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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神慧-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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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捏着鼻子笑:“就不怕我出去勾搭你小男人?”
  我无可奈何。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身份的女人。在这紧张而可怜的逃命关头,遇上了一位,还真是新鲜的叫我不得不露出个笑。就算不好意思也顾不得了。
  老妓看着我自己动手脱去血迹斑斑的衬裙,小心的洗去污垢。她忽然轻声问我:“你是逃出来的吧?小白脸不是你丈夫,是不是?”
  我的手在身上停滞了,难道那么快就暴露了身份?这个女人怎么那么厉害?
  我瞟她一眼,故作轻松的继续擦洗:“你怎么知道?”
  “可不?我是吃风月饭的嘛。你们两个细皮白肉,怎么也不像该那么狼狈的人。我看你端得生就副好模样,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趁着现在建康人心惶惶和你弟弟私奔的吧?”她说得有些得意,翠绿色衣服上的桃色穗子摆个不停。
  我说:“差不离。”我咳嗽几声,周远薰的影子无声的移到窗前。
  老妓凑近我:“你这肚子快藏不住了。”
  我说:“是啊。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冒险啊。”我站起来擦干水珠,疏通头发。背着她穿上衣服,也没忘记把破衣服里面的那只荷包捡起来藏好。我看老妓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便道:“姐姐你见笑了。”
  她长叹一声:“笑不出来啰……我见了女人都笑不出来。我哪里有你的福气?你那个弟弟又爱你又怕你,怪可怜见的。”
  我不回答。周远薰爱我怕我?只怕还有恨我怨我。这个女人错了,又没有错。我确实是逃出来的。我的男人,也不是我的丈夫。离开了这个小镇,前方还不知有多少劫?
  出了镇子,我们汇集到一大群百姓中间。每个人都低头看路,似乎都不注意其他人物的存在。几乎无人交谈,大路的两旁有几道烟雾。我拖着步子走,周远薰不时左顾右盼。走了很久,我身上又出了虚汗。周远薰没有提议抱我。毕竟我们两个本来就长得显眼些。大白天他抱着我行路,惹人注目岂不是更加危险?
  饶是如此,终于还是有个十三四岁的垂髻少女和我们并肩,她对周远薰笑着说:“你们也到扬州。”
  周远薰默默点头。那个少女说:“我和爷爷也要到那里去。应该比我们家乡安全点是不是?川军已经快到了,肯定要打起来。我哥哥还在太尉军队里面呢。本来盼着打败北方人一家子就团聚了。可是……”
  她的爷爷打断她:“好啦好啦,你这女娃就是话多。”
  老人说:“连京城里面的达官贵人也都遭殃了,听说下狱的人可不少。皇上病重,太子年龄又小。现在一笔糊涂账,草民们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少女一翻白眼:“当然是京都里面的那些老头子使坏?谁不知道太尉爷心爱陛下?要是不担心陛下,太尉早就攻下建康了。还要犹豫到川军来吗?”
  “你懂什么?”她爷爷作势要揍她,手却停在半空,只是对我们陪笑:“小孩子家混说的。”
  我拢拢头发:“老丈,就是小孩子家才好呢。”周远薰紧闭嘴唇。
  走了大半日,天近黄昏。我们和祖孙两人到了一处农舍。屋内空空,老人说:“这年景男人都出去打仗了。剩下的人哪有心思种庄稼?”
  屋旁有条溪水,周远薰用双手掬水给我喝。我们腹内空空,昨夜至今也没有任何东西进肚。女孩子看着我歇在炕上,周远薰翻找屋内。她眼睛眨眨。走到我面前,掰给我大半块饼。
  我接过来吃了,又道了谢。老头子也给了远薰一个大饼:“出来匆忙了吧?到了此刻银子比不上饼。你们还是年轻些……”
  我问他:“老丈觉得这些年我朝施政如何呢?”
  他摇头:“相王殿下在世一切还好。这几年朝廷搞些改革,我们老百姓是一点好处没见。朝贵们各行其道,皇上又拖而不绝。这次太尉打败北军已经算是万幸。该有的难逃也逃不过。”
  吃了饼,大家都感到疲乏。祖孙两个进到里屋休息,我和周远薰坐在外间无话。我真想睡一觉。但我也害怕,害怕自己睡下去就没有办法起来。因此只好闭目养神。
  夜深之时,周远薰悄悄问我:“我们走吗?”
  我压低嗓音:“现在?”
  “是。后面一段都有军人出入。你逃走的消息此刻想必到了前面的关卡。只有借着夜幕先走。”他说。
  我们不辞而别。夜路更加难走,周远熏身体单薄,抱着我脚步都迈不开。他就改成背着我。我们顺着道边的水沟行进。突然,身后传过一阵阵急急的马蹄声。周远薰说:“不好。”他连忙闪近路旁的灌木丛。
  他着急要放下我,但动作还是由重放缓。我坐在他的腿上。他沉闷的“呜”了声。大道上,一队禁军服色的士兵疾驰而来。一个人大喊说:“肯定跑不远!仔细找找。”
  我一惊,把头尽量垂低。那群人举着松明火把逡巡四周,我们呼吸都不敢了。心里好像有把锤子在敲击。马蹄声似乎很近,又逐渐远去。
  忽然,我身边的草丛发出一声响。月色下一团物事跳过。有人嚷嚷:“小四你去瞅瞅。”
  莫非天要亡我?周远薰抱住了我,他自己在秋风里面哆嗦。
  马蹄声停下了。有人从马上跳下,靴子和配剑珰珰作响。这回是躲不过了。
  千钧一发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少年军人的脸庞,黑瘦而机灵。
  我们对视了片刻。他的眼睛反射月光。
  他别过头,什么也没有说,上了马。
  我只听到他说:“没人啊。一只野兔而已。”
  旁人骂骂咧咧:“算了。到前面的关卡喝些酒去,再找不迟。”
  那群人终于离去,周远薰问我:“怎么会这样?”
  我痴痴的看着月光:“几年前……我们在护南府。鉴容让一个小士卒坐在我们面前品尝牛肉。就是这个少年……”
  周远薰默然。
  我又说:“听过结草衔环的故事吗?只不过一个无意的善心也许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周远薰的深湛眸子在秋歌中烟色迷离。他站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的手上黏乎乎的。
  “你流血了?”我忙问。大概是刚才他坐在灌木刺上拉伤的。
  他大步回身走,孩子赌气般说:“不用你管。”我跟着他,他走了几步,才说:“我们不能从大路走了。不会每次都那么侥幸。你可以走一段吗?”
  我点头,跟着他向山林中走去。
  披星戴月,后面的两天我和周远薰都在茂林山路上行走。羊肠小道弯弯曲曲,我的脚上很快磨出来血泡。荆棘把换上的裙子也钩破了,还好宫中的丝履轻便,我才可以坚持下去。
  每一步,脚底像踩着刀尖,都是疼痛。可就是疼痛中,我对肚子里的孩子格外依恋。如果可以生下他,我一定要把这一路的苦难化为爱他的温情。因为这几个白天黑夜,我对孩子的渴望刻骨铭心。
  周远薰基本上和我无话可说。我渴了,他就用手掬山泉给我。我饿了,他也总有食物给我充饥。第一天他给我老丈给他的大饼。原来他省下来了半个。我吃了几口,还给他:“你也吃吧!”他别过头,又一次粗鲁地说:“不用你管。”
  我向来以为他内向,但这几日却发现他真是乖僻。
  因为离目的地近了,我也逐渐松弛。第三日的夜里,我本来不想休息。天降下雷雨。周远薰脱下长衫给我罩着,我们躲进了一个山间猎户的木屋。
  我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借着闪电的光亮环顾四周。好运气,这里不仅有些腊肉,还有些柴火。我推推周远薰。他就去升了一小堆火。火苗荜拨,雨滴秋声,被风惊碎。
  “过了这夜,你就可以到了。”周远薰看着火焰的中心。
  “那你呢?”我鼓起勇气问:“你,也和我一起?”
  他注视我,怨毒,伤感,爱恋都在憔悴的脸颊上汇聚。
  “你说呢?你这几天一直在伪装,你根本就知道我是柳昙他们的人了,是不是?到这个时候点破,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神慧。”他淡淡的笑,屋里阴冷虚渺,鬼气森森。
  我的心思一动。点破了这张纸,也不是坏事。
  我缓缓地说:“你是柳昙他们的人,我知道。你不但是叛党派来监视我的人,而且是他的亲信。开始我只是怀疑,但你到石头城以后第一次来见我,我就肯定了。因为你衣衫和脸面虽然肮脏,鞋子里面的袜子却洁白如雪。但你这几日保护我,照顾我。等于已经抛弃了过去。所以我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你只要回答我两个问题。首先,为什么?其次,你是穆国公送给我的,他也是叛党中人吗?”
  他惨淡而笑,凄风苦雨中,他的面容,清雅惆怅。
  过了好久,他才说:“我从来就是一个工具。我的哥哥是昭阳殿的一名侍卫。多年以前他忽然死去了。接着我们全家都被先帝处死,只有我因为在扬州的友人家,才被淮王的手下带去抚养。淮王培养了一批为你的父母迫害死去的人的遗孤,目的是为自己的谋反做准备。我十一岁的时候,就是淮王的线人,当时我在济南。这时候我已经懂事,淮王交给我一份哥哥的遗书。原来当年哥哥和内宫的沈婕妤私下情好。婕妤唯恐连累哥哥,因此两人虽然互相爱慕,却没有苟且之事。婕妤怀孕以后非常恐惧,甚至想请长公主出面请皇帝把她妥善安置。可是皇后先下手为强,令人将她劫持北宫处以宫刑。事后她才向皇帝奏请说,沈婕妤对她不敬。你的父亲表面风雅,实际上是铁腕人物。对宫内情况他心知肚明,而他居然可以坐视不理。
  哥哥是皇后派去执刑的四个人之一。他目睹惨状伤痛到疯狂,才决心刺杀皇后。结果却是长公主替她死去。因为长公主对婕妤心怀愧疚,但她也不愿皇后遭到报应。我哥哥的遗书有两份。一份是送给在扬州的我的,还有一份,是上呈皇帝的。所以你的父亲对此案的来龙去脉比谁都清楚。我的父母,还有其他被酷刑折磨致死的几百号人物,不过是你父亲用来搪塞刑部无辜的牺牲品。你知道哥哥在信中说你母后害死了你几个兄弟姐妹?不下二十个呢。神慧,你就是这样当上皇帝的。你的父母有疯狂的爱情,才会孕育狠心的你。“
  我恍然大悟,但又不敢相信。黑暗里面那些死去胎儿的血色向我涌来。屋子里面的火苗诡秘的闪烁,断魂一般的可怖。我母亲,间接害死了我的姑母?我父亲,听任爱人杀死自己的骨肉?他们是真的对人残忍,还是对自己残忍?原来最后他们两个都是给对方的爱情逼疯了。逃不开,只有死。但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伤害就不再延续了?
  不知不觉,周远薰已经来到我的面前。我任由他湿冷的手捧住我的脸庞。他晦涩的笑着,语气乖觉:“淮王死后,我被柳昙他们送给了四川的穆国公。从那时候起,国公就在为你物色宠物了。他并不知道我是一个不一般的宠物。我装作不识字,这样他就更放心了。那么即使你宠爱我,我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干政。穆国公憎恨外戚的强权。何况王览的家族强势无比。奇怪的是,我并不怎么憎恨你。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不恨你。那时候的你,不像是那对最高贵的杀人凶手的女儿。你更像是王览的女儿。王览为人,春风化雨。我在淮王,柳昙,或者四川,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关怀过我。于是,我想选择放弃为柳昙他们服务。毕竟,他们知道我的底细,我也知道他们的。可惜,王览死了。你在后面的几年里面,对我是怎样的呢?你随心所欲的对我施舍所谓的关心。你以为我卑贱,就没有感情吗?”
  我盯着他看:“那么,宋舟是你害死的?谋刺也是你预知的?”
  他茫然若失:“我没有要害死宋舟啊。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会不会把马送给华鉴容。结果你真没送。说了我是一个工具,柳昙他们谋杀还会通知我?但我当时天真的想,死了也好。不用痛苦了。那样的死去,也许你会记住我。”
  他的手指在我脸上滑动,我忽然联想起缠绕在水底溺死的人身上的水草来。我漠然说:“为什么要我记住你。你不是恨我吗?”
  他笑:“神慧。我不爱你,为什么恨你?我恨你不信我,你的仁慈外表下是多疑的心。我微不足道,但你对于王览或者华鉴容就全心信任了?你伤害他们,你也爱他们。可我呢?在你遇刺以后,我根本就不打算和他们合作了。我给他们的消息都是假的。可是你怎样回报我呢?你怀疑我和婕妤的关系,你试探我,派人监视我。面对你母亲残害得不成人形的那个女人,你想的首先就是确定没有其他人威胁你的皇位,是不是?华鉴容对你是爱,但他会一点也不知道你的心思?对于叛乱,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听任事情发生。如果我这样一个人到你面前去控诉王家,柳昙。死的,还不是我吗?”
  他说完,突然吻了我。我没有反抗,好像在梦里。他吻得用力,我也任由他去。
  他忽然离开了,说:“我不过是要平等的爱。你去石头城,柳昙派我监管你。日日夜夜,你单独在庙里的时候,我想了无数遍。你死了也好,我和你一起死。但终究我还是不忍心。我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亲手杀死你。不过我也不可以让别人杀死你。所以我只有让你逃走。”
  我哭着摇头:“你的爱是爱吗?你用不着现在把一切告诉我的。”
  他回眸:“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你,我,现在是平等的。你这一生都不可能比现在更加和一个人平等了。我如果成熟一点,聪明一点,我不会爱你。你根本不值得我爱,尽管你是女皇。我只是爱慕虚荣罢了。我的虚荣,就是在爱情的对象。你在我受伤的时候讲的佛教故事,我刚才想通了。我的心怎样,水的滋味怎样。你会活下去,我也会活下去。但愿大家两不相欠,永不见面。”
  我无法回答他。心乱如麻,惴惴不安的侧卧了半晚。
  黎明来了,我和周远薰走出山林。面前有一条河。他和我都没有再说话过。
  远处蔷薇色的天空下,出现了几匹战马。周远薰看了看说:“是华鉴容的人来了。”
  我的心情也说不上激动,只是感觉太累了。酸甜苦辣,也许就要到终点。一切会了结吗?我回头,周远薰已经消失了。
  与他在一起的三天太特别,他要我永远记住他。我会的。但我绝对不会向别人提起他所说的话。对我,对他,对死去的人,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一声马嘶,为首的马匹停在对岸。清风吹露,那个人犹如闯进天河。我在这边,岁月的苔藓仿佛已经熬过了一个世纪。
  我看着马蹄在河床溅起水花,看着他翻身下马,看着他走过来。他的脸庞,他的眼睛,都是我所想念的,那是我爱的人。
  “我来了。”我说。
  “你一个人?”他像是做梦,把我揽在怀里。我又听到他的心跳声音了。
  “我不是一个人。”我把鉴容的手放到我的腰间。
  他感觉到了。他的身体一颤。
  旁若无人,他跪在泥土上,把脸埋在我的裙摆里面,像个孩子一样放声痛哭。
  我摸摸他的头发。红日东升,昨日已经死去。伤害成为历史,我们不能再彼此伤害
  尾篇
  大帐之夜。我在鉴容的身侧醒来。他圈抱着我,眼睛里面溢着生命的光彩。我到他的营地一整天了,可他片刻都没有离开我。唯恐他一松手,我们又要辗转红尘,不得相见。
  我笑了笑,到了这个时候才慢慢回忆起白天沐浴梳妆过以后,一个个来拜见我的人。庞颢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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