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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不是小娘子吗?”老大娘也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老夫妻同声齐问。他们正是几个月前留下炒栗子给大宝的“逃难”老夫妻。
“我……我是这里的管家。”挽翠选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原来是管家的娘子,吓我一跳。”老大娘笑着拍拍心口,“咱们真是有缘,可再叨扰小娘子了。”
待老头子上完茅房,挽翠招呼他们进到大厅,小兰已经准备好一壶热茶。
厅里摆了一只小木马,大宝立刻跳了上去,献宝也似地喊道:“看马马,爹,小木马!”
老大娘惊喜地道:“大宝变得会说话了,他在说什么?”
挽翠微笑解释着:“他说要我们看他骑小木马,那小木马是他爹买给他的。”
“他爹一定很疼大宝了。”老大娘慈祥地看着大宝。
“嗯,很疼。”挽翠心里扬起无限柔情。
老头子东张西望,尽往屋子里瞧。挽翠心想他好奇,也就任由他看,一面为两位老人家倒茶,问道:“两位老人家游山玩水回来了吗?”
“哎!”老头子唉声叹气,起身帮大宝摇了小木马,“我们夫妻俩玩腻了,就回家过年,谁知道一回家就被大平子气得半死。”
“是令公子又欺负老大爷了吗?”
老大娘摇摇头。“他为了一个女人,和他爹闹得很僵,我们怎么劝也劝不听;后来他一过完年就跑掉,他爹气坏了,说儿子离家出走,老子也要离家出走,所以我又跟他爹出来喽!”
人家的家务事,挽翠不方便说意见,只是温言劝道:“老大娘,你们年纪大了,别气坏身子,也许令公子有他的苦衷,说不定他正在找两位老人家呢。”
老头子恼得把小木马摇晃起来,“老子我帮大平子看了多少好人家,他什么都不要,却看上外面的野女人……”
“嘘!别嚷了,惊动别人了。”老大娘有些慌张地四下张望。
挽翠一震!这不就像是楚镜平的际遇吗?难道她也像是老大爷口中的野女人吗?
被休被弃,本非她的罪过,但是世俗的成见却像一张大网把她兜死了。
不!她有了楚镜平,她早已挣脱这张流言成见的死网。
“老大爷,老大娘,你们喝口茶顺顺气。”挽翠神情自若,“婚姻之事,两情相悦,如果令公子和那位女子真心相爱,你们又何必百般阻挠呢?”
老大娘一叹。“我们也不想管,可那女人是个厉害角色,我怕大平子被那个女人骗了,万一娶进门,我们公婆俩还被媳妇欺负呢!”
挽翠好言安慰着:“老大娘,我记得你家大瓶子很聪明,事业有成,他这么能干,怎么会被女人骗了?是你多虑了。”
“唉!小娘子,你的大宝还小,你不会烦恼儿子娶亲的事,可以后大宝要娶个被人家休了的弃妇,你烦不烦呀?”
越来越像自己的遭遇了。挽翠一笑,“被人家休妻,不见得这个被休的女人就不好,休书是男人写的,他如果讨厌这个妻子,七出之中,随便抓了『不事舅姑』、『口舌』几条莫须有的罪状,就可以把妻子赶出门;即使女人没犯什么过错,她也无从辩解呀!”
老头子不再和大宝玩耍,坐到桌前聆听。大宝看大人挤在一堆,也跳下小木马,腻到娘亲怀抱中。
挽翠抱起大宝,又道:“一般人听到某个女子被休了,总以为她一定做了坏事才会被休;如果她有机会再成亲,别人却又认定她淫荡无耻,八成是使出什么高明的手段去诱惑男人。可是有人去了解这个女子吗?有谁去问明她真正离开夫家的原因吗?没有!他们只是抱着世俗成见的刻板印象,以被休为羞耻,继续折磨这个不幸的女子!”
她说得有些激动了,眼角微泛泪光。“有没有人想到: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时,一个女人若能逃开一段不幸福的婚姻,为什么她不能再去追求她的幸福呢?假使,她能遇上一个很好的男子,这男人了解她、疼惜她,甚至不在意她的过去,那我只能说这女人非常、非常幸运,她更愿意付出所有的情意爱这个男子,跟他一辈子相守到老……”
想到楚镜平的深情,想到他为她所做的努力,她心头又酸又甜,终于掉下了眼泪。
“娘?”大宝拿出口袋中的小帕子,轻轻为娘亲擦拭了泪珠,圆圆大眼忧心地瞧着娘亲。
“大宝好乖。”挽翠拿过帕子抹了眼,又笑道:“对不起,我太激动,有些话可能不中听,老大爷和老大娘听过就算了。”
老大娘望向老头子。“你说咱家大平子会遇上什么样的女人?”
老头子翻了眼。“大平子做事深思熟虑,照理说他不会让咱们操心,难道是咱们想太多了?”
挽翠恢复正常神色。“天下父母心,难免担心儿女亲事,如果大宝要娶这样的女子,我也会仔细问他的。不过我相信我教养出来的儿子,他挑媳妇的眼光一定没错。”
老大娘赞道:“小娘子好有定见,我这个当娘的是该相信大平子的眼光啊。”
老头子吹了胡子。“还不知道他那个女人的长相哩!”
挽翠又为两人倒茶。“相貌美丑,只是皮相。如果那女子心地善良、个性温纯,又懂得勤俭持家、服侍公婆、照料夫君,夫妻又很恩爱,我看两位老人家平常相亲相爱、开朗豁达,应该也会成人之美,不计较她的长相和过去吧。”
“要是她能像小娘子一样温柔善良,好好照顾我家大平子,那就好啦!”老大娘深深望着挽翠,“小娘子的相公真有福气呢!”
挽翠脸蛋微红,“是我在这里胡言乱语,老大爷、老大娘姑且听之。不过,我还是希望大瓶子公子娶的妻子能令两位老人家满意。”
“所以我们就出来看她喽!”老头子又到处张望,不知道在找什么。
大宝觉得大人的话题好无聊,又爬下娘亲的怀抱,跑去玩骑木马,咿呀呀地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老头子和老大娘瞪大了眼,“大宝会背诗?”
“大宝不太会讲话,但是很喜欢念诗,这首是他爹教他的。”挽翠想到楚镜平教大宝的神情,心里又是一甜。
老大娘笑道:“大宝他爹也很有学问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他出门了。”
“听说这里住了一个风声很坏的女人?”老头子突然冒出一句话。
风声很坏?那是说她了?商人楚镜平喜欢骆挽翠的事早已传遍县城,也不知道外面把她形容得如何风骚败德了。
挽翠坦然笑道:“是老大爷道听途说吧?”
“是小娘子的少奶奶吧?她在这里吗?”老大娘望了望门外。
“嗯!她在这里。”挽翠从容地道:“刚刚我也说了,有关女人的蜚短流长,都是外头人说的。老大爷提到这位风声很坏的女人,她十六岁成亲,十七岁生下儿子,因为夫君对她有些误会,所以动辄打骂她和孩子,甚至孩子生病了也不照顾,往往一出门做生意,就好几个月不回来,家里另外还有三个小妾与她争宠,她每天要服侍凶狠的公婆,地位甚至不如丫鬟。她忍耐了三年,她的夫君骂她,她开始会回嘴;她的夫君打她,她也会扶命抵抗;然后,她就被休了。”
老大娘听得入神,喃喃道:“是那个夫君不好呀。”
挽翠望向玩着小木马的怏乐大宝,彷佛说着一个遥远的故事:“谁好,谁不好,都过去了。后来她带着孩子,自己搬到外面住。她不靠娘家,不靠男人,只靠洗衣裳、缝衣刺绣为生。然后,她遇到一个很好的男子,她本来不再相信男人,一直不敢面对他的爱意,可现在她不怕了,因为她知道他也很爱她……”
“到底是谁爱谁?”老头子听得糊涂了。
“他们相爱就是了。”老大娘心头恻恻,微红了眼。
挽翠走过去揉揉大宝的软发,微笑道:“大宝,喜不喜欢爹?”
“欢欢!”大宝想到爹就开心,小嘴笑得圆圆的,大眼笑得弯弯的。
“他很疼大宝,比大宝的亲爹还疼……”挽翠已经沉缅于楚镜平的浓情蜜意之中了。
“等一下!”老头子听得头痛,“不是在讲那个少奶奶,怎么又扯到大宝的爹?你慢慢说嘛!”
“不好意思,我想到他了……”挽翠在两位老人家面前毫无矫饰,露出清纯羞涩的笑容,“不瞒两位老人家,这里没有什么少奶奶,那个风声很坏的女人,就是我。”
“你!?”两个老人家目瞪口呆,变成了泥雕人像。
“挽翠姐姐,挽翠姐姐!”丫鬟小兰跑了过来,紧张地道:“外面来了一个女人,带了两个小孩,样子好凶,说是要找少爷呢!”
“是吗?”挽翠微感不安,“老大爷、老大娘请先坐一下,我去去就回。”
老头子好不容易迸出了话:“你就是骆挽翠?”
“是的。”她可真是声名狼籍了。
挽翠无暇细想,三步并成两步来到大门边,只见一个秀丽少妇背着包袱,站在门外,身边两个四、五岁的小孩蹦蹦跳跳,正在嬉笑玩闹。
“楚镜平呢?把他给我叫出来,”口气好凶。
“楚大爷出门了,请问你是……”
“他不把我安顿好,我就要他负责!”
“这位姐姐,有话进来说。”挽翠感到晕眩,是人家来寻夫了吗?
“那个死没良心的,元宵都还没过完就跑掉了,孩子天天吵着要爹,害我千里迢迢找相公……”一边叨念着,一边赶小孩进门。
果然是来找相公了。挽翠强自抑下情绪,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有。
楚镜平会骗她吗?她对他是一无所知啊!难道她只是作了一场春梦?
两个老人家也走出大厅,一见来人,赶紧挤眉弄眼,又是摇头,又是摇手,又是作禁声手势,但是已经来不及。
“爹!娘!原来你们偷偷跑来这里呀!”那少妇欢喜大叫。
“爷爷!奶奶!”两个小孩也上前抱住老头子和老大娘。
那少妇又唠叨不休:“大哥跑掉了,相公跑掉了,连你们两个老神仙也跑掉了,要跑大家一齐跑,把酒坊扔给那些苦命的管事吧!”
挽翠愣在原地,楚家酒坊、妻子、爹、娘、大瓶子……大平子?刹那之间,她都明白了。
心头一绞,她低垂下头,轻咬了唇。“原来两位老人家是镜平的爹娘,恕挽翠不知礼数,还请大家都到厅里休息吧。”
楚老爷和楚大娘脸皮发红,此番刺探军机失败,正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我只是来瞧瞧未来的媳妇嘛!”楚老爷准备脚底抹油开溜。
“小翠子,你别误会了。”楚大娘纵使不好意思,也得解释清楚:“大平子说要带你回去给咱爷娘们看,可他爹等不及,跑来偷偷瞧你,本想讨个水,瞧个影儿就走,没想到咱们聊得还挺愉快的。”
“走啦!给大平子回来撞见,老子我又吃不完兜着走了。”楚老爷紧张地拉着老伴。
“楚老爷,楚夫人,没关系的。”挽翠纵使感到昏乱,但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招呼客人,“镜平他要过两天才会回来,挽翠去帮两位老人家整理房间,还有这位姐姐和孩子的……”
“不是姐姐啦!你要叫她妹妹。”楚老爷丢下话,拉了人就跑。
“你是大嫂?”那少妇打量挽翠,越看越有趣,“哇!难怪大哥爱得要命,爹,娘,你们不反对了吧?咦?跑到哪里去了?”
“涟漪,他们在这里。”楚镜平玉树临风地出现在门口,双手轻推,把正要溜走的父母亲送回大厅。
“大哥!你回来了!”楚涟漪立刻跑上前撒娇,“我不管啦!你把我的小生子拐到哪里去了?你真是没良心,赶着来见娇妻,治好你的相思病,却让你妹子得了相思病!”
“涛生在新酒坊忙着,我去找他过来,医好你的相思病吧!”
转头看到两位老人家,楚镜平又笑问道:“爹、娘,你们来视察楚家新产业啦?这宅子好不好呀?”
“嘿嘿!不错!宅子很好,小翠子也很好。”楚老爷乾笑着,一面往墙边躲去,想办法让自己消失。
“爹!”大宝乐极了,劈哩啪啦跑开小脚步,两手举得高高的,仰头望向他最喜欢的爹。
“好大宝!”楚镜平一把抱起了他,亲了他的脸颊,“有没有想爹?”
“想!想跑马马!”
“好!爹明天再带大宝去跑马马,有没有乖乖听娘的话?”
“大宝乖乖。”
“挽翠……”楚镜平抱着大宝,走到发愣的她面前。
“你回来了……”挽翠痴迷地迎向他,眼里闪着泪光。
“事情办完,就提早赶回来了。”他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我想你。”
她是不该怀疑他呀。
珍珠般的泪珠一颗颗滴下,每颗都是惊喜、释怀、欢欣,还有她一辈子的信赖与珍爱。
“我爹娘淘气,你不要见怪。”他温柔地为她拭泪。
“不!”她拼命摇头,绽出最快乐的笑容。
他怜爱地摸了她的发,笑道:“来,丑媳妇见公婆了。”
左右一张望,却不见了老人家的踪影。往门外一瞧,两个老人家正手拉手准备遁走。
“爹,娘,你们别躲呀!这么害臊?!”楚镜平喊道。
“我去请老人家回来。”挽翠脸颊酡红似火,追上前去。
楚镜平微笑凝望她的窈窕背影,捏了大宝的胖脸颊,“大宝,来!见见你的爷爷奶奶姑姑表哥表姐了。”
半个月后。
春寒料峭的清晨,破晓阳光洒满大地,几枝新草吐露嫩芳。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孙儿抱。”
童稚的诵诗声飘出窗外,挽翠正在帮大宝穿衣服,丹桂敲了她的门。
“哇!阿婆嫁女?挽翠你不是阿婆,可把自己嫁掉了。”
“丹桂,你怎么来了?”挽翠十分惊喜,忙上前扶她,“我待会儿顺路过去你那儿啊!你有了身孕,怎又走上这段路呢?!”
“你要走了,我当然来送行,再说走走路也不碍事的。”
“谢谢……你真是我的好姐妹……”挽翠握紧她的手。
“有空要回来看我们。”两人双手紧紧交握。
“当然了,等你生下小宝宝,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哎!我还以为你会和镜平住下来,没想到你们把酒坊丢给玉泉,回老家住了。”
挽翠转身继续为大宝穿衣,“镜平说他只负责开拓和管理家业,酿酒有涛生,管帐有徐大哥,他也就不必操心了。而且……而且他希望我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也好。”丹桂坐下来,摸摸大宝的头发,“换一个新环境,不要再看到过去的人与事,对你、对大宝都是好的。”
“嗯,都是新的人生了。”
楚镜平探进头来,“挽翠,都整理好了吗?”
“好了,被子枕头都收到车子里,纱帐也拆了,你先去忙吧。”
丹桂笑道:“不是还会回来走走吗?怎么棉被枕头都搬走了?”
挽翠露出红晕,“那是新房的事物,当然要带走。”
“挽翠,你真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了。”
“丹桂……”再多的言语,也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满足与感慨。
“好好准备成亲吧!楚家大少爷回家办喜事,恐怕要热闹上好几天了,我们这边忙,就不去凑热闹了。”
“你可要好生养胎,不要忙坏了。”
“你也好准备生二宝,我们将来还要结亲家呢!”
两个好姐妹离情依依,互相叮咛,直到上车时刻到来。
楚老爷在大门口和当地仕绅打揖告别,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