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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瞬间,在那一瞬间,
日月星辰都变得黯然无光!
我有一件梦的衣裳,如今已披在他的肩上,
我为他的光芒而欢乐,
我对他只有一句叮咛:
请你请你请你──把这件衣裳好好珍藏!“
她念了一遍,不由自主的,她再念了一遍。她自认对文学诗词歌赋都一窍不通。但是,不知怎的,她被这歌词迷住了。她不由自主的想起桑桑,穿一身飘然的紫色衣裳,拿一把吉他,坐在梧桐树下,清清脆脆,悠悠扬扬,委委婉婉的唱着:
“……我有一件梦的衣裳,如今已披在他的肩上,
我为他的光芒而欢乐,
我对他只有一句叮咛:
请你请你请你──把这件衣裳好好珍藏!“
怎样一件梦的衣裳!如今,那披着这衣裳的男孩呢?那使日月星辰都变得黯然无光的男孩呢?他可曾将这件衣裳好好珍藏?他可知道那献上衣裳的女孩已经与世长辞?雅晴握紧了那张歌谱,一时间,她想得痴了,迷了,出神了。桑桑和那件梦的衣裳!弹吉他的男孩和那件梦的衣裳!噢,她多好奇呀,多想知道那个故事呀!她也陷进某种共鸣似的情绪中,蓦然觉得自己在情绪上和那个已逝的桑桑确有灵犀相通的地方。梦的衣裳!她发现这四个字的神秘了;她也有一件梦的衣裳呵,一件用青春和柔情编织而成的衣裳,只是,不知道她这件衣裳,该披在谁的肩上?她眼前模糊的涌出一张脸孔:那年轻的、热情的、坚决而又细腻的脸……天!是桑尔旋的脸呢!她甩甩头,下意识的又走回窗前,注视着窗外的梧桐树,苍白的树干在月光下耸立着,心形的叶片摇曳在夜风里。桑桑坐在梧桐树下抚琴而歌,小鸟儿都停下来倾听……她摇了摇头,花园里静悄悄的,梧桐树下空荡荡的。她侧耳倾听,有风声,有树声,有虫鸣,有蛙鼓……没有吉他声,也没有歌声。她走回床边,倒在床上,手里紧握着那张歌谱。
那夜的梦里全是音乐,全是吉他声,全是和弦,全是“梦的衣裳”!梦的衣裳11/306
接下来的好几天,日子过得又甜蜜又快活,一切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奶奶从早到晚的笑逐颜开。所有的心思全放在“桑桑”身上,桑桑要吃这个,桑桑要吃那个,桑桑的房里要有花,桑桑的小花猫要洗干净,桑桑的衣服要烫平,桑桑的被单要天天换……老天,难道这桑桑又是美食主义者,又有洁癖?当她悄问兰姑时,兰姑才笑着说:
“什么洁癖?桑桑席地就能坐,大树也能爬!这都是奶奶,她心目里的小桑桑,等于是个公主。十二层垫被下放了颗小豆子,也能把她的小桑桑闹得睡不着觉!”
不管怎样,雅晴热中的扮演了桑桑,也成功的扮演了桑桑。一个星期来,她除了和尔旋出去到附近的湖边散散步,到小山林里走走。她发现山上还有个小庙,居然香火鼎盛,怪不得她常听见钟声。几乎就没出过大门。当然,她和父亲联系过了,趁奶奶睡午觉时,她和父亲通过电话,父亲笑得好亲切好开心:“我以你为荣,雅晴,祝你好运!”
好运?我确实有好运!她想,有三个女人宠她,有两个男人尊重她,在桑家,似乎比在陆家好了几百倍!不生气,不小心眼,不懊恼……每一个新的日子,是一项新的挑战。每晚,她躺在床上,会对着天花板悄悄低语:
“我愿意这样子,我愿意这种日子一直延续下去!”
有天下午,李医生带着他的医药箱来了。他是桑家将近二十年的老朋友了,幸好雅晴早就在照片上认识了他。李医生看到雅晴那一刹那,雅晴知道自己真正面临考验了,尔凯尔旋兄弟把桑桑的死讯保密得十分彻底,连李医生都不知道。雅晴站在客厅中间,笑望着李医生。
“您看!”她扬眉毛,瞪大眼珠。“是谁回来了?”
李医生一怔,推了推眼镜片。希望你的近视加深了,雅晴想着。希望你也老花了,要不然,就有些散付这时代,又是电视又是书籍又是科学仪器,人类的眼睛最难保护。李医生的视力一定不是很好,因为,他一下子就笑开了,在雅晴肩上轻拍了一下,他大声说:
“好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奶奶笑得又幸福又欣慰又骄傲:
“你瞧,咱们的小桑桑变了没有?”
李医生一本正经的看了看“桑桑”。
“白了点儿,胖了点儿,外国食物营养高……”
“算了算了!”雅晴一迭连声的嚷:“什么外国食物啊?都是奶奶、兰姑、和纪妈三个人联合起来喂我,李大夫,你趁早告诉奶奶,有种病叫营养过剩症,她们再这样强迫我吃东西,非把我喂出毛病来不可!”
“真的……”李大夫笑着才开口。
“别听她!”奶奶已经打断了李大夫。“刚回来那两天,你不知道,身上就没几两肉,你想,咱们家的孩子怎么吃得来生牛肉、生菜、生猪排、生鱼生虾……的,外国人到底没开化,什么都吃生的!有次尔凯兄弟两个强迫我去吃西餐,哇呀,牛肉还带着血,八成刚从牛身上切下来的,我看得直恶心,一个月都不想吃肉!啧啧,”奶奶又摇头又笑又叹气:“想到桑丫头在国外吃了三年生肉,我就心都扭起来了。”
全家人都笑了,李医生也笑了,“桑桑”也笑了,一面笑,一面对李医生咧着嘴伸舌头作鬼脸。
那天,李医生给奶奶详细检查了身体。尔凯尔旋两兄弟争着送他出去,李医生在大门外,对两兄弟奇怪的说:
“怪不怪?她在进步!”
尔旋深吸了口气。“并不怪,我知道精神治疗有时会造成奇迹!”
“是的。”李医生深思的说:“桑桑比什么药方都好,到底是孝顺孩子,她的硕士学位怎样了?”
“放弃了。”尔凯答得流利。“奶奶和学位比起来,当然是奶奶重要。”他盯着李医生,正色问:“她有起色了,是不是?她会好起来吗?”“尔凯,”李医生深深的看他,语气郑重而温柔。“奶奶的整个身体,已经是一部老机器了,这么些年来,这老机器已尽了它每一分力量,现在,每个螺丝钉都锈了都松了,马达也转不动了。对生命来说,新陈代谢,是找不到奇迹的。”
“那么,”尔旋悲哀的问:“她还有多久?”
“上次我诊断她,认为不会超过三个月,现在,我认为,可能还有五个月。”“下次,你说不定会认为还有一年。”尔旋满怀希冀的说。
“我希望如此!”李医生感动的微笑着。“尽量让她快乐吧!当了四十年医生,我惟一省悟出来的道理,人生什么都不重要,快乐最重要。”医生走了。雅晴在尔旋兄弟两个脸上看到了真切的感激,她知道,自己这场戏有了代价!望向奶奶,噢!她在心底热烈而期盼的狂喊着:但愿奶奶长命百岁,但愿奶奶水远不死!
戏是演得顺利极了。只是,这天晚上,却出了一件意外,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意外”。
“意外”是由曹宜娟带来的,雅晴相信,宜娟决无任何恶意,怪只怪她对桑桑的事了解得太少又太多,显然尔凯很避讳和她谈桑桑,宜娟对桑桑的过去完全不知道。奶奶在寂寞和怀念中,一定又对宜娟谈了太多的桑桑,因而宜娟竟知道了桑桑的爱好与特长。晚上,大家都坐在客厅里东拉西扯,听“桑桑”叙述她在洛杉矶“亲眼目睹”的一场“警匪追逐战”。她正说得有声有色时,宜娟来了。近来,宜娟有些刻意模仿“桑桑”的打扮,她穿了件宽松上衣,和一条紧身的AB裤。只是,因为她属于丰满型,不像雅晴那么苗条,这打扮并不非常适合她,但足见她“用心良苦”。她进了门,笑嘻嘻的,手里抱着一件又高又大的东西,是一个崭新的吉他盒子!
“瞧!桑桑!”她讨好的、兴奋的、快乐的笑着。“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奶奶和兰姑都告诉过我,你的吉他弹得棒透了!我猜,你的吉他一定丢在美国没带回来,这些日子你也忙得没时间出去买,我就去帮你买了一个!”她打开琴盒,心无城府的取出那副吉他,吉他上居然还用小亮片,饰上“S?S?”两个字母,来代表“桑桑”。她举起吉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室内空气的紧张和僵硬,她一直把吉他送到“桑桑”面前去。“快,桑桑,你一定要弹一支歌给我们听!唱那支《梦的衣裳》,好吗?”雅晴僵住了。飞快的,她抬起睫毛来扫了尔旋尔凯兄弟两个一眼,两兄弟都又紧张又苍白。她心中涌起一股怒气,气这兄弟两个!他们该告诉她有关吉他和《梦的衣裳》的故事,他们该防备宜娟这一手。现在,这场戏如何唱下去?她生气了。真的生气而且不知所措了。掉头望着奶奶,奶奶正微张着嘴,着了魔似的看着那吉他,她竟看不出奶奶对这事的反应。她急了,怔了,想向兰姑求救,但是,来不及了,宜娟又把吉他往她面前送:“桑桑!”她妩媚的笑着,“拿去呀!你调调音看,不知道声音调好了没有!”“宜娟!”骤然间,尔凯爆发似的大吼了一句,怒不可遏的大叫:“拿开那个东西!你这个笨蛋!”
这一吼,把雅晴给惊醒了。顿时间,她做了个冒险的决定,她只能“歇斯底里”的发作一番,管他对还是不对!她倒退着身子,一直往楼梯的方向退去,她相信不用伪装,自己的脸色也够苍白了,因为,她的心脏正擂鼓似的狂跳着,跳得快从喉咙口跑出来了。她开始摇头,嘴里喃喃的、呐呐的、不清不楚的喊着:“不!不!不!不要吉他!不要吉他!不要吉他!”
她抬眼看奶奶,她的头摇得更凶了,摇得头发都披到脸上来了。她重重的咬了一下舌头,痛得逼出了眼泪,她哭着抓住楼梯扶手,尖声哭叫:
“不要!奶奶!我不要吉他!我不会弹吉他!我不会唱歌!我不会!我不会!我不会!拿开那个!奶奶!奶奶!奶奶呀!”
第一个向她扑过来的是兰姑,她一把抱住雅晴的身子,大声的嚷着:“桑桑!小桑桑!没有人要你弹吉他,没有人要你唱歌,你瞧,没有吉他,根本没有吉他!”她俯下身子,假装要安定她,而飞快的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演得好,继续演下去!”
得到了鼓励,雅晴身上所有的演戏细胞都在活跃了,她把整个身子伏在楼梯扶手上,让头发披下来遮住了脸,她似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奶,你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我不要弹吉他!我不要!奶奶……”奶奶颤巍巍的过来了,她那满是皱纹的、粗糙的手摸上了雅晴的头发,她的胳膊环绕住了雅晴的头,她的声音抖抖索索,充满了焦灼、怜惜、心疼与关切的响了起来:
“我告诉他们,我告诉他们,宝贝儿,别要别哭我告诉他们!”奶奶含泪回视,怒声吼着:“谁说桑桑要弹吉他?我们家永远不许有吉他!纪妈,把那把吉他拿去烧掉!快!”
纪妈“噢”了一声,大梦初醒般,从宜娟手里夺下吉他,真的拿到厨房里去烧起来了。宜娟愣愣的站在那儿,像个石膏像,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雅晴的“戏”不能不继续演下去,事实上,她也不明白该演到怎样的程度再收场。她软软的在楼梯上坐了下来,身子干脆伏到楼梯上去了。她哭得一直抽搐,嘴里叽哩咕噜的在说些她仅有的“资料”:
“我恨大哥!我恨大哥!没有衣裳……没有梦,我什么都没有……我恨大哥!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没有……梦的衣裳……”她呜咽着,悲鸣着,挖空心思想下面的“台词”:“奶奶,我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奶奶,我不弹吉他了,不唱歌了,自从到美国,我就……不唱歌了。我只有奶奶,没有梦也没有歌了……”好一句“没有梦也没有歌”,这不知道是哪本小说里念来的句子。她心里暗叫惭愧。而奶奶,却已经感动得泪眼婆娑。她坐在雅晴身边,用手不住抚摸她,不停的点着头,不停的擦眼泪,不停的应着:“是啊!是啊!奶奶懂,奶奶完全懂!好孩子,宝贝儿,桑丫头……奶奶知道,奶奶都知道。……”梦的衣裳12/30
雅晴仍然伏在楼梯上喘气,桑尔旋大踏步的走了过来,低头望着雅晴,他简单明驳乃担?“奶奶,她受了刺激,我送她回房间去,她需要休息……把她交给我吧,我会和她谈……放心,我会让她平静下来……”在雅晴还没有了解到他要做什么之前,N忽然被人从地上横抱了起来。雅晴大惊,生平第一次,她躺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尔旋抱着她往楼上一步步走去,她暗中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从睫毛缝里,她偷看尔旋,尔旋正低头注视她,他的眼睛亮得闪烁而神情古怪。她迅速的再阖上眼。混蛋!她心中暗骂着,又让你这家伙占了便宜了!她挣扎了一下,他立即把她更紧更紧的拥在胸前,在她耳边低声说:
“不要乱动,奶奶还看着呢!”
她真的不敢动了,躺在那儿,贴在他那男性的胸怀里,闻着他身上那股男性的气息,她又有那种迷乱而昏沉的感觉,又有那种懒洋洋、软绵绵的醉意。老天,这段路怎么这样长,她觉得自己的面孔在发热,由微微的发热逐渐变成滚烫了。她相信他也感受到她身上的热力,因为……要命!他把她抱得更紧更紧了。终于走进了她的房间,他一直把她抱到床边去,轻轻的,很不情愿似的,把她放在床上。她正想从床上跳起来,他已经警告的把手压在她身上。她只得躺着,侧耳听着门外的声音。尔旋把一个手指压在她唇上,然后,他转开去,走到门口,他细心的对门外张望了一下,就关上了房门,而且上了锁。他走回床边。她仍然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瞪视着尔旋。
“很好,”她憋着气说:“我们的戏越演越精彩了!”
“是的,越来越精彩了。”
他说,坐在床沿上。俯下头来,他第二次吻住了她。
她的心跳加速,所有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去。他的嘴唇湿润温柔而细腻,辗转的压在她的唇上。她的头更昏了,心更乱了。理智和思想都飘离了躯壳,钻到窗外的夜空里去了。她不知不觉的抬起手来,环抱住了他的脖子。不知不觉的把他拉向自己。不知不觉的用唇和心灵反应着他,好久好久,几个世纪,不,或者只有几秒钟,他的头抬起来了,他的眼睛那么亮,他的脸孔发红,他的呼吸急促……,她躺在那儿,仍然不想动,只是默默的望着他,静静的着他。在这一瞬间,她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来桑园,为什么她会去花树,为什么她注定在那个下午要遇到他,为什么她甘心冒充桑桑……因为这个男人!命中早已注定,她会遇到这个男人!
尔旋用手指轻轻的抚摸她的眉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和她那尖尖的小下巴。“天知道,”他哑声说:“我每天要用多大的力量,克制自己不要太接近你!天知道你对我的吸引力有多强!天知道你使我多迷惑或多感动多震撼!你的机智,你的聪明你的善良,你的伶俐,你的随机应变……老天!”他大大喘气,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拉进了他的怀中。他用双臂紧箍着她,而再度把嘴唇落在她的唇上。片刻之后,他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她听到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听着!雅晴,”他热烈的低语。“你要设法距离我远一点,否则,你不会穿帮,我会穿帮了!”
她多喜欢听这声音呀!她多喜欢听这心跳呀!她多想就这样赖在这怀里,再也不要离开……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