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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朱笑得亲切,“还有,如果见到铺外还有些未散的侍卫兵丁您也别愁,那些家伙许没死心,还要站一阵的,届时您只高亮出壬王令,自然谁也不会阻着您了。”
华延寿收下图,他将受伤的小朱留在马车里,重新攀回了驾车台上继续赶路,依姣自是跟紧着父亲。那叫小朱的男人,不论他是如何得着大师伯信任的,她却一点都不相信他,那是条滑不溜丢的锦蛇,会笑的锦蛇。
可车行不远,那躺在车里男人的痛呼声一声大过一声地同时钻入两父女耳际,华延寿再度勒停了马。
“去陪他,看他有何需要。”
“不要!”长这么大,依姣第一回向父亲说不,“他骗人的,爹,您明知道他那些伤口死不了人的,更何况,他还是个大男人!”
华延寿没想到会得到女儿的反驳,他想起那从未对他有过反抗,却在瞬间背叛他的徒儿,霎时眸中寒芒胜过腊月雪。
他半天才吭了气,“医者仁心,你既无医术亦无仁心,对外,日后别用我华家姓氏!”
一句话险险勾出依姣抑制不住的泪水,她知道爹向来不喜欢她,可他却也从来没用这样的话来伤过她,不许用华家姓氏?!
她是他华延寿的女儿呀!再笨、再蠢、再不济,好歹也是流着他骨血的女儿!
她盯着父亲半天无法动弹,希望能由他眸光中觑着懊悔,只要一丝丝就可以,可她毕竟是失望了,僵持半天,她止了傻傻殷盼僵身动作着,父亲眸子冷漠如昔,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所言有误。
她无意识地爬入了架着顶蓬的车里。
这会儿,偎近一条坏心眼的锦蛇,或许会比守在那生她、养她十六年的男人身边还要容易得到些许温暖。
真的!
“陪我真这么惨吗?”躺在车里的那条锦蛇边继续喳呼嚷疼,边偷觑她漠冷觑向车外的脸色。
在确定即使他哼到死也不会赢得佳人一瞥后,小朱总算停了嚷疼。
“我饿了!”他大喊出声。
没有声音,没有反应,女孩儿像是和他身处在不同的地方。
“你不睬我?”他说得一脸委屈,“那我只有求助于华大叔了,华──”就在他敞开喉咙喊出第一个字时,一个窝窝头啪地一声重重贴上他的脸。
“出手神准!”他不以为忤地自脸上剥下那个窝窝头,“力道又足,兼之,”他将窝窝头剥成小块笑嘻嘻地扔入嘴里,“还有些女儿香呢!”
依姣缩身坐在另一头,曲着腿,两臂枕放在膝盖上,偏头睇着车外残月。若非车上只他两人,他不禁要怀疑起这窝窝头只是幻化成形,完全不干她的事!
“我渴了。”解决完窝窝头,他出了另道难题,“光吃窝窝头不喝水,会哽死人的,医者仁心……”
这四字果然有效,话未尽,水已到,是的,飞到在他脸上,一滩子水直兜兜洒泼到他脸上,他眨眨眼,才在水滴朦胧间看见了依姣和她还捉在手里的盛水葫芦。
这回,人赃并获,她可不能再佯装袭击与她无关了吧!
可却只见她面无表情将葫芦扔给他,让他自个儿用来盛接脸上正滴下的水珠免得浪费,接着她转回头,恢复原来姿势,继续看着她的月。
小朱倒是修养好,用袖子抹乾脸上水珠子,仰高葫芦啜着里头的余水。
“姑娘好本事,”他放下葫芦目有玄思,“寻常女孩儿若见着条落水狗都会忍不住要笑的,却只你……”
他摇摇头啧啧有声,“是不是非得弄得对方一身狼狈、血肉模糊甚至肚破肠流,你才会理人?”
没有说话,没有反应,依姣是一潭冰池。
他陪她仰高了首,“月无情,照众生,它可不是光眷顾你一人的。”
“月多情,聆众愿,你不是月,何以知它无情?”
软嫩嫩的嗓音在夜里听来分外动人,即便是冷漠不含半丝情绪的,可听在男人耳里,心底却不知何以生起了波动,他从不曾只是为了想听到一个人的声音而耗这么多劲的,也从不曾感受过光只是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就能感到很满足的滋味。“你也不是月,又何以知它多情?”她微哼不再出声,再度锁上声音。
“人生在世,若总在殷盼来自于别人的肯定与认可,那么……”他语有深意,“必定会活得很苦!到最后,连自己原本面貌都记不清了!”
依姣心底一愣,这男人,相识不到一夜,却似乎懂她心结?
小朱笑嘻嘻不再继续严肃话题,他突然低着嗓哼起了一首童谣──
“月光光,秀才郎。
骑白马,过篷塘。
种韭莱,韭菜花。
结亲家,亲家门前一口塘。
打起鲩鱼八尺长。
月光光,女娃娃。
跟着娘,翻过山。
手拿杖,筑隽笆。
识冤家,冤家屋后山有岚。
为偿相思路连长。“
依姣身子微微一震,她似乎听过这首童谣,好久好久,久到几乎在她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一个月夜,一个轻柔柔的女音,一个喊她娃娃的女人,一个被她唤娘的女子……
“你为什么会唱这首童谣?”她转过头,眸中一片迷蒙,像个迷失在雾里的孩子。
小朱半天没作声,不知何以她的目光竟让他微有心疼。
“小时候,我娘唱给我听的。”他耸耸肩,意图去掉些微的不自在。
“你娘?”她掩不住一脸欣羡,“原来你是有娘的!”
他将那句“废话,谁没娘!难不成还从石头缝蹦出来?”的话吞进了肚里,看得出眼前这丫头是没娘疼惜的那种。
“再唱一遍给我听!”依姣难得出口央人,那模样全没了平日的寒漠,而是浓浓的孩子稚气。
“不唱了,”他摇摇头合上眼,“我受了伤,又累又饿又渴又倦,还有……”他两手环胸开始打哆嗦。“受伤后元气大伤,身子冷,又没人陪在我身旁让我汲取点暖意,没精神唱童谣……”
小朱话还没完,影一闪,身旁偎近了个温热的身,她乖乖坐到了他身旁。
“原来。”他毫不留情地调笑着,“不光血肉模糊能吸引你,还有个叫童谣节玩意儿。”
依姣不出声,只是并屈着双腿枕在膝上,用企盼的眼瞅着他等候。
没法子,他只得再度压低嗓,一遍遍为她哼着那首叫“月光光”的童谣,直到她靠在他身上进入梦乡。
小朱伸手将她弄妥睡在他没受伤的那条腿上,睇着车外残月,突生自嘲,若让人知道堂堂壬王竟为哄个少女开心,伤条腿还一遍遍为她唱童谣,肯定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马车外,残星稀疏,天光微现,黑夜似正在缓缓蜕化成清晨。
“康儿!你疯啦!”彰荣王府总管祈磊拉着儿子,老脸急急道:“你……你怎么可以让他们拆王府牌匾呢?”
“老爹呀!”祈康一脸无奈,这边要安抚老爹,那边又要指挥家丁护着匾额以免在卸下搬运时遭到碰毁,“别说您不懂,康儿也不明白呀,可这是咱们少爷的命令,您敢不从?”
“是王爷的意思?”祈磊松开了儿子,眉头依旧皱着,祈康打小便是朱佑壬的书僮,少爷少爷地叫惯了,即便在朱佑壬十八岁授了勋爵后也常会改不了口,是以两父子口中一个少爷,一个王爷指的是同个人。
“你问过为什么了吗?”祈磊一脸迷惑。
“您今几个才认识少爷的呀?”祈康哼止,伸长手比着方向,让那些扛着牌匾的家丁将物事护妥送至后院,“他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高要同人解释理由的?”
“那倒是,只不过……”祈磊忍不住叨念,“老王妃带着郡主出了城,待会儿回府一抬头发现牌匾不见了,那不骂死咱们这些下人才怪。”
“山不转路转,”他笑嘻嘻地帮爹出主意,“您先送个讯让卢大叔待会儿回来时兜到后门进府不就成了。”
“前门不走走后门?”祈磊哼着声,“咱们都知道王爷是个聪明人,可别忘了他娘也不是容易哄骗的人呢!”
两父子絮叨了半天,可除了乖乖照着王爷吩咐去做之外,谁也没胆不从。
卸了匾额,日头过了半,马声答答地来到彰荣王府前,驾马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个豆蔻少女。
两人在护院兵丁们横抵着的刀戟前停了马。
“来者何人?”今儿个轮当班的是庄侍统,他喝问出声,“这儿不是寻常人可以来的地方,更别提你们竟还大剌剌地驾着马车!速迷离开,否则……”
策马男子漠着眸子没出声,只见他身旁少女气定神闲自腰际取出一枚金令牌,日头下,那上头镂刻着“壬”字,亲授于天子足以代天巡狩,上斩昏臣下砍逆贼,能够调动千军万马的壬王令牌闪耀着光辉。
见金令牌如见壬王,不只庄侍统白着脸慌忙躬身问礼,他身旁十多名兵丁亦急急退开至两侧。
“否则怎样?”少女冷着嗓,见对方不敢回话,哼了声继续道,“这会儿咱们这大剌剌驾着马车的寻常人是否可以进去了?”
“当然可以,”庄侍统再度恭敬倾身,“对不住,是在下唐突了!”
手势一扬,驻守在门口的兵丁开了大门,由着少女和那中年男子进了府邸。
退避一旁的庄侍统心底起了疑惑,不单为那小姑娘竟然持有王爷金令牌,更着那冷冰冰的小姑娘竟与他们的小郡主有几分相似呢!
甫进府邸,一望之下,两父女虽未对谈起了同样心思。
“这聚宝天铺虽说是京师第一古玩店铺,可……”依姣视线游动在眼前─池大潭和雕刻精细的亭台楼阁间疑惑低语,“这样的光景也未免太豪丽了吧?”
此时两人却同时听到后头传来车声辘辘抵近的声音。
来人銮车未停妥,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已自车上跃下,双手叉在腰际一脸凶悍。
“卢大叔,是谁说前门挖坑不能进的?”
她指着灿日下的门扉一脸得理不饶人,方才挡下华延寿父女两人的庄侍统及其他兵丁则是赶忙趋身向前唤了声郡主。
驾马的卢大叔则臊红了脸挤不出声,心底暗咒着死祈康,好端端的干么传讯要他骗王妃和郡主?
“算了吧,星婼,”銮车里传来妇人温吞的嗓音,“别为难卢大叔了。”
“谁为难谁呀?娘,”朱星婼依旧双手叉腰,哼着气,“蔽主犯上要变天的,有些事情可千万纵容不得,传将出去,让人批评咱们不会管教下人,砸了咱们‘彰荣王府’招牌……”
她话语未尽,一声尖尖拔高叫声自她口中逸出,吓得原安坐在銮车里的老王妃湛碧落掀开了廉,俟见着女儿无恙后才松了口气。
“星婼呀!别吓娘了,叫成这样,娘还当你出了事儿。”
“我没事,家里却出事了,”朱星婼手指着空无一物的王府门楣,一脸气急败坏,“反了!反了!不过出个城,这一屋子上下就全造反了,庄侍统,去给我叫祈总管过来,不只他,还有你们,这么一堆废物守在门口晒太阳?连咱们彰荣王府的大匾额让人给撬走了都还不知晓?”
“不是这样的,郡主,”庄侍统一身汗,“您听小的解释……”
“解释个屁!”她挥挥手,“谁的话我都不想听,个个都给我拉紧了皮,待我大哥回来,不剥了你们一层皮才怪……”
一道阴影移来,嚷嚷着的朱星婼停了声,发现眼前站了个男人,一个虽似中年,两鬓微银,却依旧好看得紧的男人。
他眸子冰漠地问:“这里是彰荣王府?壬王所居?”
他嗓音磁性而低沉,有着浑厚的男子气概,却和他的眸子一样没什么温度,睇着他冰冷的眸,朱星婼像只被人阉了的大公鸡,没再喔喔啼。
一旁的湛碧落在乍见男子时身子震了震,缓缓踱下銮车。
“好久不见。”她向华延寿颔首。
“好久不见。”他回了礼。神情依旧倨漠。
“用尽思量。”他冷哼,“其实,依壬王兵马人力大可直接夺宝,又何需如此委屈自己?”
“对死人对头用抢的?”他笑嘻嘻道:“那岂不是对阎王失敬?依大叔本事,若小侄硬要用抢,只怕您会在急促间毁了宝物,两败俱伤的蠢事不是小侄的行事风格。”
此时依姣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人对话,原来这会儿还在她怀里的那块烂金牌也是真的壬王令喽?
耳边虽听着父亲与那姓朱的骗子的对话,她眼角却忍不住溜向那正躲在屏风后从隙缝中偷觑着她的少女。
原来,那姓朱的骗子只一件事没撒谎,他还真认识个和她有几分神似的姑娘,而且,还是他的妹妹!
相似的容貌却有迥然不同的命运!
那个叫朱星婼的女孩儿不只有个慈祥的娘亲,还有个宠溺她的兄长,这才会明知她躲在后头偷听,却还若无其事地纵着她。
“侄儿已找人去信聚宝天铺牧爷那儿,一来告之牧姑娘无恙,未遭小王留难请他宽心,另一方面说明那套金缕玉衣已送至皇宫面交了圣驾,死人债主宝库中多得是宝,犯不着为这档子事和天子过不去!”
华延寿淡然瞥视朱佑壬,“那么,对于我父女俩,壬王又做怎生安排?”
“能邀得华佗传人客居自是敝府盛事,再加上,”他笑道:“大叔与家母似是旧识,自然,更没有不赏光的理由了。”
他冷哼,“你是怕我走了后,玉衣再度被人扒走吧!”
“大叔若要如此认定,小侄无言以对,”朱佑壬无所谓地耸肩,“要紧的是您能同依姣妹妹开开心心,当这儿是自个儿家住下就是了。”
入厅大半天,依姣第一回将视线至他脸上,眯着的丹凤眼中满是嫌憎。
依姣妹妹!?
噢!别吧,这男人若真打算这样唤她,那就别怪她用他的壬王令牌打断他的另一条腿!
夜里,彰荣王府沉香阁,这儿是湛碧落所居的厢房院落自朱佑壬父亲彰荣王朱见齐死后,这处院落除了帮佣老管尊及儿子定期拜候,不曾出现过男人。
这一夜,烛影幢幢。湛碧落屏退了几个贴身丫环,沉香阁里,故人到访。
“我还以为,”湛碧落的声音响起,她虽贵为壬王之母,但待人向来客气热呼,少有如此嘲讽,“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你。”
华延寿没出声,尽是觑着烛芯,没见着湛碧落前,他还没惊觉日子匆匆,这会儿猛回过头,才发现很多事情竟已同白头宫女话当年般的遥远了。
“二十年不见,”他淡淡开口,“很多事情都变了,连你们王府的外观也变了,莫怪乎我会被你儿子骗进王府而不自知,”他睇她一眼,有些讽刺亦有些真心地道:“恭喜你!有个本事的儿子。”
“不只儿子,”湛碧落眼神满是满足,“我还有个可爱又贴心的好女儿,华延寿,”她一脸认真地道:“今日有缘故人得见,不计其他,我是真心喜悦的,只不过,我爱我的女儿,而她是个很单纯的孩子,我不希望有任何事情打乱她的生活,也从没打算让她知晓有关她亲生爹娘的事情,当年的事,无论对错,都已与今日的朱星婼毫无关联了。”
“这丫头……”华延寿冷哼,“命倒不错!”
“比起那倒楣跟着你的丫头,”湛碧落哼了回去,“星婼当然命好!”
“你是在指责我吗?”
“不敢,”她浅浅勾起笑,“谁有胆骂死人对头?老实说,你善当医者却不善当人父亲,尤其那丫头……”她略有喟叹,“你能容着她的存在已算大量。”
华延寿不出声,表明对这话题没兴趣。
“昭漓她……”湛碧落看得出眼前男人在听见这名时,神情明显起了变化,“现在人在何方?”
“这次出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