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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亭。
清晨,王爷骑着快马,带着几个侍卫,悄悄出了大都城,在路上驰了许久,直到黄昏之时,来到一处种满青松的山林前,王爷下了马,侍卫忙上前,把马拴在一边的树上,跟着王爷沿着山间小路向前走去,走了许久,前面的密林中露出一众房舍,汉白玉的栏杆,高高的楼阁,占地怕有几十亩,气势十足。
走到大门前,侍卫躬身行了一礼,站在门外。王爷大步走进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走过来,躬身道:“小人拜见王爷。”王爷轻轻挥手,他忙退到身后。王爷独自沿着回廊走了许久,到了一处小山坡前。只见前面两排柏树,几行青松,掩映着一块大理石的墓碑。碑上刻着一行蒙文,还有一行汉文。坟前已经摆放了许多祭品,还有一壶酒。
王爷慢慢走过去,站在坟前,拜了三拜,提起地上的酒壶,满倒了一杯,慢慢洒在墓前,山坡下有向阳的地方,开着几枝野菊花,开得十分灿烂,王爷低头想了想,走过去采了一捧,编成花环,轻轻走回来,放在墓碑前。
一阵风从树梢吹过,树叶轻轻摇摆,传来哗哗的响声。王爷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几棵青松,阳光照在墓碑上,闪着光芒。
王爷叹了口气,锐利的眸子里透出一股莫名的情愫:“依儿,我爱上了一个人。是一个和你一样的女人,温柔美丽,心地善良,你若是见了她,一定也会喜欢上她的。”墓碑无语,静静地望着他。
王爷轻轻走过去,抚着墓碑,柔声道:“依儿,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当年我曾在你的坟前发过誓言,今生不会再爱别的女人。可是如今……。”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忽然叹了口气。坟前的柏树已经长得很高了,直直地冲上去,枝叶十分繁茂,阳光透过树叶间的间隙,洒下斑驳的暗影。
王爷背着手,站在墓碑旁,站了许久,一双眼望着远方,脸上神情忽明忽暗,忽而欢喜,忽而忧愁。白发的老者从后面慢慢走过来,点燃几枝香,合在手心,拜了三拜,又提起酒壶,满倒了一杯酒,也轻轻洒在墓前。向王爷躬身施了一礼,转身慢慢去远。
太阳已经落到山坳里,天空蓝得象蓝宝石一样,纯净透明。已是初冬时分,山坡上的小草一片金黄,几只小鸟飞过来,停在青松上,轻轻叫了两声。王爷慢慢转过身,走到墓前,又拜了三拜。抬起头时,眼中似有泪花闪动。小鸟扇动翅翼,轻轻飞去。
王爷伸手轻抚墓碑,沉默了许久,终于决然地转过身,慢慢离去。走了很远,还回头看那墓碑,山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向他倾诉着什么。
在杭州城外辞别了周祥,望着他孤单远去的背影,我轻轻叹息着拨马回头,向着阳谷县的方向驰去。渐近家乡,眼前熟悉的水乡景色,让我的眼眶逐渐潮湿。
漫步在青石板的大路上,听着悦耳的江南软语,我忽然有种隔世的感觉。几乎是下意识的,我避开了那些蕴藏着回忆的城池,常州、苏州、庐州,那里有太多的记忆,多得让我不敢接近,不敢想象,只想离开它们,离得越远越好。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各个青瓦白墙的小镇停留,吃着杭州名产菱角包,还有我最爱的醉虾和螃蟹,突然觉得,就这样一个人,自由自在,开开心心地过一生,其实也挺好。
那么,皇甫少华,真得一定要强迫他和我一起走吗?他有家,有爹爹,还有锦绣前程,跟我走,就意味着抛弃所有的一切,作为一个男人,他能做得到吗?在古人的眼里,忠孝二字,一定比女人来得重要得多吧。
那一纸婚约约束了我,也约束了他,对他,我还有多少爱的成份,也许只是责任和义务。从那次的庐州之战开始,我心里还会时常想起他吗?不可否认,想他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在城楼之上,听着他深情的话语,涌上我心头的,不是爱,更多的却是感动。
若是我不在了,少华一定会另娶别的女子为妻,伤心会有,却不会持续太久,男女之情如是,亲情亦如是。不如忘了,永远忘了,再也不回去。
“卖水豆腐嘞,又香又滑的水豆腐。”一声呦喝打断了我的冥想。眼前是江南的又一座古典小镇,一样的白墙青瓦,青石板路,我轻盈地跃下马背,牵着马,走到水豆腐的摊点前,笑道:“老板,给我来一碗。”
“好嘞,客官稍坐。马上就来。”
我挑了一个角落上的位子坐下,老板拿起长勺,舀了满满一碗,递到我面前。桌上有绵糖,我加了一点在里面,尝了尝,真得很嫩很甜。天气也很好,蓝得澄净的天空,连一丝白云都没有,已是初冬了,却不觉着冷。唯一让人不快的是,隔壁那个蒙古人若有若无的目光。
自从和周祥分开以后,就一直感觉有人跟着我,不远不近的跟着,现在看来,就是隔壁那个身材瘦削,面容冷峻的蒙古人,看他的模样,还有几分面熟,象是在哪见过,只是想不起来了。我忆起在杭州别院中,那个蒙着面,哑着嗓子说话的侍卫,他一开口就道出我和周祥的身份,显然已经跟了我们很久了,此人内功一定极深厚,否则以周祥的武功,不可能毫无所觉。
而现在,他也未免太明目张胆了吧,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好象生怕我不知道他跟着我似的。想到这里,我就一肚子火。
吃完碗里的水豆腐,我站起身,走到蒙古人身边,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笑道:“这位兄台,我们认识?”
蒙古人瘦削的脸从豆腐碗里抬起来,看着我,神情有些古怪,象是想笑,却没笑出来,换了一付哭相,缓缓道:“不认识。”
“前日在煎饺摊子,你坐在我左边第三张桌子,昨日在醉蟹楼,你坐在我后面第一张桌子,今日在豆腐摊,你居然坐在我隔壁,兄台不会想告诉我,这都是巧合吧。”我瞪大眼看着他。
蒙古人的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表情,很快恢复平静,嘴角那丝一直没有绽开的微笑,终于艰难地绽开:“这位兄台,别误会,只是巧合。”
“好,希望明天我不会再巧合地遇见你。”我推开椅子站起身,不理他,大步出了摊子,骑上马,绝尘而去。
随后几天,蒙古人果然没有再出现在我身边,不过我知道,他还在不远的地方,若即若离地跟着我,只是没有那么嚣张而已。
第七卷 官场浮沉(下) 第五十五章 半梦半醒
九王府。
王爷站在书案旁,在案上挥笔作画,他画得很细致,很认真,慢慢地着笔,轻轻地描画,纤细的线条从他笔下延伸,迤逦而下,柔软的曲线,动人的笑靥,娉婷的脚步,衣上的饰带,环佩,都被他描绘得活灵活现,生动传神。
“王爷,阿桑的密信。”一个侍卫推门走进来,把密信递到他面前。
王爷伸手接过密信,打开看了一遍,微微一笑,将密信折好,揣入怀中,挥了挥手,侍卫立刻退了出去,王爷看着案上的画像,眼中忽然泛起一抹柔情,转瞬即逝,压低声音轻笑道:“丽君,再多玩几日,玩得开心一点,因为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北地。
皇甫少华牵着一匹白马,纵身跃上去,便想往前急驰,吴浩和陈方一边一个,伸手死死拽住马缰,一个叫道:“将军,不奉圣旨,私自回京,是欺君大罪,要处以极刑的。”
另一个叫道:“将军,你冷静一点,不如等皇上圣旨以下,再谈回京之事。”
“不,我等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回去。”少华使劲掰他们的手,只是两个人握得极紧,根本掰不开。
“将军,按路程推算,皇上的圣旨很快就要到了,你再多等两日吧。”吴浩拼死劝说,绝不能让将军回去,身为外将,擅自回京,轻一点,只是砍掉自己的头,重一点,判你一个谋反之罪,可就要满门抄斩了。
少华伸手拔出腰间宝剑,决定砍断马缰,这时营外响起一阵马蹄声,三人都转头望去。当先一人是个太监,后面跟着几个大内侍卫模样的随从,太监一直驰到营地中间,口中道:“勇武将军皇甫少华何在?”
皇甫少华跃下马背,上前道:“下官就是皇甫少华。”
卫良纵身下马,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就是那个下落不明的皇甫少华?”
少华躬身道:“正是下官。”
卫良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卷圣旨,高高捧起,口中呼道:“圣旨到,勇武将军皇甫少华接旨。”
少华迅速跪下道:“微臣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良走到他面前,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勇武将军皇甫少华剿灭叛军,诛杀贼首,功勋卓著,封为镇北大将军,官居二品,镇守北地,不奉诏不得回京。另赐皇甫少华部御酒二十坛,银钱两万锭,所有将领官升一级。钦此。”
有一刻的沉默,少华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皇上封了自己的官职,为何不准许自己回京呢?
卫良道:“镇北大将军皇甫少华接旨。”
少华沉吟片刻,无奈,接过圣旨,口中道:“微臣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良伸手一指身后几个随从,笑道:“将军,这几位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大内侍卫,皇上知道将军此次遇险,是被手下将领暗算,担忧将军安危,所以特意派他们保护将军。”
几个大内侍卫一起向少华拱手道:“属下等见过大将军。”
少华清澈的目光从几个人脸上掠过,只见他们眼中精光闪现,步履沉稳,衣袂带风,显然内功深厚,都非泛泛之辈,心中不禁升起几丝疑虑,想了想,向大都的方向深深一拜,拱手道:“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良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将军,你这次立下大功,皇上将你升为二品之职,以后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指日可待啊。”
少华面露苦笑,慢慢站起身,伸手道:“公公旅途劳顿,不如进大帐喝杯水酒,解解乏吧。”
卫良笑道:“也好。”
少华将他一直让到自己帐内,吩咐吴浩等人作陪,又命手下捧了几坛御酒来,斩了些山里的野味,做了几盘好菜款待他。酒过三巡,卫良微露醺意,向少华笑道:“听闻将军这次捉拿晋王时,险些坠崖身死,如今却升至二品大将军之职,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少华言语恭敬,面带笑容:“谢公公吉言。”随即话锋一转,“公公从大都来,可知监察御史张大人的近况?”
“你是说张好古张大人吧?”卫良很快一笑,“皇上颁下旨意,准许他回乡探亲,已经走了好些日子了。”
原来她是回乡探亲了,怪不得音讯全无。想到这里,少华心中释然。
酒过三巡,卫良已有了七八分醉意,执着酒杯,斜眼看着他笑道:“听闻皇甫将军与这位张大人私交甚深,可有此事?”
少华笑道:“确有此事,下官与张大人早在两年前就已相识,还因机缘巧合,结为异姓兄弟,约定从此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卫良点头道:“原来如此。”提起酒壶,满倒了一杯酒,递给少华笑道:“这一杯我敬将军,祝将军从此后青云直上,前程似锦。”
少华接过酒杯笑道:“多谢公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卫良将自己杯中酒一口喝干了,提起酒壶笑道:“来,来,再喝一杯。”
少华心中有事,无心喝酒,接过酒杯,犹豫了一阵,不禁又道:“下官再冒昧地问一句,公公可知当今皇上为何下旨命下官不奉诏不得回京呢?”
卫良睁开醉眼,看了他一眼,笑道:“请皇甫将军见谅,这个咱家也不知情,当今皇上英明,即然颁下这道旨意,自然有他的道理,将军不必过于忧虑,假以时日,皇上自然会下旨准许将军回京探亲的。”
“哦,原来如此。”少华勉强笑了一下,举起手中酒杯,朗声道:“下官再敬公公一杯。”
酒很香醇,后劲十足,吴浩等人连番敬酒,少华也不拒绝,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就在不知不觉中就醉了,醉得很厉害,眼前一片模糊,只有笑脸,无数笑脸,黑暗渐渐来袭,将他完全笼罩。
翠袖将皇甫少华扶回大帐的时候,他已经醉得很厉害了,嘴里不停地说着话,颠三倒四,乱七八糟,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翠袖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又伸手给他盖上薄被,转身拉下帐帘。本来将军前几日就叫陈方送她们姐妹回家乡,姐姐倒是愿意,她却不愿,离开将军,从此就再也见不到了,虽然明知自己的身份,最多只能作个奴婢,可是她愿意啊。只要能天天见到将军,陪伴在他身边,就算做奴婢,心里也是快乐的。于是姐姐走了,她却执意留了下来,将军还是要她走,因为这毕竟是军营,怎能让一个女子长期停留。
翠袖只好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这几日有些不舒服,不宜出远门,等过几日,一定回家,只是缓兵之计,能多呆一时是一时,总有一天,将军会明白自己的心意,留下自己的。爱情就是这样,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傻傻地为之,付出再多,也无所谓。
“水,给我水。”将军在梦中低语。
翠袖飞快地奔到一边,倒了满满一碗水,扶起他,喂到他嘴里,又扶他躺下。恨不得他天天都喝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照顾他。军营里的人,早把她对将军的爱慕看在眼里,只有这个大木头无动于衷,或者说毫不理会,可是她并不在意。
“不要离开我。”将军喃喃道,两道剑眉轻轻皱起,苍白的脸涨得通红。翠袖缓缓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将军忽然伸出手,把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握得很紧,握得她隐隐生疼,翠袖犹豫着,想挣脱,终究还是没有,只是任他握着,他的手心很烫,灼烧着她的心。
“丽君,丽君……。”睡梦中依然唤着这个名字,昏迷的那几天,唤得也是这个名字,一定是将军的意中人吧,被将军爱着,该是多么的幸福。
少华的手紧紧地握住身边的少女,害怕失去,所以才会这么痛苦,痛苦的让人无法承受。也许是幻觉,也许是梦,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忘了所有的一切。
第七卷 官场浮沉(下) 第五十六章 物是人非
夕阳眼看就要落下去了,我纵马来到山坡上,望着远处的阳谷县城,已经一年了,看着阳光下的城池,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我从未从这里离开过,过去的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我可以抛下所有的一切,可以不履行婚约,这里却是一定要回来的,因为我心中还有牵挂,就是我今世的爹娘,想到他们头上的苍苍白发,想到他们满脸的皱纹,还有他们对我的思念,我就不得不回来。
深吸了一口气,我纵马跃下山坡,风一般地驶进即将关闭的城门,今日在县城住一晚,明日一早就改容易貌,赶往翠微镇。
一向空寂的县城,今日却聚满了人群,无数少男少女衣着光鲜,簇拥着一顶鲜红的大轿,向城西的某处行去。目睹此景,我不禁有些诧异,思绪突然回到两年多前的桃花灯会,可是现在是初冬季节,不可能啊。
我跃下马,伸手拉住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敢问这位公子,今天是什么日子,怎得如此热闹?”
少年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笑道:“你是外乡人吧,怪不得不知道,今日是阳谷县神女庙落成的日子,那大轿中坐的就是神女的鸾驾。”
原来如此。我拱手笑道:“多谢公子。”望着远去的大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