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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藏走出小屋。目送他离去,德造长出一口气。此时他浑身冷汗淋漓。好半天,他盯着源藏离去的门口一动也不动。
——这就是源藏?
他心中暗自想着。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帮助恶魔治好了病,真是自作自受。
2
在椹谷的下游有个小村庄。
村子里有一家小杂货店。
源藏正在那家店里买东西。身上带的火柴、烟之类的小零碎物都快用光了。他边往包里装着,边探问有关狼的消息。
但是,在杂货店里,他没有听到关于狼的消息。
源藏出了店门,径直朝北走去。他是在椹谷的上游遇上狼的。狼会不会继续北上呢?想到这里,源藏不禁有些惶惑。在此之前,狼好象认准了目的地似的,径朝西北方向而来。如果它继续北上,那说明它的目的地还要靠北。源藏在想,狼的目的地会不会是正弹国呢?那里曾是狼族繁衍生存过的地方。仅此而己。源藏把一切都赌在这上面了。如果狼继续北上,源藏难保不迷失目标,他为此感到很不安。
源藏在一定程度上能读懂野兽的心思。对自己追踪的猎物的内心活动,他自信了如指掌。这种能力,是在常年的捕猎中培养出来的。凭着这种感觉,他把狼和正弹国联系到了一起。如果狼过了正弹国仍然继续北上,源藏就不明白其理由为何了。狼在望乡之念的驱使下踏上了旅途,这样说来,那块土地是不是在更遥远的地方呢?
源藏觉得把狼和北方联系在一起的推断不能成立。
源藏对狼所知甚少,而有关狼族的学问,他更是一无所知,这使他十分焦虑。
他的眼前浮现出狼主人的面孔。
那人是不是在北国的某个地方把狼养大的——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如果狼是在北方长大的,它现在正朝那里去的话,那人在这一带盘桓不去就令人费解了。因为他知道狼的去向,他只需直接去那里就行了。
狼主人是在看到报纸上的消息之后,领着狗前来的。那人自己也不明白狼究竟要到哪里去。对行踪不定的狼,他必须全力去找寻。
从他的抻色中可以看出他的焦虑和疲惫之色。并且,那人看上去有罪犯的嫌疑。他伸手入怀,动作之快捷,非同寻常。
——当时真该把他打倒在地,问问他。
事后源藏直感到后悔。当时也许真该让他供出狼长大的地方,狼的性格等有关情况。
“喂!”
听到背后有人叫,源藏转过身。
“叫我吗?”源藏的态度十分生硬。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和源藏年龄相仿,手里握着木刀。
“看样子,你就是中户源藏吧?”
“你是谁?”这人看上去相当傲慢。源藏觉得他仿佛跟谁很相像。脸颊象刀劈斧削般的有棱有角。看上去,显得十分疲惫。
“我是静冈警察署的志乃夫正昭。”
“你有什么事?”
“你见到疾风德造了吗?”
“疾风德造?他是什么人?”
“也许说是狼主人,你就会明白了。”
“那人就是疾风……”
刚说到半截,源藏赶紧闭上了嘴。
“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
志乃夫声调都变了。
“源藏!”志乃夫怒气冲冲地喊道。“知情不报并没有什么好处。他是杀人强盗的罪魁社员。他们一伙已杀了好几个人。甚至还杀死了警察。”
“……”
“什么地方?”
“在椹谷的上游一个破败的小屋里面。”
“什么时间?”
“今天早晨。”
源藏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等等!”
“你还有什么事?”
“给我带路,源藏。”
“带路?”
源藏掉头就走。
“德造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只有你知道德造在什么地方,你理当帮助我。”
“你把村里的人叫来一个就行了。”
“我没那闲工夫。”
“我不干。”
“你要不干,就是强迫你,我也在所不惜。”志乃夫简直是在喊。
“强迫?”
源藏看到了浮现在志乃夫脸上的腾腾杀气,一种不知是杀气还是怒气的阴沉沉的东西。源藏盯着志乃夫一言不发。
“我知道这样做未免太无礼。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正因此我才求你帮忙的。不抓住德造我决不罢休。为达到目的,我会不惜采用一切手段。即使是强迫,拖也要把你拖去给我带路。”
“到底是怎么回事?”源藏问道。
“饭田盯大火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听说了。”
“当时的警官就是我。”
“原来如此……”
饭田町失火一事源藏早有所闻。据说是由于静冈警察署的警察为在内藤屋把一帮贼盗一网打尽引发的。听人讲当时警官反被贼盗制服,被发现的时候还绑在树上。
“带不带?”
“好。走吧。”
源藏点头,迈开了步子。
带志乃夫到椹谷的小屋去,对源藏来说并没有绕远。虽然他决定北上看看,但并没有一定的目的地。
他与德造并没有什么情分。当然,与志乃夫也没有。他们二人与源藏都无缘无故。不过,志乃夫暗藏着的杀机对他有所触动。
背着饭田盯大火的黑锅,且又被贼首绑了起来,遭到无情的嘲弄。无怪乎他要杀气腾腾了。从志乃夫的神态上可以看出,他是紧随源藏和德造之后,翻过一山又一山,追踪而来的。他的脸颊成了锐角形,头发乱蓬蓬的长得很长,真可以说是敝衣蓬发。看他那身装束,跟乞丐差不多。其中唯有一点引人注目,他的双眸寒光羽闪,令人不寒而粟。
源藏被他的坚定不移的目光打动了。
如果德造在小屋里面,那就不妨让他们相见。他们两个人要交上手,很难预测谁会是胜者。德造也不是好对付的。他伸手拔刀的动作给源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论哪一方胜了都无所谓,源藏可以从容不迫地离开那里。
当源藏正在发高烧时,德造救了他。这一点他没有忘记。但在奥三界岳德造偷去了他的饵肉。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由此便一笔勾销了。而且,德造还是杀人抢劫团伙的首魁。入户为盗,奸人妻女,最后再把人家杀掉,这样的人真可以说是无恶不作。源藏对此十分厌恶。
俩人默默地走着。
走着走着,源藏猛然醒悟过来,就是志乃夫的面容。乍一看他直觉得象—个人,却一直没有想起来究竟象谁。现在清楚了。志乃夫的脸与德造很相象。双方的脸都显得很阴沉。外表看上去都很精悍,但疲劳和精神上的荒漠惹人注目。在他们的内部,有某种相一致的可怕的东西在作崇,致使他们给人的感觉惊人的相似。
“你见没见到狼?”
志乃夫问道。
“没见到。”
源藏的回答很简短。
“你杀狼,为的什么。”
“那么你杀德造,又为的什么?”
“德造和我,两个人中必有一个要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俩不能并存。”
“我和狼也是如此。”
“我明白了。”
志乃夫想杀死德造。对深解此意的源藏,志乃夫感到一阵冷彻骨髓的寒意,志乃夫与德造必有一个要死,同样,源藏与狼也是不共戴天的关系。为了杀狼这一目的,源藏翻山越岭,在广漠的田野上奔波。在志乃夫看来,源藏也是个悲剧性人物。
“喂。”
志乃去招呼一声停下脚步。
志乃夫与源藏正沿着羊肠小道向山顶上攀登。路的右侧是山,左侧是条溪流。从前面的拐弯处跑出一条狗,一条白色的大型犬。狗看看源藏和志乃夫,便停下脚步。
那狗死死地盯住志乃夫,嘴唇稍稍上翻。
源藏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这条狗是德造所养的希罗。很显然,德造正顺着山路往下走。他的命运是注定了,志乃夫攥紧手中的木刀。
周围的一切就象凝固了一样。
德造露出了头。在山路拐角处,他站下来。他手里握着一根青冈栎做的拐杖,无言地盯视着源藏和志乃夫。
他把噙在嘴里的一片草叶吐出来。
“当初要杀了你就好了,源藏!”
德造低声叫道。
“疾风德造,”志乃夫跨前一步。“是束手就缚,还是以死相搏。两条路任你选。”
“快动手吧。”德造扔掉旅行包,“我早就跟你说过。如果你来的话,我就杀了你。你竟然一直追到这里,果然有种!”
“好,我这就成全你!”
志乃夫大步逼上去。嘎然一声,两根栎木棒打在一起,棒子应声从各自的手中飞了出去,源藏就在旁边观战。志乃夫一把抓住德造的前胸,德造顺势挥起拳头猛击志乃夫的脸部。即使这样,志乃夫也不肯松开抓着德造前胸的手。
德造的身体被甩向空中,然后重重地落地一片茂密的枯草上。他倒在地上,“嗖”地一声拔出了匕首。只见寒光一闪,志乃夫连忙趋后闪避。
希罗站在旁边,横眉怒目,张牙舞爪的。
志乃夫刚想去拣木刀,德造乘机扑了上来。这时,志乃夫急挥木刀,德造乘机扑了上来。这时,志乃夫急挥木刀打掉了德造手里的匕首。紧接着又是一下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而几乎与此同时,德造也抓起一块石头飞掷过来。石头打中了志乃夫的胸部,木刀也随之脱手。但他自己也遭到重创,他摇晃了一下,便颓然坐在了地上。志乃夫猛扑过去,用脚猛踹他的下巴。德造不迭闪避。
很快,德造的右手便被绳子套住了,而另外一端就挽在志乃夫的左手臂上。
恰在这时,希罗疾扑过去,尖利的牙齿咬进了志乃夫的左腕。鲜血喷涌而出。志乃夫撇开德造拣起木刀,朝着扑上来的希罗猛击过去。
希罗急忙往后退。
它的后腿落入了溪流,前足扒住了岸边的野草。但它没能上岸,被水流冲走了。
“好小子!”
德造大吼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他拣起匕首,想割断绳索,但是志乃夫猛拽绳子把他掀翻在地。等他倒下以后,志乃夫又放松绳子。绳子在志乃夫手里运用自如。
德造在地上翻滚着。说时迟,那时快,他将手里的匕首掷了出去,正中志乃夫的大腿。
“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喊声还未落地,德造已翻身跳下悬崖。
志乃夫紧紧抓着捕绳。瞬间绷紧的绳子把志乃夫挣到了悬崖边上。志乃夫硬挺住不动。
“源藏!”志乃夫喊道。“快来帮一把!”
德造跳入溪流,想和志乃夫同归于尽。虽然志乃夫没有被拽下去,但靠他一个人之力为是不可能把德造拉上来的。因为仅是维持目前的状况已是够他受的了。时间久了,连志乃夫也会被拽下悬崖的。绳子已经紧绷到了最大限度,要想解开手上的绳子已不能够。
源藏—动不动。
志乃夫脸上大汗淋漓,太阳正照着他。
源藏走过来端枪对着绳子。
“你要干什么?混蛋!”
志乃夫喘着粗气喝问。
“我不会帮你拉他上来的。但如果你要我把绳子弄断,我乐意帮忙。”
“别动!如果你弄断了绳子,我会杀了你!”
“好吧!”
源藏收回枪。
志乃夫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他两手紧抓着绳子,双脚蹬在草丛里,往后仰着的身体渐渐向前弯曲。看这架势,他是死也不肯放手的。即使被拽入河中,他也在所不惜。匕首还扎在他的腿上,因为用力的缘故,血不停地涌出来。
他的脚越来越靠近悬崖边缘。
源藏又端起枪。
志乃夫的叫声被枪声淹没了。他的身体一下子往后仰倒了。
源藏把枪扛到背上。
志乃夫倒在地上,望空无语。
源藏迈开大步,转身离去。
3
源藏正奋力登山。
这是座无名的小山包。地上东一块西一块有些残雪,天上没有风。午后朗朗的阳光照在山上和源藏身上,暖洋洋的。
这里是歧阜县的武仪郡。
站在山坡上,可以望得见他刚走过来的和福井县交界处的那座主干山脉。山上白雪覆盖,云雾缭绕。
源藏面容憔悴。刮得青青的下巴上毫无光泽。投向四周的目光也黯淡无神。在他的眼中。周围的景色不过是经霜后的荒野,满目凄凉,毫无生机。
追逐狼的行迹,离开奥山界岳,是在十二月初的时候。如今时光飞逝,转眼已是翌年二月。为追踪狼已整整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自椹谷遭遇以来,哪里也没有狼的消息。好象狼突然一下子从地球上消失了似的。源藏继续北上,沿途越过飞弹山脉,进入富山县,紧接着又从那里进入新县境内。他就这样默然地向前走着。
但是,他再也没有听到有关狼的消息。
源藏很有些日暮途穷的感觉。他原以为狼的目标是飞弹同。但是,狼到那里以后又继续北上了。一切迹象都表明狼只能是北上了。源藏以椹谷为中心花了十余天的工夫,搜索了县境上的主干山脉,没有发现狼盘桓留下的一丝线索。如果狼在这一带活动,那么鹿和野猪群会发生异常变化的。但据当地猎人说没有发现这些动物有什么异常。看样子,狼只是从这里经过而已。如今,连源藏也闹不明白狼的意图了。狼之北上的原因,连源藏也开始失去了信心,因为他不懂印在大地上的文字。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源藏感到迷惘,他束手无策。
现在跟流浪汉差不多。过了富山,又来到新宿,他只是在走,可是毫无目的可言。
然后,他又折转南下。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放弃了搜索狼的企图。他想狼已经死了。要不就是早已完全回复野性,跑入深山,与世隔绝。他的内心有个声音在说——干脆随它去吧。他终于开始感到厌倦了。虽然如此,源藏一点儿也没有回家的意思。
两头纪州犬都已经不在了。家里空空荡荡,徒有四壁。回到这样冰冷的家里,无疑会使他感到更加凄苦。
设有了故乡,没有了家园。不,他感到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德造和志乃夫也完全销声匿迹了。源藏每到一村都注意看看报纸。关于德造,报纸上只字没提。他想德造决不会是死了。吊在悬崖上,也许胳搏上受点儿伤,但他决不会轻易就死,他大概和希罗一起隐伏下来了。
志乃夫不知怎么样了?在那样的状态下,如果他和德造一起坠入溪流,两人可能都会送命。他虽明知如此,仍然执意不肯放开绳子。这一举动真令人悚然而惧。
德造自己舍身跳入溪涧,想把志乃夫也一起拖入地狱。虽说是个恶棍,却也实在令人感佩。这场殊死博斗,是两个真正男子汉之间的较最。
深夜。
源藏住进了一个破陋的小窝棚里。这是一个无人的小屋,位于山岭的下面,里面有几垛稻草。源藏铺开稻草,睡了上去。
这是个无风的夜晚,源藏很快便入睡了。梦中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来。是梦还是真,源藏也闹不清。他耳听足音渐渐走近,却仍然迷迷糊糊的。
突然,源藏跳了起来。小屋里面一下子亮堂起来,黑暗当中挂着一盏马灯。光从那里发出,照彻了整个小屋。
有个女人站在摇曳的光影下。她直盯盯地看着源藏。这女人看上去有三十岁上下,皮肤白皙,胸部高高耸起。女人惊恐地张着嘴八,呆立在那里。
源藏也在凝视着她。
深山中的小屋里,不可能会有女人来,而且是在夜里。源藏判断不出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大概不会是在作梦。他是在灯光照亮小屋的一刹那间跳起来的。但是,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