞着，脸上写满了快乐和幸福。
“什么是——鸦——肉？”蓬蒙笑问。
“就是天上乌鸦的肉！”后羿一边大嚼着一块黑乎乎的乌鸦翅膀，一边抬头看了看蓬蒙，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羿兄，你们怎能吃这种东西呢？乌鸦可是专吃死人肉的啊！”蓬蒙惊得瞪大了双眼。
“我们就吃这个，天天吃，味道虽然有点怪，不过还是蛮好！”后羿又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蓬蒙一声尖叫，狂奔而出，伏在门外那棵桃树上使劲地吐啊吐，几乎将胆汁也吐了出来。
嫦娥一直无言，一直在低垂着头，一直在轻轻地扒着碗里的米饭。
汪汪的泪水，早已在她那眼眶中转啊转……
笔者注：据后人鲁迅记载，后羿神力，箭射得太高，所以总是射不到普通的鸟类，只能射到高空中飞过的乌鸦，于是每天他就做那“鸟鸦炸酱面”给嫦娥吃。
（8）一双古怪的眼睛
农历八月十四，新的一天已经开始，红红的太阳正从东方冉冉升起。
升起的太阳挂在树梢上，像个调皮的孩子，红着脸探头探脑地偷看着世间的一切。
嫦娥扭头看了看窗外那红红的太阳，突然间觉得原来太阳竟然是如此的美丽。嫦娥一边收拾着脏衣裳，一边对正在吃饭的后羿说道：
“一会儿我洗衣裳去。明天我们就要重回仙界了，我得准备好干净的衣裳，到时你我穿得好好的。”
一想到回仙界的事，嫦娥心里便不由得一阵悲伤。到现在为止，后羿还没将讨回来的不死仙丹给她看过一眼。他说过给她看的，可这几天他一直没拿出来。
后羿啊后羿，这不死仙丹给我看一眼也不敢么？难道我还能跟你抢了么？你我好歹也算是夫妻一场，难道为了一颗不死仙丹，你真的要如此绝情么？
嫦娥感觉到心里头酸酸的，好生难受。
其实，嫦娥并不是真的想看那颗不死仙丹，只是心里悲哀而已。
一颗是真的，一颗是假的。
假的那颗，注定只能属于她。
这已经成了定局了，看不看，都是一个样的了。
这时，后羿已将一锅的白粥吃了个底朝天，只见他抹了一把嘴，低头看了看圆鼓鼓的肚皮，然后伸手在肚皮上压了压，量了量，这才对嫦娥说道：“娘子，我也准备打猎去了，这些天老吃得不够饱，我得多射几只乌鸦回来。”
嫦娥一听这话，泪水便差不多要涌了出来：又是乌鸦，为什么我嫦娥天天听到、看到、闻到的，总是这恶心的肮脏东西呢？
悲哀中的嫦娥不等后羿出门，急急端起满脸盆要洗的衣裳，急急地夺门而去。
绚丽的阳光铺满小径，嫦娥一路踩着这绚丽的阳光，走啊走，一直走到庄东那条小河边。
清清河水，河水清清。
清清河水不知道向东流，还是向南流，总之是天天在这里静静地流，从不停歇，没有麻木，没有伤痕，更没有那倒霉的乌鸦肆孽。
嫦娥轻轻地挽起衣袖。
当嫦娥挽起衣袖的时候，终于露出那纤纤玉手，还有那圆润动人的手臂。
嫦娥脱下脚上的绣花鞋，露出一双美丽的莲足，莲足光滑而洁白，如雪，似脂。
嫦娥轻轻举步走下河岸，将一双雪白的莲足浸入那清清水中。
一条鱼，游了过来，呆呆地看着嫦娥那双雪白而美丽的莲足。
又一条鱼，游了过来，也是呆呆地看着嫦娥那双雪白而美丽的莲足。
千百条鱼游了过来，同样是呆呆地看着嫦娥那双雪白而美丽的莲足。
它们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已经看了一天又一天。它们所有的欢乐，不再是嬉戏玩耍，不再是寻物觅食，而是在每一天同一个时刻悄悄地游到嫦娥身边，静静地注视着嫦娥那双比雪还白的美丽莲足！
正在此时，还有一双眼睛也在默默地注视着嫦娥。
那是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深遂的眼睛。
那是一双写尽世间阴郁的眼睛。
好像在树后？好像在丛林中？还是屋檐下、巨石上？
当嫦娥惊愕地回头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那双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这时，那双眼睛已向她走了过来。
脚步儿轻轻，如清风徐徐。
可是嫦娥并不喜欢这双眼睛。
“蓬蒙，你没完没了是不是？天天这么跟着我盯着我，野鬼游魂一般，你不烦，我可够烦的！”
嫦娥怒视着这双古怪的眼睛。
嫦娥很少生气，可是今天，她终于选择了生气。
这时，那双古怪的眼睛说话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连那水中的游鱼都瞧得，难道我堂堂八尺之躯，看你两眼也算有罪么？”
却见蓬蒙已高高地站立在河岸上，望着河中的嫦娥，纵声哈哈大笑。
当这放纵的笑声响起来的时候，那双阴郁的眼睛便好似突然间消逝不见了一般。
嫦娥低下头。
水中的鱼儿已万万千千。
“不管怎样，请你以后自重些，我不喜欢你这样！”嫦娥的脸红了红，如霞。
“你不喜欢这样，其实我也不见得喜欢。有谁喜欢呢？”蓬蒙突然凄然一笑。
蓬蒙凄然一笑的时候，那双阴郁的眼睛好似又呈现了出来。
嫦娥的心突然扎了一下，好痛。
她又想起天上的情郎——天蓬。
只可恨，郎心如铁！天蓬啊，你居然承认了那场败局，居然从那以后，宁愿远远地躲在天边，也不愿再与我嫦娥相见一面！
上苍啊，这是为何？为何我爱的人离我而去，我不爱的人却跑到我身边将我苦苦纠缠？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人生么？
嫦娥静静地望着河里的鱼儿发呆，双眼早已湿湿。
“好啦，我不骚挠你了，我跟你说句话就走。”蓬蒙突然间又笑了，笑得是那样的诡秘。
“你说吧，说完就走！”嫦娥脸色如霜。
“后羿大哥从西王母手中求回的不死仙丹，其实只有一颗，他现在手中的两颗，一真一假，假的有一条细细的划痕。他准备到时把假的给你，他吃那真的。”蓬蒙一口气说出了这一些话。
他的确在那颗假仙丹上做了记号，不过，后羿可没说过要自己吃那颗真仙丹。
看来这蓬蒙果然不简单，当他编造出后羿要独吞仙丹的谎言时，他夹带了一部分的真话，比如说真仙丹只有一颗，便是大大的实话，而且蓬蒙知道嫦娥那天已偷听到这事。
骗子都是很聪明的，他要骗你的时候，说出来的决不会全是假话。也许一百句话中有九十九句都是真的，只偷偷地藏了一句假话而已。但这一句假话，便足可以致命了。
这时，嫦娥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这蓬蒙究竟按的是什么心？他为何要跟我说这些？难道，他真的有什么阴谋么？
嫦娥在默想着。
蓬蒙见嫦娥在发呆，故意咳嗽一声，说道：“好啦，我要说的就这些，嫂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蓬蒙言毕，又是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嫦娥默默地望着蓬蒙的背影，不由得眉头紧皱。
（9）蓬蒙的故事（一）
蓬蒙是谁？
蓬蒙是一个浪人。
一个浪迹天涯的浪人。去年的一天，柳家庄突然来了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披头散发，背负着一个破旧的包袱，脚踏着一双早已磨得不成样子的烂草鞋。
年轻人一身疲惫。
但他那双眼睛，却闪闪发亮，锐如利剑，炯炯有神！
年轻人本打算一直浪迹下去的，但他看到了嫦娥。
看见嫦娥的那一刻，他停止了生命中所有的活动。他呆呆地看着嫦娥，好像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美女一般。
“我留下了！”他突然仰天长笑。
他走到一户人家门前，问：“有屋给我住么？我喜欢这里！”那户人家“砰”地关上了大门。
他又走到另一户人家门前，又问：“有屋给我住么？我喜欢这里！”人家又是“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村子里的人在窃窃私语：哪来的怪物啊，不仅是个穷要饭的，还是个十足的疯子！
年轻人作无奈状，向村人们耸了耸肩。显然，他知道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不欢迎他。可是，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却再一次放声地哈哈大笑。
村子里的人一个个默默地摇着头，叹着气，暗道：可怜的年轻人，疯病还真不轻！
年轻人终于笑完了。他抬头望了望蓝蓝的天空，说道：“天高云淡，万物争辉，在下得洗个澡去！”
说完这话，年轻人迈开大步，从容地向村东的柳家河走去。
村里人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以为这疯子说不定就这样消失了。
可一个时辰后，年轻人从柳家河那边回来了。
这走回来的人，还是方才那个他么？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姿勃勃……天哪，用世间最好的词汇形容他，决不会过份！
年轻人一路走来，一路带着自信的微笑。
村里所有的人都在呆呆地看着年轻人，一个个呆若木鸡。
好像是千年之久，没有人移动过半分位置，更没有人说过半句人话。
村里一户殷实人家的女儿，直看得双颊潮红。
她叫柳儿。
“爹，娘，我们家还有一间多余的屋子，就让他住进来吧，看人家一个人无亲无故的，怪可怜。”柳儿轻轻扯了扯老母亲艾氏老夫人的衣角，又偷眼看了看老父亲青石老人。
艾氏老夫人双眼直直地瞧着年轻人，一时间禁不住心潮起伏，颤抖着一颗老心暗忖道：“好相貌，要是招了来做我家女婿，老娘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了！”
青石老人也是双眼直直地瞧着年轻人，目光就像看到了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子，一时间心潮翻滚，喘着粗气暗忖道：“瞧人家这身子骨，多利落，多健壮，如能好好调教一下，准是个农家好手，要是能做了我家女婿，也算是祖宗大积阴德了！”
青石老人乃一乡野奇人，思想之超前非常人能比，办事更是向来不爱拖泥带水转弯抹角，只见他快步走到年轻人跟前，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家有屋，还有待嫁之女，你可愿意住进来么？”
青石老人问这话的时候，艾氏老夫人充满渴望地看着年轻人的脸，那柳儿姑娘更是紧张得不得了，一双星星一样的眼睛更是紧紧地盯在年轻人的脸上，眨也不敢眨一下。
年轻人看了看青石老人，又看了看屋檐下的一对母女，含着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我愿意。”
于是，年轻人就在柳儿家住了下来。
于是，柳家庄多了一位神秘的年轻人。
（10）蓬蒙的故事（二）
年轻人在柳家庄住下来的第二天，后羿正在自己家门前射乌鸦。
那时乌鸦很多，一群群一队队的，还跑到村庄上空左飘右荡上下飞窜，还“嗷嗷”的叫，好狂。
这时，一只乌鸦飞到后羿家门前的上空来了，大大列列地平展着双翅，好像是在向后羿
示威一样。
后羿大怒，一个挽弓搭箭，“唆”一声响，利箭带着呼啸之声直冲云霄！
过没多久，只得天空中传来“啊”一声惨叫，便见天空中那只飞翔的乌鸦兀然坠落。
年轻人正漫步而来，“卟”的一声响，乌鸦正好落在他的脚边。
年轻人止住脚步，弯下腰，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捏住那只乌鸦，轻轻地提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的审视。
只见一支利箭还插在乌鸦上——原来利箭竟已洞穿了乌鸦那细细的脖颈！
年轻人歪着脑袋瞧着乌鸦脖子上利箭，微微含笑。
“兄弟，你也会射箭么？”后羿朝年轻人傻傻一笑，得意地问。
年轻人斜了后羿一眼，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不知道，不过，可以一试。”。
“那就射支箭玩玩吧，射不好我教你。”后羿憨憨地看着年轻人，目光中充满了渴望。
对后羿来说，射箭就是他的生命，他几乎看到每一个人都会求人家跟他一块射箭玩儿。
“我没有弓，也没有箭。”年轻人静静地看着后羿，一双目光是那样的明亮而锋利。
“我有，用我的。”后羿说着，便把自己的强弓硬箭递了过去。
年轻人接了过来，瞧了一眼，道：“蛮好。”
“我这把弓，可从来没有人拉开过，呵呵！”后羿一脸的自豪。
“我还没试。”年轻人瞥了后羿一眼。
“那就试一试吧。”后羿望着年轻人憨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