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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爱(上)-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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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娘倏地一把握住晏落的手,纤细的指关节因用力过大而惨白,“这位爷,能不能求你行行好,告诉我,他究竟是何身份?为何天下皆以能得音娘为幸,偏偏他将音娘视作不齿?”
  让自己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难道告诉她,始乱终弃之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长子不成?
  拂开音娘握着自己的手,从怀中掏出钱袋,声音平静无波:“这里是二十两白银。你拿去买田置宅,寻得良人便早些嫁了。莫再思念他了。”
  音娘死死盯着晏落手上的钱袋,螓首不敢相信地摇着。豆大的眼泪滚珠般落下,却始终未伸手去接那钱袋。
  “姑娘,钱还请你收下。去置些田地、寻个好人家嫁了。后半世也有个依靠。”晏落说着,便要将钱袋塞到她手上。牵起她的手来,只触到一片冰凉,想到自己握着的这纤纤玉指方才还能奏出绝世妙音,如今却只剩无力颤抖。心下不由窒了窒。
  “我腹中已有他子。他怎可这样对我!”音娘抬眸望着晏落,神色凄惨哀婉,眼底泪水凝动闪亮。
  晏落避开音娘双眸,忆起在扶苏在吩咐自己来留乐楼时的漫不经心,显然是从未将这唤作音娘的女子放在心上。那个淡定从容的大皇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除了自己所知道的睿智、深谋,是否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冷血与狠绝?
  可是自己目前只是个听差传话的人。恪守扶苏交给自己的差事,将自己办圆满了,才是自己唯一该思量的事。至于扶苏,他的好与坏,与自己全无干系。只要他能且自己……身后忽然传来重物相击的巨响。晏落一个冷战,回首去看,不由大惊失色。音娘竟然撞柱自尽了!那纤瘦的身子就这样奄奄一息地蜷在柱旁,赭色柱梁上一大片鲜红血迹渐渐往下渗流,刺目而扎心。
  “帮我……帮我……”音娘那生气渐散的脸上仍有一双不死心的眼,期盼地望着晏落。
  “音娘,你怎么这样傻?”晏落颤抖着为她点穴止血,却知道一切已经太迟。
  “帮我把这个……还给他。”一块紫色玉佩被递到晏落手中,音娘的眼神不舍地盯着那块玉,“告诉……告诉他……我恨他!一生一世!”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绽放出一个无比凄惨的笑来。空洞的双眼中满是对负她之人的无尽怨恨。
  不知过了多久,晏落才意识到自己怀中之人已没了温度。掸衣起身,竟然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心好沉。不禁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音娘。若非自己疏忽,若非自己……抚着身旁茶几的手紧握成拳。虽然反复告诉自己,音娘之死与己无关,可是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心上的窒阻感。
  “晏落,你究竟都在干什么?”拳,重重捶上茶几,仿佛只有这般才能排解心中那压抑着的不满、后悔、愤怒与惊恐。
  晏落返宫,已是申时。
  立在扶苏府邸前,门窗大开的房内染满了血一般的残阳红。扶苏正手握毛笔,在竹简上疾书。
  被一道暗影久久挡住光线,才徐徐放下笔,抬头见是晏落,缓声问道:“怎么不吭声?”
  晏落拿眼望他,缄默无语。这样一张俊美不凡的容颜,如此淡定从容的眼神,一点都看不出狠绝的迹象。若非方才亲眼所见,一个女子为他而殉情……
  扶苏见晏落神色怪异,黑瞳中微现波澜,“可是事情未办妥?”
  “回公子,音娘她……撞柱自尽了。”想到那染满刺目血色的柱子,晏落一下子苍白了脸色。
  扶苏颔首,却并没有太多表情,“后事可安排妥当?”
  “是。”
  “那你退下吧。”
  “退下?”这样只字片语,他便打发自己退下了?一个深爱他的女人才刚刚为他殉情,腹中还有着未成形的胎儿。他怎么可以这样冷漠相对?晏落心上忽然生出巨大的不甘来,为音娘如此惨烈的殉情、为自己因此而背负的罪恶感,为这一切只换来扶苏这个罪魁祸首那么淡漠的反应而不甘。
  “公子,音娘的坟在城东……”
  “这些琐事不用一一知会我。”扶苏微微抬手,示意晏落打住。
  不敢置信地望向扶苏,许久许久,才强制下想一吐为快的冲动,“不知音娘托我交还玉佩,算不算琐事?”
  想到那个无辜的苦命女子,声音无法阻止地轻颤着。
  “可是那块刻有‘胡不归’三字的玉佩?”扶苏缓声问。
  晏落递上玉佩,同时心中泛出奇怪的疼痛来。缘于认定扶苏真是那负心之人。原本还一度以为,可能负心之人另有其人。可如今,扶苏连音娘与那人私下的定情之物都知道,除了他还有谁会是让音娘死不瞑目的人呢。
  竟然痛得有些出乎自己的预料。为何会没来由地为着这个冷血而可怕的皇子,生出痛的感觉来?
  “大人您回来了。可要用膳?大人?大人?”
  “嗯?”一路失魂而归,这才恍悟,自己已回到居处。
  望着高升的一脸莫名,晏落挤出一个笑来,“高升,我不饿。你去忙你的吧。”
  心情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入宫后,扶苏交给自己的第一桩差事就让他满是负罪感。接下来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原本只是单纯地想借扶苏之力能顺利入宫。可由目前之势来看,扶苏这人根本就深不可测,舅父交代的任务看来……想到舅父交代自己所做的事,心上更是陡生郁闷之感。手,重重拍上桌面,掌心被一个又凉又滑的东西硌到。抬手来看,是一个一尺长的锦盒。并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物什。好奇地打开盒盖,一看却是一愣。盒内放着的竟然是一对毛笔。“这是扶苏公子方才遣人送来的。”刚巧高升自门外端着点心进来,“大人早上只喝了些清粥便匆匆出门了。吃些点心填填饥才是。”
  “放下吧。”精巧的食物似乎全然没有诱惑力,一双眼中只是盯着那对毛笔。是他送给自己的?小心拿起一支来,轻抚着笔尖,那毛细腻纯白,似是羊毫。他竟然真的让人按自己所说的,用羊毫制了毛笔。如此说来,他还真是个有心之人。
  “不对。他根本是全天下最无心无情的人。”晏落忽然拍案而起。将在一旁的高升吓了一跳。
  “大人,您还好吧。”这晏大人从回来起就神色恍惚的,他高升可是仅有的专伺侍候之人。若晏落出了什么差池,自己可要大祸临头的。
  “我要出去一下。”霍地站起身来。心绪如此繁乱,他根本无法安安静静地坐于一室之间。到底用什么法子才能排解这满腔的矛盾混乱?
  一曲终了,人仍留恋于那妙音幻化出的瑰丽世界不愿离开。心烦意乱之时,竟然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望着那虚掩铁门上的斑斓锈迹,欲推门去见识一下抚琴之人的真面目,却忆起赵高的恫吓之辞来。
  “既然来了,还迟疑什么?”门缝间飘出悠扬之声。
  这门内人,莫非真有神通?上回那一曲就让他怀疑是在说自己,今日看来果然不错。别人既已开口相邀,自己焉有不应之理。
  大胆推开那虚掩的门,一股芳草清幽之香扑鼻而来。未料一门之隔竟然别有洞天。即使是月色掩映,仍为那株株娇俏招展的杨柳美姿而叹息;满地绿幽青草间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更显悠闲怡人;而在不远处那棵垂柳下,一绝色佳人正端坐藤椅中。及肩的青丝未挽成髻,只用银白丝绦随意束起。一身水合袍衬出仙家气质,而那双弯凤目虽有风情却无半点媚态。只可惜面色略显苍白,却仍难掩倾国倾城之貌。
  “昨夜我起了一课,说是今日会鹊绕枝头,不料真来了贵客。”
  晏落怔怔望着眼前之人。原以为音娘已算得上绝色,却不料眼前这人更比音娘美上千倍。她……真的是人吗?还是误落凡间的仙子?
  “在下晏落。误经此处,为姑娘绝世琴技所折。贸然来访,还望姑娘海涵。”晏落每说一回“姑娘”,对方唇边的笑意便深一分。
  “晏公子想来是误会了。乔松并非女儿身。”
  男人?天哪!如此倾国之貌,竟然是个男子?
  乔松笑对上晏落眼中的惊诧与尴尬,“不妨。晏公子也不是第一个这样误会的。”
  “叨扰了这么久,晏某也该走了。”闹出如此大的误会,让他还有什么颜面留在这里继续丢脸。
  乔松闻言,凤目露出温和笑意,“晏公子眉宇间似有不快,何不让乔松为你抚上一曲,待心事排解再走也不迟。”
  这乔松,难道真是天人不成?为何好像任何事都逃不出他那双明艳凤眸?
  悠扬琴声倏地划破夜色。再也不能思考,很快地,便沦陷其中,忘乎一切。
  第3章(1)
  人已回到扶苏府内,魂却像是丢在了乔松那里。他的绝色之姿,他那世间无匹的琴技……宫中为何会藏着这样一个人儿?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赵高又为何会在他那里出现?
  “庙堂之内的事,扶苏不便多插手,一切就偏劳丞相了。”低沉舒缓的声音悠悠传出。
  “公子之托,李斯焉能枉负。”先扶苏迈出门来的老者,一身丞相朝服,脸上虽含着谦恭的笑,却仍掩不住一脸的张扬自负。
  糟糕!未料到扶苏趁夜私会李斯,想来这之间必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晏落加快步子,想躲回仅一墙之隔的屋内,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晏落,这么晚还未歇息?”扶苏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就在晏落回首想着该如何应答时,李斯一双眼已冷冷扫向他。那样踞傲而凌厉的眼神,惊得晏落连忙恭敬行礼,“属下晏落,参见丞相大人。”
  李斯收回眸,完全无视晏落的行礼,转向扶苏微微颔首,“天色不早了,老臣先行告退。”
  这就是他身为左臣的专权。可以无视晏落,更可以对扶苏免行大礼。李斯人已离开,未获李斯准许的晏落却只得尴尬地保持着垂首抱拳的姿势不敢动弹。
  “人都走远了。平身吧。”
  舒缓的声音响起,晏落如释重负。仰起头来,正对上扶苏那湛亮的黑瞳。他瞳中竟然含着鲜有的笑意。
  “丞相大人未曾开口,晏落怎敢唐突平身?”明明是李斯目中无人,自己被无礼忽视也罢了,扶苏竟然还嘲笑自己。
  “原以为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看来倒是高估你了。”扶苏看了晏落一眼,见他脸上分明有强压的不服,眼中笑意未减,“进屋再聊吧。”
  晏落随扶苏进了屋,关上房门,扶苏示意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杯,缓缓道:“李斯除了皇戚朝官,从来不理任何人。肯看你一眼,已是你的面子。”
  好大的架子!自己虽是初入秦宫,可曾经也不是没有接触过皇亲贵胄,却从未听说过这般张狂的。
  “你不必在心中骂他架子大。到你身为丞相,子女又皆与皇族联姻的那一日,你亦会如此。”扶苏一眼看透晏落心思。“晏落从未想过封侯拜相。”权势只会误人害人,全无半点益处。
  扶苏闻言,目色一紧,“男儿当胸怀抱负。”
  “晏落虽不贪权势,可公子放心。我会比任何一个下属都尽心尽力。”避开扶苏的眼神,他会不顾一切地为扶苏卖命,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舅父所托。
  “你要的是什么?”扶苏幽幽问,没有放过晏落眼中方才一闪而过的坚定。
  “等晏落够格时,自会向公子讨取。”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扶苏微微扬唇,神色淡定,“我等着那一天。”
  那个比权势更让晏落渴求的东西,还真是引起了他的好奇。不过,最可怕的原就不是属下有所求,而是无欲无求。只要晏落有想要的,他就掌握了主动。
  “不谈这些了。”扶苏收回飘远的思绪,“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我要微服出宫。”
  “是。”他是个称职的属下,从来只知遵守不会多问。
  扶苏要微服出宫?无论是招揽人才还是探听消息,反正明日自有分晓。
  手搭凉篷,望了望那已近西山的日头。总算可以直一下腰了。长长舒了口气,自那齐腰的谷田中直起身来。却看到仍在弯腰割谷的扶苏。不由露出又服又叹的笑来。怎么也没料到,这皇长子微服出宫,竟然是带自己帮秋收的农夫割谷。而更让晏落意外的是,这些个农夫与扶苏相当熟稔,完全将其视中家中一分子,没有半点客套生分。望着那个埋首挥刀在最前面的人,疑惑再次浮上心来,扶苏,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位小哥,受累了您。快喝口水吧。”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大爷弓着背走到晏落身边,手中正端着一个粗糙的茶碗。
  晏落这才忆起,自己这一日还尚未进过粒米滴水,道谢接过碗,送至唇边正要喝,却又移开了碗。
  一双眼再次移向那个谷田中不断向前行去的人。端着碗,大步走了过去。
  “只道是赛马才要拿第一,今日公子连割谷也要抢第一不成?”
  扶苏闻言,果然停下手中农活,仰起身来,望向晏落。一向纤尘不染的衣袍上已沾满了草屑与泥灰,而额角处也密密布了一层汗,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扶苏,看在晏落的眼中,却让人觉得无法移开视线呢?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只觉得眼前这个扶苏,较咸阳宫中的那个皇长子,更显得真实而亲切。尤其是那双始终深邃难测的黑瞳,如今却是这样黑白分明,仿佛能一望见底。
  “这位小哥的话不错,扶苏公子回回都要抢这个首位。害老李年年拿第二,年年被婆娘骂废物。”突然有农夫在远处打趣。
  原本还在忙碌着的农夫听到老李的打趣之辞,也不禁停下手上的活,发出一阵哄笑。麦田远处一个泼辣的笑骂声穿透了层层笑声,“你这老废物,不好好割谷,哪来这许多废话。扶苏公子抢着帮大伙割谷到碍着你了。”
  这一回,大家更是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又是抱肚子又是捶地。
  “老李就是爱逞这口舌之快。”扶苏展唇一笑,未注意到晏落眼中的诧异,自他手中接过茶碗来,仰头一口喝尽。待他将碗递回给晏落时,才发现眼前人正望着自己在走神。
  “看什么?”他皱了皱眉,用袖管拭了拭脸上的汗滴,以为是脸上沾了什么引得晏落反应古怪。
  “没什么。”见惯鲜有表情的扶苏,晏落着实为他刚才无意间的一笑而吃惊,那笑容竟是如此真挚而自然。
  扶苏望了望天色,眸中刚刚燃起的放松自然瞬间瓦解,只剩混合着无奈的冰冷。
  “公子是不是准备回宫了?”晏落躬身问时,已准备好去牵马。
  谁知扶苏却举手示意他且慢,“去那边谷堆坐一坐吧。”说时,黑漆的瞳眸间已映入了那金澄澄的谷堆。
  “可是天色已不早。”由这城郊回咸阳宫虽路程不远,但仍需费个把时辰。
  “不急。”扶苏悠然回道,人已翩然向谷堆行去。无奈地,晏落只得拖着疲倦身子紧跟上去。
  漫天的落日余晖将谷堆上的一双人染上一层似梦似幻的色彩。扶苏无语注视着谷田埂旁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唇边浮起一丝满足的宽慰笑容来。而晏落,无语注视着扶苏唇边的笑,寻味着眼前这位皇子的满足来自何处。是因黔首安居乐业,还是仅用每年一天忙碌便轻易收复了民心、或是由这田埂农舍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万里河山?
  “每年唯有此时,心才最是平和舒畅。”苏扶忽然缓声道,目色仍系于那若有若无的炊烟。
  “那是因为公子平时太劳心。今日只顾着劳作,心倒得了闲。”跟在扶苏身边也有若干月,外人眼中那个温润柔和的翩翩皇子,其实只是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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