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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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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就是你了……”
  “哇!”
  顺宗终于撑起上半身,黑猫却不见踪影了。
  据说,这样的事接二连三发生着。
  有东西在舔耳朵。
  粗糙、温热的东西。
  一根湿润滑溜的小舌头。
  那舌头慢慢舔完耳朵,又滑粘答答地爬进耳洞。
  呼。
  老人醒了。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在被子里,伸手贴在方才感觉温热的耳朵上。
  右耳——
  濡湿的。
  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舔过。
  老人推开被子,抬起上半身。
  灯火完全熄灭了。
  四周一片幽暗。
  不过,阴暗的房内隐约还有点亮光。
  意外寒冷的夜气,汩汩流动着。
  丝制被褥——
  墙——
  墙边搁着一只陶壶。
  隐约可看见这些物品。
  斜眼侧看。
  墙上的圆窗敞开着。
  一轮青色月光,从窗口映照在石板地面。
  原来是这月光,掩映照亮了灯火熄灭的房间。
  难怪夜气冷冷流动着,也难怪即使灯火全灭,也依稀可见屋内情景。
  然而——
  到底是谁打开窗户?
  昨夜临睡前,应该关得好好的。
  突然——
  老人察觉某事。
  有个奇怪的黑色物体蹲在窗户之上。
  那是什么?
  老人情不自禁从卧榻下来,站在地板上。
  他满脸皱纹,充满疲倦。
  年约七十左右。
  留有胡须。
  胡须和头发,都像羊毛一样洁白。
  一步——
  二步——
  老人朝窗口走近。
  身穿紫色棉布夜衣。
  衣摆拖曳在地板之上。
  窗缘约莫有手掌大小的宽度。
  似乎有个黑色物体蹲踞在那里。
  月光自背后映照在那东西之上。
  老人停下脚步。
  此时,黑色物体站立了起来。
  是只黑猫。
  那黑猫竖起后肢直立了起来。
  月光下,黑猫的轮廓散发迷蒙的蓝光。
  黑猫那对炯炯发光的金绿色眸子,正凝望着老人。
  “喔,是你啊……”
  老人自言自语。
  “久违了……”
  黑猫张嘴悄声说道。
  是人的声音。
  由于唇齿间泄漏出许多呼气,听来很费力,不过还是能辨识出是人声,而且,说的是唐语。
  声音尖高。
  锐利的白牙之中,隐约可见蠕动的红色舌头。
  原来是那舌头——
  老人暗忖。
  刚刚正是那根舌头舔过自己的耳朵。
  “你到哪里去了?为何至今都没跟我联络……”老人说。
  “事情太多了,一直都忙着——”
  黑猫嘴角上扬,无声地笑道。
  那是令人不悦的笑容。
  “我有话对你说。”老人用干枯声音说道。
  “有话?”
  “是宫里现在发生的事。”
  “什么事?”
  “不要装胡涂。会做那样事的,非你莫属……”
  “哪样的事?”
  “苍蝇在御膳上飞绕,乐师的月琴接连断弦这些事……”
  “是吗?”
  “你不是还潜入皇上寝宫,威胁皇上吗?听说是只黑猫。”
  呼咻。
  呼咻。
  呼咻。
  黑猫边吐气边狞笑着。
  “你呀,那女人……”
  黑猫无视于老人的话说道。
  “女人?”
  “没错。你不是存放了一个信匣在女人家里……”
  “信匣?”
  “就是你从柳宗元宅邸盗走的信匣。”
  猫一说完,老人顿时紧张起来。
  “那,那是你要我盗,我才盗出来的。你叫我盗出来后,存在香兰那里。我不过照你咐吩去做而已……”
  “你还好意思说?偷东西的不正是你吗?”
  “那是因为你威胁我,不这样做,就要说出一切……”
  “呵呵。”
  “把道士周明德丢在那屋子,也是你交代我的。”
  “那男人,死了吧……”
  “呃,死了。自己跳进沸锅里烫死的。”
  “咯咯咯……”
  “是你吗?那也是你搞的鬼吗?”
  “这个嘛——”
  “在皇上寝宫现身的猫,向皇上说:接下来就是你,然后消失踪影。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德宗驾崩,后即李诵……”
  黑猫唱歌一般地说着。
  接着,黑猫抬起一只脚,做出舞蹈般的动作。
  “什么?!”
  “永贞皇帝大概也听过这句话了吧。那男人应该知道‘接下来就是你’的意思。”
  李诵——是顺宗登位前的名讳。
  他在德宗皇帝驾崩后,继位为大唐皇帝。
  顺宗皇帝曾耳闻,德宗驾崩前不久,黑猫出现在金吾卫官员,也就是刘云樵的宅邸里,预言德宗皇帝之死。而且,他也听说了徐文强棉花田里传出确定德宗死讯的暗夜谈话,其后又从地底爬出兵俑等等这些怪事。
  后来,长安大街上竖立的布告牌,上面所写的文字,他也知之甚详。
  布告牌上写着:
  “德宗驾崩,后即李诵。”
  正是黑猫现在口吐之言。
  “永贞那家伙,恐怕正提心吊胆着吧……”
  黑猫表情愉快地说道。
  “是你吗?果然是你吗?”
  “是又怎样?”
  “那么,那个怎么办呢?”老人加重语气问道。
  “哪个?”
  “梦想。”
  “什么梦想?”
  “我和你说过的梦想。我们说过,要改变这个都城……”
  “不是改变了吗?”
  “还没有!我还一事无成。不是才刚动手吗?不,连动手都还没有。我们之间的约定到底怎样了?”
  “约定?”
  “不是约定好的吗?我和你……”
  “我很遵守约定。”
  “很遵守约定?”
  “如同我们所约定的,我不是已经缩短德宗的寿命了?”
  “那么,这回永贞皇帝的事又作何解释?因为有他的存在,我才能改变这个国家啊。”
  “改变这个国家?不过是个陪下围棋的人,何时发迹到这种地步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皇上?”
  “你听好,我所做的承诺,只有一件事,就是缩短德宗皇帝的寿命。至于永贞皇帝,我可没做过任何承诺。”
  黑猫再次发出低沉嘶哑的笑声。
  老人欲向前揪住黑猫,它制止似地伸出前肢,蹲踞了下来。
  “慢着。”
  老人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我教你一个好法子。”
  “什么?”
  “你听好,明天到宫里,见到永贞时,你可以这样告诉他:皇上,能解决最近纷扰的人,非青龙寺惠果阿阇梨莫属——”(译注:阿阇梨,佛教中指能教授弟子法式,纠正弟子行为,并为其模范的人。意译为“轨范师”。简称为阇梨。)
  “惠果阿阇梨?”
  “没错。把那男人拉出来。”
  “——”
  “这样就全部到齐了。全部……”
  “全部?”
  “所有一切。如此准备妥当,就可开始了——”
  “开始什么?”
  “盛宴。”
  “盛宴?”
  “对,盛宴……”
  黑猫语毕,站起身来。
  “记住,你可要好好传话。现在能救永贞皇帝的,只有惠果和尚一人——”
  话一说完,黑猫便从窗口跃入庭院。
  老人慌忙赶到窗边,俯视庭院,却已不见黑猫形迹。
  庭院里的树木,沐浴在青色月光下,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冷冽夜气之中,正待迎春的植物,像是为了盛宴的到来而甘美芳香地绽放着。
  身形瘦削的惠果,悄悄进到屋里,老人还掩着面。
  白色灰泥墙壁。
  一扇圆窗。
  那是极少家具的素朴房间。
  地板以方石铺就,其上有一木桌。
  隔着桌子,对放两张椅子。
  老人坐在其中一张。双肘撑在桌面,把脸埋在双手之间。
  “到了——”
  带领惠果来到这房间的人,招呼一声后,便把门关上了。
  门一关上,老人缓缓抬起脸。
  “抱歉,劳驾您过来——”
  老人打算起身。
  “您坐着别忙了……”惠果制止老人:
  “身体不适吗?”
  “不,没事。”
  老人起身,示意惠果坐到对面椅子。
  “请坐——”
  惠果坐定后,仔细端详老人。
  老人此刻正慢慢坐回原来的椅子。
  王叔文——
  对惠果而言,并非初次会面。
  当今皇帝还是太子之时,老人便随侍在侧。
  他是个奕棋高手。
  除了教奕棋,也深得皇太子李诵的信任。
  德宗皇帝正月驾崩后,皇太子李诵便登上现在的皇位。
  现任皇帝背后,正是这位王叔文在操控着。
  或者可以说,他是大唐帝国幕后的最高权力者。
  新朝体制的人事、政策,他都可以出口干预,并付诸执行。
  各种宫廷仪式时,惠果和他打过照面,也曾交谈过无数次。
  不过,在这种地方,如此单独见面,却是头一遭。
  王叔文应已支开旁人。四周不见人影。
  惠果并不讨厌这位老人。
  或者说,他喜欢这位老人。
  他看似野心勃勃,其实态度温和,待人接物圆融周到。
  惠果也猜测得出,王叔文掌握幕后实权,到底想做什么。甚至打算,倘若情况允许,盼能助他一臂之力。
  虽然自己没野心,这男人却有,而且还隐藏得很好。
  然而,眼见王叔文的脸孔时,惠果为之一惊。
  他似乎一口气老了十岁。
  身形憔悴。
  在惠果来到之前,似乎受到极大的苦恼折磨,脸上皱纹加深许多。
  惠果心想,他应该比自己年轻些。
  现在却面呈青色,满脸病容。
  “要不要叫人过来?”惠果问。
  “不,不用。”
  王叔文举起一只手,左右挥动。
  不知是否睡眠不足,他的眼球上缠着几条血丝。
  凹陷的眼圈下一片暗黑。
  “您的身子似乎欠安——”
  “我的事情,我完全明白。旁人怎么看我,我心里也明白。所有事我都很清楚,所以才找你来的,惠果阿阇梨——”
  “是的。”惠果点点头。
  今早,马车载着一名使者来到青龙寺。
  带来了一封王叔文的密函。
  打开信函,上面写着:要事待商,务请拨冗见面。如果可能,请与使者前来府下。
  喔,原来有事找我。
  惠果心想。简单打理一番,将其他事交代弟子后,便乘坐使者马车,来到王叔文宅邸。
  只是,他完全没料到,王叔文竟会如此憔悴。
  “总之,您有何事呢?”惠果催问王叔文。
  王叔文深呼吸数次,调匀气息之后说:
  “宫里发生的一些事,惠果阿阇梨想必已耳闻——”
  “若是皇上身边发生的怪事……”
  “嗯,没错。就是为了那事,才请惠果阿阇梨来的。”
  王叔文向惠果简单说明了皇帝身边发生的怪事。
  “那事之后,皇上十分烦恼,渐至食不下咽了。”
  “这样不好。”
  “所以……”
  王叔文用衣袖拭去额头上冒出的无数细微汗滴:
  “所以,宫里有人认为,怪事的起因,是有人施咒欲危害皇上。”
  “嗯。”
  “若是如此,我想请惠果阿阇梨施行法力,保护皇上,让皇上远离诅咒——”
  “此事义不容辞——”
  “那就万事拜托您了。”
  “不过,我也不能贸然前去宫里。您找我来的事,皇上可知情?”
  “皇上知道。关于这事,宫内都认为要破解此咒术,非惠果阿阇梨不可。这事也传到皇上耳里了——”
  “速度真快。”
  “皇上也认为,只有青龙寺的惠果阿阇梨才办得到。找您来,其实也是皇上的意思。”
  “可以的话,能否拜谒皇上?”
  “随时都可以。”
  “我想先亲自看看,到底是哪一种咒术造成的?之后,准备妥当再到宫里去。”语毕,惠果颔首致意。
  果然——
  惠果低头暗忖。
  事情和白龙预言的一模一样。
  “宫里早晚会传唤你——”
  果然没错。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剩几分法力,但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当他抬起头那一刻,便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既然如此,今天可以觐见皇上吗?”
  惠果以低沉安稳的声音如此问王叔文。
  王叔文现在的官职是翰林学士起居舍人。
  工作内容为以文字记录皇帝的言谈。
  早先他只是与皇太子对奕的棋手,如今却已贵为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从官位看,起居舍人只是从六品,不算高官,可是,他的职务是记录皇帝的“言”。
  与它相近的职位是起居郎,主司天子的政事及行动记载,也就是记录皇帝的“事”。
  起居舍人、起居郎记录下的文字,日后便成为编纂正史的主要材料。
  浏览中国历史时,从学术层面来看,那些记录便是“历史”,而所谓史书的编纂,则是国家事业。在世界史中,没有任何民族如同中国民族那般,将所有精力都花费在记载民族历史这一项工作之上。
  因此,上述二者官位虽然不高,所扮演的角色却极为重要。
  而且,起居舍人因为要记录皇帝的“言”,必须经常随侍身边。他和皇上说话的机会,自然远多于起居郎。
  这时期,最接近顺宗皇帝的臣子,排第一的是女官午昭容(译注:“午”是姓氏,“昭容”为女官名,汉代开始设置,唐代列为“九嫔”之一,属正二品。)
  其次是宦官李忠言。
  再来是左散骑常侍王伾。
  接着就是王叔文了。
  《资治通鉴》记载,李忠言和午昭容,负责照料顺宗的生活起居,有关政治或人事的定夺,则落在王叔文和王伾身上。
  和王叔文一样,王伾早先不过是太子李诵的艺事导师,教授李诵书法。德宗死后,李诵登基成为顺宗皇帝,王伾如同奕棋导师王叔文,也被拔擢重用。
  去年——也就是空海入唐的贞元二十年八月,李诵中风病倒了。
  目前总算恢复了一些,身体却还无法自由使唤,左手几乎无法动弹。
  虽然能用言语表达,可是口齿并不灵活。
  王伾是吴人。
  他说的是吴语——也就是今天的上海话。当时吴语是一种方言,他常因口音而遭人讪笑。
  个子矮小,而且其貌不扬。
  自然而然,也就精于笔谈了。
  也可以说,病倒的李诵正是看中他的笔谈之才。
  不过,实际研拟新政策的,却是翰林学士王叔文所属的翰林院。
  换句话说,王叔文是掌握大唐王朝实权之人。
  不论是王伾、李忠言或午昭容,他们都只是中介角色,负责将王叔文的意见传达给皇上。
  王叔文曾下令废止恶名在外的宫市,也罢免过相当于首都市长的长安京兆尹李实。
  王叔文想做的,正是如同决堤洪流一般,浩浩荡荡顺流而下地彻底改革大唐王朝。
  《资治通鉴》上有这样的记载:
  叔文颇任事自许,微知文义,好言事。
  他是个很有自信、有学问且辩才无碍之人。
  这个王叔文在午后,陪同惠果来到了紫宸殿。
  顺宗皇帝躺卧在四周都是丝绢帷幕的寝台上。
  上半身不能自由移动,口齿也不清晰,加上最近的怪事,确实身心交瘁。
  地板上铺着胡国地毯,窗口也垂挂着丝绸布幔。
  紫檀木桌上,搁着一只美玉与玛瑙镶成的凤凰。
  一座雕工精细的象牙——上面镂刻着神仙国图案。描绘自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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