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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审了我一夜。但是,他们拿不出证据。那情形就像一只猫围着一只关在铁笼子里的老鼠,急得暴跳如雷,就是吃不到嘴。”
说到这里,他慢慢拿起茶几上的那个泥人,笑着在手中把玩。闵四杰感觉到,他此时的笑已经不是过去的笑了,变得十分坚硬。接着,闵四杰把视线滑下来,紧紧盯住那个照着他捏成的泥人,感觉被捏弄的正是他自己。
李径文轻轻摸了摸泥人的头发,突然说:“闵老师,您知道这头发是用什么做成的吗?”
“不知道,像真的一样……”
“这就是真头发。”
闵四杰打了个冷战:“谁的头发?”
“您的呀。”
闵四杰一惊:“我的?”
“您忘了?有一次,您在楼道里理发,我把地上的头发扫起来,端回了家。”
闵四杰又恐惧又恶心。他想马上逃离这个变态狂,却不敢,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坐的位置很不利——他离房门太远了,而且李径文还挡着他。
卫生间离房门很近。他忽然想到,可以借口上厕所,绕过李径文,然后从卫生间那里直接走掉。
他接连喝了几口水,站起身,说:“对不起,我得去一趟卫生间。”
李径文愣了一下,也站起来,说:“您请便。”
闵四杰装作没事一样,慢慢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回头看了看,李径文竟然一脸谦卑地跟着他。
他只好走进去。
当他锁上门转过身来之后,大吃一惊:卫生间的地上扔着几十个泥人,所有泥人的脑袋上都有黑黑的头发!所有泥人的脑袋都被揪了下来!
它们的面孔都似曾相识。
有周角。
有衣小天。
有米环。
有文豪儿。
有电视台广告部黄经理。
有电视台正副三个台长。
还有很多闵四杰不认识的人……
他呆呆地看着那些泥人,有点不敢走出这个卫生间了。李径文好像就在卫生间门口,慢慢地走过来走过去。
可是,他总不能永远呆在卫生间里。
终于,他鼓足勇气,一下拉开了门。
李径文果然在门外等着他。他盯着闵四杰的眼睛,轻轻地说:“……闵老师,最好忘掉它们。”
第二天,闵四杰在电视台门厅里遇到了米环,她正往外走。
“米环!”他叫道。
米环停下来,静静地说:“你好。”
“我想对你说件事儿……”
“我要出去。”
“很重要,关系到你的生命!”
米环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说:“你说吧。”
“这个月七号,你最好不要住在玫瑰小区里……”
“为什么?”
“因为七号是汪瓜子被害的第三十天!”
米环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我几句话跟你说不清,反正那一天你千万要小心!”
米环说:“谢谢你,我天天都很小心。”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闵四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恼怒,想:这些女人一有了名,就变得目中无人,她也许以为自己在耸人听闻,是在巴结她。
第四周
汪瓜子被杀二十多天了,街头巷尾还在议论这件事。
警方的压力很大,一直都在紧张地追查着凶手。
在玫瑰小区,偶尔还能看见警车的影子,不知道警察还在调查谁,调查什么。
这天,周角躺下后,文豪儿才回来。
周角看着她,怔住了:“你的嘴唇怎么黑了?”
“刚才在节目里做游戏,画的。”文豪儿脱掉大衣走过来,俯下身,吻了他的脸一下,然后转身到卫生间去洗漱了。
周角在床上呆愣着。
不一会儿,文豪儿素面朝天地走出了卫生间,说:“明天,我还得起早到单位去。”
“为什么?”
“我的节目需要一个日出的背景。”说着,她关上灯,钻进被窝,搂住了周角,讲起了工作上的一些事,口齿越来越含糊,很快就睡了过去。
在她香甜的鼻息中,周角也很快就迷糊了。
不知道是几点钟,他突然醒了。
四周一片漆黑,他感觉卫生间里好像有人。
“谁?”他大声问道。
“我。”是文豪儿。
周角以为她起夜,就翻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长时间,依然不见文豪儿回来,她好像在卫生间里捣鼓着什么。他下了地,打开灯,轻轻走过去。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周角从门缝看进去,倒吸一口凉气——文豪儿正在化妆,她又把嘴唇涂成了黑色,看上去像个女鬼。
“你……干什么?”
文豪儿转过身来,淡淡地说:“我在化妆埃”
“这深更半夜的,你化什么妆?”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得早点到单位去。”
“可是,你为什么又把嘴唇涂黑了呢?”
“土鳖,现在黑色嘴唇最时尚了。”
“看起来都不像你了……”
文豪儿转过身来,问:“你说什么?”
“我说,看起来都不像你了。”
文豪儿走到周角面前,停住了,突然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周角在她凉凉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笑着说:“你是我的娘子!”
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也没有笑,始终直直地看着周角,又说:“你再看看。”
周角忽然从她身上感到了一种陌生的气息,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警惕地端详她的脸,看着看着,头发好像“刷”的一声就竖起来了!
这个女人不是文豪儿!
虽然她跟文豪儿长得一模一样,但是那声音那眼神绝不是文豪儿的,好像文豪儿的里面藏着另一个人!
他猛地回头看了看,床上空荡荡的,并不见文豪儿。他迅速转过脸,盯住这个女人的眼睛,颤颤地问:“你是谁?”
“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
“你的女朋友接替了我的节目,现在我要夺回来,只好借尸还魂。”
“你是汪……”
她怪笑着,从黑唇里吐出一粒瓜子来。
这时,周角忽悠一下醒了。转头看看,文豪儿背对着他静静地躺着,他只看到一头黑发。
他再也睡不着了。
他越来越相信,做梦就是灵魂离开躯体而独立存在的一种状态,从某种意义上讲,那是另一种真实的经历。
他梦见汪瓜子的脑袋掉了,结果她的脑袋真的掉了——他相信没有任何人能够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因此,他相信,他梦见米环戴着围脖在楼梯上散步的那天夜里,她一定正在黑暗的楼道里走来走去。
他还相信,他穿过环城南路那片树林见到的小镇是存在的,米绢,汪瓜子,还有许许多多冤死的人都在那里生活……
而现在,他梦见身边躺着的文豪儿就是汪瓜子!
黑暗中,那个轻飘飘的声音又在楼道里响起来:“汪瓜子啊!你死得冤蔼—”
他打了个冷战,一下想起来:今天是汪瓜子被杀的第四周。
黑暗中的对话
两天过去了。终于到了汪瓜子被杀的第三十天。
半夜,1号楼里一片死寂。
那些门上的白纸都隐藏在了黑暗中。
一个人影从三楼走下来,她走路无声无息,就像踩在棉花上。楼道里所有的声控灯都没有亮。
她走到二楼,停下来,慢慢地贴近了李径文的门。
突然,她猛地转过身来,把脸转向闵四杰的门,好像发现了什么。其实,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谁?”她喝道,声音十分尖厉,但是楼道的灯却没亮。
没有人回答。
她依然死死盯着那里,过了半天,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在减肥。”
“减肥?”
“登楼梯,减肥。你在干什么?”
“我睡不着,在这儿站一会儿。”
静默了半晌,她说:“灯怎么都坏了?”
“我不知道。”
“是不是高压线又断了?”
“可能吧。”
“说不定又要出什么事了……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你的头发好像变长了。”
“它天天都在长。”
“白天我见过你,那时候还没有这么长。”
“你的视力真好,我连你的脸都看不到。”
“你听出我是谁了吧?”
“当然听出来了。你听出我是谁了吗?”
“你是三楼的。”
“三楼总共有三个人呢。”
“我只知道你是她们中的一个。”
“对,我是她们中的一个。”
楼道里好像突然刮起了一股阴风。
男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低声喝道:“谁?”
女人问:“有人?”
“有人。”
“在哪儿?”
“在一楼,他一闪就不见了。你没看见?”
“没看见。”
那声音响了两声,再也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女人说:“你好像经常在夜里出来活动?”
“是的,我有失眠症。”
“你的眼睛就像猫头鹰一样。”
“我还看见了你手里的东西。”
“什么?”
“一把刀子。”
“这不是刀子,是钥匙。”
“噢,我看错了。”
“是的,你看错了。”
“其实你的眼力也挺厉害的。”
“为什么?”
“刚才,我没说话你就发现了我。”
“我只是感觉好像有个人,你要是不出声,我就会以为没有人——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到你。”
“是吗?”
“是的。”
除了他和她的对话声,1号楼所有的门里都是一片寂静,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太晚了,你该回去了。”他在黑暗中说。
“是啊,该回去了。”她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动。
“你怎么不走?”
“你呢?”
“我还得出去转一转。”
“那好,再见。”
“再见。”
她顺着楼梯慢慢朝三楼爬去。
她走了后,楼道里一片死寂,她没听到有人下楼。另一个人好像一直贴着闵四杰的门,在黑暗中静静地站着。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楼道里的灯突然亮起来。
二楼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什么人。
逃 离
在汪瓜子被杀的第三十天里,没有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早上,闵四杰松了一口气。
现在有了两种可能:
一、那个剧本只是个巧合。
二、警方掌握了那个剧本之后,这个日子已经变得很敏感。李径文担心有埋伏,没敢轻举妄动。
闵四杰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无论如何,他对李径文都无法信任起来,他的种种行为太古怪了,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上班时,闵四杰在门口看到了米环,她正走下来。
昨夜,她果然是在三楼住的。
他有些尴尬,朝她笑了笑,让开了路。
米环也对他笑了笑。
他一直听着米环走出了楼门,开车离开,才准备下楼。
对门开了,李径文走了出来,他小声说:“剧本临时改了。”然后,朝着闵四杰谦卑地笑了笑,从他面前走了过去,慢慢下楼了。
闵四杰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愣愣地在后面望着他。他依然穿着那双黑趟绒布鞋,走路无声无息。
他走到楼梯拐弯处,又回过头来,小声说:“不过,改动不会很大。”
说完,他顺着楼梯走下去了。
闵四杰忽然想,应该马上把李径文说的这两句话报告给公安局,它们是很重要的把柄。还有他厕所里的那些被揪掉脑袋的泥人……
他又觉得,这样做一定还是白费力,警方即使抓了李径文,他还会被放回来。那时,他会对自己更加仇恨。
出了门,闵四杰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是衣小天。
“昨天夜里没出事?”
“没有。”
“看来不一定是李径文干的……这几天,我还是搬回去住吧。”
“不过……”
“不过什么?”衣小天警惕地问。
“我仍然觉得凶手就是李径文。”
“你又发现什么了?”
“我在他家卫生间里看到了几十个泥人,脑袋都被他揪掉了。那些泥人都是按照我们这些人捏的,其中还有你呢!”
衣小天沉默了半天才说:“我还是住在外面吧。”
“我现在就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公寓,我也要搬出玫瑰小区了。”
闵四杰在环城南路旁边选中了一套房子,只是租金略高,但是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当时就跟那个公寓的管理公司签了半年的租住合同。
这是他第一次没跟老婆打招呼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不管老婆同意不同意,第二天他都要搬家。
没想到,晚上老婆听了他的决定,竟然很赞同。
于是,第二天,闵四杰趁大家都上班之后,打电话叫来了搬家公司的车,风忙火急地开始搬家了。
他没有跟单位请假,他不想让大家都知道他突然搬了家,搞得满城风雨。
他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运到环城南路那个公寓之后,便匆匆赶到了单位。
在电梯里,他遇到了周角。
“干什么去了?”周角跟他打招呼。
闵四杰停下来,四下看看,神秘地说:“我搬家了。”
“为什么?”
“那栋楼太凶险了,我老婆害怕,非让我租个房子搬走——我劝你也搬走吧!”
电梯停了,闵四杰到了,他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到办公室打卡。
周角一个人愣在了电梯里。
玫瑰小区1号楼只剩下三户人家了。
一个是周角,在一层。
一个是李径文,在二层。
一个是米环,在三层。
天黑下来之后,1号楼里显得更加寂静,甚至有些凄凉。只有周角的房子亮着灯,而二层和三层都一片漆黑。
不祥之兆
周角越来越担心了:
假如这个米环真是米绢的冤魂幻化而成,假如汪瓜子的命真是这个恶鬼索走的,那么,她接下来会害谁?
最危险的就是文豪儿。
因为她跟米绢一样是女人,而且也是电视主持人。
他曾经劝文豪儿不要跟他住在一起,但是大大咧咧的文豪儿根本不当回事,她对周角说:“你是不是又有了新女人?我偏住这里!”
周角意识到,他得全力保护她了。
夜里,文豪儿总是睡得叫都叫不醒,周角却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楼梯上慢慢地走动,走上去,走下来……
闵四杰搬出玫瑰小区的这天晚上,文豪儿到外地拍节目去了,两天之后才能回来。
而李径文也不在。 白天,广告部主任曾经到办公室要车,说要派李径文去三爻县签一个饲料广告合同,第二天才能回来。
也就是说,这一夜,整个1号楼里只剩下了一楼的周角和三楼的米环。
周角感到了孤独和恐惧,不过他的心里也减去了另一种负担——文豪儿不在。
夜慢慢地流淌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皮终于沉沉地合上了。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很慢,很轻,敲了三下。
他一下坐起来。
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
这楼里只剩下了两个人,还能是谁?
周角马上想到:今夜,轮到他完蛋了……身子一下就软了。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依然很慢,很轻。
“谁?”周角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是我,米环。”
“你有事吗?”
“你开开门。”
“你等等。”
周角慌乱地抓起了电话,颤颤地拨了文豪儿的电话号码,可是,太晚了,她已经关了机。
他拿着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