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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两种,还是三种蛙?宛如池边的夏蝉,持续轻声呜叫的蛙,还有,咕……
咕……
间歇低鸣的蛙。
然后——男有一种。
不知该如何形容。
是蛙鸣吗?持续轻声呜叫的蛙声。
似乎不在池塘里。
如果不在池里,会是在哪里呢?更近的地方。
家屋——不,就在房间内。
虽在房间内,却不在角落。
而是在柳宗元卧榻附近,近在耳边。
“宗元大人……”
那蛙声叫唤道。
“宗元大人……”
不,不是蛙鸣。
是人的声音。
人的声音,正在呼唤柳宗元名字。
“柳宗元大人……”
睁开眼睛。
两道人影立在枕边,背对窗外透人的月光。
“您醒了吗?”那声音问。
一时之间,柳宗元本要大声呼叫,随即作罢,因为两人模样并不可怕。
他们的声音也很温柔。
而且,听起来很是耳熟。
柳宗元慢慢从卧榻半撑起身子,然后,望向两人。
“是空海吗?”柳宗元问。
“是的。”空海颔首点头。
“那位是?”
柳宗元如此问。
“在下丹龙。”人影回道。
“丹、丹龙吗?”
这名字,柳宗元想起来了。
柳宗元曾听说,有关倭国晁衡信笺的事。
高力士的亲笔信,自己也看过了。
丹龙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两封信中。
“拿灯来……”
丹翁移动身子,点亮壁边的灯盘。
红色的火光,让房间笼罩在柔和的光泽之中。
“空、空海,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宗元问道:“这一阵子,你为何要躲起来?”
“躲起来的理由,柳宗元大人应该很清楚吧。”空海答道。
“嗯、嗯。”柳宗元点了点头:“是清楚……”
然而,虽说清楚,却非通盘了解。
关于空海等人不知去向的理由,他猜得到。
却未必深入了解。
“你是为了保护自己吧。”柳宗元说。
“是。”空海颔首。
空海躲起来的理由,正如柳宗元所说。
是为了保护自己。
空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其中,包括会惹来危险的事情。
大唐王朝的秘密自是理所当然,但光凭此点,还不需要特别躲藏起来。
藏匿的最大理由,是他知道顺宗皇帝身边最重要的近臣,王叔文的所有秘密。
王叔文对信笺被盗一事,保持沉默,便表示他间接协助督鲁治咒师——白龙对顺宗下咒。
这次报告,第一时间是向柳宗元禀告。
虽然不知道他会作何打算,但如果水落石出,王叔文便会丢掉宰相官职。
问题在于,此事该不该报告王叔文?当然,立场上,非向王叔文报告不可。
向王叔文报告时,他会采取什么态度?大概会束之高阁吧。
如果此事公诸于世,王叔文恐怕会被皇上赐死毒杀吧。
如果柳宗元没参与此事,也会被左迁贬官。
王叔文若遭到惩罚,柳宗元也不可能安然无事。
正因王叔文是宰相,柳宗元才能保有现在地位。两人休戚与共。
此长安~大唐的改革,将因此受挫。
那,这时该怎么办呢?王叔文大概会选择杀掉相关人证吧。
空海等人再怎样保证紧守口风,也难以取信王叔文。
相反地,如果空海等人想要保护自己,就得将此事公诸于世。
对空海等人来说,躲藏起来是第一要务。
“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说话的人是柳宗元。
“不过,空海啊,我得先向你致谢。这回的事,感激不尽……”
柳宗元凝视空海,问道:“你们主动现身,表示全都安排好了吧?”
“正是。”空海点点头。
以橘逸势为首,包括白乐天、玉莲、大猴及杨玉环,均藏匿在安全地方。
如果他们、空海及丹翁发生了什么事,王叔文与诅咒天子的白龙之间的关系,将会被张扬出去——也就是说,空海等人已做好这些准备了。
惟有丽香不与众人一道行动,她独自一人,手持一束白龙头发,就此自华清宫飘然离去。
“我们根本就不想把此事公诸于世。”空海解释。
“想必也是如此。”柳宗元点头。
他相信空海之言。
“没几个人知道这事。督鲁治咒师也已不在人世了。只要我们闭嘴,此事绝不会泄露出去。”
“我明白。”
柳宗元又点了点头。
然则——王叔文肯不肯相信呢?“此外,刚才你说,督鲁治咒师已不在人世?”
“是的。”
“你是说,他死了?”
“我想,您已见过华清宫的尸体,其中有一具便是督鲁治咒师——”
“喔。”
“另一具则是……”
“是谁的?”
“相信您听过他的名字,是黄鹤大师。”
“喔,那是——”
“正是。”
“空海,请你告诉我,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晚上,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空海点了点头,开始述说起来。
对柳宗元毫无隐瞒的必要。
不久之前的某夜——关于华清宫所发生的种种,空海全盘说出。
故事很长。
柳宗元静静倾听空海述说,直到故事结束。
“原来发生了这种事——”
他深深叹了口气,同时轻轻点头。
“因此,老实说,今晚我们有一事请托,才来造访柳宗元大人。”
“什么事?”
“能否为我们引见王叔文大人?”空海问。
“见王叔文大人?”
“是的。”
“此事得保密吧。”
“是。”
“为什么要见他?”
“为了去除彼此的不安。”
“我明白了。”
柳宗元当下做出决定。
“明天之内,我尽量想办法。如果要联络,该通知哪里?”
“那,就通知这儿——”
说话的,是始终默不作声的丹翁。
他从怀中掏出某物。
是一只麻雀。
丹翁将那麻雀递给柳宗元。
麻雀停在柳宗元手上,却没有飞走。
“倘使地方和时间决定了,就把信绑在麻雀脚上,放它飞走就行了。”丹翁说。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柳宗元向打算转身的空海,唤道:“空海,别担心。”接着又说:“不论王叔文大人说什么,我绝不会让他杀了你们。”
空海回望柳宗元:“明天,我们再见面吧。”
空海行了个礼,转身离开房间。
仅剩一只麻雀,留在柳宗元的双手之上。
王叔文端坐在椅子上。
虽说衣冠楚楚,身子和脸庞的消瘦却无所遁形。
王叔文是一名个头矮小的男人。
大约七十岁了吧。
他的白须和白发,似乎都用香油整理得很服贴。
惟有那对眼眸犹带锐气,发出猛禽般的亮光。
此处是王叔文的私室。
不见其他任何人。
他已支开闲杂人等。
房内备有三张镶饰螺钿纹样的椅子,此刻,空海、丹翁、柳宗元都还没就座。
空海凝视着王叔文。
王叔文并未回避空海的视线,两人直接对上了眼。
此刻,彼此互通姓名,方才寒暄完毕。
“所有事情,我都听柳宗元说过了……”
王叔文以出乎意外响亮的声音说。
“这回的事,承蒙关照……”
王叔文的声音,很淡。
不知是压抑情感说话,还是天生这种语调。
“空海大师、丹翁大师,请坐。”王叔文催促道。
丹翁、空海、柳宗元,依序坐在事先准备的椅子上。
空海一直凝视王叔文。
到目前为止,王叔文一直生活在督鲁治咒师的可怕阴影之下。
只要督鲁治咒师将两人关系泄露出去,王叔文肯定没命。
如果能杀掉督鲁治咒师,王叔文恐怕很想这样做吧。
然而,他杀不了督鲁治咒师。
也不知道他人在何方。
督鲁治咒师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如果督鲁治咒师知道王叔文想杀他,大概会把两人关系公诸于世吧。
虽然督鲁治咒师如今已不在人世,但是还有人知道,督鲁治咒师所掌握的事情。而这些人若有意,也可以做出督鲁治咒师打算对王叔文做的事。
此即空海等人。
督鲁治咒师在世之日,王叔文无法对空海下手。
如果对空海出手,很可能会刺激督鲁治咒师,认为王叔文决定杀人灭口。
充其量,王叔文能做的是,派赤和子英跟在空海身边,透过柳宗元对他回报空海的一举一动。
不过,督鲁治咒师已不在人世了。只要杀掉空海等人,秘密便无从外泄。
然而,空海等人却自事件现场销声匿迹。
王叔文无计可施。
先别谈杀掉空海等人之事,在此之前,必须先倾听他们述说,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空海啊……”王叔文低声唤道。
“在政治之前,人命轻如鸿毛。”
“正是。”空海颔首。
“空海,你放心吧。”
“——”
“事到如今,我没想对你们怎么样。”
“我们也没打算对外说出信笺、督鲁治咒师和王叔文大人的关系。”
“你们这样,我也可以得救了。”
“是。”
“根据赤的报告,你们似乎并未怀抱任何企图。”
王叔文说毕,轻声咳嗽起来。
“老实说,至今为止,我也曾经打算堵住你们的嘴。不过,现在已不打算这么做了。”
王叔文说毕,空海仿佛想窥看其内心深处一般,凝神注视着老人的脸孔。
“有位贵人,想见你们一面。”
“是吗?”丹翁出声。
“既然那位贵人要见你们,我就不能出手了。”
“——”
“见面前被杀,当然会被调查。”
“——”
“见面后被杀,也一样会被调查吧。”
“是的。”
“要是遭到调查,所有事情便会曝光。”
“是的。”
“要逃避调查,然后顺利逃走,必需大费周章,那得花上不少时间。我也没有那样的闲工夫——”
“——”
“空海,你懂吗?”
“我懂。”空海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皇上一息尚存,你还想尽己所能为他做事吧。”
相对于王叔文避谈此一名讳,丹翁反而清楚点了出来。
霎时,王叔文屏住气息,视线左右游移,然而,房间内除了他们,根本没有其他入会听到此话。
“看来,我们之间,没必要隐瞒任何事情——”
王叔文初次展露微笑。
是苦笑。
即使是苦笑,却是王叔文第一次展现他内心的情感。
“我们的命运,和皇上的性命同生共死——”王叔文说。
如果当今皇上死了,“下围棋”的王叔文,马上便会遭到继位的皇上与其近臣贬谪流放至外地。
依状况不同,王叔文恐怕得有一死的觉悟。
此乃侍奉大唐历代皇帝的臣子们的共同命运。
“话又说回来,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故事……”王叔文说。
王叔文的意思,是指他从柳宗元那儿听来的,以及现在由空海说出的故事。
“空海,皇上想见你一面。”王叔文继续说道:“不过,在你和皇上见面之前,我得先跟你确认一下——”
“关于什么?”
“到目前为止,你们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面见皇上之前,我们必须先说清楚此事吧。”
王叔文微微一笑。
五天之后,空海与顺宗皇帝会面。
自承天门步行进入太极宫,再穿过二道门,进入太极殿。
或许,安倍仲麻吕——晁衡也曾由此入宫晋见皇上,所以,空海将是由此入宫的第二位倭人吧。
那是绚烂华丽的大殿。
如果说,欧亚大陆以西,有个罗马帝国,那以东便有个大唐帝国的长安。
而且,当时的长安,在都市规模来说,比罗马城来得大多了。
在这个时代,如果将世界放在心中衡量,并决定某处是此地球的中心,那应该就是此大唐帝国的长安了吧。
长安的中心是太极宫;太极宫的中心,则是此刻空海正跨进的太极殿。
而此太极殿的中心,便是顺宗皇帝。
是惟一处身在此世界中心的人物。
是在此世界中,惟一以“朕”自称的人物。
此刻,空海站在此一世界中心面前。
说起来,此人所坐的大位,是奠基于人类在历史上层层积累的诸多工作和劳役之上。
然而——空海却用宇宙的概念来看待这个世界。
他认为,宇宙的中心是“大日如来”——用现今的表达方式,空海已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根本原理。
就此意义来看,可以理解,此宇宙的所有场所,都与中心具有同等价值。
也可以理解,此宇宙的所有一切,不过是表现出“大日如来”的原理之一而已。
更可以理解,即使所谓的皇帝,也不过是人们在人类社会中所认定的一种位置而已。
世上绝无不变的事物。
即使所谓的皇帝,或许,明天另有他人自称为皇帝。
然而,空海对此,并不认为那就是“空虚”。
空海不认为,人世约定之事、规范等在此均毫无意义。
如果人世没有规范,人将无法生存下去。
如果没有人世,那所谓的“密”——犹如宝物的宇宙思想,也就不会诞生出来。
空海面前,设有台阶,其上铺有波斯地毯。
台阶顶端,设有黄金打造的椅子,顺宗安坐其上。
空海孤单一人,瞻仰此一世界中心的人物。
此人瘦骨嶙峋,身子仿佛埋葬在豪华金银刺绣的龙袍之中。
看起来比实际年迈、衰弱,他正朝下俯视空海。
空海脑海里马上浮现的念头是,真是可怜呐——即使身穿世界衣裳坐在中心之点,却无精打采。
所谓皇帝,仅是一种机能性的存在而已,那些龙袍与龙椅——也只是皇帝所必备的表面装饰而已,至于何人的肉体处于那些装饰之中,应该都无关紧要吧。
在此人世规范中,皇帝扮演皇帝、顺宗扮演顺宗的各自角色,如果不这样做,人世机能便无法顺利运作。
空海一边望向顺宗,一边忖思,自己也是此机能的一部分吧。
此时此刻,空海必须扮演作为此机能的一个角色。
空海在皇帝面前——台阶下,俯跪地板,支起双手,俯首叩地。
如此这般,五度行礼如仪。
空海抬起脸,起身。
王叔文站在空海身旁。
另一人,也就是柳宗元,则站在其身后。
曾到过华清宫的诸人之中,仅有空海一人在此。
“皇上恩准你直接答话。”
王叔文在空海耳边低语。
是——空海并未出声,仅颔首作答。
“此人即空海。”
王叔文禀告顺宗说道。
“我是来自倭国的空海。”空海说。
空海自下方仰望顺宗。
顺宗自上方俯视空海。
过了一会儿——
“与众不同的相貌……”
顺宗发出了第一声。
声音模糊难辨,连听惯唐语的空海也听不清楚。
用现代话语来说,顺宗曾一度因脑中风而病倒。
虽挽回性命,说话时却舌头僵硬,无法清楚发音。
就一名倭人来说,空海的下颚格外突出,十分罕见。
空海的嘴唇紧闭如石,他用毫不胆怯的眼光凝视顺宗。
对于顺宗的话,空海并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