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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伙计-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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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清瘦男人的底细,黑衣男人们全都嘿嘿贼笑,方才退缩的气势再度膨胀,每个人都挺直腰杆,拿刀在他面前晃动,企图用刀光剑影吓破他的胆。“咱大爷数到三,给你逃命的机会,我们不杀蝼蚁哦……”
  快逃……
  欧阳妅意努力想瞠大眸子,示意古初岁逃命要紧,她用尽最大的力量,只勉强从贼人肩上挪开几寸,迷蒙瞟见古初岁依旧挡在黑衣男人们的前方,不让他们带走她。
  她完全无法赞颂他的英雄事迹!做人要量力而为呀!为逞一时英勇,连命都给丢了,又哪里值得称许?!
  “我也不杀蝼蚁。”古初岁又重复对方的语尾。
  喂喂喂!你还刺激他们呀?!
  欧阳妅意被这股惊吓之火给烧得回复半成的力量,使劲伸长手臂,要叫他快离开——
  古初岁本能去握她的柔荑,黑衣男人见状,以为古初岁要抢走他们辛苦到手的猎物,大刀比斥喝声来得更快,在黑衣男人大声恫吓古初岁住手之前,刀芒劈砍下去——
  古初岁削瘦的右手肘,应声被斩断,鲜血溅开,方才还握在她掌心的右边半截前臂掉落廊上青玉石板——
  欧阳妅意的惊叫声,梗在紧缩的喉间,她想喊,却喊不出半个字。
  古初岁的手——
  被剁断了……
  被剁断了——
  被剁断了!
  “但蝼蚁自己咬我一口,就得做好丧命的准备。”古初岁眉峰不动,仿彿此时掉在地上的手臂,不属于他所有,他的断臂正在汩著血,染红他身上那袭淡米色长袍,血的色泽,像火焰。
  “什么味道?!”黑衣男人之中,有人察觉一股好浓的怪味,盖过他们撒下的迷魂香,那股味儿,像碾磨过的青草,刺鼻的生味与涩味,飘散于空气之中,吸入肺叶中,肺叶剧烈疼痛起来,宛如正有成千上万的蜂儿在叮、在咬,一瞬间,蜂针般的痛,扩张成毒蛇毒牙钻进肤脉的深刻痛楚,下一口喘息,蛇吻的痛,变化成猛兽以獠牙狠狠撕裂皮肉筋骨的难忍剧痛,先是肺叶,再来是胃部,一眨眼,又轮到脑部——
  事先吞下的迷魂香解药,完全不敌怪味侵袭,黑衣男人一个一个痛得在地上打滚,扛著欧阳妅意的那一位匪人顾不得她还挂在他肩上,他跟舱跌坐,哀号凄厉。
  欧阳妅意软软瘫躺在地,她仰望古初岁的角度更加清晰明白,丝线,从断臂之处冒出来,好多好多,像几百只蚕儿吐丝,源源不绝,几缕透澄丝线染上鲜血而变得明显,教迷迷糊糊的她也能看仔细它的走向,丝线深处,仿佛还有什么东西,正在动著,闪著金色的辉芒,动著……
  丝线缠住了断臂,咻地一扯,断臂接回古初岁肘间,丝线在断裂处缜密迅速穿梭来回,奇异的光景,成为欧阳妅意昏迷前最后看见的景况——
  药人,以百药千毒喂之,自幼年起始,幸存者稀,多不堪药毒杂混之苦,死于七孔流血、腑脏尽蚀,或溶为尸水,十万人中仅存活一人,药人之血、肤、肉、发、甲、唾、泪、精,皆具药毒,喜为药、怒为毒、乐为药、哀为毒,其药能解普世众毒;其毒至极,堪称天下第一毒,然,前述皆为传言,试问,一人体内蕴含百药千毒,岂不矛盾?又何以喂食药毒而无碍己身?
  药人之说,不过讹传,为杜撰夸大之属……
  她脑子里,浑浑噩噩浮现她听闻古初岁自述为药人后,她好奇翻阅了医书所读过的字字句句,反覆涌现,充塞在越来越昏沉的意识之中。
  书上说,药人全身皆药毒。
  书上说,药人可凭借自身喜怒哀乐决定释药或释毒。
  书上说,药人存活不易。
  书上说,药人身上之毒,堪称天下第一。
  书上说……书上说……
  书上没说的是——
  药人,手臂被剁成两截之后,仍能自己将它缝合回去。
  药人……
  太多书中文字混沌凌乱,它述说著关于药人的事迹,她抓不著头绪,哪一项是真哪一项是假,她想认真细思,意识却不敌迷魂香之毒,她颈子一软,陷入昏厥。
  古初岁扶起她,轻扣她小巧圆润的下颚,以唇抵在她唇心,牙关一咬,舌尖冒出的鲜血哺喂进她的嘴里,解她受波及而吸入的剧毒。
  确定她气色恢复,他打横抱她,跨过浑身抽搐不止的黑衣男人们,不理会他们即将到来的下场,缓缓步回她的闺房,途中遇见强忍迷魂香毒的公孙谦,他鬓间净是一片汗渍,濡染墨色长发,足见其耗费多大的力量在对抗昏厥,能撑至现在依然清醒著,公孙谦儒雅外貌下的浑厚内力不容小觎。他明白府里被下了毒,忧心地想探视众人的情况。
  “公孙鉴师,撒下毒香的歹人已被制伏,当铺毫无损失,迷魂香只会让人昏睡两日左右,并不会造成性命伤害,你再策动内力,毒香冲破穴脉会更难以收拾,别抵抗它,安心睡下吧。”古初岁与他擦身而过,留下淡淡哑哑的这一席话,而他的保证,令公孙谦的面容由紧绷而至放松,吁喘一口气,任由满园子浓烈的迷魂香味进入鼻腔,他依著柱,长躯滑下,沉沉睡去。
  欧阳妅意醒过来了,双眼睁开的第一件事是抱头尖叫——
  “手——手臂断、断掉了呀呀呀呀——”
  她撕著喉,大声嚷吼。
  “妅意。”古初岁坐在床边,伸手揽住她,要她冷静下来。
  她一瞧见是他,虽然身躯软绵无力,她凭借著突生之力,忙不迭挨扑过去,按向他的伤处,她记得那儿喷溅出好多好多好多的鲜血,像流泉一样倾落个没停,他会死,他会死掉!
  “你的手被他们斩断了——”惊慌的声音梗住:“咦……”
  昏迷前的混乱记忆,因为指腹碰触之处的平整无伤而慢慢清晰。
  手,断掉了。
  丝线。
  成千上万条的丝线。
  缝回去了。
  古初岁的右臂衣袖被削断一大截,露出手肘以下的部分,血染红断袖边缘,而手臂完好无缺,只剩下淡淡血色的一圈痕迹还在。
  “药人……可以自己黏回断臂吗?”她直视他,神情有些憨怔:“这也是……药人的本领?”
  之前他救秦关那回,她就见识过一次,只是当时心里虽困惑,却在乍闻他是药人后,便理所当然以为迅速恢复碗大的伤口,对药人是轻而易举之事。然而这次是整只手臂被斩断呐——
  书上没说,药人会缝回手臂。
  书上没说,药人拿刀捅心之后的伤,一眨眼就会痊愈。
  “那些丝线是什么?”她又问。
  古初岁静默凝望她。
  他没打算瞒她,他知道,即使向她坦白所有,她仍会接纳他,美好如她,待他宽容,从不隐藏对他的关怀和怜爱,她听见他是药人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好在有你”;听见他以血为药,让严尽欢出售牟利时,不舍他伤害自己而放声哭泣。
  这样的她,会接纳他。
  会的。
  她会在听完他的解释之后,像先前一样,展开纤臂,拥抱他,跟他说:哦,原来如此呀……
  “那是金丝蛊。”他放柔眉目,浅笑解答她的迷惑。
  “金丝蛊?”她听都没听过。
  “我身体里,养著一条金丝蛊,它是一种忠于宿主的蛊虫,若宿主躯体受到伤害,它便会潜往伤处,吐出丝线,为宿主缝合伤处。”它住在他的心房间,睡眠占去它大部分时间,所以他才会在踏进严家当铺时,典当他的心,因为他全身上下,最珍贵的,就是金丝蛊。
  欧阳妅意眸子极缓地瞠圆,他不意外她的反应,寻常人听见稀奇古怪之事,难免会吃惊地瞪大眼。
  “像你曾见过的割腕刀伤、我胸口上的匕伤、被歹人剁断手臂的伤口,它皆能为我治愈,我之所以能尝遍百药千毒而不死,它便是最重要的一……”古初岁慢慢停下正述说的唇办,他本准备告诉她金丝蛊的由来,以及它在他体内存在的原因,但他不得不闭起双唇,因为她的表情,并不是一种逐渐解惑的恍然大悟,更不是越听越趣味的好奇,反倒是……
  嫌恶。
  他在她的容颜上,看到了毫不掩藏的嫌恶。
  她细眉深皱,嘴角塌垮。
  “你的意思是,你身体里,养了一条虫?”欧阳妅意声音有些颤抖,尾声最末的那个字还直接消音。
  软软的、蠕著的、肥大的……虫?
  恐怖的儿时记忆涌上心头,她明显抖两下,忍住作呕的冲动,咬唇:“……好恶心。”
  心,抽紧,疼痛蓦地炸开。
  古初岁一时之间,抵抗不了。
  被直言“恶心”的金丝蛊定是受到剧烈打击,它在他心脏里翻腾打滚,胡乱钻凿著他的血肉,带来疼痛,绞著心、刺著骨,酸涩的蛊泪,教他心口泛起难以言喻的苦味。
  痛!
  它在说,从她面前逃开!
  它在说,离她远远的!
  它在说,快走!快走!
  它在说,她觉得我恶心……
  它在说,她嫌恶我。
  他被它所影响,自惭形秽的卑微,驱使他僵硬地站起身,疼痛使他弯著腰,举步维艰地走出她的视线,掩上双耳,不去听仍无法下床行走的欧阳妅意在他身后的呼喊。
  它在说,别听,别再听!
  它在说,不要再从她口中听见更多伤它的话语……
  它在说,她的嫌恶,让我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他说,我竟然天真以为,自己是会被接纳……
  古初岁按住胸口,要藏在心里的金丝蛊停止蠕扭,它让他痛得快要不能呼吸,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发颤,痛得比饮下任何毒药还要更加更加的疼痛……
  他踉跄逃著,五指深深抓紧心窝处的血肉,指甲陷入其中,然而这样使劲的力道,仍敌不过方寸深处蛊狂的翻搅。
  他在水廊中央屈膝跪下,大口吐纳,肺叶也吸不进活命空气,太痛了!太痛了!他逼出无数冷汗,每一颗凝在额际的汗水,都是剧毒,他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像是持续了一辈子一般漫长,他精疲力尽,躺在水廊青石板上,吃力喘息。
  金丝蛊平息下来,心窝的痛,仍一下一下地抽搐:他也平息下来,毒汗不再冒出,他疲倦地眯细眼,一双滚著金边的金绸长靴,缓缓步入他的视线范围。
  全当铺,应该只有两个人清醒,一个是他,一个是欧阳妅意……
  来者,何人?
  “啊,逃跑的小老鼠当真躲在这儿。”
  突如其来的笑嗓,不仅耳熟,更教古初岁全身上下每分每寸发肤都毛骨悚然的熟悉。
  他慢慢抬头,站在眼前的金袍男人,冲著他微笑。
  第6章
  可恶!双腿完全使不上力!
  欧阳妅意狼狈跌落床下,下半身仿彿被嵌进石块中一样沉重,她仅能靠著同样软绵绵的双手,匍匐往前爬。
  迷魂香的后劲没有消退完全,残留在每一寸脉络之间,阻碍她的行动能力。
  爬行短短几尺,仿彿奔跑几百里,汗水染湿长发和衣裳,她好不容易爬出房门,看著眼前长廊,她边喘气,边觉得气馁,那条长廊,她大概要再爬一个时辰,这样是要如何追上转身离开的古初岁呀?!
  为什么不听人把话说完?!
  为什么只听她由衷说出“好恶心”的评语后就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她哪有说错?身体里养了一条虫本来就是件无法教人昧著良心说“哇!好棒哦,你肚子里有虫耶!”或“有虫的男人最帅最英俊”之类的谎话,她被公孙谦教育得太成功,习惯实话实说,她压根没想那么多。
  她欧阳妅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肥肥软软的蠕动玩意儿,无论是绿的黑的白的花的有毛的没毛的会吐丝的不会吐丝的,她全都怕!
  害她对那玩意儿反感作呕的始作俑者,姓尉迟,单名一个义字!
  是他捉来一箩筐的毛虫,为了吓她,狠狠把毛虫群倒在她头上,试问全天下稚龄单纯的小女娃儿,有哪位被几百条毛虫爬满脸、发、全身之后,不会对“虫”视为畏途?
  若有,她欧阳妅意跟她姓啦!
  蛊,也是虫的一种,而且还是一群五毒虫摆进没有食物的罐内令其互相残杀,最后一只存活下来的王者,简单来说,就是最大最凶的那一种!
  她怎么可能会不怕?
  怎么可能会控制得住不口无遮拦地发表她的感言?
  她真的觉得……体内有条蛊虫,好可怕,却不代表她嫌恶古初岁,这是两码子事——虽然,想到以后亲吻他时,会不会吻著吻著,吻到白白肥肥的大软虫……
  欧阳妅意打了几个哆嗦。幸好,怀念他唇软软甜甜的欲望,击败一条虫子,可喜可贺。
  她慢慢蠕著,管他衣裳会拖行得多脏,管他手肘会磨得又红又痛,她只管古初岁背离而去的沮丧和落寞——
  白费的泪丧!
  白费的落寞!
  她话根本还没说完呀!
  那什么金丝蛊的,是如何钻进他身体里?她来不及问。
  那什么金丝蛊的,在他身体里,会不会痛?会不会咬?会不会伤害他?她来不及问。
  那什么金丝蛊的,有毒无毒?是否像书里提及“蛊”时,它会啃蚀宿主的内脏,它会夺去宿主的性命?
  她来不及问——
  她全都来不及问,他就掉头走人,误会她地走人了!
  她又急又气又不甘心,立志要将古初岁逮回面前,一字一句把没说齐的话,用最铿锵有力、最坚定巨大的语调吼给他听,要他给她听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该死的!这条长廊会不会太长了点?!
  她现在活脱脱就像她最怕的那种玩意儿,慢吞吞向前蠕动……
  半座南城,整整有两日都受大量迷魂香影响,以严家当铺为中心,方圆几里内,没有半户人家清醒,欧阳妅意应该是众人中的异类。
  兴许是古初岁吻她时,喂入她口里的血,解去泰半迷魂香毒,也可能是她体内爆发出想找寻古初岁的力量,胜过药性,她比任何人更早恢复体力,与先前唯一不同之处,她由爬改跑,身子终于能离开地板,而相同的是,她找不到古初岁。
  铺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她全没漏掉,客房、饭厅、柴房、库房、大厅小厅中厅侧厅,没有古初岁的踪迹存在。
  他走掉了。
  离开严家当铺。
  离开她……
  有、有没有这么小题大作呀——
  欧阳妅意呆伫在空荡客房里,瞠目结舌想著。
  就为了一条虫?!
  就为了一条虫,她失去他了?!
  代表两人到此为止了吗?!
  有、有没有这么不值得呀?!
  至少……来个美丽妖艳的狐狸精或是比他更英挺好条件的男人介入破坏吧?
  以后若有人问起,她和他为何分开,“就为了一条虫”这理由……多难以启齿?
  因为两人从没说过“爱”,所以感情才会脆弱得不堪一击,说不要就不要?
  因为她没说过爱他,所以他以为她对于他的离开,不会感到任何痛楚,是吗?
  因为他没说过爱她,所以他才会连声再见也没有,挥挥衣袖,走得多么干净俐落、多么绝情绝义。
  她咬牙,忍下鼻腔涌上的酸涩。
  她才不会哭哩!
  要走就走呀,谁稀罕?!
  她的人生在他出现之前,还不是过得极好,她欧阳妅意仍旧好吃好睡,长得亭亭玉立、活得自由自在,没有他,她也不会少块肉,既然他如此轻视两人初萌的感情,说放就放,那就一刀两断呀!既然他连听完她说话的机会都不愿给,那么就作罢吧!
  不听女人说完话的男人,最差劲!
  她气恼地用力喷气,想要骄傲地嗤之以鼻,维持女性不容践踏的自尊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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