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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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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而易见地,空海拥有抽象的思考能力;他在当时就将世界视为现今人眼中的宇宙,并将自身视为相对于宇宙的个体。
  空海在倭国便已习得华严宗及大日宗理论,并得知“大日如来即宇宙的统一原理”。
  正因如此,空海才东渡大唐,欲追寻密教真理。
  以密教立场看来,即使释迦牟尼佛,也不过是名为大日如来之宇宙根本原理的一部分。正如同庭院树木的小枝桠,是一根大树干伸展出来的无数枝桠之一。二者在空海的认知中,属于同一次元。
  空海这般的思维精神,即使在长安这个大都市里,应该也十分罕见。
  自马哈缅都那儿回来后,整整三天,空海专心投入自己原有的日常功课。
  逸势则继续学习唐语。
  以儒学生身份入唐的逸势,必须先进入太学研读。然而,进太学必须得考试。以逸势的语文能力,尚不足以应付考试。为了提升通过考试的能力,逸势正认真地学习唐语。
  笔谈的话,逸势已经可与唐人随心所欲对话。若是日常会话,他的唐语也尚可应付,但要达到研习儒教的水准,便明显不足了。
  与其说逸势在这方面表现平平,不如说空海格外出众。
  若空海不自称是倭人,没人会觉得他是外国人。由此可见,空海对语言的理解力和表现力,均在水准之上。
  “空海,那件事你能放手不管吗?”
  第四天早上,逸势这样问空海。
  “什么那件事?”
  “你不是要去问卖地毯的阿伦·拉希德,有关卡拉潘的事吗?”
  “那件事暂且不急。迟早马哈缅都会有联络吧。”
  “话虽如此,未免太迟了?”
  “没那回事。”
  空海和逸势这般你来我往时,马哈缅都正巧派人来到西明寺。
  “空海先生,马哈缅都派人来了。”大猴向两人呼唤。
  “你瞧,信差这不是来了——”空海对逸势如此说,转向大猴回应:
  “请对方来这儿。”
  那人不曾正面看人。
  他似乎习惯斜睨别人,窥探对方脸色。即使相对而坐,也故意别过脸,身子扭向一旁,翻眼看人。
  阿伦·拉希德正是这个男人。
  此处是平康坊的阿伦·拉希德住家。
  虽是唐式建筑,宅内家具、摆饰却一派胡式风格。
  宅内边壁,设有一座祅教寺院中常见的祭坛,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火焰。
  到处摊铺的地毯中央,空海、逸势和阿伦·拉希德相对而坐。
  介绍人马哈缅都坐在另一旁。
  空海和逸势的介绍已毕。
  “所以——”阿伦·拉希德右手握着自己左手,一边轻轻抚摸着一边说,“你们想知道,我偶尔会去求教的方士周明德先生吗?”
  “是的。”
  迎着对方试探的眼神,空海点头。
  “既然你们是马哈缅都的朋友,我当然会竭尽所能告知。不过,毕竟这里面包括某些微妙问题,不知贵国可有从事周先生之类工作的人?”
  “是,的确有——”
  “我想,空海先生是出家人应该知道,周先生跟别人的秘密牵扯颇深。”
  “我晓得。我只想知道,周先生现在何处?我无意揭发别人秘密。”
  “你想知道周先生在何处?”
  “是的。我知道周先生也住在这平康坊,前些日子为止,还在替人占卜运势,他最近是否搬到其他宅子了?”
  “啊,如果是问这个,我还知道。他大约九天前搬走了——”
  “九天前……”逸势自语。
  九天前,正是他们去马嵬坡探看杨贵妃墓地之时。
  第三天,大猴到道士宅子一探究竟时,已杳无人迹,而攻击空海的那些汉子所说的俑像,也失去了踪影。看样子,周明德委托那些汉子攻击空海后,立即不知去向了。
  “你有什么线索吗?”阿伦·拉希德望向逸势。
  “没有,我没什么特别的线索。”逸势慌乱地回答。
  “您知道周先生搬去哪里吗?”空海问。
  阿伦·拉希德的头更歪了,视线依然望向空海,喃喃自语:
  “不知道——老实说,周先生失去踪影,我也很伤脑筋。我平时常向他请教种种问题,他也总能给我宝贵意见……”
  “您可有什么线索?”
  马哈缅都紧接着说:
  “无论任何小事都好,能不能告诉空海先生?”
  阿伦·拉希德瞄了马哈缅都一眼,说:“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要找到他的门路也是有的。”
  “喔,如果有的话,请务必——”
  “不过……”阿伦·拉希德的眸子,闪烁着强烈狡猾的亮光,“空海先生为什么想知道周先生的去处,能告诉我理由吗?”
  “既然前来就教,我就实话实说了。前不久,我和这位逸势到马嵬驿杨贵妃墓地参拜,遭到不明人士攻击。”
  “是吗?!”
  “幸好没受伤——”
  “这和周先生有什么关系?”
  “我们抓到其中一位攻击者,逼问他之后,供出是平康坊道士所委托的。”
  “委托他们攻击你们?”
  “没错。”
  “你是说,那件事是周先生唆使的?”
  “他们没供出周先生大名。但我们曾到他们所说的平康坊道士家探看,发现那儿正是周先生家。”
  “要是真有其事,周先生为什么要派人攻击你们倭国人呢?”
  “我们也想知道。或者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所以他要派人攻击我们——”
  “嗯——”阿伦·拉希德似在思索这番话的真伪,乃将视线移至马哈缅都身上。
  “空海先生所言都是实情。”
  “可是,周先生真会派人攻击——”
  “也不能一口断定,所以才想确认一下。”
  “若是这样,那不是金吾卫的事吗?为什么不向他们投诉,反而自己来找周先生呢?”
  “我们是倭国来的留学生。如今卷入不明事端,万一报案让事件公开,引起莫须有的流言,我们无人也无势自保。若能私下解决,还是尽可能私下解决。这事如果和周先生有牵扯,对周先生而言,私下解决也未必不好。”
  “原来如此——”阿伦·拉希德连连点头,唇边浮现一抹微笑。
  “空海先生,任何人都有不欲人知的秘密。即使皇上陛下、服侍佛祖的僧侣也不例外。不,我不是说你有此类秘密。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我了解。”
  “明白了。我试着找找线索吧。”
  说毕,阿伦·拉希德的眼神更自下方往上斜视空海:
  “两三天内,我会把状况向马哈缅都回报——”
  “那就拜托您了。”
  “不过,空海先生——”
  “是。”
  “我并非直接知道周先生住处,还要打听消息,这得动用种种人情、门路,所以可能需要花些钱打点。”
  “喔,这理所当然。”
  “钱,可以左右人的一张嘴哪。”
  “诚然。”空海伸手揣入怀里,掏出一束铜钱,“真是失礼,如果需要用钱,请从中取用。不够的话,我再准备——”
  “不,不,我岂能拿马哈缅都的朋友的钱呢。”
  “哪里,这不是送拉希德先生,是让拉希德先生打听消息用的。您是马哈缅都的朋友,我们却要您多费神,若还让您花钱,我们要更惭愧了。”
  “可是——”
  “是我这边请托您,要您帮忙奔波,若您不收这笔钱,我们会过意不去。”
  一阵你来我往之后——
  “那我就暂且先保管这笔钱吧。”
  语毕,阿伦·拉希德将空海递给他的沉甸甸的铜钱收入怀中。
  如此,这天会面的主要谈话就此打住了。
  空海他们和马哈缅都一阵闲聊后,走出阿伦·拉希德家。
  “空海,你话说得真好。尤其我们在贵妃墓地遭受攻击的那一段,实在漂亮——”走出阿伦·拉希德家一段距离后,逸势开口,“而且,还说得好似有难言之隐,那样的话,任谁也不会认为这是可捞油水的差事啊——”
  “嗯,”空海一边点头,一边望向走在身旁的马哈缅都,“那样做,适当吗?”
  “没问题。空海先生不是在说谎,先开口要钱的,本来就是对方——”
  “我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逸势望向空海,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是暂时按兵不动,等阿伦·拉希德回音吗?”
  “等归等,但不能只是等——”
  “那该怎么办?”
  “我已经采取行动了。”
  “什么行动?”
  “马上见分晓。”
  空海简短说完,又再抬头仰望长安蓝天。
  空海和逸势在对饮。
  场所是阔别许久的胡玉楼。
  陪在两人身边的是玉莲。
  三人围垆对饮的是胡酒——也就是葡萄酒。
  酒杯是琉璃杯。
  “喏,空海,有件事我真搞不懂……”逸势饮尽杯中酒问道。
  玉莲马上为空杯斟上葡萄酒。
  “什么事不懂?”
  “关于平康坊的道观。那姓周的,真的在那儿从事道士之类的事吗?”
  “嗯。”
  “不过,综合大家的话,姓周的好像不是波斯人——”
  “看来不是。”
  “阿伦·拉希德应该是为了请托卡拉潘才出入那儿的吧?”
  “大概吧。”
  “可是,姓周的不是卡拉潘吧?”
  “应该不是。”
  “这么说来,是正牌卡拉潘在幕后操纵姓周的?”
  “嗯。”空海点点头。
  “为何那样做?”
  “若公开出面,阿伦·拉希德之流的客人就不方便去了。就算是对外做个样子,只要去的人看似仅只去占卜吉凶,他们便大可不在乎周遭眼光了。再说,卡拉潘本身也不想太显眼吧。”
  “原来如此。”
  “逸势,你搞不懂的是指这事?”
  “不。”逸势摇头,
  “这些,我也猜测得出。我搞不懂的是别件事。”
  “什么事?”
  “所以说,如果这回事全是那卡拉潘干的——”
  “这回事?”
  “我是说,刘云樵的妖猫事件,或徐文强棉田出土的兵俑事件。”
  “然后呢?”
  “你不觉得有点怪吗?”
  “怪在哪里?”
  “为什么他们要事先预言?”
  “预言?”
  “就是预言德宗之死,接下来永贞皇帝等等。”
  “唔。”
  “如果咒术真能杀人,他们大可不必还让妖猫或兵俑说出来,直接下手不就行了?这样绝对不会出差错。我总觉得,与其说卡拉潘的目的是想威胁皇帝,倒不如说他更想引人注目。”
  “是吗?”空海突然变了声调。
  “如果‘文才’与‘咒才’性质相同,那个卡拉潘应该是想让人见识他的才干吧。空海,坦白说,譬如我,如果事前知道没人要看我写的字,我不会提笔。就因为期待对方看了我的字,会夸赞不愧是橘逸势写的字,我才提笔。咒术也应该如此吧。所以,我一直觉得这次的事件,目的跟‘文才’一样。可是,平康坊那个卡拉潘,却刻意找来周明德这汉人道士当门面,不让自己受人注目。如果这些事都出自同一个人,那为什么一方要大张旗鼓,另一方却低调行事呢?”逸势一口气说毕,望向空海。
  空海沉默不语。
  “喏,空海,你觉得如何?我就是一直无法理解这点。”逸势望向空海。
  当他看到空海的脸,瞬间,吃惊般地收回身子。因为空海脸上喜形于色。
  “怎么了?空海。”逸势问。
  “逸势,你真了不起!”空海高声道,“逸势啊,你说得一点都没错。这次的事,我也一直无法理解这点。为什么他要刻意预言放话?被你这么一说,我也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不,说是明白,不如说疑惑更加清晰了。”
  “什么疑惑?”
  “逸势啊,你刚刚不是说了?”
  “我说了什么?”
  “你说,为什么要那般大张旗鼓?”
  “那又怎么了?”
  “证明你很厉害,逸势。”
  空海嘴角上扬,浮出喜悦笑容。然而,逸势却不明白空海为何如此高兴。
  “空海啊,你没察觉的事,我先察觉了,而你为了此事兴奋不已,有关这点,我也觉得很高兴,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逸势啊,我也不明白。不过,我现在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思考了。”
  “哪个方向?”
  “逸势,问题本来是,为什么妖猫或兵俑会说出那种预言?但现在可以进一步思考,为什么他要如此大张旗鼓?目前的我们,光思考这点不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
  “行。”
  “你说行,我还是不懂啊。”
  空海面前的逸势,一副还困惑未解的神情。
  “对了,我还有件事搞不懂。”逸势突然想起般地说。
  “什么事?”
  “今天的事。你不是说,已经采取行动了?”
  “是呀。”
  “什么行动呢?”
  逸势说到此,屋内似乎有动静,一阵女声传来,说:
  “空海先生在吗?”
  “啊——”玉莲惊叫,因为声音很耳熟。
  推门而入的是个年轻姑娘。
  “是牡丹啊——”玉莲说。
  原来是牡丹。
  她开口说:“好久不见——”,又望向空海说:
  “空海先生有访客喔。”
  “访客?”
  “是。是个大个儿。反正我正要来这房里,就代为通报了。”
  “那大个儿的大名是?”
  “说是大猴——”
  听毕,空海转身向逸势说:
  “逸势。看样子,我采取的那个行动有回应了。”
  大猴咯吱咯吱踩着木板,走进房里。
  带路的牡丹和她身后的大猴相比,体重有无大猴一半都是个疑问。身材纤细的牡丹,看来更显得瘦小了。
  “哎,空海先生,暮鼓开始鸣响时,我可吓出一身冷汗。不过,幸好那小子的去处,是胡玉楼所在的平康坊,刚好同方向。”大猴边说边盘腿坐在地板。
  暮鼓,是指傍晚鸣响的鼓。
  大约日落时分开始鸣鼓,敲完八百下,各坊便会关闭坊门。在各坊东、西、南、北向各设一个坊门,一旦坊门关闭,晚上便不得步出坊外。
  史书记载,八百下鼓声,需花三到四刻钟——约一小时。这段时间足以让外出他坊的人,从容赶回自家所在。暮鼓鸣响终了之后,虽然禁止人员外出大街,却可随心所欲在坊内走动。
  不过,他坊之人在妓院听到暮鼓鸣毕,因无法返回自己家中,自然就得留在妓院了。
  此刻,空海与逸势正处在这种状况中。
  西明寺所在的延康坊,位于长安城西侧。
  不久之前,也就是暮鼓开始鸣响时,逸势问空海:
  “喂,空海,这样可好?”
  逸势迟早都得去平康坊西邻的务本坊。因为如同平康坊有花柳街,务本坊那边有等同于现代国立大学的国子监。
  在长安城里,官署和文教区竟然紧挨着花街柳巷。逸势必须进入文教区的国子监学习儒学,但他尚未完成就读手续,目前暂时寄宿空海那儿。
  空海的身份也一样,他迟早得到密教本院青龙寺修习密教。视状况如何,早晚也得离开西明寺,转往青龙寺。
  然而——
  以遣唐使身份到大唐来研习文化的人,按规定得花上二三十年功夫。空海之前在西明寺的永忠和尚,便在长安呆了三十年。
  他们有的是时间。
  逸势本来打算先在长安城增广见闻,再找机会入学国子监。对逸势来说,他起初肯定也认为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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