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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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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和贵人们终于回过神来,首度察觉发生了什么怪事。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看热闹的众人和我,均已中了胡人幻术师的幻术。
  激动的哭喊声,突然自天而降:“啊,若是我自己一人,随时都可逃走,只因爱妻被你们当作人质,才无法……”
  确实是那胡人的声音。
  “皇上,我恨你!”
  令人凝血般骇人的声音,自天际传来:“有生之年,我一定与你作祟!”
  听到那声音,士兵们拔剑在手,团团护卫住皇上。
  士兵们似乎认为,胡人其实并未升天,而是躲在某处,正想对皇帝不利。
  然而,千真万确地,绳索迎向半空,宛如木棍般竖立着,声音自上流泻而下:“皇上,从今天起,你最好每晚都想到我,想得颤抖难眠。我恨你!千万别忘了……”
  这个声音传来时,“呀!”一名士兵朝绳索砍去,绳索却没断,只是弯曲了。
  不过,仿佛以此挥剑为暗号,绳索又滑溜溜地从天上掉落下来。
  待绳索全部落地后,仔细一看,那绝非可以升天的长度,只是原来长短而已。
  除了浮云,空无一物的晴空,远远传来低沉的痛哭声。随后,哭声也停了下来。地面只剩胡人妻子的尸体,以仰卧的姿势,张大眼睛望着天空。
  再次与短剑男子相遇时,我并没有马上认出他来。
  原因是,距离上次碰面——也就是干佛洞惨剧之后,近三十载岁月已悠悠过去了。正确地说,是整整二十九年。
  为何我至今记忆犹新,说起来,都是因为天宝二年春天的那场宴会。
  那是何等盛大的一场宴会啊。
  杨贵妃总是陪伴在皇上身边。
  高力士、李白也在座。
  真是让人毕生难忘。
  当时,李白即兴作诗,皇上谱曲,李龟年歌唱,杨贵妃起舞。
  安倍仲麻吕大人应该也在席上。
  高力士,你因李白脱靴一事而与他失和,也是发生在那场宴会。
  当时,我即将启程前往天竺。
  一般而言,我都会辞谢出席此种盛宴,然而,一旦出发去天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回长安。一旦出了状况,也有可能就此客死异途了。
  我心想,此一宴会将可见到平时备受照顾的诸多知交,也就出席了。
  话虽如此,那场宴会却恍如一场美梦。
  那样极尽人世奢华之美的世界,原本与我这样的人相距遥远。
  不过,至今我还记得,当时我仍情不自禁心驰神荡。
  若将那场宴会视为人间心力的流露,则可说跟密教并非绝对无缘了。
  不过,此事暂且搁下,那并非今天我所要谈论的。
  现在我不得不说的是,关于那位掷剑胡人男子的事。
  宴席上,我和旧识们一一打招呼,却发现有一奇特人物置身其中。
  我感觉哪里见过他,却想不出是何处——宴会中那张脸给我如此的感觉。
  明明应是初次相遇,却像在某处见过。
  不过,这种事本来就很平常。
  明明见过对方的脸,却想不起其人为何?也或许,对方是其他人,脸庞或表情却跟自己熟悉的人神似。
  与这样的人相遇,其实不足为奇。
  然而,那人给我的印象,却跟上述感觉完全不同。
  很显然地,过去,那人肯定曾让我留下深刻印象。明知如此,当时的我却不知其人为谁,也就是说,他埋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我一下子想不起来……
  不过,我曾留有强烈印象……
  我一直认为,记住他人容貌的能力,自己实远胜于别人。
  只要碰过面、谈过话的人,我一定记得。即使见过干人万相,也从不会忘记。
  因为我看人,并非只看其外貌而已。我还会看面相及入相。可以说,人的容貌鼻眼等等,不过是观察整体入相时的一扇窗而已。
  更清楚地说,人的脸型、眼珠颜色、牙齿排列,都只是一时的存在,且经常在变化之中。
  但是,人相却难得发生变化。
  对我而言,过去明明曾遇见过,却想不出他是谁——表示这一定是极为久远的往事。
  此人一身道土装扮。
  身旁还有两位年轻道士随侍列席,他们警视四周的模样,绝非泛泛之辈。
  乍看之下,只是个不起眼、到处可见的老道士,我却感觉他维非普通道士。
  “那位是何人?”
  我向凑巧站在一旁的晁衡大人探询。
  晁衡大人回答:“那位是黄鹤大师。”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
  原来那就是黄鹤大师。
  虽是初见,关于黄鹤的事,我却早已耳闻。
  据说,早在贵妃还在寿王府时,他便是随侍贵妃的道士。
  即使贵妃来到皇上身边之后,他也继续侍候着贵妃。
  姑且不论其道行如何,他因随侍贵妃而得以参与如此盛会,每未显露任何野心。他在贵妃身边,不乏与闻政事的机会,但听说也只是老老实实服侍贵妃而已……
  然而,远观黄鹤身影,我却愈来愈觉得,此人绝非我所耳闻的那种等闲之辈。
  沉稳微笑的皮相之下,看似暗藏着令人毛发悚然的恐怖东西。
  他是一只深藏不露的野兽。
  脸上浮现笑意,朝着猎物逼近的野兽。
  虽然谈笑风生,饮酒作乐,却毫无可乘之隙。无时无刻不在侦察对手的表情或弱点。
  宛如放在兔群之中的一匹狼。
  而且,这匹老狼因为披了兔皮,周围兔群并未察觉它就是狼。
  这样的印象,深印我心。
  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想不起来,曾在何处与此黄鹤相遇过。
  不久,偶然一瞬间,我和黄鹤对上了眼。
  黄鹤察觉,我偶尔会将视线移至他身上。
  于是挨近旁人,附耳私语某事。
  竖耳倾听之人,随即也挨近黄鹤耳畔窃语。
  黄鹤点了点头,然后望向我这边。
  目光祥和。
  我可以猜想得出,当时黄鹤和旁人说了些什么。
  “那位僧人是何许人也?”
  或许,黄鹤向旁人如此问道。
  “那是青龙寺的不空和尚。”
  被问之人当然如此作答。
  黄鹤自席间起身,走向我这边,正是贵妃舞蹈刚结束之时。
  “阁下是青龙寺不空师父吗?”
  黄鹤恭敬行礼后,向我问起。
  “正是。”
  我点头致意,黄鹤又说:“在下黄鹤,是随侍贵妃的道士。”
  “刚刚曾听晁衡大人提起。”我答道。
  奇妙的是,这样近距离对看,远望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危险气息,竟彻底自黄鹤肉体中消失了。
  先前我所感受到的印象,仿佛全是自己的错觉。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黄鹤向我问起。
  “是的。”
  我点了点头。
  “我觉得,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您……”黄鹤又问。
  “为什么呢?”
  “刚才您用那样的眼神一直看着我。”
  “请恕我失礼了。您像极了我的一位旧识,所以一直窥看您。您当然是别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说的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则不是。
  “听说您不久就要前往天竺。”
  “是的。我打算五天后出发。”
  这样回答时,我的脑海突然恢复了记忆。
  西域。
  我在敦煌见过的那位掷短剑男子——大概是因更接近地端详黄鹤,加上他说出“天竺”这句话,才让我恢复了当时的记忆。
  从手中掷出的腾空短剑。
  围观群众们的惊叫。
  刺入女人额头上的短剑。
  以及缓缓升高的绳索。
  攀爬绳索而去的男子。
  二十九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在我脑海里苏活了过来。
  “有生之年,我一定与你作祟!”
  “皇上,从今天起,你最好每晚都想到我,想得颤抖难眠。我恨你!千万别忘了……”
  自天而降、蜷曲在地面上的绳索。
  凡此种种,我全都想起来了。
  这名男子。
  黄鹤。
  正是当时掷剑的胡人。
  亲手掷出的短剑,贯入妻子额头,诅咒后消逝的男子——如今笑容满面,站在我的眼前。
  此人且以随侍贵妃的道士身份,时常陪从皇上身边。
  究竟什么原因,短剑男子此刻会这样出现呢?当时,我的背脊不由得寒毛直竖。
  因为黄鹤虽然笑容满面,和善地凝视着我,那眼神却丝毫也不放过我内心任何细微的感情波动。
  不久,我便自长安出发前往天竺了,旅途中却始终怀抱着某种不安。
  那就是关于黄鹤的事。
  那名胡人男子一黄鹤为何随侍皇上身边?我不停地思索原因。
  依照当时从天际传来的话,黄鹤想必图谋加害皇上。
  究竟黄鹤有何打算?如果他想杀害皇上,应该不乏机会,他大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或直接夺取其性命。
  黄鹤与贵妃随侍君侧,已过去了四个年头。这段期间,我不认为黄鹤毫无下手的机会。
  黄鹤一直没有出手,是否表示,他已经放弃这个打算?还是那只是我的错觉,事实上,黄鹤和短剑男子根本毫不相干?因为抱持这样的心情,我将黄鹤之事深埋心底,未曾禀告皇上就离开了长安。
  黄鹤已经没有那种打算了。
  或者黄鹤根本不是短剑男子。
  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黄鹤毕竟是人。无论他对皇上有多少恨,或是因这份恨而接近皇上,如今他所享有的荣华富贵,随心所欲的生活,全拜皇上之赐。
  若是结束皇上性命,那么,他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将化为乌有。
  既然如此,他还会这么做吗?无论什么事,二十九年的岁月毕竟太长了。或许,恨意也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愈来愈淡薄吧。
  再说,我若将此事禀告皇上,也无确凿证据。只要黄鹤表示不记得有这么回事,那一切就结束了。
  就连我,要将黄鹤和短剑男子联想在一起,也费了不少时间。
  皇上还会记得,二十九年前仅见过一面的男子容貌吗?既然相安无事过了四年,皇上和贵妃也很幸福地度日,当时的我什么事也办不到。
  然后,我察觉到了一件奇妙的事。
  那就是黄鹤的两名弟子。他们似乎对黄鹤隐瞒着某种秘密——宴会时,我观察他们三人,留下这种印象。
  我会如此说,是因为那两名弟子,偶尔会趁黄鹤不注意时凝视着贵妃,而且动作非常小心翼翼。
  当黄鹤望向他们时,他们就会装作若无其事——不看他们时,两人就会用足以穿透肌肤般的眼神,紧盯着贵妃。
  真是不可思议的三个人。
  如今,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我想也就不必重提二十九年前的旧事了。
  于是,我不曾对任何人吐露口风,独自暗藏心底而前往天竺。
  我从天竺归来,是三年后的天宝五年。
  当我远行归来,皇上四周也没因黄鹤而引起什么大事。
  我在长安停留了约莫三年,又再度出远门到天竺去了。
  那次天竺之行,前后大约花了五年时间吧。
  天宝十二年——即三年前,我从天竺归来,就在那时候,我察觉京城发生了微妙变化。
  (不空的话完结)
  听完不空这么一大段话,我开口说道:“原来如此,您见到了在敦煌攀绳登天而逃的胡人哪。”
  “当时,高力士大人可在敦煌?”
  “不,我留守在长安——”
  “您没从皇上那儿,听到关于敦煌的事吗?”
  “回宫时,皇上曾提起干佛洞的画作,却没说到掷剑男子这件事。”
  “那,其他时候呢?”
  “喔,我和皇上独处时,倒听他提起攀绳胡人的事。”
  “皇上怎么说的?”
  “他说,就寝后有时会惊醒,觉得很恐怖——”
  “噢。”
  “皇上做了梦。”
  “做梦?”
  “皇上说,梦见一条绳索自阴暗天井垂落,有名胡人顺着绳索下来。他嘴里衔着短剑,落地站在沉睡的皇上面前,然后取下短剑,刺向皇上前额——”
  “皇上一直做这梦吗?”
  “没有。做梦这事,我记得讲过数次,从去敦煌算起,我想大约有二、三年。之后就没印象了。”
  “是这样啊。”
  “不过,尽管没说出口,心里或许偶尔会想起。”
  “是的。”
  “不过,由皇上下令赐毒自尽或斩首者不计其数。若包括战死沙场者……”
  “数也数不完了?”
  “没错。”
  “说得也是。”
  “皇上会对那胡人耿耿于怀,或许因为胡人是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消失了的吧。”
  “攀上绳索,然后升天——”
  “是的。”
  “——”
  “再提一件事,皇上不只是怕那胡人。”
  “噢。”
  “皇上对胡人攀上绳索后何去何从,似乎也充满兴趣——”
  那男子果真就此升天,失去踪影了吗?那绳索上方的天空,究竟存在着怎样的世界呢?仿佛怀念某事,皇上有时也会随口说出上述的话。
  那是幻术把戏,还是绳索上方的天空,真有仙界、天界的仙人或天人居住的世界?我向不空和尚说,皇上也曾叹息般地这样说过。
  “原来如此。”
  不空和尚点了点头。
  “话又说回来,先前您提到,第二次自天竺归来时,长安气氛变得很微妙——”
  我问不空和尚。这件事让我有些在意。
  “若是这个,高力士大人,您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到底是什么事?”
  “是征兆。”
  “征兆?”
  “没错。”
  “您是说?”
  “如今,那个征兆已经有了结果。这样说,您大概懂了吧。”
  “换句话说,您指的是此刻长安的事吧。”
  “正是。”不空和尚点点头。
  “我回来时,感觉皇上变了。”
  “皇上变了?”
  “高力士大人,您为何问我?先前我已经说了,这件事您最清楚不过了。”
  不空继续追问,我却噤口不语。
  正如不空所说,我心知肚明。
  “是的。”
  我仅能如此点点头。
  “我出发前往天竺之前,杨国忠大人已专擅揽权。这倒也无妨。
  一国政事,经常都会出现这样的人物。问题在于,该入是否昏聩愚昧?以往杨国忠凭借贵妃兄长身份入宫,那时的杨国忠,并不昏愚——”
  “现在——”
  “我很难说出口。人一旦手中握有权力,便想守护它。渐渐地,就会疑心生暗鬼,无法信任别人——”
  “——”
  “杨国忠和安禄山已经开始不合,又跟歌舒翰将军交恶。处理国政的官员,彼此猜忌,整个朝廷从上到下——”
  “是啊。”我仅能点点头。
  “而且,必须匡正这股歪风——也只有他才能匡正的那个人,对此却毫不知情。”
  “不错。”
  对此,我也仅能点头称是。
  不空所说的那个人,指的当然就是皇上。
  依不空所言,昏愚的人们之中,当然也包括了我。
  这件事,晁衡大人您应该十分清楚。
  “最后,便得出这样的结果来了。”不空感慨万千地说道。
  “当然,我口中所说的愚昧,也包括在下不空。没能把握机会,认真向皇上进言。我也有责任——”
  不空停下话,注视着我,接着说道:“不过,高力士大人,听您这么一说,我首次察觉到了,结成这一果实的背后,原来这几年,甚至数十年之间,有人一直在皇上身边施肥滋养。”
  “黄鹤——”
  我喃喃自语般说出这个名字。
  关于黄鹤的事告一段落后,我便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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