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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得也太轻松了,”于光明被陈超的沉默弄得有些不爽,“四条人命啊!包括咱们的同事晓红!”
看起来他还没从晓红牺牲的阴影中走出来,陈超很理解这一点。可是话说回来,于光明也不了解贾铭,或者说不了解这件案子背后的那些事。陈超不知道该如何对他的搭档解释。
不过对于这个结案报告,他倒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何不让于光明来写呢?
“不这样的话,他还会有什么别的结局吗?”陈超说道,“我说,你来写结案报告吧。”
“我?”
“对。当初是你去调查的田陌的背景资料,是你在百乐门那个名单里发现了贾铭的名字,是你让我注意到了老田,也是你查到了老田在‘文化大革命’时曾经担任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长。更不要说佩琴在咱们办案过程中帮的那些忙了。在我研究旗袍的时候她给了我很大启示。”
“你别这么说啊,头儿。我也许会沿着那些线索查下去,但是我肯定什么都查不到。如果不是你让我去查老田过去的那些事儿……”
“不用说那些了,其实我是想让你帮我个忙。这个案子,你说我该怎么跟别人解释呢?”
“你的意思是?”
“老廖估计得气坏了吧。他肯定觉得我在局里跟他玩捉迷藏,把他蒙在鼓里。李书记也一样,肯定会拿出他那一套政治理论压人。”
“可事实是你给上海第一起连环杀人案画上了句号啊!”
“我向贾铭承诺过,这案子里有些东西我永远不会说出去。其实这不只是因为他。他现在已经死了,他该做的都做了,我也应该信守诺言。老于,这些别人是理解不了的。我相信,只有你能理解我。”
其实陈超也不知道于光明能不能理解。但他知道,自己这位老搭档是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他们不仅是好搭档,更是好兄弟。
“那我怎么写?难道要说这是对‘文化大革命’的报复吗?这样说也太不靠谱了吧。”
“呃,贾铭承认他犯罪的时候有一些暂时性精神错乱,后来他很懊悔。所以他才为受害者家属签了那些支票。”
“可他为什么会把支票交给你呢?”
“我恰好在调查西九区案,所以见到了他,这是事实嘛。法制改革委员会的钟保国主任可以证明,昨天晚上他还因为西九区案的事情给我打电话呢,当时贾铭也在场。”
“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你这套说辞吗?”
“我也不知道。但与这个比起来,上面更不愿意接受‘对”文化大革命“的报复’那种说法吧。但愿他们不要追究其中的细节。事实上,说得越少,对所有人越好。事情在这儿了结就行了,”陈超补充道,“我估计上面都不希望披露连环杀手的真实身份呢。写上‘他已经死了’,然后画个句号。结了。”
“难道他们不会把贾铭树成‘跟政府作对’的反面典型吗?”
“不会吧,那样会惹来很多麻烦的。当然,这是我的猜测……”
话还没说完,陈超的手机响了,铃声在空旷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响亮。是卞教授打来的。他原本约好跟陈超见面,可他这位警察学生却未能赴约。
“陈队长,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你的论文很有见解,我就是想看看你进行到哪儿了。”卞教授说道。
“我会按时交上的,”陈超答道,“我只是在结尾的部分稍微有些卡住了。”
“要在论文结尾的地方推而广之本身就有难度,”卞教授说道,“你的主题起点很高,如果你能在一系列古典爱情故事中找到相同的观点,这篇论文就算是成功的。将来你还可以把它扩展成你的硕士学位毕业论文。”
陈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所以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其实关于论文他已经有了另外一个思路。
这新的思路也不过是在旧的论文基础上加以深入解读而己。不管他写不写这篇论文,人们都还是会去读那些古典爱情故事。他也许会写一下中国旧式包办婚姻对爱情本质的违背和破坏,或者写一下典型的中国式红颜祸水的故事。可这又能怎么样呢?不同的作者,写出的爱情故事本身就是内容与风格各异。就像破案一样,任何警察都不可能用一套理论侦破所有的案件。
“好的,卞教授,我会认真考虑的。对于‘消渴之疾’我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或许过阵子他会重新考虑硕士学位进修班的事,但眼下暂时得把它先搁置起来了。
对陈超来说,此刻有更加迫切需要去做的事情。就像这件案子,人们对这样的结局可能并不觉得完全满意,但起码对无辜者的杀戮停止了。作为一名警察,他不用担心用什么来支持他的观点,这不像写论文。况且,到底应该怎么看待这件案子,他自己也不清楚……
“头儿,你还要继续去读你的硕士学位进修班吗?”于光明的话打断了陈超的思路。
“不去了,你不用担心那个了。”陈超说道,“但我会写完这篇论文的。不管你信不信,这篇论文在破案过程中起了很大作用。”
于光明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把信封递还给陈超,“哦,对了,里面还有张纸条呢。”
“我知道,那是一首诗。”
“他打算托你发表?”
陈超取出那张纸条,念了起来:
妈妈,我想让那些遥远的回响,
给我所遭遇的一切带来头绪,
在老房子里,人们来来往往,
只看到他们自己想看的东西。
我累了,回想,回想着,
红旗袍,你赤裸的脚,
你柔软的手,花丛中闪亮,
记忆夺走我醒来的时分。
但在镜头中的瞬间,我们被框起,被调节,
云雨迅速来临,灾难的阴霾,注定又一次掠过远方地平线。
那是我知道、看到的一切所有,
妈妈,你为我喝下这一杯酒。
“可那照片里没有酒杯啊。”于光明摸着脑袋说道。
陈超不能确定,诗中最后关于酒的描述,是否来自《哈姆雷特》。在那个故事里,王后为儿子饮下了毒酒。他在大学时代曾经读过一篇关于那一情景的精神学分析作品,而那文章里具体写了些什么,他已记不清了。
“可能是关于哈姆雷特和他母亲的吧。”陈超决定不去做太多解释,“这世间还有很多值得思考的事,别总是想着那结案报告了。”
于光明摇了摇头,活像一只拨浪鼓。
“头儿,我真是服了你了。”他说道。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