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到底怎么了?”
“我也该睡觉了。”赶尸人一边说一边笑着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女人追了几步,拉住他的袖子:“先生,你告诉我!”
赶尸人注视着女人的脸,终于说:“他是来索我命的。”
光天化日
东方微微地亮起来。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女人起来了。她腰间扎着扣花围裙,在杀一只野山鸡。
院子里确实有很多花,清一色都是兰花:春兰、蕙兰、建兰、寒兰、台兰、落叶兰、虾脊兰、兔耳兰、万代兰……
房后,生长着密集的竹子,还有一丛丛茂盛的野草。远处,是深山老林,古木参天。更远处,群峰罗列,直橛橛地站立,像一排青翠的死尸。
在晨光中,猩红色的大门后那些鞋子暴露得一清二楚,纹丝不动。一双棕色圆头皮鞋,一双白色旅游鞋,一双黄胶鞋,一双懒汉黑趟绒布鞋,一双花花绿绿的布鞋。
鞋上面都是厚厚的尘土。
花花绿绿的布鞋是女性。
高大的赶尸人也起来了,他来到院子里看女人杀鸡。他脱下了那身深蓝色道袍,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衣裤,袖口都起了毛边。
女人朝男孩的窗户瞄了一眼,小声说:“他还没起来。”
赶尸人没说什么,只是看那只死到临头的野山鸡,没有表情。也许,是因为他那张黑脸太长了,想制造点表情,得调动大面积的肌肉,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那只野山鸡非常鲜艳,羽毛花花绿绿,就像大门后那双女尸的鞋。
女人不再说什么,一只手抓紧野山鸡的双翅,另一只手举起菜刀,猛地剁下去,鸡头就掉了,鲜血喷涌而出。
无头的野山鸡在女人手中疯狂地扑棱了很多下,终于软弱下来,一下下抽搐。
接着,女人端出一锅开水,把死鸡扔进去烫毛。野山鸡变得湿淋淋,热腾腾,散发着满院子臭味,把尸体味盖住了。
转眼,那美丽的羽毛就脱落在地,变成了一堆难看的垃圾。一只无头鸡,赤条条地躺在盆中,爪子伸得直直的,变得僵硬。
女人用围裙擦了擦手,嘀咕道:“我去采点蘑菇来。”说完,她一个人走出了院子。
赶尸人依然凝视鸡的尸体。他鼻孔里探出来的黑毛似乎又长了一些,总让人联想到那两只鼻孔内一定毛烘烘的。
天光暗淡,似乎刚刚亮起来就停住了。
那个男孩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他谨慎地站在赶尸人旁边,弱弱地说:“师父。”
赶尸人眼睛看着鸡,平沓沓地说:“你想拜我做师父?”
“是。”
“你不怕吗?”
“不怕。”
赶尸人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男孩几眼:“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男孩支支吾吾地说:“我……”
“讲真话。”
“以后偷尸体就不用背了。”
赶尸人把脸转回去:“我不会教你。”
“……为什么?”
“你在作恶。”
“我可以改。”
赶尸人叹了口气,说:“以后,交通越来越发达,火葬制度越来越完善,这一行没有前途了。”
“师父,那你能不能把我带出山?”
“顺这条山路走下去,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到了上固,你不用跟着我。”
“我可以给你背包。”
赶尸人坚决地说:“不行。这是我们的规矩。”
“不能破一破吗?”男孩露出乞求的神情。
赶尸人转过头来,爱怜地看了看男孩的左眼,又看了看他的右眼,小声说:“除非你变成尸体,我赶着你走。”
男孩一下就不说话了。他慢慢低下头去,似乎放弃了。
赶尸人转过头去,继续审视那只死鸡。女人还没有回来,看来她走出了很远。
过了一会儿,男孩抬起头,不甘心地说:“师父,那你教我一句咒语吧,也算我没有白等你一常”
赶尸人又把身子转过来,问:“你想学什么咒语?”
“你教我一句相反的就行。”
“什么是相反的?”
“假如尸体突然动起来,我一念他就不动了。”
“那是护身咒。”
“对,护身咒。”
赶尸人突然说:“,呵,。”
“什么?”
“藏密金刚护身咒。这三个音是根本咒。”
“,呵,。”
“三遍之后,再念护身咒——嘛哈嘎啦咯哩啪。”
“嘛哈嘎啦咯哩啪。”男孩重复道。
“这个咒让你和宇宙中的高级能量接通,得到无量善神天龙金刚的保护,无论什么邪恶都侵害不了你。”
男孩继续叨念着:“嘛哈嘎啦咯哩啪。”
“会了吗?”
“会了。”男孩似乎很兴奋。
接着,两个人一齐看那只死鸡。
过了一会儿,男孩抬头看了看赶尸人,突然说:“师父,你能让它跳起来走吗?”
这句话似乎是该避讳的,它触到了赶尸人某一根幽邃的神经,他猛地转过头,冷冷地看了男孩一眼。
男孩急忙说:“我听老辈人讲,有人喷一口符水,能把掉了的鸡头重新接上。再喷一口符水,鸡还能满地跑着啄米……”
鞋 子
女人把饭做好了,就躲进了堂屋。
竹桌竹椅摆在当院。赶尸人吃得很少,而男孩似乎饿极了,他狼吞虎咽。
吃完饭,赶尸人把碗筷一推,问:“你不走?”
男孩说:“我明天走。”
赶尸人站起身,回屋睡觉了。男孩看了看他,抹抹嘴,也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扇门都关上了。整个院子显得十分空寂。
天色越来越黑,但是雨始终没有下来。
不过,毕竟是光天化日,大门后那些鞋子似乎不那么可怕了,像商店的架子上陈列的各式各样的样品鞋。
它们当然是不动的。
但是如果目不转睛地盯住它们,时间久了,不知道会不会发现什么问题。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什么都不是永远静止的。
比如云彩,看起来一动不动,可是,只要有个参照物,过一些时间,你就会发现它们移动了。
比如石头,它现在在这个地方,但是几万年之后,它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比如地壳,原来这片陆地在大洋的这边,亿万斯年之后,它却移到了大洋的那边……
那么,让我们盯住这些鞋子。
四周静极了,没有人笑出声,没有人咳嗽,没有人打喷嚏,大家好像都在睡觉。只有寂寥的水声。
过了很长很长很长时间,那些摆在架子上的样品鞋中,有一双似乎不自觉地动了一下,是那双白色旅游鞋。
准确地说,它是抖了一下,好像有蚂蚁钻进去了,正在四处乱咬。
它只是抖了一下,立刻就停住了。
我们的目光就盯住了这双白色旅游鞋。可是,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去,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它都没有再动一下。
是看花眼了?也许,只是风把鞋带吹得飘了一下,或者,只是我们的眼皮跳动了一下。是左眼,老话说:左眼跳灾。
当我们就要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好像另一双鞋子也微微动了一下,好像在转移一下重心。
似乎是那双棕色圆头皮鞋。
白色旅游鞋在大门的左侧,而棕色圆头皮鞋在大门右侧。我们只顾看大门左侧了,因此并不能肯定大门右侧的问题。当我们的目光迅速移过去时,棕色圆头皮鞋已经定格。
没什么,因为鞋子总是处于动态中,所以,视觉的惯性使我们产生了幻觉。
天终于黑了,大门后那些脚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丧 葬
漆黑的院子安静极了,有点死气沉沉。
终于,赶尸人的房门推开了,吱呀……
他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那身深蓝色道袍,背上了沉甸甸的包。他朝男孩的房间看了看,黑糊糊的,男孩似乎还在睡着。
他走到猩红色的大门后,把那一张张画符的黄表纸贴在死尸的脸上。
然后,他走出来,双手合十,叨咕着什么。
从那一双双的脚上可以看出,五具尸体在他的咒语中,猛烈地颤动起来。接着,他们就受到了某种巨大的神秘力量的操纵,一个个跳出来,站成了一排。
赶尸人摇起铜铃,出了门。
那几具死尸又一次顺利地跳出了高高的门槛。
像以往一样,赶尸人离开时,并不跟主人打招呼,铃铛声一响,就是告诉主人,他已经赶着尸体离开了。
山路似乎更加崎岖。两旁的石头更怪,野草更深。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黑得几乎看不见道路,赶尸人走得缓慢而谨慎。在无边的黑暗中,除了铃铛声就是那些死尸的脚步声:“刷*—刷*—刷*—刷*—”
赶尸人一直没有回头看。
大约走出了几十里路,他突然站住了,同时停止了摇铃铛。那些尸体也停下了,直橛橛地戳在原地。
他猛地转过头来,盯住了那些死尸,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头。那些黑糊糊的尸体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检查。
赶尸人的警觉让人有点费解——死尸都能赶着走,对于他,还会有什么值得惊异的呢?
或许,他是听见有两具死尸在低声交谈……
他慢慢走回去,依次查看那些死尸。
他好像在清点尸体数目。因为太黑,他必须把眼睛贴得很近才能看清。
他从头看到尾,又从尾数到头,终于确定尸体变成了六具。
他一个个朝死尸的脸上摸去,都贴着黄表纸。他又一个个地抚摸死尸的肩膀,终于,他的手停在最后一具死尸上,不动了。
“你从哪儿来?”他低声问。
那具死尸僵直地站着,没有反应。
“我是受人之托,引领五个喜神回乡,我从来不接收无主的尸首。”
一阵风吹过来,那具死尸脸上的黄表纸“哗啦啦”地掀起来。
“你马上离开这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第六具死尸依然一动不动。
赶尸人就后退一步,低声念动了咒语。前面那五具死尸突然都转过身来,慢腾腾地朝最后一具死尸跳过来。
第六具死尸立即抬手摘掉了脸上的黄表纸,一步窜到赶尸人旁边,叫了一声:“饶命!”
赶尸人猛地一晃铃铛,那五具死尸陡然都变成了木头。
赶尸人一下抓起男孩的手,拉着他就跑。他的力气大极了,男孩身不由己,跑得踉踉跄跄。
他拽着男孩跑出一百米左右才停下来,恼怒地问:“你想干什么?”
男孩弱弱地说:“我要跟你们一起出山……”
“你快走!”
男孩透着哭腔说:“现在你让我往哪儿走?”
赶尸人四下望了望,无可奈何地说:“我不让你跟着,是为了你好。”
男孩似乎从赶尸人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松动,赶忙伸手去拉对方的背包:“师父,你太累了,我给你背。”
赶尸人没有拒绝,让男孩把背包接过去了,他想了想说:“你只能跟在我们后面,保持一百米的距离。天亮之后,你就走你自己的路。”
“……好吧。”
就这样,赶尸队伍里多了一个外人,一个曾经偷过尸体的男孩。
铃铛响起来,死尸又朝前走了:“刷*—刷*—刷*—刷*—”
平时,夜晚的山林总会有鸟的啼叫声,野兽的嚎叫声,可是,赶尸队伍所到之处,却是鸦雀无声,只有诡异的水声,不绝如缕地鸣响着。
“铃……铃……铃……铃……”
“刷—刷—刷—刷—”
铃铛的声音和行尸走肉的声音,缓慢而单调。黑夜中似乎隐藏着一种预兆,有一种东西将突然爆发。
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有男人有女人,大部分是女人。
又是丑时,世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号哭声来自远处,大约几里之外的地方,但是在黑夜中十分真切。远处好像有村寨,谁家有人正巧咽气了,亲人们在哭丧,听起来悲惨惨,阴森森。
赶尸队伍马上停住了。
男孩似乎很害怕,从后面走过来。
赶尸人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厉声喝道:“回去!”
男孩立即停住了脚。
过了一会儿,他喊了一声:“师父……”
赶尸人朝他走过来。他站在男孩跟前,严厉地说:“我跟你说过,你必须在一百米之外!”
“……我只想问问,前面那是什么声音?”
“有人死了。”
“我们怎么办?”
“绕路走。”
“为什么?”
“听到我的铜铃声,刚死的人会诈尸,跳起来跟我们一起走。”
“绕到哪儿?”
“那边还有一条路。”
“是不是更难走?”
“不,比这条路平坦些。”
“你对这里的地形太熟了。”
“我对另一个世界的路更熟。”
男孩打了个冷战。
赶尸队伍朝后退了一段路,走上一条岔路,继续前行。
男孩依然跟随在一百米之外。
那哭声一直响在他们耳畔,像黑暗一样无法摆脱。
其中一个女人哭得有腔有调,很悲凉,听不清她唱的是什么词。还有一个女人嗓子已经哭哑了,她依然在用尽全身力气哭嚎,声音像杀猪一样。还夹杂着另一些女人的劝慰声,男人肃穆的交谈声,小孩受惊吓的啼哭声……
狗一直在咬。
那几具死尸对这惊天动地的哭声应该很熟悉,他们都经历过,但似乎并没有勾起他们的回忆,他们仍然在一心一意地赶路。
而且,他们的脚步并没有因为路平坦而变快,还和原来一样:“刷*—刷*—刷*—刷*—”
哭声越来越远了。
也许,方圆百里之内并没有什么村寨,这哭声根本不存在,它只是一种深夜的幻声,一个梦。
撕破脸皮
漫长的一夜终于快熬到头了。
赶尸队伍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前面突然出现了一盏灯光,好像专门等待赶尸队伍。这个时辰,说不清楚主人是迟睡,还是早起。赶尸人突然停下来。
那五具死尸也停下来。
赶尸人放下铃铛,转过身。那五具尸体的胳臂都直直地朝前伸着,五十根手指一齐指着他。
天上的乌云似乎散开了些,有了一些昏暗的夜光,但是仍然看不到月亮在哪里。
风大起来,那些死尸额头上的黄表纸“呼啦啦”不停地响,后面的脸时隐时现,不过只能看到嘴,或者鼻子,看不到眼睛。
赶尸人又掏出那只很大的烟斗,从口袋里挖了一下烟丝,然后开始打他那不听使唤的打火机:“咔哒,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打火机着了,那火苗红红的,照亮了他的脸。黑暗中只有一张脸。
他的肤色本来很黑,现在却白惨惨的,很阴森。在世间万物都被黑暗省略之后,那张脸呈现出凶相。
他点着烟斗,关掉打火机,一口接一口地抽。
一百米之外的那条黑影,模模糊糊地站着,有点不确实。
赶尸人抽完了,把烟斗磕了磕,火星在黑暗中四溅。他并没有站起来,就在黑暗中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面的那个黑影又浮躁地走过来。
他走路始终轻飘飘的,就像踩着棉花。
赶尸人厉声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男孩没有回答。
他走在路边的野草里,尽可能离路中央那一队死尸远一点。他的脚下就是很深的山谷,可以看见暗淡的水光,那是一个湖。
男孩来到赶尸人面前,轻轻地说:“师父,前面有灯光,你看见了吗?”
“嗯,看到了。”
“我们是不是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