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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将飞机碰得散成碎片。
各地机场的地勤工作人员,对于辛开林和寇克这种神风突击队式的飞行,充满了敬意,免费供应他们饮食,当他们登机之前,列队和他们握手道别。
到了拉合尔机场,情形有点不对头,降落时,完全接不到控制塔的指示,机场根本没有控制人员,整个机场,也没有飞机。他们降落之后,有一小队回教士兵奔了过来,声称机上的货物是他们的,那小队长的手上,居然有着提货单。
辛开林和寇克两人打开了舱门,让他们去卸货,自顾自走向机场大厦。
就往那时候,辛开林第一次看到那个人,和那只木箱。那个人的服装,极其华丽,一身黑缎子的紧身衣服,衬得他的身段高而挺拔。
那个人黑缎子的衣服袖上,有着闪闪生光的金丝镶边,钮扣看起来也是全套的,十分奋目,宽阔的皮带上,悬着一柄短短的弯刀,刀柄和刀鞘上,都镶着宝石,给人以一种眩目的感觉,小刀旁边是一只小小的看来精致的皮袋。那人的身边,有一个木板钉做的箱子,看来很简陋。
这个人的衣饰如此华丽,和这个已经没有人管理的机场相比较,显得十分突出。这个人站在机场大厦的出人口,注视着机场,看来像是正在等待什么。他的神情十分焦急。那人是印度人,皮肤黝黑,高鼻深目,颔下的胡子,梳得十分光洁,而且用一个黑色的网络兜着。
当辛开林连看那个人两眼之后,那个人开了口,说的是一口极其标准的英语,道:“天,你们驾来的……那是什么东西?”
寇克比较沉不住气,立即道:“那是飞机!你没有见过飞机?飞机——”他接着,将飞机两字的拼法,用字母一个个读了出来。
那个人闷哼了一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寇克看到了对方没有反应,和辛开林一起往里面走。
辛开林走在后面,他听到那个人在喃喃自语:“要是没有别的飞机来,只好将东西交给……那样的飞机了!”
辛开林当时所想到的只是:真不坏,回程还有生意可以做,他一面这样想,一面忍不住,回头向那个人脚旁的那只木箱望了一眼。
那个人要托运的东西,就是这一只木箱子。辛开林不禁想:“这样的一只破箱子之中,装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形下,等着要将之运出去?”
人生的历程,有时真是很奇妙的。当时辛开林看着那个人脚旁的这只木箱子,自然而然这样想。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同样的问题,日后会万千遍反复问自己。
辛开林和寇克进了机场大厦,整个大厦中没有什么人,显得极空荡,只有几个清洁工人,懒洋洋地在无目的地走动。他们进了原来应该是餐室的地方,里面除了有臭得不可一闻的肮脏的水之外再找不到别的东西。
寇克踢着一张椅子,道:“真倒霉,看来,我不到人替我们加油了!”
辛开林想到这件事十分严重,忙问:“怎么,你的飞机油储量不足?”
寇克挥了挥手,道:“大约还够飞到就近的另一个机场,就算油不够了,可以滑翔!”
辛开林笑了笑,拽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从餐室的玻璃中望出去,可以看到那一小队士兵,还在忙碌地搬运着货物,工作效率倒相当快,一箱一箱的货物,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辛开林伸了一个懒腰,道:“这里的情形很不好,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寇克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声,本来准备是傲馊地站起来的,可是结果,他却是整个像兔子一样跳起来的,就在这一刹那,外面陡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和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声。
那一种枪声并不可怕,可是那一阵呼喊声,却像是成千上万的魔鬼,一起呐喊着从地狱中冲了出来一样!辛开林和寇克一起跳了起来,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全然无知,只是木立着,错愕地互望。
接着,他们又听到在机场中的那几个清洁工人,也正在声嘶力竭地叫着:“锡克族的战士来了!锡克族的战士来了!”
呼叫声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惨厉无比。连辛开林和寇克俩人,也感到这比他们自己拼凑成的飞机还要可怕!
锡克人的凶悍是著名的,他们也曾听说过,要是锡克族的战士冲进了机场来……他们觉得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各自发出了一下叫喊声,向外冲去。
他们冲出了机场大厦,向飞机奔过去。那时,那一小队士兵,也不再搬运货物了,而是向着大厦奔了过去,辛开林回头看了一下,看到那个人仍然站在建筑物前,守着他那只箱子。
辛开林忍不住挥着手,大声叫道:“喂,锡克族的战士来了,你——”
他一面叫,一面继续向前奔着,因为转过头来望着那个人的原故,脚下一不留神,跌了一跤。寇克本来已经奔前了好几步,一看到辛开林跌倒,连忙跑回来,抓住辛开林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这一切,只不过是几秒钟之间的事,可是就在那几秒钟之间,眼前的情形,完全变了。
那一小队士兵,还未冲到机场大厦,但凄厉无比的呼喊声,已经像怒涛一样涌了过来,而且机场大厦中,至少有好几百人,亡命奔了出来。
拼命跑出来的人,全是平民,男女老幼都有,他们一面叫着,一面向前狂奔。将那一小队士兵,完全冲散。而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枪声。每一阵枪声过处,就有一大批人倒下来,在血泊中,有的一动不动,有的还在打滚。
阳光下的水泥地,本来露着一片浅浅的灰白色,等到水泥地上溅了许多血迹之后,看起来触目惊心之极。
这一大批平民,是锡克族战士追逐杀戮的目标!眼前象地狱一般的情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这一点来。
辛开林和寇克并没有呆多久,总不会超过三秒钟。这时他们所在的位置,离他们的飞机,大约有两百公尺,而拼命向前奔来,想逃避杀戮的那批人,奔在最前面的,离他们也有两百公尺左右。
他们两人又不由自主,发出一下惊呼声,转身向飞机奔过去,一面打着手势,他们匆忙的上了飞机。
这时候,他们实在连十分之一秒的空隙都没有了,不然,他们至少会跪下来,向任何神祈祷,保证他们一下子就能将引擎发动。
也就在这时候,辛开林看到那个人,托着那只木箱,也朝着飞机,奔了过来。那个人一面奔跑,一面还在叫着。
可是他的叫声,却完全淹没在枪声和那批被屠杀的平民的那种凄惨得可以将人每一根神经给撕裂的呼叫声中。
那个人虽然托着一只木箱子,看来也不是十分沉重,他奔得极快,追上了本来奔在最前面的人。
辛开林和寇克两人,这时已奔到飞机的旁边,跳进了机舱。辛开林在跳进机舱之后,回头看了一下,看到那个人的脸色苍白,但那人仍然向前奔着。紧紧地抱着那只木箱子,离飞机,只有三十公尺了!
辛开林正在犹豫,是否等那人跑来,把他拉上机。而就在这时,锡克族战士已经出现了,至少有两百人,一下子从机场大厦,涌了出来。看来,这一群战士并不急于要屠杀他们的猎物,出来到了空地之后,还先列成了队,然后再放枪,枪声过后,又有几十个人惨叫着倒了下去。
辛开林抬头看一看远方的那刹间,那个人又奔近了十公尺,辛开林从来也没有看过一个人脸上肌肉会这样剧烈颤动的。就在这一刹那间,有了决定,尽管情势危急之极,还是将这个人拉上机来。
辛开林决定这样做之后,身子向下垂,伸出一只手去,叫道:“快点!快点!”
那个人实在不可能再奔得更加快了,他拼命在向前奔着。托着那只木箱,辛开林又叫道:“将那只鬼箱子扔掉!快点!”
那人不知是听到了不依从,还是根本没有听到辛开林所叫的话,但是他却正迅速接近着。
二十多公尺的距离,以那个人奔跑的速度而言,实在要不了多少时间,可见情况变化得实在太快,令攀在机舱口的辛开林,觉得死亡和不幸,正在迅速地接近。
寇克的飞机,和他的飞机相隔五六十公尺左右,寇克已经上了飞机,他是立即发动引擎的,因为四只螺旋桨,已有三只,开始在凌厉转动。
可是,也由于寇克的飞机,停得离机场大厦比较近,那批拼命在逃避锡克族武士追杀的市民,已经奔到了寇克飞机的旁边。
那时候,人看起来已经不象是人,只是一群可怕已极,为生命挣扎的生物。那些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向飞机上面爬,有的攀上机身,有的爬上了机翼,有的更不顾一切,跳起来,抓住了开始转动时,转动得十分缓慢的螺旋桨。
辛开林可以透过驾驶舱的玻璃窗,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寇克,现出了一种极度彷徨无依的神情来。螺旋桨的转动在逐渐加快,攀住螺旋桨的人,发出凄惨的尖叫声,在螺旋桨的转动之中,那些人被摔出去,直挺挺的躺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虽然,七八个人被摔了出去,但又有更多的人,不顾一切地来抓螺旋桨。
同时,那队锡克族士兵,也已经发现了机场上居然有两架可以飞行的飞机,他们一面发出呐喊声,一面放着枪,也向前奔了过来。
辛开林看到,另外有一股平民,向着自己的飞机奔过来,他惊惶地大叫起来,也就在这时,那个人已经奔到,他双手托住了那只木箱,用力将木箱向机舱内一送,辛开林已经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提了起来,两个人一起滚跌在机舱内,辛开林甚至已没有时间站起身来,他连滚带爬,向驾驶舱爬过去,立刻发动了引擎。
引擎转动着,他匆忙坐上了驾驶位,陡然之间,听到无线电通讯仪,传来寇克充满了绝望的声音,道:“我不能!我不能起飞!”
百忙之中,辛开林向旁看了一眼,他立时明白了寇克所说不能起飞的意思,并不是他的飞机机件有什么故障,而是他的飞机上,已经爬满了人,至少超过一百个。令得他的飞机,看来象是爬满了蚂蚁的一只昆虫一样。
爬在飞机上的那些人,或许以为,飞机起飞,可以将他们带走,逃过锡克族战士的杀戮,但是寇克却知道,飞机只要一移动,那些附在机身上,机翼上的人,非全部都摔死不可。
辛开林对着通讯仪大叫:“寇克,起飞!起飞!”
在他叫嚷的时候,他看到寇克的飞机螺旋桨,打到两个妇人的身上,那两个妇人立即全身喷出鲜血,身子看来也不再像是一个人。同时,辛开林也听到寇克的哭泣声,寇克一面哭,一面叫:“我不能够!我不能够!”
辛开林的心在抽搐,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但是他实在没有法子顾及寇克,他只好一面像发了狂似地大叫:“快起飞!快起飞!”一面迅速地按下许多仪表掣,令得他驾驶的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向前驶去。
当他的飞机开始在跑道上移动之后,那股追上来的平民,已经追不上了。辛开林看到他们颓然停步,不论男女老幼,每一个人的面上,都是一片漠然,反倒不是悲苦,只是茫然的绝望,那种像是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看起来比任何悲苦更甚。
接着,枪声又响起,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来,尸体一个踏着一个。而寇克的飞机始终停着不动,无线电通讯仪中传出来的,是寇克的抽泣声。
辛开林驾驶的飞机,速度越来越高,锡克族的士兵向飞机开枪,射中了机身,当辛开林终于拉高机首,使飞机离开跑道之际,他甚至可以听到士兵步枪上的刺刀刺过机腹时所发出的声音。
辛开林绝对清楚,他这时所使用的操作方法,是极度危险的,根本不是被驾驶的飞机所能负担的,飞机可能在下一秒钟,就在空中爆炸!但是无论如何,比起不能起飞来,要好得多了。
当飞机在急促上升之际,几乎飞机上的每一部份,都在发出轧轧的怪异的声响,但是飞机终于在升高,等到辛开林认为己到不足够的高度,拉平机身时,他向下看去,看到寇克的飞机还停在跑道上,而飞机旁,已经围满了锡克族的士兵。
在阳光下,锡克族士兵步枪上的刺刀,闪闪生光,恰好在寇克的飞机旁,形成了一个光环。
辛开林一直通过无线电通讯仪在呼叫着寇克,甚至到这时候,他仍然认为寇克是有机会起飞的,因为螺旋桨一直在转动,只要飞机能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就有机会可以离开。
辛开林听到寇克的抽泣声。辛开林还在不断地叫,当他听到了两下锡克语的叱喝声之后,他知道完了,锡克族的士兵已经登上了飞机,接着,连寇克的抽泣声,也听不到了,显然,无线电通讯仪,已经遭到了破坏。
这时,他的飞机在逐渐升高,下面机场中的情形,已经被云层所掩盖,看不见了。辛开林感到心头一阵抽搐,心直向下沉。十分钟之前,他还和寇克一起懒洋洋地坐在没有人的机场餐厅中,但是现在……他真不能想像刺刀刺进寇克身子时的情形,寇克临死之际,不知还讲了一些什么话?
寇克完全有机会起飞的,他连连叫着不能,是他不忍心由于他的起飞,而令得附在机身上的人摔死。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过,那些人根本摆脱不了锡克族士兵的屠杀,他自己的牺牲实在是无意义的!
或许,他决定了这样做,会使他的内心感到安慰,感到自己做得正确,那么,在临死之际,会觉得十分平静,没有痛苦,如果换了自己是他——辛开林想,如果自己的飞机上也爬满了人,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
辛开林的思想,紊乱到了极点,以致一时之间,忘记了那个人的存在,直到那个人忽然开口,他才震动了一下,向那人望了一眼。
那人在拖着木箱奔跑过来之际,脸色是煞白的,可怕的。这时,他看来已回复了镇定,但是脸上仍然还有许多细小的汗珠。那自然是由于刚才他将生命之中最后一分力量也便了出来的原故。
那个人道:“你的朋友是一个好人,他……他是一个好人!”
辛开林又是一阵难过,向他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那个人叹了一声,道:“人,本来应该是那样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的心变了,变得像现在这样,真……真可怕!”
那人的语音很低,也充满了感慨。在当时的那样的情形下,辛开林对于那个人的这种感慨,非但不起共鸣,而且还有相当程度的反感。他仍然没有反应,那个人却还在继续道:“幸而不是所有的人全是那样,还有极少数的人,保持着原来的心意,没有变!”
辛开林有点忍无可忍的感觉,不客气地说道:“别再发挥你的哲学理论了!”
那个人急急地道:“不是理论,是事实,人心起了变化,我——”
辛开林一挥手,打断了那人的话头,道:“如果你有气力讲话,不如开始祈祷,祈祷我们能够平安到达昌迪加尔!”
昌迪加尔在印度境内,是印度旁遮普省的首府,离拉合尔的直线距离是两百六十公里。辛开林不知道昌迪加尔是不是平静,他没有别的选择,因为飞机上的存油量,只能飞行三百公里左右,那么,昌迪加尔就是他唯一可以降落的地点。
那个人被辛开林呼喝了一下之后,就紧抿着嘴,不再出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祈祷,飞机内的状况很稳定,看来可以支持得到目的地。
半小时之后,辛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