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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感觉,一点也没有。他伤不到我。”也许以前会,也许以前的他甚至会在贺家贤开口前就先挥拳打断他的牙,但是现在他不在意这些,因为不在意,所以听在耳里,跟听废话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我已经联络简律师,叫他替我拟一份遗嘱,我要将我财产的四分之三全给你!”贺父不知是赌气还是认真,说得很笃定。
“你们给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不用这样做。”贺世祺一点兴致也没有。
他们给了他良好的环境,让他学习各式各样他有兴趣的专长,供他进修,让现在的他拥有一技之长,就算离开贺氏,他仍有本领谋得一职,这些是无价的馈赠,也是比钱财更有用的东西。
“对我们来说,你比他更像我们的儿子,你是妈妈一手拉拔长大的,妈妈要你这个儿子……”贺母握住贺世祺的双手,开始啜泣。
贺世祺笑着拍拍她的背脊,“我也没说不认你们当爸妈呀,我都已经回来了,还不够证明什么吗?”
“说到认爸妈……你不是去见过你的亲生父母了?你……喜欢他们吗?”贺父没忘记之前贺世祺向他要过亲生父母的电话和地址,但是后续情形他们没问,贺世祺也没提,却不见贺世祺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所以他心里疑惑。
当然,他私心中是有些希望听到贺世祺不喜欢满家父母,这样他们夫妻俩才能拥有这个儿子。
“嗯,他们很纯朴,一家子都是好人。”至于在那个家庭长大的贺家贤为什么会突变?大概是一时之间拥有太多宠爱及金钱,加上贺家二老给他一种亏欠他的感觉,他才会这般骄恣。
“那之前在你家遇到的那个女孩子?”贺父想起头一次杀到贺世祺的小屋子里,那个前来开门的平凡女孩。
贺世祺笑容一僵,但只是那么一瞬间。“她是我亲妹妹,叫满意。”
“是那位陪你一起过生日的女孩吗?”贺母也问。
她对那女孩印象很好,因为她在贺世祺最需要安慰时陪着他,让电话那头贺世祺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平静而温柔,她真的感谢那女孩。
贺世祺作势低头用餐,淡淡应道:“嗯,同一个。”
贺父贺母相视,两人心里隐约都知道什么。那时的贺世祺对待她,绝对不是一个哥哥对妹妹会有的珍视。是不是在相爱之后,才发现两人的血缘关系,那么……情何以堪?
难怪他们总觉得贺世祺虽然回来了,却变得有些孤独,比起那时他独自搬到外面去住更加的孤独。
两人虽然有疑惑,却也不敢深入追问,就怕碰触到贺世祺强颜欢笑想掩饰的伤口。
贺世祺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习惯性先看一眼来电显示,倏地掌心一震,握紧手机,快速丢下一句“抱歉,我接个电话”,人就闪出和室包厢,走到外头景观优美的流水小桥边,掀开手机盖。
手机里,传来哭声,不断的吸鼻,不是嚎啕失控,而是咬唇低泣,听得让他想叹息。
“我……我找不到你……我在你的屋子里,找不到你……你跟宝宝都迷路了吗?你们都找不到路回家了吗?”
她的哭音太重,好多句子都含糊不清,他还是好勉强好勉强才听懂她说了些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思念排山倒海而来,那种想见她的渴望将他淹没。
是满意。
“我想你……我好想你……我一直跟自己说,我们没有很相爱……没有……可是我还是好想你……为什么没有很相爱,还是这么想念……为什么……”
她轻轻哭泣,然后彷佛将心里的话全倾吐完毕,又轻轻挂上电话。她没有听到贺世祺的声音,他连“喂”一声也没有,她不确定接电话的人是不是他,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拨错号码。
满意瘫坐在地毯上,在没有开灯的阴暗屋子里。
想他。
贺世祺久久无法放下手机,贪恋着她的嗓音,那还围绕在耳边的声音。
他无法响应,因为他只要一开口,绝对就是告诉她,要她跟着他一块逃,什么世俗、什么面子、什么兄妹血缘全当它是个屁,要是乱伦不能生孩子,就不生也没关系,满家绝子绝孙也用不着去在乎,满家二老听到消息是会哭会疯也不干他们的事——
但是爱情可以这么自私吗?自私到只要两个人好就好,其它人的死活全部拋诸脑后,可以吗?
贺世祺坐在石墩上,垮下双肩,闭上眼。
想她。
第九章
哈士奇,不擅长独处,需要比一般犬类花更多的时间陪伴牠,让牠不觉得寂寞,被孤单侵蚀的哈士奇是非常可怜的。
或许你拥有许多足以分散你注意力及关爱的人事物,对你来说,牠只是你拥有的其中之一,但你却是牠仅有的一切。
“……是这样的,你爸爸生日,你可不可以拨个空回来吃饭?”
“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跟我说话,你怎么对……妹妹说话,就怎么对我说话吧。你是说星期五吗?我那天会请假回去。”
贺世祺一边以肩头夹着手机,一边盯着笔记型计算机输入资料。
电话是满妈妈打过来的,她说话的态度很亲切,但太过客气,不像一个母亲对孩子该有的态度,但他能体谅,毕竟他是新认的儿子,他的个性和习惯,满妈妈并没有很清楚,所以交谈时,她过度的在意,反而让人不自在,他试图轻松的与她说话。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一点也不麻烦,蛋糕由我这边买,你不要再多买一个。”
“好、好,谢谢。”
唉,看来短时间内,“他的”妈妈还是会用谨慎多礼的语气跟他应对。
“呀!我要跟小意说一声,不然她也会买蛋糕回来!”
“你顺便跟她说,我那天接她一块回去。”贺世祺话一说出口就立即后悔,想见她、不该见她,想见她、不该见她……这两个矛盾的念头还在冲突着,他不该自己制造见面的机会,扪心自问,他已经能心无波澜的面对她吗?
见鬼的心无波澜!
“也好,你们一起回来,小意就不用转车再搭客运,我跟她说。”
“嗯……我十一点去接她。”罢了,反正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
“我知道了。那我不吵你,你要记得早点睡,自己的身体要顾好,不要太累。星期五那天回来,妈再替你好好补一补。”
满妈妈收了线,继续打电话给满意。
“小意,有没有忘记星期五是什么大日子呀?”和满意讲话时,满妈妈显得轻松自在许多。
“没有,我知道是爸的生日,我已经排休了,蛋糕我会买回去。”满意这阵子虽然过得有些浑浑噩噩,但不表示她只会一昧的悲伤,完全不顾周遭的人事物。她同样要到幼儿园带小朋友唱歌跳舞:她同样要将小朋友一个个平安送回各自的家门口,将他们亲手交给父母,她没有权利因为自己遭遇到的打击就理所当然的犯错或失误。
她会在一个人的时候轻轻哭泣,也会在看了挑动情绪的影片时埋首叹气,生活却还是要过下去。
“蛋糕你哥哥会买,你们不要重复带两个蛋糕回来,还有,那天你哥要去接你,十一点,记下来吧。”
“我哥?是……家贤哥吗?”满意希望听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怎么可能?!我压根不敢冀望家贤会回来,他巴不得和我们划清界限,我打电话去给他,想关心他过得怎样,他竟然以为我是要去向他要钱!不提他也罢——是世祺。”
这名字让满意心脏一紧,胸口彷佛挨了一记硬拳,疼痛不已。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不敢见他,虽然她知道势必要见面,就算不搭同一部车,也会在桃园的家里见到,可是家里至少有爸妈在,她会顾忌他们,不会说出太离谱的话,要是只有他与她共处……
她怕会管不住自己的嘴,说出不对的话,例如——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想跟他在一起,就算见不得光也无妨……
太混蛋了!太自私了!太不可原谅了!
对他说出这些,不是摆明要他为难,也让爸妈为难吗?
“坐你哥的车回来比较方便又安全。怎么了?那天他载你回台北时,你和他处得不好吗?你讨厌他吗?”真糟糕,儿女的感情没能培养好,做父母的最不乐见这种情况。
“没有的事,你不要乱猜……我只是不想太麻烦他……”
她若能真的讨厌他,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妈知道你和他还不熟,一起坐车回来会比较尴尬,但是如果我们不主动亲近他,他不是太可怜了吗?妈总觉得他看起来有点落寞,不知道会不会是我们和他之前的父母相比起来比较差?”
“他不会这样想的。”
“他跟你说过吗?”
“没、没有,我自己感觉出来的。妈……你跟他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蛋糕我会记得不要买,叫他不要来接我。”
“可是他都开口了,拒绝他很不好意思耶……”
明明是他说过再见到她,会让他觉得痛苦,为什么又要让两人有独处的机会?她弄不懂他的心思……难道他已经能若无其事的和她当兄妹了?
“小意,不要任性了,等哥哥去接你好不好?”说服女儿比说服不熟的儿子还要容易,所以满妈妈还是对满意下手,试图改变她的心意。
“……好吧。”满意只能妥协,不然太刻意和贺世祺保持距离,反而不像平时那个容易与人打成一片的“满意”了,更可能被母亲看出破绽。“我会在家里等他来接我,再一起回去。”
“这样才对嘛。一路上顺便关心、关心他,听说他回去贺氏集团的公司上班了,不知道和家贤处得好不好?你问一下他的近况,回来再偷偷跟妈说,有没有听到?”
“哦……”她还是从满妈妈口中才知道他的近况,原来他回去了……
结束与满妈妈的对谈,满意思索着星期五那天,要怎么面对他。
她希望自己,能笑着喊他一声哥哥。
星期五,天气晴朗。
满意背着小背包,提着亲手做的三明治,在楼下等待贺世祺出现。
她脸上挂着的笑容,是她这几天苦练的成果——一秒内挤出甜甜笑容。一辆车驶过来,她咧嘴笑着,但那辆车没停下来,开往巷尾,不是贺世祺。她笑脸微僵,恢复苦瓜脸,五分钟后,第二辆蓝色的车子开过来,她又笑,但车子还是咻地奔离,只剩飘散在巷内的黑烟回敬她的笑靥。
“怎么还不来……我笑得好累了,等一下笑不出来怎么办……”远远又看到车子,满意又弯眼浅笑,随即在车子与她擦身而过时,笑容垮了下来。
又不是他……
望着手表,十点半,她太早下来了,可是待在家里又待不住。
她不断在心里演练着今天与他见面的仿真情境,一见到他,她会先送他一记微笑,不说好久不见,只喊他哥哥,然后坐上他的车,将三明治拿来当午餐,话题就以她爸爸去年过生日的趣事开始,边吃边聊,然后十分钟,不,五分钟内填饱肚子,接着就到了睡午觉的时间,她连小被子和小抱枕都准备好了,有了这个借口,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溜到后座去躺平睡觉,一段路到桃园不用太久,睁开眼迎接她的就是可爱的父母——完美的作战计画,取名为“一路睡到桃园大作战”!
目前的她,只能做到这样了,也许再过几个月或是几年,她就能开开心心和他一路聊到桃园,现在不能太强求,她努力过了,真的。
她连回程都计画好了,叫“一路睡回台北大作战”,完美无瑕。
“你这么早下来等我做什么?我到了会上去按电铃呀。”
贺世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唇角有笑,淡淡的,似乎被她此时呆愣的有趣模样给逗得颇乐。
“呀……你——”
“她没跟你说是十一点吗?”贺世祺暂时还无法喊满母一声妈,只是浅浅的以“她”带过。
“有呀。”满意终于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她连忙挤出练习好久好久的笑容面对他,
“你脸部抽筋吗?”对他做什么鬼脸?
“我明明就在笑!”没看到她的嘴咧得开开的,露出可爱的牙齿。
“别想用强颜欢笑打发我,看到我笑不出来就不要笑。”
“我可以笑得出来!”
“如果是你现在这种假笑,你还是臭着脸算了。”
满意扁扁嘴,有种被看穿的窘态,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在他眼底像什么,真的很丑,很难看吗?
“我有方法让你打从内心真正的笑出来。喏,笑给我看吧。”
贺世祺将一团毛茸茸又温暖的东西塞进她怀里,她还反应不及,脸蛋已经被舔洗得乱七八糟。
“汪汪汪汪——”
“喂,节制一点。”贺世祺嫉妒地冷斥,别过头去,强压下也想冲过去分一杯羹的欲望,他不想和小疯狗争食一块美味的肉,大人和小狗抢,怎么想都觉得很低级。
“宝宝?!宝宝——”满意惊声尖叫,真如贺世祺所言,她开心地笑,也开心地哭了,抱着宝宝直蹭,将脸孔埋在它柔软的狗毛间。“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可以趁我不注意就偷偷跑出去?!坏狗狗!你不知道我会有多担心吗?!我还大街小巷贴你的照片找你,我好怕你一迷路就不会回来了——”
“呜汪汪!”
“牠可能是跟着我走了,我是几天之后才在家门前看到牠,抱歉,应该打电话跟你说一声。”
“你害我好担心……”
“对不起。”
“我是在跟宝宝说话啦!”
真是人不如狗。贺世祺只能摸摸鼻子不吭声。
迷途的狗,回来会得到主人千般宠爱,迷途的人呢?
她明明就近在咫尺,就在伸手可及之处,为什么他不能触碰她?他比那条小疯狗更思念她,更想扑进她怀里,更想对她撒娇,更想对她诉说这些日子的点滴心情,为什么他不能?
真痛恨在这种时候,自己不能变成一只哈士奇——如此一来,他就能大剌剌让她拥抱着、磨蹭着,他也能舔去她脸庞的眼泪,而不是像现在,只能满怀想要宰掉小疯狗的护恨,看着眼前一人一狗的团圆画面——看着他们团圆,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谢谢你。”
贺世祺不以为满意在跟他说话,有了方才的教训,他没抢着应声,只是看着她的脸出神,直到满意再度向他道谢,他才挑动眉宇,缓缓掀唇。
“你在跟我说话?”
“这里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吗?”
“我以为你还在跟牠对话。谢我什么?”
“你把宝宝照顾得很好,谢谢你。”
贺世祺轻耸双肩,一副“这是小事,不足挂齿”的佣懒姿态。
“但是你好象没有把自己照顾好……”满意小小声道。
他西装笔挺、仪容干净,整体打扮挑不出半点毛病,人同样高瘦有型,没有颓废,没有沮丧,但是在她眼里,她看到的不是这样的他,而是透露着若有似无却又极力掩藏的孤单。
“放心吧,我照顾自己比照顾那条狗还用心。”贺世祺给她微笑,要她安心,别为他操心。
谎话,这是谎话。满意咬住想戳破它的冲动,努力克制自己。难道她想听见他说他过得不好,失去她,让他的人生毫无意义?若是他真的这样说,她以为凭现在的她能安慰贺世祺吗?她拿什么安慰他?一个妹妹的关心?!
她应该要为了他说的谎话而松一口气才对……
他有好好照顾他自己,这样不是很好吗?
“倒是你,打电话给我,哭成那副模样又径自挂掉,你时常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