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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协?所以你也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了吧?”贾铭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件案子牵涉到上面不止一名官员,而他们却还在争权夺利!陈队长,我觉得你并不太懂政治。如果上面真的想了结这个案子,就不可能容忍我一直跟进到现在了。所以说,你觉得在这节骨眼上他们真的愿意出岔子吗?”
“其实我也听说上面有些权力斗争。”陈超说道。
“在正常情况下,律师必须尽全力维护当事人的利益。所以有些暗地里的交易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西九区案的审理受到干扰,一切结果都有可能出现。所有涉案的官员都会被揪出,所有见不得人的事都会被曝光,甚至包括那些上层的权力争斗。那将会是一场政治灾难!想必这已经超越了你们警察的职责范围。陈队长,你得好好考虑一下这些后果。”
“贾先生,这些我已经考虑过了。但无论如何,对无辜者的杀戮必须停止。待到人们读了这个故事并看到那些照片之后,自然会有公论。”
“西九区案的内幕我知道一点点。一些记者的消息很灵通的,一旦他们知道整个事件幕后的政治背景,你觉得就凭你那个故事还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吗?”
“贾先生,我敢说,即便他们知道了那些所谓的政治背景,就凭我手上的照片也能继续抓住他们的眼球。”
“你现在说的又是些什么照片?”
“二十多年前那个下午的照片啊,片警老范在现场拍的。他怀疑那是谋杀,所以在楼梯拐角的地方拍了那些照片。当时医护人员还没到,死者还光着身子……”
“你是说她死时的照片……”
“没错,她死时的照片。她光着身子,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我知道,虽然你当时不在场,但那个场面你已经想象过无数次了。”
“不可能……我是说不可能会有那些照片,老范从未对我提起。不,这不是真的!你在唬我!”
贾铭之前一直装成一个无关的外人,否认自己与故事有关。而这一次他没有。
“我给你看一张,”陈超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贾铭,“这照片挺小的,不过我已经去照相馆放大了。所有照片我都有放大后的版本。”
这是一张梅老师一丝不挂地躺在楼梯拐角地板上的照片。也正是贾铭当年没敢回头看的一幕,这一幕在之后的这些年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手中拿着这张照片,贾铭没有质疑它的真实性。
汤里的甲鱼再一次疯狂地挣扎起来,绝望地想从玻璃坛子里爬出来,却不断地滑回去。这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很恐怖是吗?”陈超拿起筷子伸向玻璃坛子。
的确如此。贾铭已经清楚地看到这照片上的情景,他很清楚,一旦照片被读者们看到之后他们会怎么想。
让死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是非常令人难以接受的,更不必说死者身上一丝不挂了,这也是老范这么多年来一直隐瞒这些照片的原因。然而这是陈超最后的底牌。
“老范拍摄的这些照片,还有那位老摄影师在明宅后花园拍摄的,再加上警方在红旗袍案弃尸现场拍摄的那些,一旦都落入记者手中……”
“好了……你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很卑鄙吗?”贾铭说话的时候似乎很费力,嗓音有些沙哑,“难道你就是这种人吗?”
“作为一名警察,为了破案,我觉得这算不得卑鄙。”陈超说道,“提到卑鄙,我写论文的时候倒是见识了一些卑鄙的事,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古典爱情故事里对女性前后矛盾的描写。依我看,那是男性对于女性和性爱的错误观念的具体化产物。这是一种我们民族文化潜意识里典型的错误观念,我称其为‘对女性和性爱的妖魔化’。我知道,现在不是讲这些理论的时候。我想说的是,你正是被这种观念绑架了。”
说完,陈超揭开玻璃坛子上的盖子,为贾铭盛了一碗汤,然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当你被关在居委会小黑屋里的时候,你母亲去找过老范,她很担心你。绝望之中,她对老范说,只要能救你,她什么都愿意做。老范明白她的意思,但他拒绝了。他告诉你母亲,只有老田才有权力放了你。很遗憾,你母亲接受了他的建议。老范一直都相信,你母亲是为了救你才委身于那个老田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或许你曾经也想到过这种可能性,却一直不愿接受。当时在小黑屋里,支撑你坚持下去的是那段纯洁美好的回忆,那段在后花园与母亲手牵手的回忆,那段被定格成一张照片的回忆。即便你失去了整个世界,母亲也只属于你一个人。
“所以当你回家的时候,家里那一幕把你彻底吓坏了。母亲从圣洁的女神一下变成了荡妇,而且还委身于迫害你们一家的那个人。在你心中,这是不可饶恕的背叛,正是这一幕把你推到了悬崖边上。
“但是你错了。根据我的调查,老田是想尽办法才混进音乐学院的。跟别人一样,他大概也是看了你母亲的演出之后,被她的美貌和气质迷住了。‘文化大革命’给了他机会,他参加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借机接近她。但你的母亲却不畏权势,与他保持着距离。如果她屈服于他的淫威,老田根本就不会去主持那个调查组。如果你没惹上麻烦,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知道吗,你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就是你,她对你的爱,是一种无私的忘我的爱。即便在那种情况下,她先去求助的也是老范,而不是那个老田。
“过了几天之后你突然被释放了。如果你的母亲和老田之间发生了什么,也就是那短短几天的事,而且是为了救你!拍拍你自己的良心想想,你母亲委身于老田的时候,心里该有多么绝望多么痛苦!”
“可她没必要那样做。就算她不那么做我也不会被……”贾铭说不下去了。
“你是想说即便她不那么做,你也不会被怎么样,对吗?我对此深表怀疑。在那个年代你很可能被当做政治犯而判刑,会被枪毙也说不定。你母亲很明白这一点,她知道那个老田什么都干得出来!
“而你却一直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这一切,根本不理解她的苦心。她在其他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激怒了你,使得你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爱与恨交织在一起,你为了宣泄这些情绪,最终走上了连环杀人的道路……”
陈超的话音未落,他的手机铃声便再次响起。这次打来电话的是于光明。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陈超站起身来,走开一段。
“头儿,他车里什么都没有,”于光明说道,“我查了那个停车位。他的确能从那里通过侧门进办公室而不被别人发现。前面有一片小竹林,能挡住别人的视线。所以我用夏小姐的那把钥匙开门进去了。”
“在他办公室里有什么发现吗?”
“他那房子真挺大的。除了办公室还有专门的接待室、书房,另外还有一个带浴室的小卧室。”
“这倒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听夏季说他经常在那里过夜。”
“也许他就是在那个浴室里清洗了田陌的尸体。”
“应该就是这样。”
“不过我在那里并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地毯后来肯定被洗过了,有一股清洗剂的味道。我还看到了一部真空吸尘器,这就有点可疑了,一般像这种高档写字楼,都有专人负责打扫卫生的,为什么一位律师要自己干这些活儿?”
“的确很可疑。”
“我还发现了一些线索,头儿。还记得第三个死者脚趾上的纤维吗?和这里地毯的颜色一样。”
“他当时一定是把她带到那儿了。但他并没有发现死者脚趾沾到了地毯上的纤维。”
“要等到明早才能拿到相关的对比检测结果。再说类似纤维这样的物证在谋杀案中一般是不采信的。”
“那也够拘留他几天了,足够我们做详细调查。”陈超说道,“起码他被拘留的时间没法再去作案了。”
“今晚动手吗?”
“别急,等我的消息。”
挂断电话,陈超坐回到桌边。此刻,那只玻璃坛子里的甲鱼已经四脚朝天一动不动了。
“作为一名警察,”贾铭说道,“您真的是慈悲为怀了。”
陈超不知贾铭说这句话到底是出于讥讽,还是他的内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慈悲是人类的本能,”陈超说道,“你或许认为没人能理解你,没人在乎你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遭遇的那些屈辱和不幸。你就像是由那些事件编成的程序,按照你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方式运行着。但是我想要说的是,我一直试着去理解你。了解到你的那些经历之后,我一直对自己说:我很幸运,否则发生在贾铭身上的那些事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不禁与照片上的那个小男孩儿产生了共鸣。多么幸福的情景啊,牵着母亲的手,就像拥有全世界一般,却对不久后将要发生的灾难全然不知。我曾经试着从你的角度思考这一切,我觉得我都快疯了。
“母亲死后的那段日子里,无论邻居们对你投来怎样的目光,你都觉得他们是因为看见了你母亲光着身子追你而耻笑你。这就像是一个梦魇,让你无法自拔。于是你选择搬家,想要忘掉这一切,后来你甚至改了自己的姓名。可是这世间事就是这样,‘不思量,自难忘’。
“无论我是不是警察,我都真的不愿去指责你。因为你想用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起码一开始是这样。我明白,复仇的怒火是盲目的。我的一位年轻同事也死在了你的手上。我曾在静安寺发下誓愿,为了给她报仇,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你慢慢失去了理智。你意识到自己有性方面的障碍,而原因很明确。作为一名以涉足政治敏感案件而闻名的律师,你非常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所以你只能一直忍耐,就像当年在小黑屋里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那时年少的你,心中怀有希望,因为你相信母亲在家中等你。
“但发现田陌要出国的事之后,对复仇失败的惶恐使你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当你双手掐上她脖子的那一刻,多年来被压抑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了。至于其他的,我觉得没必要再重复了吧。
“我并不想像一个法官那样审判你,贾先生,但我不得不尽一个警察的职责,这就是我今晚约你到这儿来的原因。希望以一种不同的方式和你谈一谈……”
“不同的方式?就像你刚才所说,我是一个对人生绝望的人。对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不同……”贾铭缓慢地说道,“你想得到什么?”
“作为一名警察,我想得到的结果就是,停止对无辜者的杀戮。”
“好吧,如果明天的庭审能按计划进行,如果没有意外发生……”
“那也正是我所希望的,明天的庭审不要节外生枝,”说着,陈超看了一下手表,“希望一切顺利。”
“现在已经是星期五了,你不用担心了,”贾铭顿了一下,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你能把所有照片都销毁吗?”
“全部都会销毁的,包括底片。我保证。”
“那你还打算写那本小说吗?”
“不写了,除非到了非写不可的时候。即便要写,也不会写成那种纪实文学。”
“请不要写成纪实文学,也不要涉及那些细节。不过说起来,至今也没有一本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好书啊。”
“是啊,很可惜。”
“我个人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请说吧。”
“请不要改行。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可能辱没了你。但是,你这样的警察十分罕有,你知道很多情况下都不是简单的黑与白,很少有警察能达到你的境界。”
“谢谢你的评价,贾先生。”
“也谢谢你给我讲故事,陈队长。我想我该回去准备明天的……哦,不对,应该说是今天的庭审了。”贾铭站起身来,说道,“庭审结束之后,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我会全力配合。”
两人走出包间。白云依然在外面等待,只是已经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光着脚,依然穿着那件凌乱不堪的旗袍,似乎没穿内衣。
贾铭愣了一下。当一切幻想都烟消云散之后,眼前的情景反而吓了他一跳。
三十一
星期五上午,西九区房地产案正式开庭审理。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
庭审地点设在西九区所在的静安区人民法院。这座法院大楼二十年代曾是一所教会学校。陈超记得这里六十年代初曾被改成青少年宫。而现在,能唤起人们过往记忆的只有仅剩的几扇茶色玻璃窗了。
据陈超刚刚收到的内部消息,彭良心将被判处三年徒刑。在这贫富差距日益拉大的年代,对于所有人而言这都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以侵吞国有资产和非法商业运作等罪名惩办了彭良心,政府也可以尽快息事宁人。对于公众来说,这样的一个结果似乎也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一些腐败分子可以因此侥幸免于受审,与此同时,政府也可以借此机会展现其坚决与人民群众站在一边的立场。被追回的国有资产将被拿来当做安置费,以及支付其他补偿,当地居民也会很满意的,其中有些人可能还会选择回迁。至于彭良心,他应该明白这三年徒刑背后的深意。以他的人脉,最多坐几个月的牢就可以被放出来。
陈超知道,在高层以及市政府与贾铭之间,都己经达成了某种妥协。这也是贾铭能为当地居民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所以,所谓审判无非就是走个形式而已。
现场来了一大批西九区居民,还有很多包括外国记者在内的媒体界人士。外国记者们能来现场报道庭审过程,应该是得到了市政府的特批。
贾铭坐在原告代理律师席上,依然穿着那身黑色的西装。在法庭灯光照射下,他的面色苍白如纸。
陈超选择坐在后排的一个角落里。他揉着太阳穴,因为那里正像针扎一样疼痛。经历了昨晚的交锋,他都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无所谓了。他拿出一副墨镜戴上,希望别人不要认出自己。
于光明一身便装,坐在陈超旁边,他昨晚也几乎一夜未睡。上午早些时候他去鉴证科拿到了贾铭办公室地毯纤维的检验报告,并为抓捕行动做好了一切准备。但陈超让他再等等。
根据陈超的建议,在法庭内外都布置了便衣警察。不过于光明并未告诉他们这样做是为了红旗袍案。
其实陈超也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于是他决定等庭审结束再说。可即便到那时再抓捕贾铭,也会被很多人解读为事后报复和政治阴谋,会严重影响党和政府的形象。
陈超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不该来到庭审现场。虽然贾铭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但陈超还是禁不住站在他的角度看待这一切。正如他们昨夜谈到的,所谓公平和公正,是人们站在特定角度而形成的观念。然而无论贾铭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受到多少不公正的待遇,对无辜者的杀戮都应当停止。
刚华——彭良心的辩护律师,正站起身来做结束陈词。他要求对彭良心宽大处理,理由有三:一是彭与政府的合作关系,二是彭退还了被侵吞的国有资产,三是彭对手下员工的不当行为毫不知情。刚华特别提出了一个被他称为“时代大环境”的概念。
“是的,彭良心确实是低价买入土地,而后建成公寓楼高价卖出。但上海的房地产价格在那之前就已经开始飞速上涨,这并不是彭良心的这项工程独有的现象。至于那块土地的使用问题,项目一开始并未确定。给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