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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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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状况,任何知道她往昔美丽身影、举止的人,都无法正视。
  贵妃身上香味四溢,却怎么也难消除印象中残留的恶臭,反而更令人想起当时不堪嗅闻的恶臭。
  “怎样——”玄宗太上皇有气无力、自顾自地说道。
  高力士望向黄鹤,示意太上皇问话的对象是黄鹤。
  “是——”黄鹤俯首致意说道:
  “以贵妃情形看来,她的心情终于平稳下来,不过,魂魄却还没回到体内——”
  “那时,你是对我怎么说?你不是说没问题,事情会顺利进行吗……”玄宗太上皇以怨恨眼神,斜睨着黄鹤说:
  “难道无法找回贵妃的魂魄——”
  “太上皇陛下……”
  黄鹤以低沉嗓音唤了一声,深深一鞠躬说:
  “回答这话之前,臣有一事禀告,不知可否说出——”
  “什么?!”
  “务必让臣一说。”
  “可以,说吧。”
  “是。臣对贵妃所施行的尸解术——”
  “怎么了?”
  “臣下之意,是有人破坏了我的法术。”
  “什么?”
  “尸解术以那样的方式失败,是很罕见的——”
  “怎么说呢?”
  “即使失败,也不会中途醒过来,顶多一睡不醒而死——”
  “你是说,有人坏了这事?”
  玄宗太上皇倏地瞪大眼睛紧盯着黄鹤看。
  “太上皇所言正是。”黄鹤眼珠向上翻,视线停留在太上皇身上,垂头回答,
  “不是尸解丹被调包,就是扎在贵妃身上的针,不知被谁松动了——”
  “喔——”
  “尸解丹被调包,现场没人可办得到。简单说,惟一能做的,就是把我扎的针给松动了。”
  “是谁,到底是谁做了这样的事——”太上皇声音陡然放大。
  “当时若有人动了手脚,应该就是今日在场的某人。即使那时之后,回去挖掘,调整扎针深浅,那也应该是我们之中的某人,或是某人将此秘密外泄给了旁人。因为,除了我们之外,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太上皇不安地瞄了我们每人一眼。
  然而,那份不安随即被愤怒所取代,太上皇激动地叫喊:
  “是谁,是谁干的?!”
  这事当然不是我做的,但太上皇视线停留在我脸上那片刻,我还是吓得魂飞魄散。
  “太上皇请息怒……”说话的是高力士。
  不愧是高力士,即使这种场合,声音依然气定神闲。
  “千万别操之过急。要断定是谁并不容易。”
  “什么?”
  “首先,关于此事,诚如黄鹤所言,其一是,失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嗯。”
  “其次是,黄鹤知道自己法术失败,却为隐瞒真相,或许说了谎言。”
  高力士说毕,黄鹤立即反击道:
  “是吗?大人是说,在下为了隐瞒失败而撒谎吗?”
  “我不是这样说。我只是说,或许有那样的可能——”
  “为何我听起来,像是说我撒谎呢?”
  “有关这点,不是你先怀疑我们这些人的吗?诚如所言,当时在现场可以调整贵妃扎针深浅的,正是我们全体。可是,太上皇绝无可能这么做,出主意的您及白龙、丹龙也不可能,如此推想当是人之常情——”
  “——”
  “如此一来,矛头就指向在下或晁衡大人了,你认为是我们其中一人干的。当然,我想在场的各位都知道,当时,是我建议玄宗把贵妃交给陈玄礼,那么,第一个涉嫌的应该就是我了吧。”
  “嗯……”玄宗望向高力士,喉咙深处将话咽了回去。
  坚硬如石般的沉默,笼罩着现场。
  不知贵妃是否明白自己已成为大家的话题,她依然沉静凝视远方,双唇紧闭。
  此时——
  屋外传来男人声音。
  “太上皇,启禀太上皇。”是在门外护卫、禁止他人进入的一名士兵。
  “什么事?”
  “是。外面有位自称青龙寺不空大师求见——”
  士兵自房间外面回答道。
  “什么?不空?”
  “他说,务必得见太上皇一面,而且有要事禀告,希望获准谒见。”
  “什么事?”
  “我问过了,但不空大师坚持当面禀告太上皇——”
  “我现在很忙,叫他回去。”
  “是!”士兵脚步声渐行渐远。
  “可是,不空为何知道此地——”太上皇喃喃自语般说。
  “太上皇虽然微服出宫,事前却没嘱咐不得泄漏行程,像不空大师这样道行高超的人,自己应可得知此事吧。”
  玄宗发出“嗯”一声的同时,屋外又传来士兵的脚步声。
  “不空大师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太上皇一面。如果太上皇不愿意见他,就要我传话,倘若大家正在谈论尸解仙一事的话,请务必让他加入——”
  玄宗吃惊不已,对我们看了一眼。
  既然提到尸解仙,表示不空知道我们在此谈论什么事。
  当然,传话的士兵尚不知道贵妃之事,所以不空和尚故意不说出贵妃名字,仅拐弯抹角地说出“尸解仙”三个字,目的在于不想让这名士兵知情吧。
  这么说来——
  “不空知道此事了——”玄宗情不自禁出声说。
  “啊?”外头传来士兵不知所措的声音。
  高力士随即说道:“既然他这样坚持,就见他吧。”
  玄宗望向黄鹤,黄鹤立刻点头致意。
  “好,好吧。领他到这儿来。”
  “是。”
  士兵脚步声又走远了。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某人缓步前来的动静。
  不久,脚步声停在门外。
  “不空大师已带到。”士兵说。
  “太上皇,久违了。不空向您请安——”
  门外传来我也耳熟的柔和声音。
  “进来!”
  玄宗太上皇说毕,有人缓缓推开门扉,一身僧服的不空和尚走了进来。
  不空和尚身旁,还有个约十三、四岁的沙弥,正抬起一张伶俐脸孔,安静地站在门口。
  不空身后门扉关上后,士兵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久未问安。”
  不空静静地行了个礼。
  大兄。
  你人在长安时,不是曾与不空和尚见过一两次面吗?
  大兄来到长安,和我成为莫逆之交,我记得是在天宝元年的事了。
  翌年春天,宫中盛宴。那日,你在御前挥笔立就填写《清平调词》,交由李龟年吟唱,贵妃起舞,盛宴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回想起来,正是那时埋下了你和高力士失和之因,而那日宴席,不空和尚应该也列席在座吧。
  彼时,我已四十三岁,你也同庚。不空正值三十九,比我们都年轻。
  贵妃二十五岁。玄宗皇帝五十九岁。高力士六十岁。
  对不空来说,那一年,是他首次行脚天竺之年。我想,在他即将出发数天前,他出席了那日的盛宴。
  日后,不空再度行脚天竺,返回唐土后,便一直居住在青龙寺。
  安史之乱那时,他也寸步不离长安,始终在青龙寺修行。
  我想,当时他已有五十四岁了。
  不空和尚到底有何要事,要来此处谒见玄宗太上皇呢?
  不,应该说,为何他知道玄宗太上皇人在此处呢?
  稍事寒暄后,不空和尚对着一旁的沙弥说:
  “你到外面等一会儿。”
  那个沙弥恭敬地行了个礼,走至外面。
  不空和尚再度环视众人后,望向太上皇身旁的空椅子。
  此时,贵妃已由丹龙与白龙搀扶,带到其他房间。
  房内剩下的,只有我和玄宗太上皇、黄鹤,加上高力士四人。
  “不空,你有什么事?”太上皇开口。
  “是。”不空点了点头,在原地跪下。
  黄鹤从旁瞪视着不空。那时,我初次目睹闪烁着那般可怖眼神的黄鹤。
  迄今为止,黄鹤算是那种内心究竟想些什么,根本无人能猜测出来的人,他是个喜怒完全不形于色的人。
  虽说他唇角偶尔也会浮现微笑,但那微笑,也无法让人理解黄鹤真正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黄鹤,此时,双眼正充满着让人一目了然的憎恶。
  不空和尚不是完全察觉不到黄鹤如此眼神,但他只是沉稳安静地仰望太上皇,说:
  “太上皇,请下旨众人回避……”
  “让众人回避?”
  “是。”
  “你要说的话,这些人听不得吗?”
  “正是。”
  “在场全是我信任的人。你就直言吧——”
  “请下旨众人回避……”
  说毕,不空和尚深深一鞠躬,旧话重说。
  太上皇终于忍不住愠气,脸上流露不悦神色。
  “太上皇,贫僧今日禀告之事,希望只有太上皇知道。听完我禀告之后,若太上皇犹然怒气难消,贫僧这条贱命,任凭处置——”
  不空和尚说毕,玄宗太上皇求救般望向黄鹤。
  黄鹤依旧盯着不空和尚,说:
  “不空大师,你今天是冒死而来的?”
  “没错。”不空毫不犹豫地回应。
  不空和尚看来毫不畏怯。
  不知是否被此神情所迫,太上皇说道:
  “也好。不空啊,既然如此,我姑且听你一说。如果你的话不讨我欢心,马上赐你死罪,明白吗——”
  “是,谨遵所言。”
  “就给你半刻钟吧——”
  不空和尚再度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结果——
  走出房外的是我们。
  房内只剩玄宗与不空和尚。黄鹤、高力士加上我,三人暂退到房外。
  两人在房内,到底正谈着什么?带着不安心情,我们在其他房间内等待。
  我们三人几乎没有交谈,只是偶尔叹息或面面相觑,等待太上皇和不空和尚谈话结束。
  约定半刻钟已过,约莫又经过了半刻钟——
  有人进房报告,谈话已结束。
  大家连忙起身,折回原来房间。
  玄宗太上皇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
  一副刚刚才结束谈话的模样,不空伫立太上皇面前。
  即使我们鱼贯而入,玄宗太上皇似未察觉一般,只是定定地望向上空某一点。
  “太上皇,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呢?”高力士轻声问玄宗太上皇。
  “完了——”
  玄宗太上皇用微弱得无法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太上皇指的是什么?”
  “我说完了。已经完了,一切全都——”
  “护送贵妃到倭国这件事,您有什么打算?”
  “根本没什么打算!”
  玄宗太上皇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那巨大的音量,仿佛自腹部底层用力挤出。
  “贵妃已变成那副模样,还能为她做什么?贵妃她,贵妃她——”
  太上皇站了起来,浑身直打哆嗦。
  是愤怒?
  是憎恨?
  这两种感情,似乎同时袭击太上皇龙体,他胀红着满是皱纹的脸孔,高声吶喊道:
  “呀,贵妃,贵妃——”
  喊毕,仿如病倒一般,整个身子又跌坐回椅子上。
  黄鹤见状,悄悄走至藏匿贵妃的房间,查看情况。
  冷不防——
  “不见了!”黄鹤高声惊叫,“贵妃不见了!白龙跟丹龙也不见了。三人全都失踪了!”
  黄鹤两眼炯炯地奔回到房内。
  “忘了吧——”玄宗太上皇说,“大家都忘掉此事。什么都没发生。任何事都没发生过。贵妃已死在马嵬驿。后来的事全是一场梦——”
  那声音是何等悲痛哀绝。
  然后,正如太上皇所说,事情就那样搁置了,以上是我全部的见闻。
  不久,有人发现守卫华清宫的两名士兵死了。
  难道是贵妃或白龙、丹龙自华清宫逃走时杀害的吗?
  从此之后,三人杳无踪影。
  不仅如此,不知何时,连黄鹤也自华清宫消失身影了。
  此后四年——
  肃宗改年号为宝应元年(译注:公元七六二年),我又自镇南之地返回长安来。
  然而,不多时,我又将离开长安,到更偏远的安南赴任。
  如此,或许我再也不能活着回到长安了吧。
  我已觉悟,安南将是我终老之地。
  话虽如此,我心里挂念着的,始终是贵妃的事。
  我想,不空和尚应该完全知情吧。不过,再如何追问,他应该也不会说出任何内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今我依然不得而知。
  或许,我应该如此想,曾经令我死心的归国之梦,因此事让我又梦见了一次,其实是件幸福的事。
  总而言之,在我老死之前,我亟欲吐露此事,所以提笔写了这封信。
  我并非想让特定某人读这封信。我只是想记载下来而已。因为只是想记载下来,所以才以倭国语言撰写。
  虽说收信人是太白大兄,这件事却和大兄无甚瓜葛,如果您读到了这封信,大兄啊,就请您当作这是晁衡过度思念倭国所作的一场春梦,笑纳下来吧。
  此外,若是其他人读到这封信,如上所述,均与太白大兄无关,因是梦话,所有责任都在晁衡身上,尚请明鉴。
  能涉入如此不可思议的事件,真是我的侥幸。
  如今返回日本确已无望,我谨以倭语写下此信,聊表遗憾之情。
  宝庆元年倭国使者安倍仲麻吕 记于长安
  如此这般,空海终于读完了这封漫长的信。
  卷三 胡术
  第二十三章 神秘牡丹
  此处是空海的房间——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在红牡丹花朵之中。
  更精确地说,是在丹翁的法术境界。
  空海安坐在房子一般巨大的牡丹花瓣上。
  橘逸势与他并坐在树状般的黄色花蕊旁,对面是丹翁。
  此刻,空海刚读完安倍仲麻吕寄给李白的一封信,一个很长的故事。
  空海一边细看倭文写成的信,一边口译成唐语念了出来。从头开始,他就如此一路念了下来。
  这是描述玄宗皇帝和杨贵妃之间的奇幻故事。
  逸势不发一语。丹翁也沉默着,仰头落座。
  “丹翁大师,你在哭吗?”空海问。
  俄顷间……
  四周的红彩已然褪下,回过神后定睛一看,此处已是空海的房间。
  灯火摇曳,座上三人中央,飘落一朵残梦般孤零零的红牡丹。
  昂首仰天的丹翁垂下头来,用右手指尖擦拭眼角。
  “不,它让我想起了怀念的往事。”丹翁抬头。
  “丹翁大师,晁衡大人信中出现的丹龙莫非指的是你?”空海问道。
  “正是。”
  “那,信中所写全是事实?”
  “嗯。”丹翁点点头,低声自语:
  “我全然不知道晁衡大人留下了这样一封信……”
  写着信文的书卷,仍握在空海手里。
  “丹翁大人,这封信的内容你全都知道吗?”
  “是的。所有写到的、没写到的,我全都知道……”
  “你指的是,同时行踪不明的丹龙、白龙、贵妃,随后也消失行迹的黄鹤去向,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没错。”
  “为何你们全都失踪了?”
  面对空海的提问,丹翁沉默不语。
  “丹翁大师——”空海再问。丹翁望了空海一眼,说道:
  “空海啊,这是我们的秘密。”
  “我们?”
  “是的。”
  “到底谁跟谁呢?”
  “是在下丹翁和白龙,黄鹤道士和贵妃。或者再加上玄宗皇帝、高力士的名字。如果再说下去,还有青龙寺……”
  “什么?”
  “因为这封信,我终于完全懂了。这全是五十年前的如梦往事。而且还在持续着。只能说,当时我们所造的因,也终于到了我们不得不收割的时候了。唉,实在是……”丹翁叹息般吐出这些话,唇角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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