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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家女人·卷一之空竹花开-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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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偏要娶她为妻。
  “我们怎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忽而感慨起来。
  “我也常想,我们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找不到答案,唯有拿出袖里珍藏的那张竹床,悉心雕刻起来。
  她雕刻竹器的时候还是那样入神,骆鸢飞不禁记起见她的第一面,“是啊,我常常也在想,既然当初我能动了娶你的念头,我们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别再安慰我了,娶我是为了给你爹一个交代,为了帮你骆家。”丝竹不敢再有多想。
  “世间有那么多的女子,可我偏偏选中了你。即使不愿意承认,可我知道,你对我是特别的。”承认这点比他想象中来得容易,“只是……”
  有这句特别,她已经知足了,“只是你没想到,我会收回我的感情,只做骆家三夫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让我害怕。你比我想象中更快地适应了金族的生活,你经商的手段,你玩弄金钱、权术的手腕,让我几乎肯定:你答应嫁给我,就是为了过上这种满眼黄金的生活。于是,我开始释怀,觉得在这场婚姻中,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没道理我要赔上我不愿给的真情。”他轻叹,他的真情其实是付出后再收回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为你作幅美人图。可不知原何,我画尽天下美人,却独独画不出一个你。”
  “因为我不是美人嘛!”她自嘲。
  他却笑不出来,“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的身影,所以反倒无从画起。原以为成了亲,心定下来,我便会平复。可我的画技一直未能好转,不管什么样的美人坐在我面前,我总会拿她的眉眼与你的相比较,一个无法专心作画的画工怎会成为天下第一的画师?所以,我开始逃避,这只是原因一。”
  她默不作声地歪在一旁,静听着他压了许久的心声。
  “原因二是你的精明,你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以礼相待,时时微笑,几句软话说得大家找不到方向。可是细细分辨就会发现,骆家的每个人都被你摆布在手中。原本由爹掌握的经济大权被你握在手中,原本成天在外面瞎闹事的老二一见你便压低了声音,阿野更是唯你马首是瞻,连对你最不服气的小财也顺着你的脚步行事。更别说你安排在我身旁的那些小厮,他们虽是伺候我的人,却最听你的话。任何一个有点骨气的男人发现自己周遭的环境变成如此这般,很难没有危机感吧!”
  “是你让我尽快适应骆家的生活,以骆三夫人的身份主持好这个家。这是你娶我的全部原因,你忘了吗?”为了不让他有一天说“娶你,我后悔了”,她毅然挑起了这副重担,只敢躲在卧房里抱着竹子刻那些小玩意,聊以自慰。
  她做了一件又一件家具,跟他们成亲的卧房里的家具摆设一模一样,只是小了许多。从桌椅到梳妆台,从大的柜子到小的竹灯笼,直到她最后做成的那张床。
  本该让两个人卧眠的床总是拥着她一个人的清冷,刻完了这张床,便刻完了她给他的所有机会。
  空竹无心却能成花。
  只是他不知,竹子开花便离死不远。他住在空竹轩里,对着竹子画了那么多年的美人,却不知竹林间那星星点点的白花虽不起眼,却预示着一棵竹子的死期。
  她对他的心已然死了,再救不活。
  “我不会再给你任何压力,你放心娶柳嘉子吧!无论你是真娶她还是假要她,我都……成全你。”
  她心中的竹被掏空了,隐隐地开出几朵白花来。
  “夫人,对不起。”
  三爷和夫人之间的对话小财躲在门后头都听见了,怎么也未料到三年里冷若冰霜的夫妻俩第一次敞开心扉的交谈竟充满了决绝的味道。
  “为什么向我道歉?”丝竹专注于手中那张缩小版的竹床,无暇理会小财满脸歉意。
  夫人进门三年了,小财第一次向她低头,“要不是为了我,您也不会打柳嘉子,也不会因此跟三爷闹得不快。”
  这能怨她吗?丝竹诚实地告诉自己:“我只是借题发挥,给柳嘉子一点颜色。每个女人都是有嫉妒心的,我也不例外。”
  “我还以为夫人完全不在乎爷的种种荒诞行径呢!”小财说话向来不留情面,谁令她佩服,她敬谁,谁做了蠢事,她鄙视谁。
  丝竹轻叹了声,真要不在乎,她也不会出手打柳嘉子那巴掌了。修炼了三年,到底还是功力不到家。
  这倒也没什么,反正这种随性而为对她来说是最后一次,她原谅自己。
  “倒是你们,以后没我关照,在柳嘉子手下可要小心了——尤其是你,小财。”在这之前,丝竹从不知道自己会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下面这番话,“你脾气太硬,又太有骨气,加上对三爷还有点想法,以后对着柳嘉子,你日子怕要难熬了。”
  轻描淡写说着近身丫鬟暗恋自己夫君的这份情结,她还真是大度呢!
  “要不我把你派到阿野那边,有她罩着,柳嘉子不敢对你怎样。”阿野的脾气也是石头一块,她不欺负别人,别人也休想骑到她头上。
  别看平日里二伯对阿野呼来喝去,其实真情都藏在二伯那张恶人脸的后面,懂得善加利用的阿野在骆府更是无所忌惮了。
  “你去阿野那儿陪伴猛儿吧!这可是份美差。”
  没想到小财不但不接受她的美意,还膝盖一软跪在她跟前,“夫人,您可以罚我,教训我,请别把我赶出去。”理账管账,这是唯一能体现她跟这府里其他丫鬟不同的地方,小财不愿面对脱去那身青衣之后一无是处的自己。
  这也是个因为太执着,所以活得累的主。丝竹也不去扶她,任她跪在那里,“我这是救你。”
  “我跟着夫人,就是每天被柳嘉子打,我也不怕。”明知这条路万分艰难,小财还是坚持走下去。
  丝竹笑道:“跟着我有什么好?出身卑微,又不得夫君喜爱。女人混到我这分上,算是完了。”
  “夫人有夫人的好处,那得慢慢体味,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上来。”抵制夫人三年,小财今儿才算说了句真心话。
  能被这倔强的丫头如此赞许,她这个夫人做得也算功德圆满了。
  “小财,把这封信送去给常内侍。”她指指放着梳妆台上那封信。
  常内侍是服侍女主斜阳的头号人物,虽已五十好几,却精明强悍。两年前出宫采办时与丝竹一见如故,不仅将采办的任务交给了她,还帮着骆府做成了几笔与宫中的大买卖。这时候送信给她,小财猜想多半是为了买卖上的事吧!
  “夫人,这还不到给宫中供货的日子……”
  “折子递上去,常内侍自然就知道了。”丝竹心不在焉地应着,满腹心思全放在手边的竹床上,最后的花饰已经雕琢完毕,将它放进那只柜子里,这满屋的摆设她便全都刻完了。
  她孤独地守在这房里三年,夜夜雕刻,刻了三年,终于刻完了她印象中的喜房。
  她的记忆全都锁进了这柜子里,从此以后她可以轻松上路,重新做回“管丝竹”!
  第七章 离别畅心谈(1)
  “女主斜日有旨宣:绝色佳人柳嘉子因容貌出众被选入宫为女官,因汝已嫁金门青衣骆鸢飞为妻,故夺其女官头衔,发配原籍。着骆鸢飞原配管氏丝竹顶替柳嘉子,特恩准其入宫为官,剥其夫姓,恢复原姓,封‘管侍官’,赐随侍女主左右。特命即日起入宫!”
  内侍宣读完女主的王旨,除了柳嘉子喜不自禁,骆府上下全都摆出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阿野追着来宣旨的内侍后面大呼小叫:“你们搞错了吧?就算那个臭女人不用去做女官,也用不着把我们家丝竹拉去充数啊!”
  “你胡说什么?能入宫做女官那是天大的荣幸,什么叫充数?望尔等谨言慎行,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你们可担待不起。”内侍正不高兴呢!他在宫里混了十多年还是六品内侍,这什么管氏丝竹一上来就成了四品侍官,还在他上头,实在令人不平。
  骆老爷子哪还管得了敬与不敬,坐在地上就长吁短叹起来:“都是我的错啊!都是我当初名字没取好啊!起什么不好?偏偏给你起了‘鸢飞’这么个名字,‘鸢’本来就注定要放飞到半空中,这一飞更是连手中最后拿捏的线都断了。这回倒好,你没飞走,把你媳妇给弄没了。这么好的媳妇我上哪儿找啊?”
  一边嚷嚷,他还一边拍着大腿,捻着胡须,誓将哀叹进行到底,“都是我的错啊!都是我当初名字没取好啊!”
  吸口气,再来。
  “这也得怪我爹啊!都是我爹当初名字没取好啊!起什么名不好?偏偏给我起个‘迫’字,赶上我们家祖宗姓‘骆’,这不就成了‘落魄’嘛!好不容易我骆迫得到个能兴旺家门的儿媳妇,现在一道旨下来,就这么没了……没了啊!照我这名字,骆家到了我这一代难逃潦倒的命运啊!”老爷子抽噎了两声,继续感叹,“都是名字惹的祸啊!”
  骆鸢飞没有心情安抚老爷子,手里捏着那道王旨,他像捏着自己半条命。
  没有任何先兆,她就被选进宫里去了!
  这怎么可能?
  他不信。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搞不好是王宫里的人弄错了。丝竹是他的妻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怎么可能说进宫就进宫呢?
  连柳嘉子都能被选进宫再撤去碟子,没道理已为人妇的丝竹却得去伺候那什么狗屁女主!
  “丝竹!丝竹——”
  他一路飞奔,奔回原本属于他们俩的卧房。她依旧坐在梳妆台前,细心梳理着满头青丝。原本盘起的发髻放了下来,一缕缕环绕着梳齿,像他的心——乱了。
  他不住思忖,该如何告诉她这天大的消息?
  她轻启唇角,问得冷静极了:“是宫里的旨意下来了吗?”
  她……知道?
  “是你给宫里递了请求,主动请求顶柳嘉子入宫的?”他浑浑噩噩地跟她过了这么几年,临别时分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宫里怎么可能因为柳嘉子是他的妻,就把他原来的媳妇拉来凑人数。唯一的可能是,丝竹宁愿入宫为奴为婢,也不愿再做他的妻。
  “留在我身边真的让你那么难以忍受吗?”
  “你身边的位子只有一个,两个女人怎么坐得下呢?”她仰着头看他,还是笑盈盈的模样。
  他恨她这副毫无牵挂的模样,好像一切都煽动不了她。一股冲动让他抓住丝竹的肩膀,费尽全身力气将她抓到自己的怀里,“你当真能把我彻彻底底地割下?毫无留恋?”
  瑟缩在他的怀里,贪恋地呼吸着他的气息,在她的记忆里,他们从未如此亲近过。即使在那张相聚短暂的喜床上,他们也克尽着相敬如宾的礼仪。只有这一刻,她放任感情狂奔,因为就快走到他们俩的终点了。
  “鸢飞,你在那片竹林里生活了那么久,你见过一个女子吗?”
  骆鸢飞贪婪地爱抚着她如瀑般的发丝,摸上去手感真好,像最上层的锦缎。他画过无数美人的青丝,却不曾这样抚摸过,“你说的是谁?”
  “穿梭在竹林里的一个女子。”
  丝竹回忆起那个女子初时的模样——
  “小时候她常问爹爹:‘爹爹啊,为什么城里有的人穿着金衣银衣,有的人穿着青衫灰褂?’爹爹说那是身份的象征。女娃又问爹爹:‘那为什么我们却总是穿着蓝布衣裳呢?’爹爹说,因为我们是工匠。女娃觉得蓝衣服没有青色的衣裳漂亮,吵着要穿青衣青裙。她爹爹便答应了她,说只要好好完成手上这些竹器,她就能穿上青衣裳。
  “那时候宫里正在采办各种器皿,小女娃的爹爹将自己做的那些竹器呈了上去,若是能得到王上的青睐便能脱下蓝衣换青衫。小女娃日盼夜盼,盼了又盼,盼来的不是一身青衫,而是一群握着刀的黑衣人。爹娘是在睡梦中……走掉的,他们身上穿的是白衣,没有任何颜色,也不代表什么等级身份。那时候,小女娃方才明白,原来死,对穿任何颜色的衣服的人来说……都一样。”
  丝竹颤抖的身躯被骆鸢飞紧紧地纳入怀中,她在描述的是她童年时的往事吗?
  “别说了,如果很难,就别说了。”她的过去对他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在他怀里。轻抚着她的背,他的掌心饱含着柔情万分。
  难!难也要说,此时不说,他怕是一辈子也听不到竹林里那个小女娃的故事了。那些话,她从前没对他说过,以后也再不会对任何人讲。
  “爹娘走了,叔父、婶娘搬进了小女娃的家,为了不被婶娘骂做‘吃白饭的小蹄子’,小女娃开始拿起爹爹的那套斧子、锯子、刻刀、凿子……一天砍不倒一棵竹子,她就花两天、三天,甚至十天的时间去砍倒它,到了后来她索性选那些老死的竹子锯回去做竹器。
  “因为孤单,每天与竹为伴,那些竹子成了她唯一的朋友。别看那些竹子都是空心的,可是风过,它们会为她唱歌,唱最好听的歌。她每天看着那些竹子,终于让她发现了一个秘密,每当空竹开花,便预示着离死不远了。于是,女娃会守着那些开了花的竹子,等待送它们最后一程,然后将它们制作成能永远收在身边的竹器。
  “等了一天又一天,女娃长成了大姑娘,她也等到了她要嫁的人……”
  仰望着骆鸢飞,她那布满茧子的手指轻抚着他的五官,将它一样一样记在心中,“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哪里吗?”
  “不是在珍宝轩嘛!”骆鸢飞记得那时他正跟老爷子打赌,若是他能用自己的画赚到一百两银子就不用娶妻,最后他的画是卖掉了,还卖了远不止一百两,可他还是娶了她这个媳妇回家。
  她粲然一笑,揭开谜底:“你总是指责我太过精明了,像我这样精明的人会随便为别人卖东西吗?其实我十四岁时就认识你了……也许更早以前,只是我未曾留心。”
  骆鸢飞仔细回忆,仍是未想起在那之前他们曾见过面。
  “天晴的时候,你会在空竹轩后面那片竹林里摆上画案,常有美人或影或现立于你前。你下笔如飞,作画时神采飞扬。到了阴雨季节,你最常坐在窗棂后头,委屈人家姑娘撑伞入雨中。偶尔,你会用笔抵着下颌沉吟许久,再画时便带着一分沉重——我说的,可对?”
  她对他的了解原来先于她成为他的妻。
  他惊异,“那时候你在哪儿?我怎么从来都没发现过你。”
  他的眼中竟是那些穿着彩衣的美丽女子,哪有她这个蓝衣小丫头?“我都躲在竹子后面悄悄打量你呢!”她曾跪在竹子前告诉爹爹,她见到了这世上把青衣穿得最好看的人。
  将她的话前前后后联系起来,骆鸢飞惊觉一个事实,“如此说来,你当初答应嫁给我,不是因为可以摆脱匠人的身份?”
  “我想穿上你这身青衣,如你所想,这的确是我答应嫁给你的原因之一;终于可以走近原本只能躲在竹子后面悄悄打量的那位先生,甚至还可以走进他的画——这是另一个原因。”
  她没有说,一直等着他自己发现,她以为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挖掘这个秘密,原来他们俩共同拥有的时光竟是如此短暂。
  “鸢飞,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努力扮演好骆三夫人的角色,我算计着帮骆家日进斗金,不是因为我爱穿这身金衣裳,我其实一直想要的都是和你一样,穿着青衫。”
  可是,她嫁入骆家三年,除了刚成亲那几日,她再没穿过和他一色的衣裳。
  只因,他从不曾真正属于她。
  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现实却还要平淡如水地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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