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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手让完颜术坐到身边。
“陛下亲临,不知有何要事能让我为之效劳?”完颜术朗声问道。
“朕知道你今日回府,加上好久没到你这府里走动走动,心里想着便来了。说是有什么要事嘛,倒也没有,只是天下父母心,有些事想找你商量。”乌禄微笑地说道。
“陛下请说。”完颜术健硕身子一僵,力持镇定地说道。
“你知道朕一向将你视为金国开疆辟上的左右手,也向来欣赏你的忠贞爱国之心。现下,朕也不隐瞒什么了,靖国公主是我最宠爱的女儿,她的婚事我左思右想了许久,还是只有你能让我安心。”
“谢圣上恩宠。”完颜术矍铄双眼直视着皇上,毫无所惧地说道:“属下以为萧肃年纪与公主相同,不但事母至孝,又是饱读诗书之才俊,匹配公王金枝玉叶,是再恰当不过人选。”
“言下之意是,你下愿迎娶靖国公王?”乌禄皱起眉,神色不悦。
“小的已有论及婚嫁之姑娘。请陛下恕罪。”完颜术单膝落地,脸上坚定不曾动摇半分。
“那倒无妨,公主如同朕已故昭德皇后,是为明理之人,绝不会不许你娶妾。”乌禄笑着说道,织金大袖一挥,恍若事情就此决定。
完颜术无言了一会,明知道此话一出,要冒着触怒龙颜之危,但他还是开了口:“请皇上恕罪,完颜术这生只迎娶一位妻子。”
“大胆!”乌禄脸色一变,霍然起身瞪着完颜术。
完颜术单膝着地,眸光却是不闪不惧,定定地迎视着皇帝。
“是那名女子怂恿你如此吗?如此善护之女,岂可担当将军夫人之名!”乌禄难得地动了气。
“并非她善妒,而是臣除了她之外,再也无法将其他女子放入心里。”
“婚姻之事,又岂只是情爱二宇。”乌禄气得一拂抽,板着脸在屋内走来走去。
“陛下自昭德皇后去世后,便不曾再立中宫,那是因为昭德皇后在陛下心中地位,无人能及。臣心中的那个人,也是如此。”完颜术末惧于皇上怒色,仍然执意说出心中真话。
乌禄定定地看着完颜术那双坦率的眼,并不接话。
完颜术是个人才,是个能捍卫大金国的好将领,他甚至有着一颗清廉的好心。
明明成为驸马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登天之梯,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耿直个性着实让人激赏啊。
可惜不能招为驸马啊……乌禄停在完颜术面前,长叹了口气。
“属下下该让皇上操烦。不过,靖国公主乃是陛下最在意的金枝玉叶,该嫁予一个对她全心全心之人。”完颜术真心地说道。
“起身吧,我不逼你便是了。”
“谢陛下恩德。”完颜术起身拱手为礼,心中大石头至此才真正放下。他和绯雪的婚事,总算是太平了啊!
“既然你不领朕的情,那么依你之见,这满朝文武除了你和那个萧肃之外,尚有谁堪为公王驸马人选?”乌禄试探地问道。
“恕臣斗胆谏言。倘若言词中有所得罪,冒犯了圣上,请您降罪。只要百姓能继续在圣上英明之下好好过日子,我死而无怨。”完颜术说。
“咱二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君臣二人长谈许久,完颜术义无反顾地将他对于哈思虎之想法全说了出口。
此时,头厅长廊外的花圃,君绯雪正端着四色小点,带着温婉笑意踏了进来。
她瞧着长廊上一整排飞虎卒,知道必然是有皇亲国戚来访,才会摆出如此阵仗。然则,因着心里正开怀,便没去多想这数十名护卫阵仗,实非一般皇亲国戚所能比拟。
她向来不是没耐心之人,可在王大夫方才跟她说了那般天太好消息之后,她只在屋内坐了一会儿,就再也忍耐下下去了。
现在就算只能跟他说一句话,她也想告诉他那件好消息啊。
正巧婆子们要送点心给完颜术,她顺手便接了过来,也好为自己的乍然现身找个理由。
君绯雪在长廊上定着,眼底眉梢的笑都有着压抑下住的喜悦。
愈近头厅,完颜术的说话声音就益发听得清楚了起来。她听见完颜术的笑声,她也扬起唇角笑了。
“完颜术谢过圣上指婚。”
指婚?君绯雪停住脚步,心窝突然一疼。
“谢什么!指婚之后,你便是朕的女婿,女婿便是半子。朕现下多了你这么一个好贤婿,开心都来不及了啊……”
女婿?半子?君绯雪整个人晕眩了起来,手里的木盘差一点滑出手间。
她转过身,逃难似地在长廊奔跑着。
长廊两侧飞虎卒站得笔挺,没人分神看她一眼。
“绯雪?”殊尔哈齐手里拿着完颜术交代之书卷,才跨上长廊北边,便看见绯雪脸色惨白地站在其间。
“你怎么在这?”殊尔哈齐讶异地上前一步。
“我有事想告诉完颜术,正巧王嬷嬷要送点心过来,我便接过了手。”君绯雪仍端着木盘,几碟点心却不停发出撞击声。
殊尔哈齐见状,急忙上前接过茶盘,招来了一名仆佣代为送入后,他拉着绯雪到一旁树下,低声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莫非她听见了什么?
君绯雪猛打了个哆嗦,置于身侧的小手,因为强忍着颤抖而悄悄地紧握成拳。
“我……我听见皇上要招完颜术为驸马,而他欣然同意了。”她声音凄绝地说道。
“不可能!”殊尔哈齐大声说道。
“我亲耳听见的。”她一张小脸失了血色,紧抱住双臂,只觉得眼下冷得她完全没法子思考。
“我们早知道皇上有这番心意,但完颜术不愿意,是故当时才会带着你到中原去避风头的。”殊尔哈齐急忙想为头儿解释一番。
“知道皇上有这番心意与皇上亲自来访,毕竟是两回事。皇上命令,他不可不从啊。”她知道不该怪罪完颜术,也明白他定然是情非得已,可她心窝上的揪痛,就偏偏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君绯雪低着头,小手揪着衣襟,痛苦地喘着气。
殊尔哈齐沈默地望着君绯雪,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她。皇上亲自来访,事态确实非同小可啊。
“他绝不会辜负你的,义父也不许他对你始乱终弃。”他大声说道。
“义父,我知道他不会辜负我,只是……我日后要用什么面目去面对公主——他的妻子呢?”君绯雪身子微弯,心若刀割哪。
“这……这……这……唉!”殊尔哈齐结巴了老半天,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义父,我身子不适,先回房休息。”她不想为难义父。
“好好好,身子不适就快些回去休息。”
君绯雪对着义父点点头,勉强勾起一笑,像抹游魂似地飘过花圃,走向她的院落。
在踏过角门,确定义父看不到她的身影后,君绯雪呼吸困难地弯下身,小手轻捶着胸口。
好痛……好痛啊……
她颤抖的手自怀里拿出娘留给她的荷包,里头装了王大夫为她调制用来治疗心疾的天香丸。
咽下红色药丸,泪珠儿雨水般地滴落于荷包之上。“娘、姐姐……我该怎么办?你们现在在哪呢?”
如果皇上指婚这件事情早点发生,或者她能接受得坦然些。那时,她内疚于自己未能替完颜术传宗接代,多少都能找到理由来说服自己让他迎娶公主进门,可现下——
她有了身孕啊!
王大夫方才说她肚子里已有了小娃娃!她方才甚且还恳求着王大夫先按捺着这个消息,她要亲口告诉完颜术啊。可如今……,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之狂喜,竟成了一种椎心折磨啊。
君绯雪闭着眼,泪水从眼角渗出。她扶着墙垣站起身,望着园子里的一切,突然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要她怀着身孕,看着他张灯结彩迎娶公主进门——她,办不到。
她甚至连待会要面对完颜术,她都办不到了。
一会儿皇上离开后,他便要跟她说他要迎娶公主了吗?万一他是笑着对她说出这些话的话……
不——她相信他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君绯雪捣着耳朵,无声地张口呐喊着她的苦。
她没法子再待在这里了。
君绯雪揪着手里荷包,飞快地逃进她的屋子里。找了个名目遣开了丫头、婆子,简单收拾完东西后,她披了件斗篷,将包袱藏于其下,又匆匆地走出屋子。
府院里,仆佣们正三三两两地聚集讨论着,究竟是何方神圣到了府内,自然也没人拦着她。后门护卫们一见她要出门,也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下去处。
君绯雪扯了个谎,说她想到附近民居去拿一份绣花鞋样,而后便走出了王府。
她走得急迫,在晒得发烫的黄土地上跌了几跤,摔出了一些泪水。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乱了思绪,完全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并不是真的想离开完颜术,她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才有法子对他的“婚事”做出强颜欢笑表情。她绝不能让完颜术看到她的眼泪,也万万不能在他大婚前让他知道她已有了身孕。
否则,他是那么地疼惜她,万一为她出言顶撞了皇帝,那他焉有命在呢?
她爱他,所以绝不能让他有任何生命上的危险。
只要她在他准备大婚这段期间,不待在王府里,他便无须看着她的愁眉苦睑,也不会因为心疼她而拒绝婚事了啊。
她此时的短暂离开,无疑是当下最好之处理方式哪。
顷尔,君绯雪走入村子里,找着一户十分清楚金汉边境捷径之汉人商户,给足银两,找了辆车马快速地载着她离开了这处伤心地,朝着中原雨花院前进。
第九章
正当君绯雪坐在简朴车厢上,绕过崎岖小径急着要赶到中原密州时,完颜术王府正送走了皇帝。
完颜术和殊尔哈齐站在门口,目送着皇上车辇,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完颜术笑着走进府邸,快步便朝他的院落走去,急苦告诉君绯雪关于眼下的天大喜事。
“皇上这趟来是为何事?你快说啊!”殊尔哈齐心急如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果然咱们拖延了这段时日是有成效的!”完颜术一睑欣喜若狂地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萧肃那小于果然争气,文韬武略全都行。我才跟皇上提了他的战略甚有远见,皇上便告诉我,萧肃日前上了个摺子,是关于『猛安谋克户』的劝农之计,皇上大为赞赏。至于哈思虎的事,我也全都提了。”
“你……你竟全提了!你树立了个敌人不提,万一惹得圣上不快,砍了你的头,那该如何是好!”殊尔哈齐脸色青绿地大吼出声。
“放心吧!”完颜术乐得仰头大笑,霸峻五官染上一层喜色。“皇上是个仁君,对于我与公主婚事,他并不勉强。”
“可绯雪说皇上要为你指婚啊!”殊尔哈齐打断他的话,大吼大叫着。
“她怎么会听到我和皇上的谈话?”完颜术丰唇一抿,沈声追问道。
殊尔哈齐将他遇到绋雪一事,简单地说了一回。
“糊涂!”完颜术蓦地咆吼出声,声量惊人。
树梢上的一捧落叶,被他的嗓门这么一震,啪地全掉到了地面上。
“那你还不快些去跟绯雪解释一番!”殊尔哈齐疾声催促着他。
“她身子明明不舒服,怎么还接了仆佣工作,怎么就没有人出来阻止她吗?万一半途昏倒了,出了状况……”完颜术一路怒吼吼地低叫着,手臂上青筋毕露,恨下得把君绯雪抓起来摇撼一番。
高壮身躯狂风般地扫入他的屋内——没找着人。
他教训了丫头、婆子一顿,在得知了君绯雪是在让王大夫诊完脉之后,便执意要冲出去找他后,完颜术的心里于是闪过一阵不好预感,立刻差人去找来王大夫。
一定是她的身子有什么状况!否则她向来是个极识大体的人儿,绝不会在他有宾客拜访时,还前来打扰哪。
完颜术加快步程定向她住的院落——里头依旧空无一人。
他咆哮着召来了全庄院之人,最后从后门护卫口中问到了她的行踪后,马上派了一队人到村里探消息。
“你们竟由着她一个弱女子独自出走,要是她有了任何闪失,谁来担当!我不交代过她身子不好,走到哪都要有人跟着,全都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吗?全给我出去找人!找不着人,你们也都别回来了!”
完颜术坐在角门边的一块大石上头,气息粗喘地瞪着前方。
“头儿,王大夫来了!”黑衣护卫说道。
王大夫原是笑容满面的,但见王爷正板着一张脸,雄霸五官染了一层怒气,像一头随时都要噬人的海东青禽鸟,王大夫蓦打冷颤,不解地皱了下眉。
“她的身体如何?”完颜术问道。
“君姑娘的身子……”王大夫脸颊在颤抖,却还记得君姑娘千交代万嘱咐地希望他别说出她有身孕一事时的乞求神态。
“快说!”完颜术散乱之黑发张牙舞爪地散在肩上,怒吼了一声。
“君姑娘没事,只是染了点风寒罢了。”王大夫打了个冷颤。
“可恶!”完颜术霍然起身,高健身躯每一次沈重呼吸都像一次低咆。难道她当真只是心血来潮地想为他送点心吗?
“王爷,有消息了!”护卫之首冲进厅堂里,双手恭敬递上一只纸卷。“君姑娘不是去拿什么鞋样的,她在村里雇了唐姓汉商,驾车载她到中原。她还要一名孩童在傍晚时分,再送上这份纸卷到王府给您。”
完颜术抢过那张纸卷,一把摊开——
知君忙于国事,妥身不便以思乡之情扰君心情。此去雨花院散心,中秋时节必回,盼君慎勿为挂念。
绯雪
“备马!”完颜术马上转身往外走。
光是想到君绯雪那种身子,要一路撑持到雨花院,他便已冒出一身冷汗。
她最好给他平安没事!但他却不敢保证盛怒之下的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完颜术一跃上马,狂风般地骑骋而出王府。
“君姑娘,你没事吧?”唐姓商人掀开身后布帘,望着车厢内那张苍白小脸,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
唐姓商人和家人对看一眼,也只能摇头继续赶路。
没事才有问题咧!他们轮流日夜赶路整整五日,偶尔停下来休息,都是更换车马之时。这么操累路程,他们的身子都快撑下下去了,何况是瘦弱多病的君姑娘呢?
但君姑娘是殊尔哈齐义女,他们一家和殊尔哈齐又是世交,她都开口求人了,他们这忙说什么都得帮啊。
她说要赶路,足以他们尽量挑苦只有他们这些百姓知道之山间捷径走,只不过这些捷径快是快矣,路却不甚好走。所幸,金宋和谈早已成,两国边境平静许久,人身安危上倒是无虞的。
“姑娘,见到城镇了,再一会儿工夫便到大街了。”唐姓商人说道。
“麻烦替我找问最近的药铺,谢谢您了……”君绯雪话还没说完,便侧过了身,乾呕了起来。
她已习惯车子没日没夜地奔波,但这可下代表她的身子就适应了。农家简朴车厢座,毕竟不比完颜术为她准备之舒适舆厢,颠簸自然不在话下。
可她没让自己病着,也不许自己病着。没有食欲,她却依然逼着自己进食,若食物吐呕了出来,她也会强迫自己再吞下一份。她现在是有身孕之人,她做什么都得先为孩子着想。
“君姑娘,前头有问药铺,你忍着点。”
“谢谢。”君绯雪抿了一口水,痛苦地瘫坐在座位,低喘着气。
从怀里再拿出一颗“天香丸”,放入嘴里,冷香味道才散开,她的呼吸与心痛便和缓了些。
“停——”车马完全停住。
“姑娘,药铺到了。”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