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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多待一会儿好啦。”袁承志只得又坐了下来。过不多时,又有人拍门。阿九厉声道:“干
甚么?”这次回答的竟是曹化淳的声音,说道:“皇上听说有刺客进宫,很不放心,命奴婢
来向殿下问安。”阿九道:“不敢劳动曹公公。你请回吧,我这里没事。”曹化淳道:“殿
下是万金之体,还是让奴婢进来查察一下为是。”阿九知道袁承志进来时定然给人瞧见了,
是以他们坚要查看,恨极了曹化淳多管闲事,却哪想得到他今晚竟要举事加害皇帝。曹化淳
知道公主身有武功,又结识江湖人物,听何铁手报知有人逃入公主寝宫,生怕是公主约来的
帮手,因此非查究个明白不可。曹化淳在宫中极有权势,公主也违抗他不得,当下微一沉
吟,向袁承志打了个手势,命他上床钻入被中。袁承志无奈,只得除下鞋子,揣入怀中,上
床卧倒,拉了绣被盖在身上,只觉一阵甜香,直钻入鼻端。
房外曹化淳又在不断催促。阿九道:“好啦,你们来瞧吧!”除下外衣,走过去拔开门
闩,随即一个箭步跳上床去,抢起被子盖在身上。袁承志突觉阿九睡在身旁,衣服贴着衣
服,脚下肌肤一碰,只觉一阵温软柔腻,心中一阵荡漾,但知曹化淳与何铁手等已然进房,
不敢动弹,只感到阿九的身子微微发颤。阿九装着睡眼惺忪,打个哈欠,说道:“曹公公,
多谢你费心。”曹化淳在房中四下打量,不见有何异状。何铁手假作不小心,把手帕掉在地
下,俯身去拾,往床底一张。阿九笑道:“床底下也查过了,我没藏着刺客吧?”何铁手笑
道:“殿下明鉴,曹公公是怕殿下受了惊吓。”她转头见到袁承志的肖像,心中一怔,忙转
过头来,两道眼光凝视着阿九一张明艳的脸蛋,目光中尽是不怀好意的嘲弄嬉笑。阿九本就
满脸红晕,给她瞧得不敢抬起头来。
曹化淳道:“殿下这里平安无事,皇上就放心了。我们到别的地方查查去。”对四名宫
女道:“在这里陪伴殿下,不许片刻离开。就是殿下有命,也不可偷懒出去,知道么?”四
名宫女俯身道:“听公公吩咐。”曹化淳与何铁手及其余宫女行礼请安,辞出寝宫。阿九
道:“放下帐子,我要睡啦!”两名宫女过来轻轻放下纱帐,在炉中加了些檀香,剔亮红
烛,互相偎依着坐在房角。阿九又是喜悦,又是害羞,不意之间,竟与日夕相思的意中人同
床合衾,不由得如痴如迷,眼见几缕檀香的青烟在纱帐外袅袅飘过,她一颗心便也如青烟一
般在空中飘荡不定。她不敢转动身躯,心中只是说:“这是真的吗?还是我又做梦了?”过
了良久,只听袁承志低声道:“怎么办?我得想法出去!”阿九嗯了一声,闻到他身上男子
的气息,不觉一股喜意,直甜入心中,轻轻往他身边靠去,蓦地左臂与左腿上碰到一件冰凉
之物,吃了一惊,伸手摸去,竟是一柄脱鞘的宝剑横放在两人之间,忙低声问道:“这是甚
么?”
袁承志道:“我说了你别见怪。”阿九道:“谁来怪你?”袁承志道:“我无意中闯进
你的寝宫,又被逼得同衾合枕,实是为势所迫,我可不是轻薄无礼之人。”阿九道:“谁怪
你了呀!把剑拿开,别割着我。”袁承志道:“我虽以礼自持,可是跟你这样的美貌姑娘同
卧一床,只怕把持不住……”阿九低声笑道:“因此你用剑隔在中间……傻……傻大哥!”
两人生怕被帐外宫女听见,都把头钻在被中悄声说话。袁承志只觉阿九吹气如兰,她几丝柔
发掠在自己脸上,心中一荡,暗暗自警:“青弟对你如此情意,怎可别有邪念?赶快得找些
正经大事来说。”忙问:“诚王爷是甚么人?”阿九道:“是我叔父。”袁承志道:“那就
是了。他们要拥他登基,你知不知道?”阿九惊道:“甚么?谁?”袁承志道:“曹化淳跟
满洲的睿亲王私通,想借清兵来打闯军。”阿九怒道:“有这等事?满清人有甚么好?还不
是想咱们大明江山。”袁承志道:“是啊,皇上不答允,曹化淳他们就想拥诚王登位……”
阿九道:“不错,诚王爷昏庸胡涂,定会答允借兵除贼。”袁承志道:“只怕他们今晚就要
举事。”阿九吃了一惊,说道:“今晚?那可危急得很了。咱们快去禀告父皇。”
袁承志闭目不语,心下踌躇。崇祯是他杀父仇人,十多年来,无一日不在想亲手杀了,
以报血海沉冤,这时皇宫忽起内变,自己不费举手之劳,便可眼见仇人毕命,本是大快心怀
之事;但如曹化淳等奸谋成功,借清兵入关,闯王义举势必大受挫折。要是清兵长驱直入,
闯王抵挡不住,岂非神州沉沦,黄帝子孙都陷于胡虏之手?
阿九在他肩头轻轻推了一把,说道:“你想甚么呀?咱们可得抢在头里,扑灭奸人逆
谋。”袁承志仍是沉吟未决。阿九悄声道:“只要你不忘记我,我……我总是……你的……
咱们将来……还有这样的时候。”说着慢慢将头靠过去,左颊碰到了他右颊。袁承志凛然一
震,心想:“原来她疑我贪恋温柔,不肯起来。好吧,先去瞧瞧情势再说。”悄声道:“你
把宫女点了穴道,用被子蒙住她们的眼,咱们好出去。”阿九道:“点在哪里呀?我不
会。”袁承志无奈,只得拉住她的右手,引着她摸到自己胸前第十一根肋骨之端,拿着她的
手时,只觉滑腻温软,犹如无骨,说道:“这是章门穴,你用指节在这部位敲击一下,她们
就不能动了。可别太使劲,免得伤了性命。”
阿九挂念父皇身处危境,疾忙揭帐下床。四名宫女站了起来,说道:“殿下要甚么?”
阿九走到锦帷之后,把宫女一个个分别叫过去,依袁承志所授之法,打中了各人穴道。最后
一个敲击部位不准,竟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阿九一手蒙住她口,摸准了穴道再打下去,这才
将她点晕。她从锦帷后面出来,袁承志已穿上鞋子下床。两人揭开窗帘,见窗外无人,一齐
跃出。阿九道:“你跟我来!”领着袁承志径往乾清宫。将近宫门时,遥见前面影影绰绰,
约有数百人聚集。阿九惊道:“逆贼已围了父皇寝宫,快去!”两人发足急奔。
跑出十余丈,一名太监迎了上来,见是长平公主,吃了一惊,但见她只带着一名随从,
也不在意,躬身道:“殿下还不安息么?”袁承志和阿九见乾清宫前后站满了太监侍卫,个
个手执兵刃,知道事已危急。阿九喝道:“让开!”右手一振,推开那名太监,直闯过去。
守在宫门外的几名侍卫待要阻拦,都被袁承志推开。众监卫不敢动武,急忙报知曹化淳。曹
化淳策划拥立诚王,自己却不敢出面,只偷偷在外指挥,听说长平公主进了乾清宫,心想谅
她一个少女也碍不了大事,传令众侍卫加紧防守。
阿九带着袁承志,径奔崇祯平时批阅奏章的书房。来到房外,只见房门口围着十多名太
监侍卫,满地鲜血,躺着七八具尸首,想是忠于皇帝的侍卫被格杀而死。众人见到公主,一
呆之下,阿九已拉着袁承志的手奔入书房。一名侍卫喝道:“停步!”举刀向袁承志右臂砍
去。袁承志侧身略避,挥掌拍在他胸口,那侍卫直跌出去,袁承志已带上书房房门。只见室
中烛光明亮,十多人站着。阿九叫了一声:“父皇!”向一个身穿黄袍、头戴黑缎软帽的人
奔去。袁承志打量这人,见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目清秀,脸上神色惊怒交集,心想:
“这便是我的杀父仇人崇祯皇帝了。”
阿九尚未奔近皇帝身边,已有两名锦衣卫卫士挥刀拦住。崇祯忽见女儿到来,说道:
“你来干甚么?快出去。”一个三十来岁、满脸浓须的胖子说道:“贼兵已破潼关,指日就
到京师。你到这时候还是不肯借兵灭寇,是何居心?你定要将我大明天下双手奉送给闯贼,
是不是?”阿九怒道:“叔叔,你胆敢对皇上无礼!”袁承志心知这就是图谋篡位的诚王
了。只听那胖子笑道:“无礼?他要断送太祖皇帝传下来的江山,咱们姓朱的个个容他不
得。”嚓的一声,将佩剑抽出一半,怒目挺眉,厉声喝道:“到底怎样?一言而决!”崇祯
叹了口气道:“朕无德无能,致使天下大乱。贼兵来京固然社稷倾覆,借兵胡虏,也势必危
害国家。朕一死以谢国人,原不足惜,只是祖宗的江山基业,就此拱手让人了……”
诚王拔剑出鞘,逼近一步,喝道:“那么你立刻下诏,禅位让贤罢!”崇祯身子发颤,
喝道:“你要弑君篡位么?”诚王一使眼色,一名锦衣卫卫士拔出长刀,叫道:“昏君无
道,人人得而诛之!”袁承志听了他口音,心中一凛,烛下看得明白,原来这人正是安大娘
的丈夫安剑清。
阿九怒叱一声,抢起椅子,挡在父皇身前,接连架过安剑清砍来的三刀。诚王带来的众
侍卫纷纷拥上。袁承志见阿九支持不住,抢入人圈,左臂起处,将两名侍卫震出丈余,右手
将金蛇剑递给阿九,自己站在崇祯身旁保护。十多名锦衣卫抢上来要杀皇帝,都被他挥拳踢
足,打得筋折骨断。阿九宝剑在手,精神一振,数招间已削断安剑清的长刀。诚王眼见大事
已成,哪知长平公主忽然到来,还带来一个如此武艺高强之人护驾,大叫:“外面的人,快
来!”何铁手、何红药、吕七先生及温氏四老应声而入,突然见到袁承志,无不大惊失色。
温方达眼中如要喷火,高声叫道:“先料理这小子!”四兄弟围了上去。
阿九退到父亲身边,仗着宝剑犀利,敌刃当者立断,诚王手下人众一时倒也不敢攻近。
但她见敌人愈来愈多。袁承志被对方五六名好手绊住,缓不出手来相助,情势十分危急,正
心慌间,忽见一个面容丑恶、乞婆装束的老妇目露凶光,举起双手,露出尖利的十爪,喝
道:“把金蛇剑还来!”袁承志这时已打定主意,事有轻重缓急,眼前无论如何要先救皇
帝,使得勾引清兵入关的阴谋不能得逞,待闯王进京之后,再来手刃崇祯以报父仇,这是先
国后家、先公后私的大义。但温氏四老武功本已十分高强,再加上吕七先生与何铁手,登时
自顾不暇,百忙中见阿九头发散乱,宝剑狂舞,渐渐抵挡不住何红药的狠攻,突然灵机一
动,闪得几闪,避开了吕七先生当头砸下的烟袋和温方山横扫过来的钢杖,窜到何铁手跟
前。何铁手笑道:“我们以多攻少,对不住啦!”说着顺手一钩。袁承志侧头避过,喝道:
“你几十个教徒不要命了么?”何铁手一怔,跃出圈子,袁承志跟着上前。
温方达双戟疾刺他后心。袁承志对何铁手道:“你给我挡住他们!”何铁手道:“甚
么?”袁承志闪避温氏四老与吕七先生的兵刃,叫道:“你想不想见我那姓夏的兄弟?”何
铁手自从见了青青那俊美的模样,已然情痴颠倒,难以自已,忽然间听到这句话,心中怦怦
乱跳,紧急中不暇细想,回身转臂,左手铁钩猛向温方悟划去。
温方悟怎料得到她会陡然倒戈,大惊之下,皮鞭倒卷,来挡她铁钩。但何铁手出招何等
狠辣,又是攻其无备,只一钩,已在温方悟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钩上喂有剧毒,片刻之
间,温方悟脸色惨白,左臂麻痹,身子摇摇欲坠,右手不住揉搓双眼,大叫:“我瞧不见
啦……我……我中了毒!”温氏三老手足关心,不暇攻敌,疾忙抢上去扶持。
袁承志登时缓出手来,见何铁手钩上之毒如此厉害,也不觉心惊,一转头见阿九气喘连
连,拚命抵挡何红药和安剑清的夹攻,眼见难支,当下斜飞而前,捉住何红药的背心,将她
直掼了出去。安剑清一呆,被阿九一剑刺中左腿,跌倒在地。
那边何铁手已和吕七先生交上了手,吕七先生见到温方悟中毒的惨状,越打越是气馁,
提起烟管猛挥三下,跃出圈子,叫道:“老夫失陪了!”何铁手笑道:“吕七先生,再会,
再会!”这时温方悟毒发,已昏了过去。温氏三老不由得心惊肉跳,一声暗号,温方义抱起
五弟,温方达、温方山一个开路,一个断后,冲出书房。何铁手追了出去,从怀里取出一包
东西,叫道:“这是解药,接着。”温方山转身接住。何铁手一笑回入。这一来攻守登时异
势。袁承志和阿九把锦衣卫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殿门开处,曹化淳突然领了一批京营
亲兵冲了进来。袁承志见敌人势众,叫道:“阿九、何教主,咱们保护皇帝冲出去。”阿九
与何铁手答应了。三人往崇祯身周一站,正待向前夺路,曹化淳忽然叫道:“大胆奸贼,竟
敢惊动御驾,快给我杀!”众亲兵即与锦衣卫交起手来。诚王惊得呆了,叫道:“曹公
公……你……你不是和我……”一言未毕,曹化淳一剑已在他胸口对穿而过。这一来不但众
锦衣卫大惊失色,袁承志、何铁手、阿九三人更是奇怪,只有崇祯在心中暗赞曹化淳忠义。
原来曹化淳在外探听消息,知道大势已去,弑君奸谋不成,情急智生,便去率领京营的守备
亲兵,进乾清宫来救驾。锦衣卫见曹化淳变计,都抛下了兵器。曹化淳连叫:“拿下去,拿
下去!”众亲兵将锦衣卫拿下。一出殿门,曹化淳叫道:“砍了!”霎时之间,参与逆谋的
人都被杀得干干净净,那正是他杀人灭口的毒计。何铁手见局势已定,笑道:“袁相公,明
日我在宣武门外大树下等你!”说着携了何红药的手,转身而出。崇祯叫道:“你……
你……”他想酬谢护驾之功,何铁手哪里理会,径自出宫去了。
崇祯回过头来,见女儿身上溅满了鲜血,却笑吟吟的望着袁承志,这才惊魂略定,坐回
椅中,问阿九道:“他是谁?功劳不小,朕……朕必有重赏。”他料想袁承志必定会跪下磕
头,哪知袁承志昂然不理。阿九扯扯他的衣裾,低声道:“快谢恩!”袁承志望着崇祯,想
起父亲舍命卫国,立下大功,却被这皇帝凌迟而死,心中悲愤痛恨之极,细看这杀父仇人
时,只见他两边脸颊都凹陷进去,须边已有不少白发,眼中满是红丝,神色甚是憔悴。此时
夺位的奸谋已然平定,首恶已除,但崇祯脸上只是显得烦躁不安,殊无欢愉之色。袁承志心
想:“他做皇帝只是受罪,心里一点也不快活!”
崇祯却哪里知道袁承志心中这许多念头,温言道:“你叫甚么名字?在哪里当差?”他
见袁承志穿着太监服色,还道他是一名小监。袁承志定了定神,凛然道:“我姓袁,是故兵
部尚书、蓟辽督师袁崇焕之子!”崇祯一呆,似乎没听清楚他的话,问道:“甚么?”袁承
志道:“先父有大功于国,却被皇上处死。”崇祯默然半晌,叹道:“现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