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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竟会说出这种话来……”被恋叶这么一骂,兰青这才惊觉失态,急忙将黏在恋叶脸上的目光移开。
他脸红了!恋叶惊讶地望着兰青红透的耳根,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你这人真是逗……喂!”恋叶唤着正胡乱摸着油车不敢瞧她的兰青。
兰青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
“兰青。”
恋叶一听挑眉,她听过这名字。“你就是兰记油坊的少东?”
兰青失笑。“我不是什么少东……嗯,听你这么说,小哥听过我家油坊?”
“什么听过,是很熟。”兰青这么一说,恋叶马上从他眉宇间瞧见兰老爹的影子——恋叶暗啧了声,也难怪这家伙刚宁可挨揍也不愿还手。
在恋叶记忆中的兰老爹,就如同兰青一样,是个没啥脾气只会笑的老好人。
“之前你还没回来接管油坊,都是老爹他亲自将油送到我们那儿——我很喜欢老爹,每次他来,总不忘帮我捎些好吃的糕果点心——他走了,我满难过的。”忆起她与老爹相识的过往,恋叶鼻间蓦地发酸。
七岁那年恋叶被卖至花楼,之后便开始了她意图逃跑的过程,次次跑,次次都被追回。为了惩罚她的不驯,恋叶总是会被毒打一顿后关在柴房好几天。一次老爹帮厨房佣仆进柴房取柴,才在里头瞧见饿得说不出话来的恋叶。
见恋叶欲哭不哭的表情,兰青心头突觉一阵疼痛。“对不住,我爹走得太匆促,来不及告诉我你跟他的约定,他就离开人世。”
“你有病啊!”恋叶猛一吸鼻子瞪他。“干么为这种事情道歉?”
兰青垂眸一笑。“因为我想,你一定很期待从我爹手中接过点心的感觉……”
他——又知道了!恋叶怒瞪兰青,本想张口要他不要乱猜,怎知话还没说出,两泡眼泪竟自顾自地落了下来。
“啊,我说错话了”兰青吓了一跳。
“笨蛋!”不喜在人前示弱的恋叶急忙转过身去。
兰青的话语敲中了她内心不为人知的敏感,她打死都不会让他知道,那一日下午,当她在油坊帐房口中得知兰老爹的死讯,她哭得有多伤心。
“对不住……”望着恋叶抽泣的背影,兰青想出声抚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手足无措地立在他身后搔头弄发。
又在道歉了!
恋叶微微侧头埋怨道:“你除了对不住、很抱歉之外,难道都没别的话可说了?”
“实在很抱歉……我天生不太会说话。”兰青一脸尴尬。
“你真的是!”恋叶回眸瞪视兰青,望着他温厚的眉眼,恋叶心里忍不住抱怨——兰老爹那个老好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口舌驽钝的笨儿子来?
“太好了,你不哭了。”见着恋叶止住了眼泪,兰青大松了口气。
“我哭又怎么样,不哭又怎么样?”
面对恋叶咄咄逼人的逼问,兰青毫不动气地瞅着她笑。虽然与这小哥认识不过一会儿,可是兰青却已然认定,这么俊俏的一张脸,适合发怒、适合微笑,但就不适合悬着两泡泪。
只要能让他止住哭泣,不管要他说再多的抱歉,他都愿意。
兰青清澈的黑眸像会说话似的,就像这会儿,恋叶好似能从他眸中读出他的心意——只要能让你再展欢颜,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是真心的么?恋叶忍不住想试炼他。她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像兰老爹一样,不求回报,只望博得她开心一笑的好人。
“我问你,你刚才的意思,是你愿意接替你爹跟我的约定?”
兰青点头。“但下回我送油去,一定帮你带上。就不知你府上哪里?”
“不用。”恋叶拒绝告诉他自己住在何处。“我这回想换个方式,我要你在家里为我准备点心,不管我何时过去,我张口便是要吃——你做得到么?”
“没问题。”兰青微笑。
这么肯定恋叶瞪看他。“……即使是在三更半夜,你好梦正酣的时候?”
“随时都可以。”
望着兰青毫不犹豫的眼眸,恋叶深吸口气。“你最好牢牢记住你的承诺,我话说在前头,万一哪天你食言,我绝对要你好看!”
兰青微笑地瞅着在他面前挥舞的小拳头。“你放心,我从不食言。”
“最好是这样!”恋叶一瞪他后,转身便走。
兰青一见,即忙唤住她。“这位小哥,我还不知你怎么称呼……”
恋叶停下脚步,半侧身注视兰青眉眼。此时一阵徐风吹过,恋叶衣襟鼓涨,整个人像会腾空浮起一般,飘飘似仙。
唇边绽出一抹绝美的笑靥,她缓缓说道:“练叶,练武的练,叶子的叶,你记好了。”
在她明亮眸子的注视下,兰青不自禁地点头回应。
恋叶一脸笑地转身,直到她灰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大街那端,兰青才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收回。
“练叶……”他喃喃颂念,心想,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第二章
隔日一早,天还未亮,油坊门前来了名不速之客,正是恋叶。穿着一身男衫的她,指名道姓要找他们的老板兰青。
“叫兰青出来,就说我是练叶,我来找他了。”
油坊的帐房诧异地望着个头不过丁点大的恋叶。这位小哥跟兰爷什么关系?瞧他说话语气如此狂妄……虽然心头怀疑,但深谙“顾客至上”道理的帐房,仍旧顺着恋叶意思,入内通报有客人来访。
“是个名叫练叶的小哥……”帐房在书房外说道。
兰青一听,急忙丢开手中的帐本,奔至厨房取了糕点出来。
“练公子,这边请。”
帐房迎了恋叶进书房,几上已备妥糕点三样——一盘大麻花,一盘蜂蜜麻糖还有一盘桃酥。恋叶目光在几上转了圈后,这才移到正在冲茶的兰青身上。
瞧他小心翼翼伺候的表情,恋叶纤巧的唇办忍不住凝了抹笑。
“不错么!你这儿环境还满清幽的……”
恋叶随意览过搁在里头的木桌与书柜,最后停在一幅水墨画前。画里是一陡峭山壁,佐以孤松流水,天顶还飞了只鹰,带着孤独幽远的况味。
她瞧瞧画上没题丰也没落款,忍不住手指着它问:“这幅画谁画的?”
“怎么了么?”手里正忙的兰青无暇回头,只好开口探问。
“挺漂亮的。”她定到几边拾了根麻花“喀啦”地咬了口,后眼睛一亮。“还满好吃的!”
“那就好。”兰青微笑。“昨日忘了先问你喜欢什么,还担心买了会不合你口味。”
咋早与恋叶分手,兰青马上跑去街上饼铺买点心。兰青这个大男人,一辈子吃过的糕果点心,大概只有中秋与年节时的月饼跟年糕,一见铺子里琳琅满目的点心式样他顿时傻了眼,只好央请老板介绍,挑了店里销路最好的几样买下。
这会儿见恋叶喜欢,他一颗心登时落下。
“来,喝点热茶。”兰青将瓷杯连盘送到恋叶面前。
恋叶看也不看,连连吃了两块麻糖下肚之后,这才端起瓷杯啜了一大口。
“啊,肚子好舒服……”
“怎么?你昨晚没吃东西是么?”兰青惊讶地看着恋叶。
“嗯……太忙了。”又抓起桃酥往嘴里塞的恋叶含混回话。
恋叶昨早回到花楼,方换好衣裳,马上被桂枝推进琴房练曲,练完曲才刚吃饱,鸨嬷已经在门外唤恋叶出门见客。
恋叶是倚红阁里唯一未接客便享有花魁身价与待遇的琵琶女,一连整夜,她就抱着一把琵琶穿梭楼中各个闺阁,唱曲与客人谈笑,虽说恋叶此刻仍是不接客,但冲着她名儿上门的来客之多,常常弄得她连偷个空吃点东西的时间也没有。
越受欢迎,恋叶心里越是焦急。一年前鸨嬷已跟客人宣告,等恋叶初潮之后,便要让她正式挂牌接客,方才恋叶在花娘房中唱曲,该名男客竟然大剌剌地问她月事来没——瞬间将恋叶唇边的笑意凝住。
想到自个儿接客的期限,全赖她初潮的快与迟,恋叶便慌乱得不能自已——这
也是恋叶一回到闺房,便急急换好衣裳,逃至兰记油坊的原因。
她直觉知道,兰青是个可以供她耍赖撒泼的男子。更重要的是——她可以从他瞧她的眼神中,发现他丝毫没男人看着她时,那种渴望蹂躏弄脏她的污秽意图。
不一会儿三盘点心全一扫而空,恋叶满足地抚着鼓胀的肚皮微笑,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的兰青,这才开口问:“你一夜没睡?”
“你问这么多干么?”恋叶一瞥他脸,语气不怎么和悦。
“没事,我只是瞧你一脸疲惫……”
“对!我一晚没睡!”恋叶一脸没好气,“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每天晚上人家睡觉的时候,正是我最忙的时刻。”
兰青再钝,也听得出她话语里的嘲讽。“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他温文一笑。“我只是不知道你工作这么辛苦,忙了—夜,这会儿应该让你好好休息才对……”
“干么没事说这种好听话?”恋叶双眼不驯地打量着兰青。“怎么?你反悔,希望我以后别再过来了?”
“你误会我了。”兰青急忙解释。“我是担心你一夜没睡,怕久了,你身体会受不住。”
“烂好人。”恋叶嘴里嗔道,可说话的同时,心头又有种甜甜软软的感动。虽说桂枝鸨嬷她们平日也常嘘寒问暖,可恋叶心知肚明,她们对她的关心,可是藏有一个“利”字在里边。她若不生得一张花容月貌,若没能帮花楼赚上大把银子,就看鸨妈她们愿不愿意理她!
但兰青不一样,他的关心看来虽有些笨拙,可从他眼睛,还有他跟她说话的表情,却可轻易发现他是真的担心她、舍不得她。
听见恋叶评语,兰青笑了。“或许吧,但我就是不忍心见你熬夜奔波。”
“所以呢?”恋叶手环胸瞪着他问:“你想怎么做?”
“别让你奔波,改由我送到你府上——”
“不要!”恋叶双眼倏地圆瞠。“我不想要再像之前一样,谁知道哪时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话说出口,恋叶才从兰青恍然大悟的表情中,读出自己的大意。笨蛋!她手一敲脑袋,没事干么跟他提这个!
“总之就是两条路,要就让我自己来,要不就拉倒。”
望着恋叶倔气的脸庞,兰青暗暗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这件事,我兰家随时欢迎你造访……对了,你还有多少时间,要不要我差人准备间客房,让你小睡片刻?”
“不用!”问这什么蠢话?!恋叶瞪视他。若她这在儿睡死了,结果被鸨嬷发现她人不在闺阁,岂不当场把桂枝的骨头拆了熬成汤!她双手拍拍,双脚一并,跳下木椅。
“我要回去了。”
“啊!”兰青张嘴想说什么,不过一瞧见恋叶因疲倦而憔悴的俏脸,欲出口的话瞬间又被他咽下。
恋叶冰雪聪明,岂看不出兰青心头思绪——只见她娇笑一声,突然转身将脸凑到兰青面前。“怎么?你舍不得我?”
被恋叶挑明一问,兰青表情尴尬。“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明明不擅言词,却还很想跟你多说点话……”
这家伙怪怪的——恋叶一双眼在兰青脸上瞟呀瞟。
与她水亮眼眸一接触,兰青表情更加窘困尴尬。“不过,还是你休息要紧……”他喃喃地把话说完。
“喂!”恋叶伸手一戳兰青胸口,他抬头看她。“我问你,你对我这么好,到底有什么企图?”
“企图?”兰青一愣。
“不然该说什么?”恋叶手环胸,绕着兰青身子打转。“你别告诉我,你平常对每个年纪小的男孩,都像对我一样亲切和蔼?”
“当然不是。”兰青垂头讪然一笑,儒雅的脸上浮现一抹不知该说是羞涩、还是惭愧的红晕。“我说过我不擅言词,或许是因为这缘故,平常除了生意往来之外,鲜少有人肯花时间陪我说说话——但这倒也不是我对你好的原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如果能让你永远开开心心,那应该会很好。”
恋叶没意料会从兰青那儿得到这种答案,只见她一张嘴张得大大,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练兄弟?你怎么了?”见恋叶表情奇怪,兰青忍不住探问。
“嗳呦!”被兰青瞧得心慌,恋叶急忙伸手将他推开。“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那……你明天还过来么?”兰青追在她身后问。
听见这话,原本急急前行的恋叶蓦地停脚。“你想见我?”她回眸盯着他脸看。
兰青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轻点了下头。
这人还真的是——老实到爆!但话说回来,她倒是不讨厌他这样。
水亮眸子在他儒雅脸上转了两圈,恋叶盈盈—笑。
“或许吧!”丢下这句话,恋叶飞也似地跑走了。
或许,代表着不一定,但兰青仍旧揣着那么一丁点希望。
下午到外边送油时,他顺路弯进卖糕饼的小铺。老板见着他来,忙问昨儿个让他买回的点心,有无太甜或太淡,合不合他口味?
“谢谢,他说好吃。”
兰青一句好,乐得饼铺老板飞上天去。“我就说我们铺子里的麻花跟麻糖,任谁吃了都爱。今儿个兰爷还想带点什么?”
“你再帮我拿个三样,不,不要一样的,我想让他尝尝鲜。”
虽然恋叶并没提醒兰青这点,但脑海中一浮现恋叶慧黠淘气的笑脸,兰青直觉认定他喜新爱鲜。
“对么!我就想么,平时也没见兰爷您有吃点心习惯,怎么一出手就挑了我铺里最受欢迎的三样……”饼铺老板秤好三样点心,分别用油纸袋装好,突然一脸暧昧地朝兰青眨了眨眼。“我说兰爷,是不是好事近了?”
“啊?”兰青一愣。
“嗳,您还跟我装傻。”饼铺老板用肘一顶兰青臂膀。“点心呐,瞧您还贴心地帮她换口味,我说您俩的感情,铁定正你侬我侬,没猜错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兰青摇摇手。
“嗳!您还跟我生分?!说起来我饼铺能开得这么稳当,一半功劳都得算在兰老爹头上,说真格的,到时您一定要送张帖子来,您的喜酒我说什么也要喝上……”
都跟他说不是这回事——兰青难耐饼铺老板的热情,只好托词有事,急急捧了油纸包便走。
推起油车方走了几步,兰青突然闻到一股极熟的酸甜香气,阵阵自右手边铺子里传来。
“梅”——悬在铺子外头的蓝色店招上写着。又是一个兰青先前从未进过的地方。
—名四十多岁妇人见兰青上门,—张脸顿时堆满了笑。“稀客啊兰爷,什么风把您吹进来?”
“我是闻到一股很熟的香味……”
“香味?是哪一种?是紫苏梅还是陈年梅,还有这个茶梅也不错,来来,兰爷不要客气,尽管拿起来试试……”
“不不不,不是我要吃的……”
又一次,兰青被眼前长相相似,但名字却全然不同的糖渍梅果搅花了眼睛,只不过他这回有记忆中的香味为据,只见他一边推拒老板娘的好意,一边低头嗅闻台上的梅果。
“就是这个!”兰青手指着瓮里的褐色果子。
“这啊,这叫糖渍李子。兰爷想带多少?”
兰青左右望望,见着了老板娘搁在架上的小陶瓶。“装满一瓶,会不会买得太少?”
“不不不,这样很好……到时吃了剩下,就把瓶盖栓紧,保证下回吃还是跟头回一样酸甜可口。”
边想着练叶满足的笑脸,兰青伸手接过陶瓶,他并没多想为何要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