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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那我就不唱了。”汤淑怡对于自己的歌喉有自知之明,她再接再厉,从手提袋拿出一个塑胶袋。“这六颗粉红水晶球给你,你回去连本来那一颗排成七星阵,可以帮助你的爱情运、人际关系……”
“迷信。”他打断她的话,以冲到临界点的忍耐限度说:“几颗透明石头就可以改运,那我只要多买几颗摆在家里的好方位,这边摸一摸,那边拜一拜,不就财源滚滚、步步高升,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当然不是。水晶球只是矿石,我也不相信它有那么大的作用。”
“既然知道,还拿来唬弄我?当我是无知的三岁小孩啊?”
“你不能看不起三岁小孩。”汤淑怡义正辞严地说:“你跟三岁小孩说,跌倒了,膝盖痛痛喔,吹一吹气,就不痛了,小孩听了,吹一吹,膝盖果然不痛了,你说他聪不聪明?”
以为他不懂心理作用吗?!
“桑先生,就像你万圣节要扮鬼,圣诞节要唱『金狗贝儿』,新年要放鞭炮,水晶球也像是一种仪式,当你心情很乱的时候,静不下心,你面对水晶球,告诉自己,这颗水晶球可以给我能量,给我平静,使我有足够的力量面对一切……当然啦,你也可以面对镜子,或是拿天珠、还是其它石头、甚至女朋友的照片,都可以做为你的『水晶球』。”
“你做社工的?还是心理辅导老师?”
“不是,我在做总务。”
那侃侃而谈的自信神情令桑宇帆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幼稚迷糊的天兵,看来她脑袋瓜里似乎还有一点东西。
但他还是想反驳。“小孩子跌倒流血了,你总不能叫他吹一吹,血就不流了吧?”
“当然不是了。受伤的地方还是得治疗,伤口要让它慢慢好,急不得的。如果会痛、不舒服的话,就要想办法用『水晶球』忍过去。”
她好像在暗示什么?桑宇帆懊恼地用两手抓了抓头发。
“我爸爸跟你说了很多我的事?”
汤淑怡不自觉地去捶捶她的膝盖头,笑说:“是啊,你爸爸说了你很多丰功伟业。说你从小就不用他操心,很会念书,每天写完功课就开始洗米煮饭扫地拖地洗衣服,是个乖宝宝呢。”
“他的话你随便听听就好,我把啊就爱到处宣传我。”
“他很努力推销你,可是我觉得他更值得宣传。他为了怕你和你姐姐被后母虐待,坚持不再娶,就一个人辛辛苦苦养你们长大,实在很伟大。”
“感动了吗?”他冷冷地问。
“嗯,所以你现在要好好孝顺他喔。”
“不用你教我也知道。”他着恼地抓抓头发,“都是你啦,没事跟他说我没上班,害我一早就被他挖起来拷问。”
“你酒都醒了?”她望着他格外黝黑的眼珠子。
“他又灌粥,又喂汤,外加拳打脚踢,我能不醒吗?”
“北北没那么凶吧?可是,就算我不说,你爸爸也看得出来。他说,你很重视工作,每天一定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出门上班,昨天看你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回来,又没穿西装打领带,他就知道你出事了。”
“我不想让他担心的。”桑宇帆皱紧眉头,原本就很乱的心思又更乱了,拳头也握得更紧。“我怎么会碰到你这个多事的邻居?!天哪,我的运气真是背到极点了!”
汤淑怡不介意他心情不好导致的坏口气,但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喂,桑先生,我不知道你在公司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你女朋友离开你的真正原因,更不知道你的建商为什么会倒闭,但事情的发生一定有缘由,我只是在这一连串事件爆出来之前,刚好不小心开错了你家的门,然后你就把所有的坏运气统统推给了我。你扪心自问,你还当不当男人?还懂不懂得接受挫折、面对现实啊?”
“我错了。”
这么快就认错?她劈哩叭啦说完话,嘴巴都还没闭起来,也就继续张口结舌地望着神情颓废的蚕宝宝。
“你的口气简直跟我老爸一模一样。我早上才被训了一顿。”桑宇帆又拿两手扯了扯头发,站起身子,自言自语说:“时到时担当,没米煮蕃薯汤。上山也一日,落海也一日。我答应把啊的,一定不能让他担心,不如现在就吃乎肥肥,装乎槌槌,什么都不要想了……不行不行,我不能一元槌槌的,我还要跟劳工局申诉;申诉不成,就打官司……”
“桑先生,我可以帮你吗?”
“你帮得了什么忙?”他又是那副冷冷的态度,“我被公司捏造理由解雇,我昨天就是去找律师朋友了,除了打官司一途,他都帮不了我的忙了,你能吗?”
“我不能。但我可以帮你问我们公司的法务人员。”
“你吃自己的米,还烦恼得到别人的事?”
“对了,吃米!我好饿。”汤淑怡被他一提醒,忙从袋子里拿出便当,打开免洗筷子,兴奋地问说:“你吃晚饭了没?”
“刚刚吃过汉堡了。”天兵又想做什么呀?
“那你坐下来,把事情说给我听,我好去请教同事;他们站在公司的立场,或许知道如何『应付』像你这样的员工,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应付?”他哼了一声。
“呃,我一时想不出其它说法。”她有些不好意思,捧着饭盒,抬头看他阴郁不定的神情,蓦地灵光一闪,开心地说:“桑先生,你暂时不要想那么多了,要不要出去走走,放松心情?”
他震愣地瞪向她,搞了老半天,原来她是看上了他的“男色”?
“我这个什么都没有,还负债的男人,你敢跟我约会?”
“你太自大了吧?我才不跟你约会!”她差点打翻了便当盒,两颊陡地热了起来,也是直直回瞪他那对大黑眼珠子,嚷道:“我们公司下星期天要办爬山活动,可以携眷参加,我只是要你顺便出去散散心。”
“我跟你无亲无故的,哪是你什么眷?”
“什么眷都好。你成天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反正我们公司人那么多,家属那么多,谁也不认得你,你也不用跟我走在一起啊。”
“哦?”不用跟天兵走在一起,又可以爬山健身,看风景散心,再吃个免费的便当,或许还可以拿顶遮阳帽或毛巾,这对于失业在家的他而言,应该是最好不过的娱乐活动了。
“嘻!”她瞧了他的表情,先吃了一口饭,笑说:“桑先生,坐吧,我还要跟你说怎么排七星阵。我一边吃饭,你就先说你公司的事。”
孤灯、冷风,偌大的冰冷铁椅上,坐着两个人,有了体温、谈话声,感觉似乎没那么苍凉了。
第四章
好累!他为什么会来当翔飞科技的“义工”──义务搬运工啊?
小小的折迭桌说重不重,但要扛着爬上几百阶的天梯,早就教他汗流浃背、累得快要趴下来当一条狗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他遭遇了那么多的艰难苦事,果然是老天垂怜,即将让他出运了吗?
他一定是哪根筋坏掉了,竟然不知道要避开天兵,就让她指挥扛了这张折迭桌。早知道他就看清楚活动布条的小字:人事室主办,总务课协办。人事室都是女生,总务课都是老先生,而他这个总务课年轻力壮的“眷属”就得“协办”吗?
幸好一路爬上来,有不少女生跟他搭讪,稍稍抒解了他的闷气。
“嗨,你是汤淑怡的家人吗?”两个漂亮美眉跑来跟他并行。
“我是他表哥。”这是他的标准答案。
“表哥?嘿嘿嘿。”漂亮美眉彼此挤眉弄眼,又笑嘻嘻地问他:“真的假的?淑怡惦惦吃三碗公,竟然有这么一个帅气的表哥啊。”
“我真的是她表哥。”他不明白,为何翔飞的员工对“表哥”两字都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太好了,是真的表哥耶。那你在哪里上班?”
“待业中。”
“喔,好累,我走不动了,表哥你先走。”
一听他待业中,女生们都是同样的反射动作,自动弹开他身边。
他忽然想到蓁蓁。才分手没多久,他竟然不曾思念过她。
当初,他怀疑她那过份浅薄的爱情价值观;然而,另一方面,他是否也将“爱情”这两个字看得太容易?
“你扛这个很重吧?我帮你拿。”旁边走来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简单的牛仔裤休闲衫,眉开眼笑地就要接过折迭桌。
“没关系,快到了。”桑宇帆还是很有骨气的。
“不能让员工家属做事啦,翔飞又不是没壮丁。”那人笑着接过折迭桌,“谢谢你的出力了,你是谁的亲戚?”
“糖……”桑宇帆差点说出糖醋鱼三个字。
老天!她叫什么名字?!糖……汤,他是看过她的信封,但他只记得她姓汤,下面则是一个他怎么也记不住的菜市场名字……
“我们都叫她糖醋鱼。”他镇定地说。
“哈哈!汤淑怡啊。她最近在公司很出名,我们总经理看到她很努力地修理马桶,特别在朝会上表扬她,要同事效法她小小螺丝钉的精神。她有跟你说吗?”
“没有。”她有这么伟大?
“你是她哥哥?好像以前没来参加过我们公司的活动?”
“我是她表哥。今年第一次参加。”喝!难道还有明年吗?
“表哥,嘿嘿嘿!真的吗?”热心男子扶好折迭桌,回头一指,笑说:“你看到下面那一对了吗?男的在帮女的擦汗,女的喂男的喝水,啧!看得我鸡皮疙瘩掉满地,他们年底就要结婚了,男的是我表哥,女的是我妹妹。”
桑宇帆看过去,不就是一对情侣嘛,街头到处看得到。等等!
“你的表哥?不也是你妹妹的表哥?表兄妹可以通婚吗?”
“哈哈,这是咱们翔飞科技的传奇罗曼史,叫你表妹说给你听吧。”
桑宇帆不解地转回身。心想,真是一间奇怪的公司,明明在业界不断研发创新,股价表现也是吓吓叫,怎么这里的员工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精明能干,而是个个一脸八卦相,就特别关心他这个“表哥”?
“你贵姓,在哪儿高就?”
“我姓桑,蚕宝宝吃桑叶的桑──”
“桑宇帆!桑宇帆!”话未说完,就被糖醋鱼给打断。
汤淑怡满脸通红,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张着嘴巴喘气,好不容易定了神,一看到他身边的男子,又吓得差点昏过去。
“你、你……怎么叫他搬桌子?他是……”天亡她也。
“我能者多劳啦。”吴嘉凯笑着抬起桌子。“到了。这桌子摆哪里?”
“吴副总,我来。”立刻就有争取表现的员工过来抬了桌子。
“他是我们事业发展部的吴副总啊。”汤淑怡总算说出话来了。
“吴副总?”桑宇帆礼貌地跟吴嘉凯点个头,商业脑袋很快就理出头绪。“你姓吴?这么年轻就当副总,应该是吴氏家族的第三代了?”
“好说。我是吴嘉凯。”吴嘉凯热络地跟员工眷属握手。“我是他们口中篡位成功的外戚,也是第三任太子爷,又号三太子。淑怡,是不是啊?”
汤淑怡大脑冲血,只想直接投崖自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的八卦,三太子就单挑她来问?呜!他就是采取紧迫盯人政策吗?
果然吴嘉凯还是猛摇着桑宇帆的手。“我想调你表妹过来我部门帮忙,可是她好像不愿意。桑先生,你帮我说服一下,不要埋没了好人才。”
“哦?”糖醋鱼竟然是人才?
“吴副总,对不起,他很忙。”
汤淑怡不管了,扯住桑宇帆的左手袖口,硬生生将他从吴嘉凯身边拖开,一直拖到了远离人群之处,两人面对面站好,她这才放开手。
直到这时,桑宇帆才清楚看到她别在胸前的名牌:汤淑怡。
名字和长相一样,秀气贤淑,宜室宜家,却是很难记住。
“你怎么到处跟我同事说你是我表哥啊?”
“不然要说什么?邻居?不是眷属才能参加吗?”
“眷属是广义的,也有很多同事带朋友来参加。”汤淑怡懊恼极了,早知道就先跟他套好招,免得她不知如何回应同事的垂询,“我跟你说,『表哥』在我们公司是有特别意义的。算了,将错就错吧。”
到底是错在哪里了?她脸红了老半天,桑宇帆还是莫名其妙。
“这餐券给你,你去你搬来的那张桌子那边领餐盒,我还要忙,你自己吃饭。”汤淑怡递出一张纸,又紧张地说:“如果吴副总问我的事,你不要理他,拜托拜托。”
桑宇帆看她来去一阵风,不禁想问:他今天是招谁惹谁了?
本想安安静静爬山,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修补受创的心灵,谁知又被这家八卦公司给搅得七荤八素,早知道他就躺在家里睡大觉了。
他闷闷地领了餐盒,找了一棵最远的树底下坐。
望着满坑满谷的人潮,听着喧哗的谈笑声,青天高高,白云飘飘,他竟然有一股拂不去的悲凉孤寂感。
前两天他找交易室的同事出来吃饭,大家义愤填膺,个个为他被解雇的事抱不平,说到慷慨激昂处,热血澎湃,热泪盈眶;他顺水推舟,开玩笑地说要请大家罢工抗议,席间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爸爸有教过,日头赤炎炎,随人顾性命。人人都得顾着自己的肚皮,养家活口。所以他依然是踽踽独行,孤军奋斗。
思绪纷陈,他的目光竟不知不觉地在人群中搜寻;他一眼就看到那只糖醋鱼蹲在地上,带着温柔劝哄的神情,拿着沾了药水的棉花棒,正在帮一个哇哇大哭的小男孩消毒涂药。
她负责医护组的工作,今天的小孩又特别多,一下子这个跌倒,一下子那个打架挂彩,到处都是小伤兵,也让她忙得团团转。
她包扎完毕,小孩的父母跟她道谢,她也带着笑容跟小男孩摇手说拜拜,然后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走到她身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她的脸蛋变红了,笑容也显得腼腆,那是他所没看过的小女孩羞答答也似的糖醋鱼。
见鬼了!桑宇帆转开视线,就算他视力再好,但是隔得那么远,他又怎能看出她正在脸红?一定是太阳光线折射产生的错觉吧。
不,的确是脸红了,直觉告诉他,那只眼镜蛇不是想追求她,就是已经是她的男朋友──什么?!糖醋鱼竟然有男朋友!
谁会喜欢这个迷糊、迷信、就是不迷人的天兵啊。
他抱住餐盒的双掌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将纸盒给压得变形……
“淑怡的表哥,你怎么不吃?”吴嘉凯走到他身边,狐疑地看着他的举动。“你要吃白煮蛋,要拿出来剥,这样捏是可以捏碎蛋壳,但是里面的蛋糕也被你捏烂了。”
“是该吃了。”他抬起头来,跟吴嘉凯打个招呼,再打开餐盒。
哇!这盒餐还满丰盛的,白煮蛋、两块蛋糕、两块面包、一只大鸡腿、花寿司、果汁……光看就饱了,吃这一顿的确很值得了。
“爬山这么辛苦,一定要补充热量。”吴嘉凯坐到旁边的树下,点起一根烟,猛抽了一口,背部靠上树干,一副累坏了需要休息的模样。
桑宇帆跟他不熟,也不去吵他,就默默吃起了午餐。
别人在那边热热闹闹地吃饭谈笑嬉戏,桑宇帆又自然而然地在人群中找起糖醋鱼。嗯,他告诉自己,他并不是特别留意糖醋鱼,这只是一种本能,人在陌生的地方,自然会去依附较为熟悉的人事物──可他为什么老看到那只如影随形的眼镜蛇啊?实在有够碍眼了。
呼噜──他一口气用力吸完果汁,再将果汁盒给吸得扁扁的。
吴嘉凯看他一眼,抖出一根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