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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者-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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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辟尘是只走现实主义路线的犀牛,没什么口号可以喊,把我们全部赌本悄悄往前一推,直推到大上面,叫道:“六六六,三个六,大,开来看看。”
  司钟嘴角一翘,意思是开玩笑,你以为你是火箭登月的地面遥控总指挥吗?居然连三个六都叫出来了。它表示讽刺的方式十分个人化,乃是将自己那八只脚晃得满天神佛,旁边对它聚精会神目不转睛的一只黑羽鸟人哐啷一声被它晃点昏了,流着口水倒在了地上,头晕晕地喊:“喂,行了行了,眼花啊,快开吧。”
  八爪虫咧咧嘴巴,嘲讽眼光向辟尘一闪,懒懒地,骰子钟开了。
  全场突然跟死一样的寂静。
  那台面上,由恐龙头骨磨制而成的骰子正安静地一字排开,十八点嫣红如血。
  司钟的下巴掉到了桌子下面,它赶紧拿一条腿去找,找了半天嚷嚷起来:“那谁,脚拿开,踩到我下巴了。”捡起来随便擦擦,装上去,发现我好奇地看着它,就解释了一句:“习惯性脱臼。”
  辟尘哈哈大笑两声,不等人家发话,先赶紧过去把所有筹码都拿过来,一边还教训人家:“愿赌服输,不要赖皮。”乐颠颠过来往我面前一堆,说:“猪哥,等一下兑了现金,先去买一份大的保险给你,免得你将来老了还要我养。”我白它一眼:“可是我也养过你呀,不要尽一点反哺之恩吗?”
  所谓一家欢喜一家愁,我们赢得心满意足,就有人脸皮发紧。蓝毛伏地魔好像把什么都输光了,垂头丧气跟着一位火女走开,经过我身边看到我好奇的目光,他很善解人意地通报一声:“我刚才押的是一年的西方魔界通译服务,可惜专业人才不值钱啊,一下就输掉了。”
  我身边那位带翅膀的美女,一样也输了。她这次就不如刚才镇定,转头狠狠看了我们一眼,眼睛犹如最美丽的初生杏子,流荡神光,摄魂夺魄,而那瞳仁的颜色,竟然是一种神秘莫测的幽深紫色。
  八爪司钟下巴装好了,百思不得其解地对我们看来看去,嘀咕着:“刚刚我摇的真的是三四二啊,怎么会变成三个六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满桌赌客纷纷扰扰,议论不休,从它们的讨论中我们听出来,这位司钟可不是普通打工仔,乃是纵横非人地下赌场数百年,号称“摇一不二”的骰子之神,今天摇出的点数居然可以在眼皮下被人改掉,实在是生平仅见的奇观。
  我悄悄问辟尘:“你怎么改掉人家骰子的?”
  它漫不经心地数着筹码,说:“我哪里有改掉人家骰子啊,是它自己性子急,没等停稳当了再开。”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旁边先已传来一阵大笑声:“风之辟尘,藏世已久,今天居然在这里再睹真容。”
  我跟辟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对人类来说,是很久了。十多年前?美洲死亡大峡谷的一处石壁地下。记得它的小眼睛闪着非常忧郁的光芒,看着我穿一身猎人服走近,就无精打采地对我说:“你是不是来抓我的呀,我不愿意跑了,你抓吧。”
  我一头雾水地站在它面前,作为一只刚刚出道的菜鸟,我实在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认出,眼前这位长得像一头猪的仁兄原来是一只半犀人。
  事实上我当时不是去追犀牛的,我不追任何东西,而是在做一次猎人例行的长途徒步拉练。走完死亡峡谷后还有一个游泳横越大西洋和骑一辆二二型号的小自行车上西藏的计划。
  那天我已经走了整整十三天的无人峡谷,虽然不算累,可是已经无聊到和自己带的背包谈起心来,刚好说到出了这个狗屁地方以后要去哪里找人来喝掉两加仑啤酒时,就发现了一个真会说话的东西。那时候我的心情,用激动两字完全不足以形容其万一。站在它面前我想了想,问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做铁人三项,你和我一起,就没有人追你了。”
  我们首先走出了大峡谷,一路说说笑笑,十分快乐。游大西洋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两只海豚谈恋爱。雄海豚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样子让我们觉得十分有趣,在一边哈哈大笑了一场,结果把人家惹毛了,不泡MM了,倒过来追杀我们五十里。你要知道海豚一样是会咬人的啊,而且咬得非常之痛,雪上加霜的是,辟尘虽然可以在海底走路,却竟然不会游泳!不会游泳你跳大西洋怎么比我还快?于是我必须一只手拉住它,一只手划水,生怕海豚叫上它们家表弟鲨鱼一起来,我们就完蛋了。
  不过,这件事情最后是以喜剧结尾收场的,这只勇猛的雄海豚因为它的威风而获得了爱人的芳心,两豚卿卿我我去了。而我就不小心获得了辟尘的犀牛心,它上了岸就决定要跟着我了!
  那一次拉练的过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发生在我和辟尘骑一部自行车上西藏的路上。我们走的是青藏公路,在接近目的地前一百公里时,本来非常好的天气突然变脸,刮起了一阵非常强烈的高原飓风。一时间天旋地转,昏天黑地。我们的自行车给吹得直接飞起来了,在空中摇晃了两下,眼看要一头栽到悬崖底下去。我一看情况不妙,双手扶着车把立时起跳,拽上辟尘,翻了两个筋斗落了地。赶紧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躲着。眼看这风夹杂着无数的沙砾,来得气势汹汹,一时间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我心里一迭声叫苦:“有没有搞错啊,什么时候西藏天气成这样了?”
  为了保证安全,我顾不得去研究这个反常的天气现象,先依靠自身能量建起一个护卫式防护罩,建得七七八八了先一头把辟尘拉进去,自己蹲在还没有来得及封住的口子上,嘴巴里唠叨着:“完了完了,学艺不精,学艺不精啊。”一边回头叮嘱辟尘:“喂,你要呆在我背后啊,我能量不足了,这口子好像封不上了。我跟你说,要是我被卷走了,你也千万不能出来,千万不能出来哦。”
  那阵飓风确实非常强烈,据说造成了青藏公路一度交通瘫痪和巨大的经济损失。可是自现场惟一的目击证人——猪哥我看来,那已经是这阵飓风可以造成的最低伤害,因为就在我说完要辟尘呆在我身后不动的那番话之后,它一把推开我走出防护罩,把飓风收起来了。
  所谓“收起来”的意思就是,它张开手,跟收衣服一样挽了几把,接着那阵风就哗啦一下蓦然消散,顿时天开云朗,满目青翠空远,无限河山。
  面对我近似要面瘫的傻样,它摇摇头说:“你这样也算是猎人啊,居然不知道半犀人是可以控制风的?”
  是吗?我当时还确实发了一阵愣,记得念过的教科书上说,半犀人的特长是净空,就是收集并转化空气中的有害杂质,提纯特殊成分,控制适合地球环境的大气平衡。无论是我之前遇到的几个半犀教学模范,还是各种书上看到的资料,都没有说它们会牛皮到这个程度,可以控制风啊。
  我不知道辟尘从哪里来,它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既然大家都那么糊涂,那我们就一起呆着吧。虽然我经过这一趟拉练回到总部以后第一次接触到追猎榜单,就看到了辟尘的名字赫然在目,不过我无论对猎人联盟还是对辟尘,都一句话没提这件事。接下来的十几年,辟尘就和我一起,四处游荡,洗衣做饭,闲来看电影,没事把歌唱。它对风的控制能力,我渐渐司空见惯,无非是拿来做做清洁啦,当当吸尘器啦,阴雨天气给衣服强力脱脱水啦,还有找找我丢三落四的那些东西啊。发挥到最大作用的是后来帮小破每年春天放风筝,那风筝完全跟成了精一样,在空中要它干什么它就干什么。有一次国际风筝表演队不巧在训练的时候遇到我们,所有队员看了一阵以后,都决定回家金盆洗手,退出这一行,免得丢人现眼。
  朝夕相处了十几年,按理说我对辟尘的一切应该是非常非常了解的了。可是,当我听到有人叫出“风之辟尘”这四个平常的字,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隔膜感觉涌上心头。那种感觉在我遇到狄南美现出真身大开杀戒的时候有过,当我看到小破眼睛里充满的不是天真笑意而是恐怖蓝光的时候有过,现在,我又回到了那种突如其来的哀伤与恐惧里,那种恐惧,叫做失去。我却始终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辟尘自己,在听到那一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忽然静下来,那种静来自虚无,也来自回忆,来自它正凝视着的无限远方。很长时间后,辟尘淡淡地说:“敛? 别来无恙?”
  说着话,微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是黄金使者。我适才在右边第二台看到过的。不过当时可以看的东西太多,无论多么伟大的男性朋友,都不太可能争取到我的全部注意力。此时我才仔细地打量它,穿一件毫无腰身剪裁的银色长袍,光一个亮晶晶的头,五官都在位子上,却看不太清楚到底长什么样子,因为都被它脸上的毫毛给遮住了。当然,与其说那些是毫毛,不如说是箭猪的背!无比浓密,根根剑拔弩张,且都呈现出纯净的金色。整个人看上去是毛乎乎、金闪闪的。我还注意到了它的手指,非常长而结实有力,却没有指甲。走到我们面前,它面对辟尘冷漠的眼光毫不介意,仍然笑着说:“一别七百年,我安健,你呢?”
  虽然我老早知道辟尘有一把年纪了,不过也没有想到它竟然老到这个程度,七百年?喂,你认错人了!
  听到我的嘟囔,黄金使者转过头来看我,神情冷漠,对我上下眼波一扫:“人类?辟尘,怎么你和人类厮混到了一起?”
  厮混?黄毛兄,你看起来多少是个斯文人,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好不好?说起来我和辟尘的关系跟人家解释起来是颇费思量的。你看,它第一不愿意以我的宠物这一比较好接受的身份行世,第二我再没有尊严,也不可能说它是我女朋友,而且跟他混一起以后,连相熟的老鼠天师都要给我介绍对象。幸好辟尘没有因为正在装酷就一笔抹杀我们的感情,它身子一侧,对黄金使者断然说道:“关你屁事,没事闪开,我们还要继续玩呢。”
  这么干脆我喜欢。黄金使者好似也没什么意见,侧身让到一边。八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又吆喝起来:“来呀来呀,大赌可以……”这个家伙好像并没有第二套说辞啊。继续表演了一番魔术般的软足之舞后,色钟落台,我注意它的一只脚尖微微搭在一边,仿佛随时准备发力,改变中间色子的形态。辟尘好似也看到了,却不以为然,懒洋洋地对我说:“放心,放心,除非它有本事把里面的空气全部逼出来。”
  它把我们赢到的全部筹码一气又推了出去,叫道:“六六六,三个六,买大。”
  哇,八爪的脚都气得发红了。环视赌台上,月毓兽还有一些余资,新来了两只吸血鬼赌一幅毕加索的真迹,火女正找马良神鉴定,黄金使者也要插一脚,许多赌客也开始从各个赌台上汇集过来看热闹,渐渐把台子围得水泄不通。一切到位,色钟落定,连八爪一起,所有人眼睛都盯住辟尘,沉默一刻,纷纷把自己剩下的筹码推上了大。惟一的例外,是那位紫色美女。
  我很好心地提醒她:“你基本上没筹码了,赌什么?”
  她那能够把人的魂魄都一眼勾销的眼投在辟尘身上,那里面有一种奇特的深思意味,再流转到黄金使者脸上,同样留了一瞬,而后腰身一展,懒懒地说:“我押一个消息,看看价值几何?”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出自如此绝色的口,给我带来一种巨大的不适应,而更不适应的,是那声音中深深蕴涵的绝望口气。
  绝望。
  为什么我会如此觉得呢,难道是因为,她接下来就说:“东京,三日内,灰飞烟灭。”
  满堂死寂。
  万籁俱静。
  发布了惊人预言的紫翅美女从容起身,不等赌台最后的开盘,腰身袅袅一扭,飘然离去。经过我身边时,她再回头深深地看了黄金使者一眼,就在这瞬间,一只巨大的昆虫形象在她周围若有若无地升腾而起,仿佛要吞噬周围的一切,转眼又无声地消失了。我整个人一激灵,好似在零下八十度的天气被人突然丢进冰水里,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我感觉如此绝望,因为这美丽的女子,是厄运之蝉啊。我一下子跳起八尺高,疯狂大叫起来:厄运之蝉啊!
  那一年,庞培古城的废墟第一次被勘探发现,为了搜集到详细的古代生态情报,猎人联盟出动了精锐的调查队伍,辅佐以特殊的探测仪器进行仔细的勘察,发现两千年前存在着诸多眼下已经非常罕见的非人种类,与人类混居一城之中,各自相安无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勘察之时适逢星河猎人联盟与地球的五十年定期互访,星河联盟的到访者中有一位资深的猎人,拥有时空景象重造的卓越能力,竟然再现了庞培毁灭前一天的所有景象。我看到折射幕上出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脸带笑容的人们,高大古老的房屋,构成一副绝佳的城内风景,展示着这古老都市被淹没在灰烬与时间之前的惊人美丽。阳光如此灿烂,丝毫看不到陨灭的阴影。当时空景象重造的演进过程来到火山爆发的那瞬间,突然之间,有一层奇异的彩色光芒闪过所有人眼前,就在折射幕上,我们看到有一样东西正在预告上帝的恶作剧:一只巨大的,妖艳的,带着惊人美丽与不可言说的邪恶的蝉,停留在庞培古城的城墙上,微微扇动翅膀,眼波流转,如魅如惑。
  仔细看去,这是一只有着绿色翅膀与身体的半蝉半人,它有着草木初长出幼芽的鲜嫩的翠,温柔的翠,婉转流丽,宛如光阴一样迷人耳目。在它纯绿的翅膀上,从左至右,整齐地排列了七颗黑色的星状点,其中有三颗更在闪闪发光,如天空中最明亮的星辰,预示不可挽回的命运。
  在场看到这一幕奇景的所有猎人仿佛都经历了一场梦魇,久久沉默无语,最后,来自星际联盟的来访者轻轻地说:“看到了吗,那是厄运之蝉。”
  厄运之蝉,大难之象。象征上天的震怒与惩罚,有七色级别。紫色最烈。翅上负灾像星,每颗星星代表一种灾害。庞培的那一只,亮了三颗。土、火、灰尘齐齐为害,使得整个城市鸡犬不留,惨然灭顶。
  如果说在远古的灾难记忆中看到厄运之蝉带来的震撼还不够直接,那么两年之后,我运交华盖,竟然亲身遇见这传说中的灾星。我记得当时自己是在印度尼西亚狩猎,有一天晚上好不容易和一窝长虫打完架睡下,不久就莫名被尿胀醒。本来被尿胀醒平常事耳,不时都要胀一胀的,可是那一次我是在印尼南部未开发的原始林区里准备抓一条疫龙,当地的所有水资源,包括刚从天上落下来的,只要一进入疫龙的百米污染区,统统宣告巨毒无比,谁喝灭谁,我已经有三天加十八个小时没有喝水了,不要说尿,连哭都一律干嚎。带着这百思不得其解的尿意我坐在树上,愣愣研究了一下上帝的恶作剧为什么越来越下流,得不出结论,只好去解手过过干瘾:我倒要看看今天可以拉出点什么来。拉着裤子哼哼唧唧起身,刚一转头,冥冥中感觉自己已经把下半辈子的尿都直接拉到了裤子里。只见在比我高一头的树枝上,一只鹅黄色的厄运之蝉正无声无息地停歇着,它有一张看不出性别的脸,毫无表情地看着我,翅膀轻轻振动,上面赫然有两颗灾像星熠熠泛光。仿佛是无数把嫩黄色的刀,一点点刺进我的胸膛,奇痛无比。我盯住它盯了好久,自己两条腿是不是存在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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