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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南索性一巴掌把碗打碎在地上。
“啊!”靖萱跺着脚大叫:“你莫名其妙!神经病!蛮不讲理……”“你还说!你敢!”靖南举起手来,想给靖萱一耳光,幸好靖萱闪得快,没被他打到。靖南不服气,冲过去还要打,靖萱见他其势汹汹,有些害怕了,绕着桌子跑,靖南就绕着桌子追。“好了好了!”梦寒挺着大肚子,走过来想拦阻靖南。“你要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去,别找靖萱的麻烦了!”
靖南追到了靖萱,气得不得了,提起脚来,对着靖萱的屁股一脚踹了过去。事有凑巧,梦寒刚好走过来拦阻,这一脚就不偏不倚的踹在梦寒的肚子上。梦寒这一痛,真是痛彻心肺,嘴里大叫了一声“哎哟”,一个颠踬,又不巧踩到了地上的碎片,再度一滑,整个身子就扑跌在地。
“嫂嫂!嫂嫂!”靖萱吓得魂飞魄散,奔了过去,扑跪于地,急忙抱住梦寒的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嫂嫂!你怎样了?你跟我说话……你别吓我!你怎么样了……你说呀……”梦寒痛得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她勉力忍着痛,还试图安慰靖萱。“我……我……我没事……你你……你别慌……”
靖南也吓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见梦寒还能和靖萱对话,料想没有大碍。心里记挂着杨晓蝶,生怕被绊住就出不去了,身子就往门边退去。“家里不是有产婆吗?请她过来瞧瞧就是了!何况还有个名医江雨杭,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治!”
他一面喊着,一面就夺门而去。靖萱不敢相信的回头看,大喊着:“你别跑呀!你好歹把她抱上床去呀!哥……”
靖南已跑得无影无踪了。靖萱想起身去追,又不放心梦寒,看到梦寒的脸色越来越白,心里怕得要命。眼泪水开始滴滴答答的往下掉。“都是我害你的,我干嘛要跟他吵?都是我的错,你……你……”梦寒伸出手来,推了推靖萱,挣扎着说:“去……去叫人来帮忙……去叫慈妈……去叫产婆……去,快去……我不行了……我想,孩子,孩子……要生了……”“要……要……要生了?”靖萱面无人色:“不是下个月才要生吗?”“去……快去……”梦寒费力的喘着气:“我撑不住了……”她骤然爆发了一声痛苦的狂叫:“啊……”
靖萱没命的往外飞奔,嘴里尖声的大叫着:
“奶奶!娘!慈妈……快来呀……嫂嫂要生了!快来呀……”对梦寒来说,那一夜好像永远永远都过不完。
时间好缓慢好缓慢的流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迟着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痛楚已经弄不清是从什么地方开始,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才能终止?痛的感觉,把所有其他的感觉都淹没了。全身四肢百骸,几乎无处不痛,连头发指甲都在痛。她知道,一个有修养的产妇不能叫,她咬着牙,不叫,不叫……可是,汗与泪齐下,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了……她心里有个朦朦胧胧的意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她也宁愿死去,立刻死去,以结束这种撕裂般的,无休无止的痛!眼前一直有很多张面孔在晃动,这些面孔,像是浸在水雾里,那么模模糊糊的,飘飘荡荡的,隐隐约约的。她依稀看到慈妈,看到奶奶,看到产婆,看到文秀,看到靖萱……还看到她早已死去的亲娘。这些人在她眼前,像走马灯似的不停的转,是浸在水里的走马灯……每一个转动里都带着涟漪,向周围扩散,扩散,扩散,扩散……她觉得,自己所有的意识,都快要扩散到无穷大,扩散到无穷远,扩散到无影无痕了。她已经痛得连思想都会痛了,她不知道怎样能够终止这种痛,只希望一切赶快结束,啊,她宁可死去!这样想着,她就晕厥了过去,所有的意识和思想都飘往了天空,她的身子似乎腾空而去,痛楚也跟着消失。“死亡的滋味真好!”她朦胧的想着,但是,蓦然间,那撕裂般的痛楚又翻天覆地般的袭来,她被这强烈的痛楚又拉回到这个世界,感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人在用冷水泼她的脸,有人在掐她的人中,有人在她嘴里塞着人参片……而她肚子里的那条小生命,正挣扎着要来到这个世界,但,他来不了,他挣不出那孱弱的母体……可怜的孩子啊!她在痛楚中无声的呐喊着;你的娘对不起你,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我放弃了!放弃了!天啊!让我死去吧!让我立刻死去吧!
就在这样的呐喊,占据了她全部意识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有一双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头,有一对深邃的眸子,直透视到她的灵魂深处,有一个熟悉的,强而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喊着:“梦寒!你醒过来!看着我!听到了吗?你,看着我!看着我!”这样强大的呼唤是不容抗拒的。她勉强的睁大眼睛,勉强的集中意识,于是,她惊愕的看到雨杭的脸孔和雨杭的眼睛!这是不可能的,她模糊的想着,雨杭是不能进产房的!曾家的规矩里,绝不允许男人进产房的!如果真的是雨杭,那么,她的生命,一定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梦寒那模糊的思想确实没有错。
当雨杭进产房之前,产房里的一大堆女人,已经全部失去了主张。梦寒晕过去又醒过来,折腾了无数次,一次比一次衰弱,孩子始终是头上脚下,转不过来。雨杭不能进产房,一直在门外指导产婆接生,急得冷汗涔涔。梦寒不敢叫,只是闷着声音呻吟,每一下呻吟都撕碎了他的心。最后,产婆投降了,对奶奶一跪,慌乱无比的说:
“老夫人!我没有办法了!只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了!你们赶快另请大夫吧!我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雨杭忍无可忍,在门外大喊:
“奶奶!此时此刻,你们还要避讳吗?让我进来帮助她!我好歹是个医生呀!产婆不可以走,得留在这儿帮我……你们再延误下去,真要让他们母子都送命吗?”
如此危急,奶奶才让雨杭进了产房。
雨杭进来的时候,梦寒已经奄奄一息了。她的脸色,比床上的被单还要白,汗水已湿透了头发和枕头,嘴唇全被牙齿咬破了,整个人已失去了意识,气若游丝。雨杭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就颤抖痉挛了起来。他不能让她死!他不能让她死!他不能让她死……他疯狂般的想着。看到她生命垂危,他所有积压的感情,全像火山爆发般在心中迸裂。什么顾忌都顾不得了。“听着!梦寒,”他喊着:“你不可以晕过去,不可以睡着,不可以放弃,你听到了吗?我来帮你了,信任我,我要保住你,也要保住你的孩子,可是,你也要使出你所有的力气,来帮助我!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他拍着她的面颊,用全力对她吼着:“我不允许你放弃,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回答我!”他命令着。“听……听……听到了……”她的声音,轻如游丝,但是,确实是她自己的声音。她睁开眼睛,努力的看着他,她不要让他失望,全世界,只有这样一个人,她不能让他失望……于是,她开始用力,又用力……
“对了!再一次!再一次!”雨杭喊着,觉得自己比她还痛。“你尽管叫出来,不要忍痛,你叫吧!叫出来吧!”
她叫了,但是,声音是沙哑的,无声的,喉中又干又涩。她又快晕倒了。“不许晕过去!”他喊着,在她嘴中又塞进一片人参。“你必须清醒着才能用力!梦寒,好梦寒……支持下去!用力!孩子的头已经快要转过来了!不许闭眼睛,不许晕过去!”
这样强而有力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她努力大睁着眼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努力按照他的吩咐,一遍又一遍的去做。
整整一夜,痛楚周而复始,翻江捣海般的涌上来,但是,那强而有力的声音,始终在她耳边响着。一声声的鼓励,一句句的命令:“不可以放弃,不可以睡着,不可以晕倒,不可以松懈……听到了吗?你的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有权利放弃,懂吗?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不敢不回答这样有力的声音,不敢不顺从这样有力的命令,她听到自己一直在说: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
这样拖到天快亮的时候,一声儿啼终于划破了穹苍,梦寒那未足月的女儿书晴,终于终于出生了。这孩子差一点夺去了梦寒的性命,带来的却是崭新的喜悦。梦寒含泪的看了一眼书晴,再含泪的看了一眼雨杭,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虚脱的晕死过去了。“怎么办?怎么办?”慈妈惊慌的对雨杭喊:“她又昏厥过去了!”雨杭扑到床边来,翻开她的眼皮,察看她的瞳仁,再急切的拿出听筒,听她心脏的跳跃声。当他听到那颗饱受摧残的心脏,发出沉稳的,规律的跃动声时,他的眼中竟在一刹那间被泪水所充斥了。抬起头来,他对着慈妈微笑起来。
“她会好的!”他轻声的说,鼻子有些塞塞的:“我们差一点失去了她!但是,她总算熬过去了!她会好的,她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勇敢最坚强的一个,这样的女子,苍天会眷顾她的!”是吗?苍天真的会眷顾梦寒吗?
当梦寒在生死边缘上挣扎的时候,靖南正在杨晓蝶的香闺里胡天胡地。戏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他当然不肯就这样回家,带着大昌大盛,他就到了晓蝶的家里。叫人去买了酒菜,他就和晓蝶腻在一块儿,喝酒取乐。对于梦寒,他压根儿就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是摔了一跤,怎么可能有事呢?他放心得很,不放心的,是晓蝶那颗飘浮的心。
就喜欢晓蝶的轻狂,就喜欢晓蝶的放浪,就喜欢她那几分邪气,和她那特殊的妩媚。靖南在晓蝶那儿喝得醉醺醺,乐不思蜀。真不知道,世间有如此美妙的女子,怎么家里就有本领给找来一个木头美人?
这晚是注定有事的。原来,这杨晓蝶是属于一个戏班子,到处巡徊着表演,最近才在白沙镇落脚。本来也只预备停留个一两个月,不料在白沙镇却大受欢迎,就和吉祥戏院签了个长约,在这儿“驻演”起来了。等到靖南迷恋上晓蝶以后,吉祥戏院的生意更好了,靖南是大把大把的钞票往这儿送。把那个潘老板乐得嘴都阖不拢。可是,那杨晓蝶岂是等闲人物,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早已见多识广。对靖南这样的公子哥儿,更是了如指掌。她明知这是一条大鱼,却钓得有些碍手碍脚。原来,晓蝶自幼和班子里的一个武小生,名叫方晓东的,青梅竹马,早就郎有情妹有意,暗地里是一对小夫妻了。这方晓东对晓蝶,是非常认真的,看见靖南天天来报到,他不禁妒火中烧,和晓蝶也吵过闹过,奈何晓蝶见靖南腰里多金,出手阔气,人又长得白白净净,一表人材,竟有些假戏真做起来。这,使得那个方晓东更加怒不可遏了。
这晚,方晓东决定不让自己袖手旁观了。当靖南正在和那晓蝶卿卿我我的时候,方晓东带着几个兄弟,杀进门来了。靖南已经喝得半醉,见晓东其势汹汹的冲进来,心中有气,大骂着说:“什么东西?没看到你大爷正在喝酒吗?撞进来找打是不是?”方晓东不理他,迳自对晓蝶说:
“你告诉这个呆子,你是我什么人?把这场莫名其妙的戏,给我结束掉!”他回头对靖南说:“戏唱完了,散场了,你也可以走了!”“混蛋!”靖南破口大骂:“吉祥戏院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晓蝶是我的人?你这样搅我的局,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大昌大盛,给我打!”大昌大盛奉命而上,但,晓东早就有备而来,几个兄弟一拥而上,双方立刻就大打出手。这一交手,靖南就吃了大亏,那方晓东是个武小生,自幼练武,早就练成一身好功夫。抓着靖南,他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把靖南打得遍体鳞伤。如果靖南识时务,知道见风转舵,或者还不会那么惨。偏偏靖南是个不肯吃亏的人,平常在家里是个王,那里肯受这样的气?嘴里就大呼小叫的喊个没停:
“你这个王八蛋!我马上让潘老板炒你的鱿鱼!你给我滚蛋!以后你没得混了……晓蝶早就是我的人了,你少在那儿自作多情,晓蝶那一个眼睛看得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她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我曾靖南的了……”
方晓东气极了,随手拿起一个大花瓶,对着靖南的脑袋,重重的敲了下去。当书晴刚刚出世,梦寒好不容易度过了危险,终于沉沉睡去的时候,靖南却被人抬回来了。
别提曾家有多么混乱了。一屋子的人,全挤在大厅里,围着靖南,哭的哭,叫的叫。雨杭这天是注定不能休息的,从产房里出来,还来不及洗一把脸,就又拎着他的医药箱,扑奔大厅。看到一身是血的靖南,不禁吓了一跳。慌忙扑过去检查,靖南已经人事不知,额上一个碗大的伤口,血流如注。雨杭先看瞳孔,再数脉搏,他赶紧安慰着众人:
“别慌!别慌!他失血很多,但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我们先把他抬到床上去躺着,大家赶快去准备热水毛巾纱布绷带!”奶奶勉强维持着镇定,重重的吸了口气,严肃的说:
“曾家的子孙,有上天庇佑,他会逢凶化吉的!把他抬到我房里去,雨杭!我信任你的医术,梦寒难产,你都有办法救过来,这点儿外伤,应该难不了你!我把他交给你了!”
“我尽力!奶奶!”雨杭说。
整个早上,大家围绕着靖南。雨杭缝合了他的伤口,打了消炎针,止住了血,也包扎好了伤口。该做的都做了。靖南一直昏昏沉沉的,偶然会呻吟两声。等到伤口完全处理好了,雨杭累得已快昏倒,靖南却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当靖南清醒过来的时候,是那天的下午了。全家没有一个人去休息,依然围绕在他床前,他醒来睁眼一看,那么多人围着他,那么多双眼睛瞪着他,他一时弄不清楚状况,就错愕的说了一句:“你们大家在看什么西洋镜?”
“你被人打破了头,你还不知道吗?”文秀一听他能开口说话,眼泪就掉下来了:“快把全家人的魂都吓得没有了,你还在说些怪话!”“被人打破了头……”靖南眼珠转了转,忽然想起来了,身子猛的往上一抬,嘴里紧张的大喊着:“晓蝶!晓蝶在那儿?快给我把晓蝶找来,免得被那个方晓东给霸占了……”这样一抬身子,才发现自己头痛欲裂,不禁又大叫一声“哎哟”,就跌回床上去。“别动别动呀……”一屋子的人都喊着:“你头上有伤口啊!”只有奶奶没有叫,她深深的看着靖南。眼底涌现的,不再是怜惜,而是忍耐。她嗓音低沉的,有力的说:
“你没有晓蝶,你只有梦寒!现在,你已经做爹了!梦寒为了你,九死一生,差一点送了命!以后,全家会看着你,你把你那颗放荡的心,收回来吧!我不许你再胡闹了!”
靖南的头住后一仰,眼睛一闭,呕气的说了句:
“死掉算了!”雨杭心中一沉,再也看不下去,掉头就走到屋外去了。
第六章
一个月过去了。靖南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但是,他的情绪却非常低落。
这天,他对着镜子,研究着自己额上的疤痕。那疤痕颜色又深,形状又不规则,像一条蜈蚣似的躺在他的额头上,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用梳子,把头发梳下来,遮来遮去,也遮不住那个疤痕。他又找来一顶呢帽,戴来戴去,觉得十分不习惯。他越看越气,越弄越烦。偏偏梦寒、慈妈、加上一个奶妈全在对付小书晴。那个瘦瘦小小,软软绵绵的小东西真是威力惊人,在那儿“咕哇,咕哇”的哭个不停。三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