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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一瞥之间见到了袁承志,更是不解:“他们有这样的一个硬手在此,吕七先生也未
必能够胜他。我还是见好收篷吧!”便道:“龙游帮跟贵派素来没过节,冲着各位老爷子的
金面,沙老大已死不能复生,总怨他学艺不精。不过这批金子……”眼光向着地下一块块的
金条一扫,说道:“我们龙游帮跟了几百里路程,费了不少心血,又有人为此送命,大家在
江湖上混饭吃……”温方达听他说到这里,便住口不往下说了,知他意在钱财而非为了报
仇,便道:“黄金都在这里,你要嘛,都拿去那也不妨。”荣彩听他说得慷慨大方,只道是
反语讥刺,但瞧他脸色,却似并无恶意,道:“温老爷子如肯赐给半数,作为敝帮几名死伤
兄弟的抚恤,兄弟感激不尽。”温方山道:“你拿吧。”荣彩双手一拱,说道:“那么多谢
了!”手一摆,他身后几名大汉俯身去拾金条。那几人手指刚要碰到金条。突然肩头被人一
推,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量涌来,站立不定,身不由己的跃出数步,抬起头来,见袁承志已站
在面前。
袁承志道:“荣老爷子,这批金子是闯王的军饷,你要拿去,可不大稳便。”闯王的名
头在北方固然威声远震,但在江南,江湖人物却不大理会。荣彩转头对吕七先生笑道:“他
拿闯王的名头来吓咱们。”吕七先生手中拿着一根粗大异常的旱烟筒,吸了一口,喷一口
烟,慢条斯理,侧目向袁承志打量。袁承志见他神情无礼,心头有气,只是他一副气派显是
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倒也不敢轻慢,作了一揖,说道:“前辈可是姓吕?晚辈初来江南,恕
我不识。”
吕七先生吐了一口烟,笔直向袁承志脸上喷去,又吸了一口,跟着两道白蛇般的浓烟从
鼻孔中射出,凝聚了片刻不散。袁承志还不怎的,青青瞧着却已气往上冲,便想开口说话。
温仪在她臂上轻轻一捏。青青回过头来,见母亲缓缓摇头,才把一句骂人的话忍住了。只见
吕七先生将旱烟袋在砖地上笃笃笃的敲了一阵,敲去烟灰,又装上烟丝。这时连温氏五老也
有点耐不住了,但知他在武林中成名已久,据说当年以一套鹤形拳打败过无数高手,手中的
烟袋更是一件奇形兵器,擅能打穴,夺人兵刃,可是到底本领如何,谁也没有见过。温氏五
老都盼他与袁承志说僵了动手,他能取胜固然最好,否则至少也可消去袁承志的一点力气。
只见吕先生从怀中摸出火石火纸,扑扑扑的敲击,烟丝还未点着,忽然屋顶上有人大喝:
“快还我们金子!”一个少女、一个粗壮少年双双跃下,随后又溜下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汉
子,瞧打扮似是个商贾,左手拿着一个算盘,右手拿着一支笔,模样很是古怪。他慢吞吞的
从墙上溜下,也瞧不出他武功高低。袁承志见那少女正是安小慧,又喜又忧,喜的是来了帮
手,但不知另外两人武功如何。眼下敌人除了石梁派外,又多了龙游帮与吕七先生这批人。
温仪与青青母女和温氏五老撕破了脸,已处于绝大危险之中,非将她们救走不可,要是新来
的两人本领都和安小慧差不多,自己反而要分神照顾,岂不糟糕?这时温氏弟子中已有人抢
上去拦阻喝问。那少年大声叫道:“快把我们的金子还来!”见金条散在地下,说道:“啊
哈,原来都在这里!”俯身就拾。袁承志眉头一皱,心想这人行事甚为鲁莽,只怕没甚么高
明武功。
温南扬见他俯身,飞足往他臂上踢去。安小慧急叫:“崔师哥当心!”那少年侧身避
开,随即抢攻而前,双掌疾劈过去。温南扬不及退让,也伸出双掌相抵,啪的一声大响,四
掌相交,两人各自退开数步。那少年又待上前,那商贾打扮的人叫道:“希敏,慢着。”袁
承志记起安小慧的话,说有一个姓崔的师哥和她一起护送这笔金子,因两人闹了别扭,中途
分手,至被青青出其不意的劫了去。那么这少年便是崔秋山的侄儿崔希敏了,难道这个形貌
滑稽的商人,竟是大师哥铜笔铁算盘黄真?仔细一看,见他右手中那支笔杆闪闪发光,果是
黄铜铸成,左手中那算盘黑黝黝地,多半是铁的,这一下喜出望外,忙纵身过去,跪下叩
头,说道:“小弟袁承志叩见大师哥。”那人正是黄真,双手扶起,细细打量,欢然说道:
“啊,师弟,你这么年轻,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袁承志道:“请问大师哥,恩师现今
在哪里?他老人家身子安健?”黄真道:“恩师此刻在南京,他老人家很好。”
安小慧过来说道:“承志大哥,这就是我说的崔师哥。”袁承志向他点点头。安小慧见
袁承志背上粘了些枯草,伸手拈了下来。袁承志微微一笑,神色表示谢意。
崔希敏瞧着很不乐意。黄真喝道:“希敏,怎么这样没规矩?快向师叔叩头!”崔希敏
见袁承志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心头不服气,慢吞吞的过来,作势要跪。袁承志连说:“不敢
当!”双手拦住。崔希敏也就不跪下去了,作了一揖,叫了声:“小师叔!”黄真又骂:
“甚么小师叔大师叔,就算你大过他,师叔总是长辈。我比你老,你又怎不叫我老师父?”
袁承志向崔希敏笑道:“你叔叔可好,我惦记他得紧。”崔希敏道:“我叔叔好。”吕七先
生见他们师兄弟、师侄叔见礼叙话,闹个不完,将旁人视若无物,这时却轮到他耐不住了,
怪目一翻,抬头望着屋顶,说道:“来的都是些甚么人?”这一出声,众人都吓了一跳。原
来他这句话说得声若怪枭,十分刺耳,沙嘎中夹杂着尖锐之音,难听异常。
崔希敏踏上一步。说道:“这些金子是我们的,给你们偷了来,现今师父带我们来拿回
去。”吕七先生仍是眼望屋顶,口喷白烟。忽然嘿嘿冷笑两声。
崔希敏见他老气横秋、一副全不把人瞧在眼里的模样,气往上冲,说道:“到底金子还
是不还,你明白说一句。要是你作不得主,便让作得主的人出来说话。”吕七先生又是磔磔
两声怪笑,转头向荣彩道:“你告诉这娃儿,我是甚么人。”荣彩喝道:“这位是大名鼎鼎
的吕七先生,可别把你吓坏了。年纪轻轻,这么无礼。”崔希敏不知吕七先生是甚么人,自
然也吓不坏,叫道:“我管你是甚么七先生八先生,我们是来拿金子的。”温南扬刚才与他
交了手,未分胜负,心中不耐,跳出来喝道:“要拿金子,那很容易,得瞧你有没有本事。
先赢了我再说。”不等对方答话,跳过来就是一拳。崔希敏猝不及防,这拳正中肩头。他大
怒之下,出手一拳,蓬的一声,正打在温南扬肚上。各人各自负痛跳开,互相瞪了一眼,重
又打在一起。顷刻之间,只听得砰蓬、砰蓬之声大作,各人头上身上都中了十余拳。两人打
法一般,都是疏于防御,勇于进攻。袁承志暗暗叹气:“大师哥教的徒弟怎地如此不成话,
要是遇到好手,身上中了一两拳那还了得?难道崔叔叔也不好好点拨他一下?”他不知崔希
敏为人赣直,性子颇为暴躁,学武时不能细心。好在他身子粗壮,挨几下尽能挺得住。混战
中只见他右手虚晃一拳,温南扬向右闪避,他左手一记钩拳,结结实实的正中对手下颚,砰
的一声,温南扬跌倒在地,晕了过去。崔希敏得意洋洋,向师父望了一眼,以为定得赞许,
却见师父一脸怒色,心下大是不解,暗想我打胜了,怎么师父反而见怪。小慧见他嘴唇肿
起,右耳鲜血淋漓,拿手帕给他抹血,低声道:“你怎不闪避?一味蛮打!”崔希敏道:
“避甚么?一避就打不中他了。”
吕七先生怪声说道:“打倒一个蛮汉,有甚么好得意的?你要金子吗?”突然拔起身
子,站到了两块金条之上,右手中的旱烟袋点着另一块金条,说道:“不论你拳打脚踢,只
要把这三块金条从我脚底下弄了开去,所有这些金条都是你的。”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得他
过于狂妄。适才这场打斗,大家都看了出来,崔希敏武功虽然不高,膂力却强。以一根烟管
点住金条,料定他无法拨动,也不免太过小觑了人。崔希敏怒道:“你说话可不许反悔。”
吕七先生仰天大笑,向荣彩道:“你听,他怕我反悔。”荣彩只得跟着干笑一阵,心中却也
颇为疑惑。崔希敏道:“好,我来了!”纵上三步,看准了他烟管所点的金条,运力右足,
一个扫堂腿横踢过去。袁承志看得清楚,估计这一腿踢去,少说也有二三百斤力道,吕七先
生功力再高,也决不能用一根烟管将金条点住不动,除非他有甚么妖法魔术。
眼见崔希敏一腿将到,吕七先生烟管突然一晃,在他膝弯里一点。崔希敏一条腿登时麻
木,踢到中途,便即软垂,膝盖一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吕七先生连连拱手,一阵怪
笑,说道:“不敢当!小兄弟何必多礼?”
安小慧大惊,抢上去把崔希敏扶起,扶到黄真面前,说道:“黄师伯,这老头儿使奸,
您去教训教训他。”崔希敏破口大骂:“你暗算伤人,老家伙,你不是英雄好汉!”黄真伸
手给他在腰里一捏,大腿上一戳,解开了闭住的穴道,说道:“原来你小家伙中了人家暗
算,才是英雄好汉,佩服啊佩服!”他见吕七先生手法如此迅捷,也自吃惊,心想在浙南偏
僻之地,居然有这等打穴好手。黄真使的兵刃左手是把铁算盘,专门锁拿敌人的兵器,右手
是一支铜笔,那自然也擅于打穴。他伸手在算盘上一拨,说道:“这笔帐记下了!咱们现银
交易,不放赊帐,吕七先生,你这就还帐吧!”铜笔一指,便要上前给徒弟找回这个场子。
袁承志心想:“我是师弟,该当先上!”说道:“大师哥,待小弟先来。我不成时,你
再接上。”
黄真见他年纪甚轻,心想他即学全了本门武功,火候也必不足,谅来不是这吕七先生的
对手。师父临老收幼徒,对他一定甚是锺爱,如有失闪,岂不是伤了师父之心。这可与让崔
希敏出阵不同,须知自己这个宝贝徒儿武功平平,鲁莽自大,让他多吃点苦头,受些挫折,
于他日后艺业大有好处,于是低声道:“师弟,还是我来吧。”袁承志也放低了声音道:
“大师哥,他们好手很多,这五个老头儿有一套很厉害的五行阵,待会还有恶斗。你是咱们
主将,还是让小弟先来。”黄真见他执意要上,心想初生犊儿不怕虎,不便拂了他少年人的
兴头,便道:“那么师弟小心了。”
袁承志点点头,走上一步。向吕七先生道:“我也来踢一脚,好不好?”吕七先生与众
人都感愕然,心想刚才那粗豪少年明明吃了苦头,怎地你还是不知死活。吕七先生见他比崔
希敏还年轻,越发不放在心上,笑道:“好吧,咱们话说明在先,你给我行大礼可不敢
当。”一边说,一边又伸烟管点住了金条。袁承志也和崔希敏一模一样,走上三步,提起右
足,横扫过去。崔希敏看得着急,叫道:“小师叔,那不成,老家伙要点穴!”
温氏五兄弟却知袁承志虽然年轻,可是武功奇高,眼见他要重蹈崔希敏的覆辙,都感奇
怪,难道他竟能闭住腿上穴道,不怕人点?众人眼光都望着袁承志那条腿。黄真铜笔交在左
手,准拟一见袁承志失利,立即出手,先救师弟,再攻敌人。只见袁承志右腿横扫,将要踢
到金条,吕七先生那支烟袋又是快如闪电般伸出,向他腿上点去,岂知他这一脚踢出却是虚
招,对方手臂刚动,早已收回。吕七先生一点不中,烟袋乘势前送。袁承志右腿打了半个小
圈。刚好避开烟袋,轻轻一挑,已将金条挑起,右足不停,继续横扫。吕七先生也即变招,
烟管向他后心猛砸。袁承志弓身向右斜射,左手在挑起来的金条上一拍,那金条向右飞出,
同时左足在吕七先生踏定的两块金条上扫去,金条登时飞起。吕七先生身子一晃,退步拿桩
站定。袁承志双手各抓住一块金条,向内一合,啪的一声,将第三块金条夹住,笑道:“这
些金条我可都要拿了,吕老前辈的话,总算数吧?”这几下手法迅捷之极,众人只觉一阵眼
花缭乱,等到两人分开,袁承志三块金条已在手中,这一来,青青笑靥如花,黄真惊喜交
集,安小慧和崔希敏拍手喝采,连石梁派的人也都不自禁的叫起好来。吕七先生老脸红得发
紫,更不打话,左掌嗖的一声向袁承志劈来,掌刚发出,右足半转,后跟反踢,踹向对方胫
骨。这是鹤形拳中的怪招,双掌便如仙鹤两翼扑击,双脚伸缩,忽长忽短,就如白鹤相斗一
般。他将烟管缩在右手袖中,手掌翻飞,甚是灵动。
袁承志从没见过这路怪拳,一时不敢欺近,远远绕着他盘旋打转,越奔越快。吕七先生
见他不敢接近,心想这小子身手虽然敏捷,功力却浅,登时起了轻视之心,哈哈一笑,从袖
中掏出烟袋大吸一口,喷了口白烟。
袁承志转了几个圈子,已摸到他掌法的约略路子,见他吸烟轻敌,正合心意,忽然纵
起,劈面一拳向他鼻梁打去。吕七先生一惊,举起烟管挡架。袁承志拳已变掌,在烟管上一
搭,反手抓住。吕七先生用力后扯。袁承志早料到此招,乘他一扯之际右胁露空,伸手戳
去,正中他“天府穴”。吕七先生右边身子一阵酸麻,烟管脱手。
袁承志一瞥之间,见青青笑吟吟的瞧着自己,心想索性再让她开开心,倒转烟袋,放到
吕七先生胡子上。烟袋中的烟丝给他适才一口猛吸,烧得正旺,胡子登时烧焦,一阵青烟冒
了上来。黄真叫道:“乖乖不得了!吕七先生拿胡子当烟丝抽。”袁承志张口在烟管上一
吹,烟丝、烟灰、火星一齐飞出,粘得吕七先生满脸都是。黄真哈哈大笑,纵身过去,推捏
几下,解开了吕七先生的穴道,挟手夺过烟管,塞在他的手里。吕七先生愣在当地,见众人
都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只气得脸色发青,把烟管往地下一摔,转身奔了出去。荣彩叫道:
“吕七先生!”拾起烟管,追上去拉他的袖子,被他猛力一甩,打了个踉跄。吕七先生脚不
停步,早去得远了。崔希敏问道:“师父,老家伙打了败仗,怎地连烟管也不要了?”黄真
一本正经的答道:“老家伙戒了烟啦!”崔希敏搔搔头皮,可就不明白打了败仗干么得戒
烟。他不敢再问师父,向安小慧望去,只见她兀自为吕七先生狼狈败逃而格格娇笑。
第七回 破阵缘秘笈 藏珍有遗图
石梁派诸人见过袁承志的武功,还不怎样。龙游帮的党徒素来把吕七先生奉若天神,这
时见一个年轻小伙子随手将他打得大败而走,都不禁耸然动容。
这些人中最感奇怪的却是黄真。他见袁承志在吕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