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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神慧-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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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鉴容的剑眉一挑,脸上涌现出无法形容的灿烂光华。他看着我,说:“陛下终于下决心了吗?第一个就告诉我吗?”
  “嗯。”我说:“首先,就从边境四镇的军人开始。后天,北帝离开济南,我们可以借送行之名,巡视四镇。”
  “不错。”华鉴容赞许的笑了。他远眺逶迤群山,悠然地说:“军人思乡心切,也是人之常情。”
  我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华鉴容的目光投向我。我侧开脸去,说:“那是你到荆州任刺史的第一年,写的信上说的。览给我看了,我就说,要调你回来。览是心疼你的,我何尝不是?”
  他呆立半晌,下定决心似的说:“只要我活在世上,陛下的革新就一定可以进行。”
  我不敢再和他目光接触。鸟鸣空山,格外幽静。我望着天空,说:“你是竹珈的师傅,览不在了,如果我也不在了,请你多费心吧。我给你的权利,是与王门相等的。王氏一族,你是一人。实际孰轻孰重,你也知道了。”
  俯视山谷的深处,柔蓝一水。如果此时看华鉴容的眼睛,也会是这样动人吧。我心里这样想,却决心不再看他。
  北上之路,如同想象的那样单调。苍山环绕的古城,夜晚残月如钩,羌笛陶埙,吹得凄然。连北帝都对我说:“闻得此音,何人不起故园情?”进入四镇之一护南府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青年将官。他二十四五,容颜整丽,晒得微黑的脸上,带着儒将特有的明锐笑容。
  “臣宋鹏恭迎圣驾。”他的动作干脆,但一点不令人觉得粗鲁。
  我笑了笑:“你就是宋鹏?朕读了你写的奏折,很想见见你。”
  他笑笑,颇有点宠辱不惊的味道。目光遇到我后面的华鉴容,陡然惊喜。“臣当初在华大人家比赛马球,瞻仰过天颜。”他说。
  “是吗?”我也笑了:“过去很多年了。”
  我又问他:“你是独子吗?”
  “不是,臣有个弟弟,如今在宫中供奉。”他答道。
  “弟弟?朕怎么不知道?”
  宋鹏说:“宫内人数众多。舍弟年少,性子古怪。因此只是在藏书阁供事。陛下自然不认得。”
  我和军人不常打交道。看宋鹏风采嶙岸,说话纯朴。不由得心生好感。只觉得年轻军人若都如他这样,国家便有希望。我笑问:“你有没有成家?”
  他说:“有。但妻儿均在京城。”
  “可惜。”我轻轻一笑。却看到远处站着的周远薰脸色发白。想来北上之路,他这样的单薄,可能水土不服了。宫中可以抹掉野兽的爪子,何况远薰那样温柔的少年?说起来是个教训,竹珈将来,却不可以这样娇生惯养于宫廷之中了。
  我继续说:“今后请你的夫人来宫中陪朕说说话吧。”宋鹏连忙磕头谢恩。
  我顾念北帝与我同行,便也不多说什么。当夜,北帝邀我过去叙旧。其他大臣却一个不见。他的病恐怕已经深入骨髓,看了使人慨叹。说了半天,我也没有听出什么格外有意思的话。
  北帝咳嗽一阵,很艰难的说:“那日,小儿是否冒犯陛下。实在失礼。”
  我摇头说:“陛下想到哪里去了,那天,我不过是听琴入迷而已。”
  “琴,是静之的琴吗?”他问。
  我回答:“除了静之。天下不做第二人想。”
  “他是很有悟性的。”北帝顿了一顿:“可惜。太子荒唐,不解音律。将来,他们这班乐人,可要遭殃了。”
  我说:“太子年轻,尚可教化。陛下自己,为苍生保重要紧。”
  他摇头,说:“人有大限……”
  第二天子早晨,北帝出发。我和华鉴容等人相送。华鉴容向来与杜延麟融洽,两个人全然不顾南北界线。轻松谈笑话别。北帝忽然说:“我送给陛下的礼物呢?”
  此言一出,从北帝的车后走出来五个人。中间一美男子,身材匀称,面容清俊无匹。赵静之,捧着瑶琴,对我恳切的一笑。梨涡浅浅,生出无限风雅。
  “陛下,这是主上赠送给您的紫凤琴。”他跪下说。紫凤琴,是天下名琴。过去只存于传说,今天却成为礼物。众人都觉得新奇,纷纷伸着脖子看。赵静之坦然自若,风度天然,毫不造作。他等着我手下的宫人把琴拿走。
  却听得北帝在车中说:“此琴玄妙。赵静之,和其他四人,都是我宫里杰出的乐人。就与琴一起送与陛下。”此言一出,包括赵静之,都十分惊讶。赵静之的双手摇晃,险些摔着无价之宝。
  北帝在稠人广众之下那么说了,我也不能推辞。只好说:“陛下如此盛情,朕只好接受。”华鉴容与赵静之并不相熟。因此反复打量着他。似笑非笑。
  北帝起驾,赵静之和其他人虽说已经算是我宫中人,却对着远去的尘埃下拜。许久才起来。其余的人都有泪痕,唯独赵静之,脸上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悲戚。
  我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是,看到他眼底的哀伤,还是没有说出来。
  只看到,晴空里,一群大雁飞过了我们的头顶。入秋了,它们自然是往南方来的。
  赵静之叹了口气。他的目光穿透所有的人。慢慢的,他的脸上,重现了平静超凡的笑容。
  四十三 边塞霜雪
  边塞夜,沙似雪,月如霜。北风呼啸而来,我拉紧了披风。
  “陛下,看看就下去吧。这里风太大了。”华鉴容说。他的眼睛,竟然是闪着月亮之银色光华的。眸子里,一如既往,坦白,加上亲切。
  “鉴容,你说说,四镇的问题究竟如何才可解决。”我问。
  “陛下不是早就有主意了吗?”他离我很近,却望着城外白水河旁的大片芦花。“如今,只有把四镇的军士与其他地方的军队定期轮换,取消朝廷命士兵守边终身的规矩。另外,杜绝军官吃空额的现象,改善戍边人员的环境。选拔青年将领,勤加备战。”
  我叹了口气:“这也是改革的一部分吗?鉴容,这场改革会不会以失败收场?毕竟,是祖宗几百年的规矩,如若要变,必起波澜。”
  华鉴容的肩膀差不多就和我贴在一处,他说:“那又如何?如今,国家的腐败已经从官僚深入到了军队。这种痈疮不得不除。想一想,如果我们不做,还留给竹珈太子头疼吗?”他说话,抑扬顿挫,激情澎湃。但我看他的时候,他无懈可击的脸面上只是带着平淡的笑。他继续说:“起波澜,臣才是弄潮儿。商鞅虽然被车裂,但秦国却借以改革,统一六国。臣并不担心,陛下也不用担心。”
  我有些触动,华鉴容唤竹珈的名字时候,那种柔和的情绪也感染了我。我轻轻的说:“谢谢你,鉴容。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华鉴容笑了,他很小声的说:“陛下,只为你一句话,臣的性命何足惜呢?”
  我肩膀耸动,他却已经退出很远去了。
  后面的几日,我们由宋鹏陪同,巡视了其余三镇。因为齐洁之父关延当初是边境的头号大将。我便让她也陪从。她轻衣窄袖,骑马随行,指点道路,颇有点将门女子的大气。宋鹏这个男子,如同祖父宋舟,说话不多。但问起他防务军事,无不了如指掌。华鉴容虽然没有称赞他。但一看他,目光中就流露出喜悦。说也奇怪,这宋鹏天生不卑不亢的清奇骨骼,见了华鉴容,却也如同小孩一样乖顺。好像还是华鉴容马球队里的队员。今天回想起来,华鉴容带着南朝公子们打马球,倒也是有深意的。
  回到护南府的当日,由华鉴容出面,大宴四镇校尉以上军官。我问宋鹏:“这下不是热闹了?”宋鹏摇头:“陛下,与其宴请军官,不如回朝后切实的加恩于普通的士卒。”我笑:“你说的很好。只是,仆射出面慰劳,也是少有的事情。你一定要劝众人尽兴。”他爽快的微笑:“臣知道了。谢陛下。”
  说是宴请,在边关之处,菜肴并不精致。数百军官穿着战袍,整齐的坐在大厅之内。我坐在首位,华鉴容陪坐。他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色的战袍,特别的清爽俊逸。见到众人拘谨,他开腔说:“能和各位见面,非常难得。陛下在这里。但是大家太过拘束,那就有违圣上的初衷了。”说完,他给自己斟满酒,仰脖喝完。也许是他带头,很快,几百个男人就自如的谈笑起来。一时间,麻油酱牛肉的香味,陈年杜康的酒味,飘满四周。
  我本来以为华鉴容是个风流自赏的人物。谁知道今晚他特别的平易。他和宋鹏等几个年轻将领有说有笑,还不时举杯向下首众人致意。连我都觉得轻松起来。华鉴容实在善饮,不久就有一个小士卒走上来为他添酒。那孩子特别瘦小,看着桌上的牛肉,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华鉴容叫住他:“多大了?”
  “回大人的话,十四岁。”小士卒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
  “怪可怜见的。”华鉴容向他招手,指着自己盘中的肉。“吃吧。”他说。
  那个小士卒更加怯生生的。华鉴容的笑脸,葡萄美酒似的红润。他眨一眨眼睛,狐狸一般美得魅惑狡黠:“吃吧,就坐在我跟前。”
  我也笑了:“吃吧。怎么能天天看人家吃肉,自己不知道肉的滋味呢?”
  小士卒眼泛泪光。坐了下来。华鉴容拍拍他的脑袋,喃喃自语:“十四岁……”
  他深深的瞥了我一眼。我已经在齐洁的搀扶下起身。众人立时安静,我和蔼的笑了笑:“继续吧。左仆射,你留在这里就好了。”
  华鉴容立刻下跪。众人齐呼:“恭送圣上。”
  我走出大厅的时候,还静悄悄的。再过了一会儿,厅里炸开了一样笑声鼎沸。我对齐洁说:“怎么样?男人,是不是也喜欢装样子?”
  齐洁笑了:“武人都是如此。只是难为华大人,也可以和他们打成一片。”
  我不作声。带着一群人就往西面去。陆凯急匆匆的赶上来,堆着笑哈着腰:“陛下,是不是要见赵先生?容奴才先去通报。”
  我摆手:“不用了。赵先生不是和几个北方乐人住在西廊下?朕过去,他们也不用准备什么的。”
  虽是边疆,但我们驻节的府里倒是花绕清池,亭榭缦转。赵静之等人虽是“礼物”,我却下令待之客礼。安排在西面的温泉居。这几日,我几乎没有和他照面。但想起他,总觉得心灵恬静舒畅。
  我还没有走到温泉居,就听到一阵男人们的笑闹声。有一个人“哈哈”的笑声特别洪亮。我闪进门,怎么也没有想到,温泉居的水池里,居然有好几个赤条条的男人在互相波水嬉闹。月光下也看不清楚,只是白生生的脊背晃眼。后面的陆凯居然捂住眼睛。我白他一眼,心想你干嘛如此?可他马上回过神,咳嗽一声,大声说:“陛下在此,成何体统?”身后的小宫女纷纷捂着嘴巴偷笑起来。
  陆凯这么一叫,我倒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那个笑得最开心的人在水里猛回过头,正是赵静之。他见了我,也没有收住笑。更没有其他几个人的慌张。只是在水里优雅的半欠了身。水珠顺着他象牙雕刻似的上身往下落着。他的态度却极自然。好像他身上穿着华服,奇怪的倒是我们。“陛下恕罪,臣等并不知陛下会驾临。”他游到栏杆边,笑眯眯的说。
  我也忍不住笑着回答:“你们好会过日子,倒先在温泉居里享受起来了。”
  他的点漆眸子流转,笑得更开心:“谢谢陛下夸奖。”
  水池中央一阵阵涟漪,忽然有个脑袋冒了出来。那个人显然在水里憋了太久,一出水面就大口的呼气。这个少年,雅丽犹如凌波的水仙花。我吃惊:“远薰,你怎么也在这里?”
  “臣,臣,是……”周远薰结结巴巴,尴尬不已。恨不得再钻到水里去。
  赵静之忙说:“臣请他过来玩的。看他一个孩子,每天挺无聊的。”
  我微笑了:“静之,你一来,就出新鲜花样。”也不再理睬他们,我摇着头,笑着出了门。
  走了一段,我看看齐洁,她也憋着笑。“陛下,周郎的样子,活像淋雨的小猫咪,太滑稽了。”她说。
  “你也那么想啊!”我握住她的手:“难得他那么开心的去玩。赵静之,真有意思。请他收拾干净了,到我的书房来。”
  我在书房等待赵静之,那前厅宴会的喧哗一阵阵入耳来。忽然,喧闹声小了,静夜里有人在豪迈歌唱。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挂城头……”我走出书房,侧耳细听,那歌声似乎熟悉。华鉴容,他在军官们面前唱歌?
  歌声若有若无。只听得最后一句,“一声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边塞之处,听了此歌。只觉得酣畅淋漓,胸中郁结,一扫而光。
  “陛下。”有人唤我。
  我回眸:“静之,你来了。我听那歌,入了神。”
  赵静之的笑涡醉人:“是华大人吗?今天他们都是不醉不归了。”
  我问他:“静之,你在北国,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抽了一下鼻子,严肃起来。此刻,他就显得格外的英俊,刀刻入心的那种俊。他回答:“没有。”
  “洁身自好,也算是一种修行。”我淡然的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怜悯他。怜悯他这样的人,却是这般的际遇。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阴暗了。可他还是微笑着说:“什么洁身自好?臣,最看不得假清高。如今之所以独身,是不愿意让女人伤心。”
  他说话一向奇特,我也习惯了。可是,想到那最后一句。我还是笑了。真是应该让华鉴容去听听这个!
  我想了想,对他说:“其实,你在我这里,只是客人。如果想离开,随时可以。”
  他没有作声。只是高深莫测的看我。侧脸上的笑涡一陷,但他没有笑。
  “陛下,这就是你想对臣说的?臣第一次见到你,大约是十二年前吧?那时候你还很孩子气。但是今天,你作为一个皇帝,心里的格局怎么还是那么小?”
  我很吃惊的坐下来。好像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话。即使华鉴容,他说的口气完全不一样。最近几年,他更是沉默多了。
  赵静之说完,跪下了:“陛下,臣是北朝人。陛下作为一国之主,根本不用考虑臣的未来。臣自己会选择。目前,臣就是打算听从我们主上的安排。”
  我定定看了他很久。他就一直跪着。我,格局小?这个说法我是第一次听说。但是……我忽然笑出声来:“静之,我本来只是担心你不快乐。其实,今天我除了说以上的话,是想请你来与我和琴的。但是……,夜太迟了。你跪安吧。”
  他低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陛下,今后的形势真是难说。陛下的心,不该有,也容不下太多繁琐的东西。陛下是至尊。但是,臣在这里一天,就会对陛下直说一些话。今天,扫了陛下的兴致,很抱歉。”
  我转脸,眼睛在他头上逡巡。“静之,你知道我做皇帝的感觉,是吗?不管怎么说,偶尔能知道自己在他人心里的真实印象,是好事。我说了,你是客人。你在我的面前,不用称臣。”
  他抬起头,眼睛如镜子一样反射出我的影子。然后,他恭敬的叩头,温和的笑着说:“我知道了。哪天你愿意和琴了,告诉我。”
  我看着他步伐轻快的走开。抬头看,夜空中一片灰色的流云慢慢的移开。新月毫不犹豫的对我露出了笑脸。
  四十四 山雨欲来
  清露凝结,澄碧的太液池荡涤着深秋的寒气,满天星斗静静的浸入水中。
  我抱着竹珈,坐在亭中。他的脑袋就贴在我的胸口,听我讲故事。他戴着周远薰给他缝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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