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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忧伤之爱。
正当我几乎无法自持时,钢琴声突然停止了,若云的双手停在半空,手指微微颤抖。然后,她缓缓回过头去,目光对准了身后——
——他就是若云的丈夫,欧阳家的传人。
房间里鸦雀无声,光影在男子的脸上晃来晃去,他缓缓走到若云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时我才感到手指上隐隐作痛,原来这疼痛已经持续很久了,我颤抖着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柔光照射在玉指环上,那些腥红色的污迹,仿佛越来越鲜艳了。
“不!”
恐惧到极点的我高声叫了起来,瞬间那片白光消失了,房间里又沉入了一片黑暗,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惊慌失措地摸着墙上的开关,但好一会儿都没摸到。
忽然,一只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我颤抖着回过头来,却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暗香,几缕发丝抹到了我的脸上。
房间里的电灯亮了起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眼前,原来是小倩。她正睁大着眼睛站在我面前,与我相隔不过几厘米,我甚至能感到她的呼吸正扑到我脸上。
我们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对方,十几秒后小倩后退了几步,脸颊泛红的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想这样问你呢。”
小倩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她抱着自己肩膀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恶梦?”我连忙摇了摇头,“恶梦”已经成为这个故事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了。
“不是恶梦。”她忐忑不安地走到那架钢琴前面说,“我梦到了钢琴的声音,那首钢琴曲非常美,好像是——”
“匈牙利钢琴大师李斯特的《直到永远》。”
小倩低着头说:“这段梦中的钢琴曲,使我产生了奇怪的感觉。于是我走出房间,当走到楼梯口时,突然听到你大叫了一声,我立刻就走过来了,却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门口。”
“然后你打开了电灯?”
说着,我也走到了钢琴旁边,看着依旧破烂不堪的钢琴,怎么也无法想象,它居然能弹出那么美妙的声音。我打开了上面的盖子,伸手在琴键上按了几下,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那么,我刚才听到的钢琴声又是怎么发出的呢?难道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钢琴声吗?可是,这琴声怎么又跑到小倩的梦里去了呢?
小倩伸手捅了捅我说:“你在发什么呆啊?”
我苦笑了一下:“我在想刚才听到的,还有看到的一切。”
“你究竟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好吧,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
看着她的诱人的眼睛,我不由得点了点头,把刚才看到的一切离奇景象,都如实地告诉了小倩。
但她听完以后,仍将信将疑地问:“你真的看见了五十多年前的人?”
“是的,我看到了若云。”我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同时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说给某个幽灵听,然后用骈文式的语气说,“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非梦境。”
我环视了房间一圈,摇了摇头说:“深更半夜的,不要站在这里,我们上楼去吧。”
小倩似乎相信了我的话,也赶紧跑出了这房间。
回到了二楼,我感到自己浑身上下疲惫不堪,轻声地对小倩说:“睡个好觉吧。”
然后我跑上三楼,躺到了席子上。这时,我才发现手指已经不再疼了,玉指环也没有了异样的感觉,盯着那块红色的污迹,我忽然感到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这枚玉指环?不,我赶紧闭上了眼睛。
窗外,长夜正漫漫……
第二十二天
清晨,凉风从三楼窗口吹进来,爬山虎的气味总算淡了一些。我躺在冰凉的草席上,微微睁开眼睛,一个白色的影子晃动在我头上,在白色的上端又垂下来黑色的瀑布,我知道就是她了。
我的眼睛渐渐地看清了,小倩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黑发垂在胸前,低头俯视着我。她的目光是那样奇怪,像电流一样滚过我的身体,使我浑身都不自在。我看了看窗外,阳光还 没有射到房间里,大概只有清晨六点多吧。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说:“你怎么上来了?现在还早着呢。”
小倩的脸色苍白,额头还有些一些汗珠,几缕发丝贴在她的脸上,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她用幽幽的气声回答:“刚才,我做了一个恶梦。”
“又是恶梦?”她的声音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从没听过她有这种嗓音,再想想昨天半夜里的那一幕,我摇着头问,“你梦到钢琴声了?”
“不,我梦到那对男女了。”
“那对男女?你是指若云和她的丈夫?”
“是的。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但她却突然停住了,将头别到了一边,我着急地问道:“知道了什么?”
小倩依然背对着我,声音颤抖着:“那个男人,就是典妻的儿子。”
“典妻之子?”
瞬间,我眼前浮现起了进士第的后院,那口梅花边孤独的老井,在那幽暗的深处埋葬着典妻的肉体和灵魂。
我走到窗边深呼吸了几口,点了点头说:“没错,如果典妻的故事是真的话,那么她为欧阳家生的儿子,到1948年也应该长大成人,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从时间上推算完全吻合,而且欧阳老爷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就是典妻所生的了。”
小倩走到我身边,背倚着爬满藤蔓的墙壁,却一句话都不说。我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梦里有人和你说话了?”
“不,你不要再问了。”她低下头,不愿再回答我的问题了。
“那好,我不问了。”
我轻叹一声,便走出了房间。小倩紧紧地跟在我身后问:“你去哪儿?”
“去涮牙洗脸啊。你一大早就把我给叫醒了,让我怎么再睡下去?”
下楼洗漱完毕后,小倩把我拖进了二楼房间。原来,她昨天晚上带了许多西点回来,现在就当作早餐给我分享了。
吃完了这顿丰盛的早餐,她的情绪看起来也好多了,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她拉我坐下说:“你知道吗,刚才你走出房间时,我心里非常害怕。”
“害怕什么?”
小倩犹豫了片刻,终于幽幽地说:“我害怕你会突然离开,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不,请你答应我,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栋房子里,因为现在我已经无处可去了,好吗?”
“无处可去?听起来就像个通缉犯。”我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聊斋故事里才有的眼睛,似乎含着一些湿润的液体,这让我的心又揪了起来,“你今天怎么了?我从来没见你这个样子过?”
但她依然执着地追问道:“答应我,快答应我啊。”
“好,我答应你,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除非——”
看到我停顿了下来,她又有些紧张了:“除非什么?”
“除非——这房子不存在了。”
但小倩摇摇头,冷冷地说:“不,除非我死了。”
“别这么说——”
可是,我也说不下去了,只能静静地看着她。而她也保持着沉默,似乎在用眼神对我说话。
僵持了大约几十秒,我终于说话了:“小倩,我们谈点别的吧。”
“好吧,谈什么?”
“你为什么一定要住到这里呢?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终于,我大着胆子,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小倩的耳朵有些发红了,她别过头轻声说:“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为什么总是要跟着我呢?我到哪里,你也到哪里,我做什么,你也帮着我做什么,你就像我的影子一样——”
说到这里,我有些尴尬地止住了。
“你讨厌我了?”
“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刚开始我觉得你在纠缠我,但自从见到你第一面以后,那种感觉就完全改变了。最近这几天来,在我的潜意识中,总希望你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就像现在这个样子,离我很近很近……”
终于,小倩微微笑了起来,目光里闪着一些东西,使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她幽幽地说:“可我是聂小倩,你不害怕吗?”
“不,我觉得聂小倩很可爱,非常可爱。”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忽然大声地说,“我宁愿自己是宁采臣,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她嘴角微微一撇:“那么聂小倩也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此刻,我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了,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看着聊斋中那双诱人的眼睛。我轻轻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软的发丝在清晨的光线下,发出山泉般的反光,我的手从这些流水中游过,是那样地凉爽和清澈。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谢谢你,小倩。我终于感觉到了聊斋故事里,那些男主人公们的幸福了。”
她却默默不语,眼帘低垂了下来,一股暗暗的幽香沁入了我的心脾。但没想到她突然站了起来,低着头说:“我差点忘了,今天要早点去冰激淋店。”
瞬间,我又清醒了起来,沉默着走出房间。来到楼下的大厅里,我举起自己的左手,看着无名指上的玉指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片刻之后,小倩换了一身衣服下楼了,出门前还特地关照我下午不要出去。
小倩离开后,我独自在大厅里踱着步,不知不觉踱到了旁边的房间里——阳光已照射到了那架旧钢琴上,我轻轻地翻开琴盖,伸手触摸着黑白相间的琴键,这是五十多年前若云弹过的琴键,她的手指曾在上面轻快地敲打着,钢琴的体内共鸣着李斯特的旋律,轻轻飘荡在整个荒村公寓。
可是,现在我看不到她。我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
整整一天,我遵照小倩的关照,一直坐在房间里看书,午餐也是在屋里就地解决的。我就像那个守株待兔的农夫似的,躲在这栋古老的房子里,等待某个秘密或奇迹的出现。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今天小倩提早回来了。窗外照射着夕阳时,她提着一大包东西走进房间,全是她从超市买来的快餐食品,还有几斤大米。
小倩亲手淘了米,用电饭煲烧了一锅饭,再用微波炉热了热那些快餐食品。自从进入这栋房子以来,我还从没正儿八经地吃过一顿晚饭。
吃着小倩为我烧的饭,心情自然是不一样的,就连米粒的味道都那样特别。虽然并不是油锅烧出来的菜,但在荒村公寓这种鬼地方,能吃这么多菜已很知足了。不一会儿,我就吃了两碗饭,菜也差不多都被我卷入腹中了。
然而,小倩却几乎没动什么筷子。虽说现在的女孩子,大都讲究节食以保持身材,但小倩的身材本来就很好,也用不着如此让自己受罪吧。我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但她却微微笑了笑说:“你没看过聊斋吗?聂小倩本来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不食人间烟火?那不是神仙就是妖怪啊。”
她淡淡地回答:“那你就把我当个女妖怪吧。”
“是啊,聂小倩本来就不是人嘛。”我有些调侃似地回了一句。不过,她浑身散发的那种气质,确实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任何人看着都会想入非非。
忽然,天空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把小倩吓得缩成了一团,我的心也差点跳出了嗓子眼。立刻跑到窗边一看,黑暗的天空似乎滚动着无数暗云,雷声正在几万英尺的高空滚动着,转眼间一场大雨就落了下来。湿润的冷风灌满了房间,耳边只听到哗哗的雨声,窗前的藤蔓很快就被雨点打湿了。
我回头看了看小倩,她似乎对雷电很害怕,几乎闭上了眼睛。我连忙把窗户关好,坐到她身边问:“你浑身都在发抖,怎么了?”
“我从小就害怕雷电。”
“在聊斋故事里,只有美丽的狐女才害怕雷电。”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聊斋,但 我立刻安慰道,“别害怕,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受到伤害的。”
正当我盯着她眼睛,看着她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时,电灯忽然灭掉了,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漆黑的房间里我看不到小倩的脸,只能感受到她颤栗着的身体,她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但我一个字都听不清楚。此刻的房间就像是一个坟墓似的,只有窗外的雷雨还在继续肆虐着。
我连忙跑出了房间,但走廊里的电灯也打不开,整个荒村公寓都处于黑暗之中。我立刻回到了小倩身边,她抓着我的手问:“发生什么了?”
“所有的灯都开不亮,大概是断电了。”
“怎么会断电的呢?”
“荒村公寓再过几天就要拆掉了,肯定是拆迁队给我们断电的。”我无奈地摇着头说,“他们大概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反正我们也不是居民。”
说完,我在黑暗中打开了柜子,在我带来的包里摸了半天,总算摸出了几根白蜡烛。好不容易点燃了蜡烛,幽暗的烛光闪烁了起来,微微照亮了我和小倩的脸。
在不停摇曳着的白色烛火下,小倩的脸更加显得苍白,她惊魂未定地看着窗外,雨点正密集地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海边潮汐般的声音。我凝视这烛光下的房间,再倾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忽然有了一种回到荒村的感觉。是啊,在进士第古宅的那栋小楼上,我也是同样在煤油灯下度过了恐惧的几夜。
忽然,小倩嘤嘤地说:“看着这盏烛光,感觉仿佛回到了古代。”
“是啊,想必古人也是左手点着烛光,右手伴着佳人度过夜晚的吧。”我不禁贫了一把嘴,看她并没多少反应,便又联想了开去,“聊斋志异里常有夜行的书生,在荒村古庙里避雨,偶遇到美丽的佳人,便点着蜡烛与她红袖添香,吟诗作曲,却不曾想到那佳人居然是鬼魂或狐女。”
“可无论是人是鬼,能相遇便是他们的缘分,是不是?”
“对,缘分。”我点了点头,她刚才那句话确实有道理。看着眼前的烛火,听着窗外的雨声,我不禁吟出了一句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你也喜欢李商隐的诗?”
“非常喜欢,尤其是那几首《无题》。”
她微微点了点头:“我也和你一样。”
于是,我们都沉默了下来,谁都不愿意打破这种气氛。就这样,我们静静地坐在一起,看着烛光映亮了彼此的脸庞,听着雨水敲打着冰凉的窗棂……
十分钟过去了,眼前这点幽幽的烛火忽然跳了几下,瞬间使我想到了什么,我的心跳又加快了。
于是,我大胆地说:“小倩,你相信吗?只要我们把所有灯光都灭掉,在一团漆黑的夜晚,那些五十多年前的景象,就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怎么可能呢?就像上次在大厅里?可我怎么看不到?”
我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说:“也许,是因为这个——”
“玉指环?”
“对,直到昨天半夜里我才感觉到,当我看见五十多年前的若云时,这枚玉指环就会越来越紧,把我的手指给勒疼。但只要那景象一消失,手指也就不再感到疼了。”
小倩抓住了我的手指,仔细端详着玉指环说:“我明白了,为什么你的眼睛能够看到那些幻像,而我却什么都看不到,因为只有你的手指上戴着玉指环。”
“也许,这就是玉指环的魔力吧,只要谁戴上它,就会看见别人看不见的景象。”
忽然,小倩轻轻地叫了出来:“玉指环使你的视线穿越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