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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打杭州来的飞鸽。”梅公公满面堆欢,双手奉上。
这么重要的机密,怎么可以假手他人呢?
“哦,杭州来的飞鸽。”灵丰帝精神一振,兴匆匆接了过来,抽出系在鸽脚上的小火筒子,里头还有一张卷得小小的纸笺,他迫不及待打开小纸笺看了起来。“啊?”
“主子,怎么了?埋头写了什么来著?”
“咦?”灵丰帝专注读著纸笺里的字字句句,满脸惊异。
“咦什么?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吗?”梅公公紧张地问。
“耶?”灵丰帝看完,含蓄地吃了一惊。
“耶什么?莫不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梅公公心急了起来。
灵丰帝俊朗脸庞难得这般诧异,还不可思议地重看了好几回。“哎呀呀!”
“皇上,您别呀了,奴才都急死了!”梅公公心痒难忍,拚命伸长脖子想偷瞄。“这信埋头是怎么说的?”
“嗯……”灵丰帝没有回答,只是陷入沉吟。
“皇上?皇上?”
“唉,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半晌后,灵丰帝突然露出一朵大大的笑靥。“真真是有心做媒媒不成,无心插花花成荫哪。”
梅公公满脸迷惑,嘴巴大张。
这都什么紧张时刻了,皇上怎么还有心情吟春联呀?
冷如冰幽幽转醒过来。
春光明媚,初阳暖洋洋透窗而入,照映在她身畔。
她有一刹那的怔忡茫然,沉甸甸的眼皮如千斤大石,试了几次也睁不开眼。
她在哪里?怎么会浑身好累好累,觉得自己好像沉睡了几百年?
她疲倦乏力的身躯,沉重得连根指头都动弹不了,可是耳畔是谁在那儿说话?
低低的声音隐隐约约钻入了她耳膜里……
“王爷,您可以来一下吗?”一个婉转如春莺娇啼的女声响起,含羞带怯,仿佛说话大点声就会喘不过气来。
“有什么事吗?”然后是她最最熟悉的那个低沉嗓音。
她听不出是喜是怒,也想不起为什么他的声音会变得那么沙哑疲惫。
好像有一件事很重要,关于他,也关于她的……可是她真的好累,累到精力与体力严重透支,无法再多加思索。
可是他在这儿,就在她的身边。
光是这样的存在感,就令她深深感到安心和幸福,她几乎要微笑了起来。
“我想和您谈一谈我们的……婚事。”女声里有无限娇柔和甜蜜。
婚事?
她的心紧缩绞拧了起来,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逐渐掐住了她的喉头、她的四肢百骸。
不要,拜托不要……
“好。”沉默了片刻,路晋慨然的答应,“也是时候该谈一谈‘我们的婚事’了。”
犹如挣扎在最痛苦最可怕的噩梦里,她微微颤抖了起来,悲痛与苦涩堵在喉间,想冲出喉头狂喊著:别去!
可是她像被鬼压床般,怎么也动不了,可恨的双耳偏偏还清晰无比地听见他起身的声音,那女子惊喜的娇喘声,接著是两人走出房门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不……”冷如冰低喘了一声,猛然惊坐而起,双眸流著泪,浑身冷汗涔涔。
他高大颀长的背影,和那窈窕纤弱的人影一前一后,渐渐消失在曲廊花影之后。
她悲哀地望著他俩远去的方向,胸口剧痛翻腾欲死,在这刹那间,却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骗了她,瞒了她,训了她,甚至还打晕了她。
昏厥前的每一个情景、每一个印象,再度冲回她脑海里,冷冷地嘲笑著她的自作多情和自以为是。
“我还以为我是在保护他,救他……”她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凄凉。“结果却跟个大傻瓜一样……冷如冰啊冷如冰,枉你自认精明一世,居然连他们合演的是一出戏,都看不出?”
现在,她明白了,统统都明白了。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滑稽可笑的烂戏,皇上指婚,他假意悔婚,却在亲眼见到宛如天仙般的正牌未婚妻之后,醍醐灌顶天良发现,最后终于才子佳人圆满大结局。
然后她,是个笑话。
串场的,跑龙套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笑话。
同时还是个奸角儿,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至奸至恶人物……
她的笑声破碎而悲哀,犹如负伤的兽。
这些人一样有妻儿父母,和你我一样,有生存下去的权利;可是你一念之间,便令他们命丧黄泉,妻离子散。如果我早知你手段如此凶狠,我一开始就不该……
不!
她紧紧捂住双耳,痛苦地想把他曾说过的每个字推拒在外。
可是她想骗谁?他轻蔑的、懊悔的字字句句,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脑子里了。
片刻后,当路晋向文荷仙清清楚楚对摊了牌,他和她之间永远不会有婚事的存在之后,他迫不及待地赶回到冷如冰身边,却在踏进房门的那一刹那,震惊得呆了。
锦床上只有凌乱的被褥,却空荡荡的不见伊人身影!
“冰儿?冰儿?”他呓语般地喃喃低唤,仿佛她就在空气之中,仿佛她根本没有消失,只是他一时没有瞧见而已。
只要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就可以发觉这只是担心过度的一场噩梦罢了。
她还在,她就在床上,在他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可是不管路晋怎么催眠自己,怎么用力地闭眼再睁开眼,重复了好几回,她还是不在那儿。
一瞬间,他清楚听见了自己心脏碎裂开来的声音。
不!
“冰儿——”他痛苦地狂吼一声,眼前一片发黑。
“王爷!”
数日未吃未喝,伤痛打击过剧的路晋,终于倒了下去。
冷如冰憔悴苍白得像缕幽魂,缓缓走著。
不久前,她无声无息地离开文相府,可是府里处处可见的大红喜字和红灯笼,却还是如鬼似魅,如影随形地紧紧跟著,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
惹得她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轻功瞬间溃散,险险地踉跄落地。
他要成亲了。
这五个字,仿佛是世上最夺命蚀魄的一味剧毒,逐渐侵入她的五脏六腑,痛得她浑身颤抖抽搐,彷似就要筋折骨断。
她像个孤魂野鬼般,静静走在街道上,静静地走出城,踏在春花盛开的郊外,夜色渐渐笼罩了下来。
她还是恍然未觉,不疲惫,不害怕。
要离开这里,离开他要成亲的地方……
越远越好。
如果再不走,她知道她一定会死。
第九章
苏州
“哟!”如梦似幻小青楼的当家掌事春嬷嬷边伸癞腰,边推开了大门,还不忘抚了抚发际那朵娇艳的大红花。“难得老娘今儿个这么早起床,肯定是天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咦?”
门前阶梯上伏著一动也不动的那团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春嬷嬷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呸道:“呸呸呸!老娘七早八早起床,该不会就是为了一早开门要撞鬼吧?”
早知道昨儿个晚上就别让小孟君讲鬼故事给大伙听了,真要命。
春嬷嬷小心翼翼地怕惊动了地上那团白色的东西,屏著气就要关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可是就在门板即将成功合拢的那一刹那,春嬷嬷那双阅人无数的火眼金睛瞄见了蜷曲在阶梯上的白色东西里,露出了一张晶莹苍白的小脸。
耶?
春嬷嬷火速又打开了门,咚咚咚跑出去,蹲在那团白色身影边,仔细端详著。
“哎呀呀,是个小姑娘呀。”
瞧她脸蛋肌肤赛雪,眉目如画,虽然人在昏睡之中,依旧眉拢轻愁病容消瘦,却怎么也掩不住那清新的、恍若寒冬冷梅的动人气质。
“极品啊!”身为资深老鸨的春嬷嬷简直是见猎心喜,快乐到不行。“要是让这个姑娘加入我如梦似幻小青楼坚强的阵容,肯定会将我们如梦似幻小青楼的层次带领到一个全新的巅峰……”
等一下,不行,她不能做那逼良为娼的恶行,这不是她春嬷嬷的风格。
至少也得救醒了她,等她完全好了以后,才能跟她推荐加入名妓行列的诸多好处呀。
“对,就这么办!”春嬷嬷站了起来,挺起惊人的胸围,大吼一声:“大——茶——壶——”
“嗳,来了来了!”身兼龟公的大茶壶急忙冲了出来,没头没脑地四处张望。“怎么了?怎么了?对面如花似玉怡红院的花嬷嬷又来踢馆了吗?别怕,有大茶壶在这儿保护您……”
“保你个头啦!上次也不知是谁,一见花嬷嬷来就躲得不见人影?”春嬷嬷冷笑。“以为老娘在千军万马之中,没有见著你这名小逃兵吗?若不是春嬷嬷我心胸宽大,早把你砸成破茶壶了……来,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小的赴汤蹈火,为春嬷嬷是在所不惜啊!”大茶壶陪笑道。
春嬷嬷手往地上一指。“扛起来,带走。”
“啊?”大茶壶视线往下。
哟!
当冷如冰幽幽醒过来时,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春嬷嬷那近距离放大的浓妆艳抹老脸皮。
有鬼?!
她本想一拳把“黑山姥姥”给揍飞,可是她全身软绵绵的,哪还使得出一丝气力来?
情字果然最伤人……她浑身的内力仿佛溃散无踪,再也提不起一丝丝力量,比遭毒蛇猛兽噬咬,受剧毒重创还严重。
“哎呀!姑娘,你终于醒了。”春嬷嬷笑容好不灿烂,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拥有一双剔透清灵如水晶眸子的姑娘,按捺不住满心欢喜。
今年的新花魁娘子一职,非她莫属啊!
莫不成是上天听见了她春嬷嬷早也念晚也念的祈祷,所以才给她送来了这么个气质灵透清傲,美若仙子的姑娘?
她春嬷嬷总算出运了!
冷如冰不习惯被人如此热切瞅著,脸微微撇开,“这里是哪儿?”
“这儿?”春嬷嬷满脸洋洋得意,“这儿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战场,同时也是考验女人发挥美丽与智慧,柔情与魉力的地方。我们有风骚的,清秀的、婉约的、娇媚的、泼辣的、天真的,应有尽有。”
她眼里盛满迷惑。
“有听没有懂吗?不要紧,刚来都是这样的。”春嬷嬷笑得龇牙咧嘴,好不开心呢。“简单来说,我们这儿就是卖笑的地方。”
“妓院?!”冷如冰悚然一骛,立时就想挣扎下床。“我怎么会在妓院里?”
她是伤心欲绝,是万念俱灰没错,可是也不至于这样就想跳入火坑啊!
“姑娘,你放心,我们这儿绝对不是寻常那些下流的、卑鄙的、藏污纳垢的恐怖妓院。”春嬷嬷赶紧安抚她,“你瞧,我们这儿光是摆设就跟人家不一样,我们走的是高贵风格,当然也有平价路线啦。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儿的每个姑娘都是自愿的,开开心心的。”
“这还是一家妓院。”冷如冰虚弱却愤怒地道:“对不住,我还是不能留在这儿。”
“那也得你病好了再走呀。”春嬷嬷忙伸手扶住她。
“我就算爬也要爬出去!”沦落至此已经够狼狈凄惨了,她的信心与尊严荡然无存,她的爱情碎成粉末飘散无纵,可是她死也不可能让自己堕落入妓院里,万劫不复。
“姑娘,你听我说,待在妓院没那么糟的,何况以你的姿容,哪里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得的?”春嬷嬷未曾见过这么傲骨霜枝似的寒梅型姑娘,自然是舍不得放过。“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在这儿住下,下个月美美地装扮亮相,我让你成为我们如梦似幻小青楼最新一任的花魁娘子,如何?”
“你开什么玩笑?”冷如冰不敢置信,又气又恼。
“没开玩笑,你瞧春嬷嬷这双眼,有多认真又多有诚意呀!”春嬷嬷努力挤出最最憨厚恳切老实的表情。“我不会害你的。听我说,当了花魁娘子就成了咱们苏州最火红最抢手的姑娘,男人会爱死你,女人会恨死你,这是何等的光荣,何等的了不起啊!”
冷如冰无动于衷,只有双眸透著寥落与哀伤。
她不要男人爱死她,也不要女人恨死她,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不,不对,她谁也不要!
想起他对她无情的欺骗与残忍,她胸口登时如烈火狂烧起来。
可恶的路晋,可恨的他,竟然会以为她是个杀人不眨眼、冷血又残暴的魔女。
为了那些人,为了那个名唤荷仙的女子,他还出手伤了她!
“原来在他心目中……”她蓦地泪盈于睫。“我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重要。”
她泪眼蒙眬地望向大嘴犹在大张大合,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向她鼓吹当花魁娘子种种好处的春嬷嬷,胸口沸腾的烈焰烧灼蔓延成漫天大火。
好,很好。
既然在他心里,她是个不折不扣冷血无情的邪魔歪道,她就顺他的心,如他的意,别辜负他的“期望”了吧!
“我答应。”她冷冷地道。
“……花魁娘子除了集美丽与智慧才艺于一身外,还要是从未在烟花界露面过的新面孔、小清倌。而且以咱们苏州‘花街柳巷春水镇’的行规来说,既然称作花魁,就是卖艺不卖身,并拥有只能远观而不容亵玩的至高无上地位,你真的不必太过担心……”
“我说好。”她冷冷重复。
“所以呀……吓?…”春嬷嬷吓到,瞪大了眼。“你、你说什么?你说好?真的?不是嬷嬷我耳背了吧?”
“我说好。”她脸上笼罩著淡淡的悲伤,神情木然。
“哎哟!这真是太好了!”春嬷嬷登时跳起来,快乐得手舞足蹈。“耶!耶!对面的花嬷嬷你死定了,今年就看我家的冰山美人新花魁,把你家的阿花哈珠打个落花流水!哈哈哈!”
见春嬷嬷乐不可支,简直就快飞上天的摸样,冷如冰只是淡淡地望著她,眼底掠过一抹悲哀。
冷如冰……你真可悲。
可是她焚天烧灼般的恨意需要一个出口,她没法忍心伤害他,那她就重重伤害自己吧。
就像硬生生将伤口扯裂,她需要看见鲜血流出来,需要感觉到那真实深刻的痛苦,也好过让麻木和空洞渐渐吞噬了她。
路晋苏醒过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要找到她!”
文荷仙,文相与御林军首领一呆。
“你们听到没有?”他愠怒的眸子熊熊燃烧著,一把揪住了御林军首领的衣领。“马上给我找到她,不要逼我出动王府人马。”
“属下马上去!马上去!”御林军首领倒抽了一口气,点头如捣蒜。
路晋阴沉地注视著他火速脚底抹油退出,年老的文相和柔弱的文荷仙则是相顾惊慌。
算他识相,否则王府人马精锐一出,就算将整座江山全翻覆一空,也在所不惜!
而此刻,他正极力压抑著自己不要这么做。
是,皇帝那自演自唱的造反桥段里,也有三分真实性。
路王府的确拥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大军,而且誓死捍卫路王,忠心耿耿,这也是有些流言蜚诰说他有极大的本钱可以造反的原因。
但是人们并不知道,历代路王忠心为国,尽心辅佐明君,从未有二心,这支大军也暗中戍守京师重地的安危。
他对皇帝的许多装疯卖傻行为虽不太苟同,但兄弟手足至亲敬爱这一点,却也从未改变过。
所以这次他不惊动自己的人马,甚至不许王府任何一个护卫跟来,就是唯恐擦枪走火。
可是他真的后悔极了,竟然让那个皇帝胡搞瞎搞,害得冰儿和他生了嫌隙。
冰儿……
一想到她,他满眼汹涌的杀气倏然被深深的柔情消融了。
“冰儿。”他低声唤著,大掌紧紧掐握起拳头。
不,事情变成这样,不是任何人的错,这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