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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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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海在庭院里慢慢走着,偶尔停下脚步注视牡丹花枝,伸手轻轻地扶着枝叶。宛如有一朵看不见的花,长在枝头上。空海的动作——好像是温柔地抚摸着那朵花。
  空海一边信步走着,一边露出苦笑。因为他想起橘逸势今早的模样。
  逸势大清早心情非常好,一碰到空海,便愉快地说:“今日喔,空海。”那声音显得兴高采烈。
  空海当然明白其意。
  他指的就是葛野麻吕返回日本前一天,空海和逸势所约定的事。在西明寺安顿后,相偕至有胡姬的妓院。
  今日将履行约定。
  “你那样做,可以知道些什么吗?”
  空海后方传来声音。回首一看,一个高大汉子站在空海身后。那汉子满面胡须,比空海足足高了一个头。不仅高大,且身体结实得有如铜墙铁壁。
  令人瞠目结舌的巨大身躯!
  “大猴——”空海说。
  大猴——是这汉子的名字。
  十一日前,送别藤原葛野麻吕一行人至灞桥,在归途的长乐坡所遇到的汉子。那汉子,问空海和逸势是否愿意雇用他。空海果真雇用他了。
  “我身子很魁梧,大家都叫我大猴。”空海问汉子名字时,汉子如此回答。
  猴——属于猿类。因此,大猴即是大猿。
  那汉子——大猴,如今与空海、逸势同住于西明寺。
  “知道?”空海问大猴。
  “因为你把手放于花苞上,好像在观察什么似的。”大猴被雇用以来,言词态度恭敬了许多。
  “原来是此事。”
  “是。”
  “当然可以知道许多事。”空海说道。
  “知道什么事呢?”
  “这是什么花枝,正在盼望绽放花朵等等,这些都可以知道。”
  “连这种事也能知道?”
  “嗯。有时知道、有时不知道。因时因地而异。”
  “是吗?”大猴走到空海身旁。
  两人一并立,大猴显得更高大。
  “汲水的工作呢?”空海问道。
  “做完了。”大猴答道。
  虽然满面胡须,仔细一看,年龄和空海差不多,好像还更年轻一些。
  比起初见面之时,目前的大猴实在体面太多了。
  蓬乱的头发,往后束起来。衣服也洗过,满是尘埃污垢的黝黑脸上,已经没有污秽的感觉。是个意想不到的俊俏汉子。
  “今日午后,你说那边可以休息——”
  所谓“那边”,指的是学习梵语。
  空海不仅跟着般若三藏,也跟着大猴学习天竺话——就是梵语。
  “说了。”空海跨出脚步答道。大猴跟在后头。
  今日午后,因为要和逸势要到平康坊的妓院,只得暂停梵语学习。
  原本也可以带大猴去,这样在妓院也还能学梵语,但空海知道逸势不愿意,只得作罢。
  空海决定雇用大猴时,逸势曾问:“这样好吗?”
  “当然好。”空海答。“他不似恶人之相。我本来就想在长安雇个可以帮我做种种琐事的人。况且这汉子还有其他用处。”
  “其他用处?”
  “语言啊!”
  原来,空海希望大猴教会自己日常梵语。不仅在西明寺,外出时也同行,如此即可学会日常梵语。
  “梵语该如何说呢?”
  行至大街,眼所见、心所念之事物,一问大猴,大猴立刻能回答。无法启齿问般若三藏的,诸如男女闺房之事、女性的私处等,也都可以问大猴。
  空海询问这些事时,尽可能不以唐语。而是以梵语问,让他以梵语答。
  “当真可以如此吗?”大猴问。
  “何事呢?”空海反问。
  “如此就有饭吃,当真可以吗?”大猴用粗壮手指,往头上搔抓。
  其实,大猴的工作不仅教空海梵语而已,还有诸如汲水、搬柴,甚至还得照顾寺里的马匹。
  因此,不只是空海,西明寺里的其他僧人,也觉得会说梵语的大猴很管用。
  空海住进西明寺之前,时常去拜访永忠。
  空海确实具有不可思议的才华。很快就能掳获人心。
  他并非谄媚、或投人之所好,而是不知不觉间,就能掳获人心,获得信赖。未住进西明寺之前,不仅是永忠,其他僧人也都希望他早些搬过来。
  不过,无论空海的本领如何高明,突然带着一名奇怪的汉子要住进寺里,却也很难获准。
  正因为大猴会梵语,才得以住进寺内。
  大猴就住在寺里藏经阁后头的马厩,自己随便找个可以睡觉的空处,就在那儿起居。
  虽说是寺庙,也养着替僧人拉车的牛马。大猴也深知如何照顾牛马。
  结果,目前暂时决定,大猴的三餐由寺里供应,空海则是付钱给他。
  “无所谓吧。”空海说道。
  “既然空海先生说无所谓,我也无所谓。”大猴爽朗地回答。
  “嗯。”
  “反正昨日也自由了一整日。”大猴说。
  事先约定——空闲的时候,大猴可以自由出外。昨日正好是空闲日。
  “因为是约定嘛!”
  空海话一说完,大猴厚厚的嘴唇露齿微笑。
  他一笑,竟有说不出的逗人喜欢。
  说是要找人,大猴能做的,只是在人群中闲逛。往人多的地方走去,等着自己要找的人发现自己——这是大猴找人的方法。
  走在人群中,大猴的身体显得更魁梧。由于醒目,这个方法似乎还不错。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竟然愿意雇用像我这样的人。天竺话也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学会了。和你在一起,真是愉快。”
  “是吗?”
  “若需要打架时,随时可以叫我。”大猴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数步,又回过头对着空海,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突然有些粗鲁地冒出一句:“我喜欢你。”说完,转身又走了。
  这次没再回头。
  空海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返回房内,逸势已在等待。
  “时候到了,空海!”逸势说。说话的声调,比空海还紧张。
  “嗯。”空海轻松地回答,坐在逸势对面。
  空海座位的左方,有个窗子。从窗子,可以看到牡丹庭院。逸势默默盯着空海看。
  “空海啊!当真可以吗?”逸势问道。
  今日,说好要前往平康坊妓院。
  “不可以吗?”
  “你是和尚啊!”
  “当和尚之前,我可也是个男人喔。”
  “如今是和尚。”
  “如今也还是男人。”说完,空海就笑了。
  逸势多半担心着空海的情况。
  “我独自前往,如何都无所谓,今日和你同行,总觉得很不安。”他看来很紧张。
  “你真是个很善良的人啊!逸势——”空海说道。
  “啧。”逸势感觉不好玩地咋了一下舌。“替你担心,真是不划算。”
  逸势说完后,望着天花板看,视线又往房内四处扫视一巡。这是永忠在长安三十年所住的屋子。
  “啊!永忠和尚跟葛野麻吕,现在不知在何处?”
  “八成抵达洛阳,目前不是继续前行,就是在洛阳吧!”
  “嗯。”逸势答道,感慨万千地眺望房内,再落寞呢喃:“三十年呀……”
  “嗯。”
  “空海!永忠和尚是否也曾想到妓院嫖妓呢?”
  “想吧!”空海淡淡地答道。
  “何以见得?”
  “永忠大人也是个男人啊!”
  “你说话过于坦白,缺少情趣。”
  “妓女不喜欢吗?”空海笑道。
  逸势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接着往前探出身子说:
  “对了,空海,最近有个奇怪的传言,听说了吗?”
  “传言?”
  “听说有人在朱雀大街到处立牌子——”
  “原来是那件事——”空海说道。
  从空海的语气听来,他也知道那件事。
  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个多月来——就是德宗死后,每隔几日,就有人在朱雀大街上竖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德宗驾崩,后即李诵。
  意思非常明白。
  “德宗死后,李诵接着也要死了。”
  牌子上即是此意。
  李诵——当今的顺宗皇帝。
  谁也不知到底何人立下这牌子。
  一发现这牌子,衙役立刻赶到,把那牌子取走。
  不过,就算被拿走,不数日,朱雀大街某处,又会竖起相同的牌子。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回了。
  只有那牌子被发现而已。
  左右金吾卫的衙役,夜里一再巡视,却无从一直监视着整条朱雀大街。所以无论如何警戒,牌子照样立了起来。
  逸势所指正是此事。
  “若是那件事,倒有耳闻。”空海说道。
  “不过,你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吧——”
  “昨夜?”
  “嗯。有个衙役终于发现那个竖牌子的人了。”
  “当真?!”
  “不。不是一个衙役。正确说是三个衙役。其中两人已死,如今只能说一人。”
  “是吗?”空海初次耳闻。
  “听说是方才从青龙寺回来的志明打听来的。”
  “怎么回事呢?”
  “那三名金吾卫官员,昨夜骑马巡视朱雀大街时,凑巧碰到那个立牌子的人。”
  “唔。”
  “是半夜过后。三人骑马顺着朱雀大街往南巡视,在永崇坊和靖安坊之间的大街附近。”
  据说,正当来到那附近,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影。
  是背影。好像是男人。是个体格高大结实的男人。
  月夜。
  那人悠哉悠哉从北往南,走在夜晚的朱雀大街上。
  仔细一看,那人右肩上不知扛着何物。
  是个牌子。
  “喂!”一名衙役骑马追上前去,从后方叫他。
  那人却置之不理。
  “喂!停下来。”再次叫住他。
  那人依旧不理。
  衙役骑马超越,在他前方回转马头。停下来,挡住那人去路。
  “往哪儿走?”衙役喊道。
  夜间不准任何人走在坊间之外。
  那人照样不理。
  当马匹接近时,那人突然举起左手。“噗”一声,左手往前一挥,正打在马额上。
  马匹的额骨,立刻往内凹陷,双眼迸出,鼻子嘴巴血流不止,横倒了下去。
  骑马的衙役,一脚被压夹在地面马身之间。
  “这小子!”
  “这家伙!”
  另外两名衙役,立刻从马背挥剑朝那人砍了过去。
  那人一躲而过,随即以手中木牌把马上的衙役横扫落地。倒地的衙役刚想站起来时,那人拔腿踩在他的胸部。
  衙役的胸骨断裂,那人的脚深陷在胸腔里。
  “嘿!”
  另一名衙役也要站起来时,那人的脚再度由上往下踩。一脚把衙役的整个头颅给踩碎了。就那样,那人扛着牌子扬长而去。
  “听说,今早在兰陵坊西门发现了那牌子。”
  “委实可怕啊!”
  “结果,只有被马匹压倒的那名衙役生还。这些事,都是他回去后报告的。”
  “唔。”
  “总觉得长安似乎要发生什么事了。”逸势说道。
  “哎!无论何处的都城、朝廷都会发生这种事。”空海说道。
  “夜里外出,碰上这种事真是不愉快。”
  “那,夜里不外出不就好了?”
  “话虽如此——”逸势说到这里,突然斜着头。“对了,大猴那家伙,昨日好像一直都出门在外。”
  “昨日是他自由的好日子。”
  “不过,回来得相当晚了吧。我没看到他回来。但一大早起来,他已经在寺里。不知跑到哪里去,夜里或一大早才回来的吧。”
  “八成如此。”空海说道。
  “那人真是能吃啊!”逸势好像想起什么似的。
  “嗯。”
  “第一次最吓人,对不对?”
  “的确如此。”空海答道。
  遇到大猴的那一天,空海把举起巨岩后、因饥饿而瘫坐在地上的大猴带回长乐坡的住处用餐。大猴的食量,让人看得面面相觑。
  一整只鸡。
  三人份的青菜炒肉。
  五碗汤。
  七颗鸡蛋。
  其间还吃下了三大盘饭。
  看来好像还继续吃得下,只是因为客气方才停了下来。
  逸势所指的,正是此事。
  “坦白说,对于那男子,我还替他担心过一阵子呢。”
  “是吗?”
  “你雇用他是可以,但该怎么向西明寺说明呢?结果,空海,你当时的处置,真是令我大吃一惊。”
  “呵呵。”空海朝着逸势微笑。
  空海很乐于看到他人对自己的才华露出惊讶的神情。
  当时,空海首先做的,就是整顿大猴那一身装扮。他在宿舍烧水让他洗个澡,整理发须,换了套衣服。然后,请人准备纸、墨和笔,挥笔写下:
  此人名大猴,谙天竺语。吾人来此而得结识者。其血统半为汉人,半属天竺。因思习佛法,能持天竺语即更近释尊之教,兹为学习天竺语,乃召唤大猴,自洛至京。为此,或将延迟二月方抵长安。如其来访,值逢吾人外出,恳请就便惠留至吾人归来之日。
  空海,写下大意如此之文。文章简明易懂。不愧是善于笔墨之人。
  文末,署名“日本国留学生沙门空海”。
  空海将此文用另一张纸包起来,叫大猴带着。
  “你带着这个,先单独到西明寺去。”空海说。语毕,又加了一句:“不。在这之前,先到宣阳坊鸿胪寺跑一趟。”
  所谓“鸿胪寺”,虽有一个“寺”字,却是个官署。专司照料外国使者的种种事宜。也称“鸿胪馆”,空海和逸势曾在那里暂住。
  “首先,到那里去问‘从日本来的使者当中,是否有个僧人叫空海?我想和这人见面。’对方就会说在西明寺。然后,才到西明寺来。”
  “那,到了西明寺以后,该如何——”
  “问题在此。到了西明寺后,不要用唐语,一开始就只讲天竺语。用天竺语说,想见空海,因为到过宣阳坊的鸿胪寺,那里的人告诉你空海在这里。”
  “只讲天竺语?”
  “是的。然后把这信拿出来。之后就会有能言天竺语的人出来。虽说能言天竺语,可不似你能言唐语般流畅。多半只是些生硬的句子。应该是寿海会出来吧!因为这人的天竺语最好——”
  “然后——”
  “大概会请你进入屋内。对于能讲天竺语的人,不致于冷漠对待。寿海、或其他会讲天竺语的僧人,一定会来招呼你。”
  “嗯。”
  “之后,你就如此询问。”
  “如何问?”
  “不知寺里是否藏有《阿毗达摩俱舍论》呢?若答有,就说请容在下拜读——”
  “然后呢?”
  “西明寺当然不可能没有这部经书。肯定是回答‘有’。”
  “嗯。”
  “然后,就问这部《俱舍论》是旧译呢?还是玄奘的新译呢?答案也一定是两种都有。”
  “接着该如何?”
  “就说,那么请容在下拜读玄奘的译本。”
  “喔!”
  “提到《俱舍论》,应该不致遭到拒绝。此刻,对方必定开始对你感兴趣。光是想知道你到底有何企图,就不可能拒绝了。”
  “……”
  “然后,当你在翻阅《俱舍论》时,得好好掌握时间。”
  “时间?”
  “对。一直读到响起第一声暮鼓为止。你就合上《俱舍论》,再煞有介事地叹一口气。”空海说道。
  空海的眼里,浮现出愉快的笑意。
  “叹气后呢?又该如何?空海。”问的是逸势。
  “接着,就问一句。”
  “问什么?”逸势问道。
  “至此,开始使用唐语。以唐语如此问——”
  “如何问?”
  “我认为世亲(《俱舍论》的著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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