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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桂玲接道:“你的口齿伶俐得很,告诉你,本姑娘不吃这一套。”
语气虽冷,目中却有了妩媚之色,朱星寒的赞美之辞,毕竟使她非常受用。
朱星寒又道:“杨家堡的姑娘从不外嫁,男人只得入赘上门,而且一切主权均在女方之手,儿女毕从母姓,此为第二绝。”
杨桂玲面色复又一沉,道:“你姓朱的知道得倒是不少。”
朱星寒微微一笑,道:“这第三绝嘛!该数贵堡的独门武功‘金铃’了,真是厉害非凡,可说是人见人怕!”
杨桂玲面上不禁流露出得意之色,道:“有此三绝又怎么样?”
朱星寒道:“有此三绝,姑娘足以自豪,不过……”语气一顿,接道:“也有美中不足之处……”
杨桂玲面上得意之色一瞬而逝,沉叱道:“姓朱的别含糊其辞!”
朱星寒道:“容在下细说,同时也请在场的姑娘家多作包涵……”语气微顿,正声接道:“姑娘难免都有骄情,贵堡的姑娘家因有三绝之恃,更难免有所骄狂。因而行事较为任性、轻率……”
不待他一语道尽,杨桂玲就狂叱道:“住口!”
朱星寒抱拳一拱,道:“在下自认放肆,事先已经告罪过了。”
杨桂玲美目圆睁,沉声说道:“你道本姑娘行事任性、轻率,这话可得说个清楚!”
朱星寒屈指将手中那张黄裱纸的告白轻弹了两下,道:“以目下这椿事情看来,姑娘的行为,不稍嫌任性、轻率么?”
杨桂玲道:“说得明白一些。”
朱星寒道:“容在下依照杜桐屯所告白一一加以驳斥……”抬手一指秋傲霜,道:“秋兄身为‘擎天宫’副宫主,即使该宫有图不轨,危害武林之举,罪魁祸首该是宫主单飞宇,这武林枭雄四个字,如何也落不到秋兄的身上。”
杨桂玲轻哼一声,道:“往下讲!”
朱星寒又道:“所谓‘挟其威势凌人之四绝剑’更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辞。四绝剑既非剑中之宝,而且秋兄的剑法又不曾在金陵城中亮过,试问杜桐屯凭什么用上‘威势凌人’的评语?”
杨桂玲神色缓和了许多,微微颔首,道:“还有么?”
朱星寒点点头,道:“杜桐屯在这告白上自称‘年老体迈’,显属伪饰,据在下所知,此老迈之人不时在秦淮河上寻花问柳。所谓‘闭门养光韬晦’,请问姑娘,杜桐屯过去曾作过什么坏事?否则因何要闭门思过?此公一把‘金刀’的确有些份量,而且也工于心计,然面文墨上的修养却差了一点,这‘养光韬晦’四个字用得十分不妥,却又凑巧地道出了他的心病。”
杨桂玲双眉一挑,道:“那么,杜桐屯如此作的目的何在?”
朱星寒一字一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旨在借刀杀人,姑娘是其中的一个。是以在下敢说姑娘行事,稍嫌任性、轻率。”
杨桂玲脸色一沉,道:“本姑娘不明白你所说的借刀杀人是什么意思。”
朱星寒道:“杜桐屯与秋兄有何嫌隙,在下不得而知,然而自秋兄来到金陵,杜桐屯已几番设陷想置秋兄于死地,均未得逞,知此事者尚不止在下一人。因而杜桐屯用上这一绝招。武林中人爱财者也许不多,想藉此成名立万者却大有人在。如此一来,秋兄就无法能得安宁。秋兄如果真被杀,为其除一大患,千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反之,秋兄为维护自己的生命,必然被迫杀人,一而再,再而三,血腥孽债愈欠愈多,武林枭雄四字也成为盖棺论定,杜桐屯岂不快哉?”
这一番话不但使杨桂玲瞠目结舌,即使俞蕊香与秋傲霜二人也有些迷惑。以利害关系而言,朱星寒就该袖手旁观,然他却挺身而出,凭三寸不烂之舌奏效,解了一场干戈,对他并无显着之利益;反之,必然惹火烧身,以俞蕊香感觉,秋傲霜的冷眼旁观,朱星寒手中一柄折扇绝对赢不了杨桂玲手中那对“夺命金铃”。
房内七人,却无一人说话,一十二道目光又集中在朱星寒的身上。
蓦然,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喝声,道:“武林枭雄秋傲霜出来答话。”
朱星寒淡淡一笑,道:“杨姑娘!第二起已经到了,今天这客栈中想必有热闹看了。”
秋傲霜神情沉着,语气平静地说道:“待秋某人出去看看。”
杨桂玲粉臂一张,道:“慢点!你难道打算毁约动剑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秋某人即使杀身殒命,也无毁约之意。”
杨桂玲道:“利剑不动,难道就凭你这一双肉掌不成?”
秋傲霜道:“秋某虽乏掌上功夫,却想试试以指代剑。”
杨桂玲道:“以指代剑,最多也只能扫挥三分功力。只怕难当一个剪径强梁,凭什么和上门寻事之人交锋?”
何蓉媚与孟采玉同声道:“不劳姑娘费神,我等身为剑姬,当知维护秋副宫主之安全。”
杨桂玲冷叱道:“住口!本姑娘与你们主子说话,休要插口。”
二姬脸呈怒容,蠢然欲动。
秋傲霜连忙投向二姬一个制止的眼色,然后说道:“难道叫秋某在房内听任叫骂,龟缩不出?”
杨桂玲道:“别忘了本姑娘是找上你的第一人,自然不愿眼看着后来者反而居上。你只要呆在房内,外面的人由本姑娘去发落。”
秋傲霜也生就了一身傲骨,正待有所分辩,忽见朱星寒给了他一个眼色。
单飞宇在密函中交代秋傲霜不得与朱星寒为敌,而且他俩方才又订定了一项交易,秋傲霜此刻也就接受了朱星寒的暗示,未再说话。
杨桂玲这时已然开房门,当门而立。从她身边的空隙中外望,可见庭园中站立着四个貌相狰狞,身裁结实的粗壮汉子,手中各拿一柄古怪兵器,八道目光一齐射向当门而立的杨桂玲。
杨桂玲冷眼一扫,道:“方才是谁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站在第一位的黑脸大汉道:“咱们兄弟来找武林枭雄秋傲霜,叫他出来答话。”
杨桂玲道:“请报上万儿。”
黑脸大汉道:“我等长江四怪。”
杨桂玲道:“尔等是见到‘金刀’杜桐屯的告白所以前来的么?”
四人齐声答道:“不错。”
杨桂玲道:“去摘下杜桐屯的头颅,本姑娘奖赏黄金二千两,他才真是武林枭雄。”
四人哈哈大笑,道:“这岂不成为狗咬狗一嘴毛……哈哈……”
杨桂玲脸色一寒沉叱道:“蝉、娟、娇、娥四婢听令!”
站在走廊上的四婢立即齐声道:“婢子在!”
杨桂玲厉声道:“将四怪各残一臂,以示薄惩。”
她这里方一转身,房外已传来连声惨呼,四怪带创而逃,青石板铺砌的花径之上流下了殷红的血迹。
杨桂玲一摆手,道:“三位可以请走人,秋傲霜封剑之约未满之前,有谁动他一根汗毛,本姑娘砍下一根指头相赔,你萧姑娘可以放心了吧!”
萧月梅心头暗凛,表面上却平静地说道:“有劳费神。”言罢,挽着俞蕊香向房外走去。
朱星寒也向杨桂玲和秋傲霜二人抱拳一拱,紧随着她们走出了秋傲霜所居住的那间上房。
来到长廊,俞蕊香回首对朱星寒低声道:“相公请进房来一谈。”
朱星寒点头会意,跟随她们进入了萧月梅的临时闺香。
二人坐定,俞蕊香看了朱星寒一眼,道:“相公前来金陵,究竟有何目的?”
朱星寒笑道:“目下在金陵城中驻足之人,无不各怀目的。不过,任何人也不愿将真正的目的说出来,因此前辈又何必问。”
俞蕊香道:“以相公方才促月梅暂离金陵之言行看来,相公显然心怀叵测,而相公却又出面为老身缓颊,老身实在猜不透相公的用意何在。”
朱星寒微笑道:“前辈如此说来,就未免太严重了。在下怎当这缓颊二字,何况前辈掌底功夫深不可测,而那杨桂玲姑娘未必能胜得了啊!”
俞蕊香冷哼道:“世人都喜欢听那赞美之言,唯独老身不然。
那女娃儿的一对‘夺命金铃’委实诡秘已极,若非相公及时出面,老身虽不一定会丧命于那女娃儿的一对金铃之下,讨一场没趣却是难免的事。”
朱星寒故作讶然之色,道:“真的么?”
萧月梅插口道:“相公若非看月梅的外婆将露败象,绝不可能出面插手。强弱分明,相公也不必过份顾及月梅外婆的颜面了。”
朱星寒肃容正声道:“论起仙子的梅花掌,在下已然身临感受,真是千变万化,威猛绝伦,较那杨姑娘不知要深厚几许,然而……”语气一顿,接道:“那杨姑娘的‘金铃七步夺魂招’却以诡秘见长。因此,仙子那一套正大堂堂的梅花掌竟然有了难以施展之势。”
俞蕊香一摆手,道:“不必再说好听的,老身心里有数就是……”语气一沉,接道:“老身要问的是,相公因何不记前嫌……?”
朱星寒接道:“何来前嫌?”
俞蕊香道:“昨日老身连出狠招,打算置公子于死地,这不算前嫌么?”
朱星寒道:“仙子分明留有余地,不然在下早已骨拆肉散了。”
俞蕊香道:“老身并未留有余地,只是月梅心软才救了你。”
朱星寒道:“即使萧姑娘不阻挡仙子的掌势,仙子也不至于会置在下于死地吧?”
俞蕊香冷哼道:“那还得看你的造化。”
萧月梅显然不愿她的外婆再作逞强之言,于是,连忙叫道:“外婆!您……”
俞蕊香看了她一眼,缓和了语气说道:“相公,看那杨姓的女娃儿来意如何?”
朱星寒摇摇头道:“很难说……”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杨家堡近年来的作为,仙子想必也有所听闻,不问可知。”
俞蕊香冷声道:“相公倒是老练得很,明知那女娃儿前来金陵分明是图谋不轨,却又不肯直接说出,是怕得罪那个女娃儿么?”
朱星寒不禁呐呐道:“这……”
萧月梅一蹙眉尖接道:“相公,看来月梅的外婆势必非离开这家客栈不可了。”
朱星寒闻言多少有些喜悦成份,想不到杨桂玲竟然为他制造了一个好机会;然而他私心中也感到一丝惭愧,因为他并非关心俞蕊香和萧月梅的安危而敦促他们离去,只不过是为了一己之利益罢了。
萧月梅两眼望着朱星寒,分明在等待他的答复。
朱星寒稍作沉吟,道:“是否该离去姑娘不妨三思,在下不便多话。”
萧月梅修眉一挑,道:“那是何故?”
朱星寒道:“在下曾力促姑娘暂离金陵而未果,此刻该避讳一下‘乘人之危’之嫌。”
萧月梅连连摇头,道:“这是那里话,相公绝不是那种人。”
朱星寒抱拳一拱,道:“还是请姑娘自作主张吧!”
萧月梅望了望她的外婆一眼,然后缓缓说道:“月梅的外婆决定暂离这家客栈,至于是否离开金陵,那得再看情势而定,有一件事还要托付相公。”
朱星寒道:“姑娘尽管吩咐。”
萧月梅道:“那位杨姑娘找上秋傲霜,既非贪赏,也不是藉机扬名立万,想必另有目的,请相公多加留意为是。”
朱星寒道:“在下理会。”
萧月梅面色一黯,语气幽幽地说道:“月梅的生命寄托在那一段‘龙涎乌墨’之上,如有机缘,相公能够……”
朱星寒心中不禁暗怔,唯恐将话说定,日后难以反悔,因此连忙接口道:“在下当尽棉力。”
萧月梅道:“相公请受月梅一拜。”话声未落,人已埋头拜下。
朱星寒连说不敢,正待闪避,却已来不及了。
俞蕊香道:“朱相公出身名门世家,当知君子重在一诺,老身这里先行道谢。”
朱星寒连忙回礼,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紧紧的暗结,来日想要解开这一结头,必然要大费周章。
萧月梅一摆手,道:“相公请回吧,移时月梅离店之时,也不再告别了。”
朱星寒一拱手,道:“二位珍重。”言罢,开门走出房去。
花径上的血渍已经店家冲洗,长廊上的四婢也已不知去向。然而朱星寒心头却异常明白,客栈中隐藏着杀机却并未消退。
他信步向他居住的上房行去,默算在金陵陆续出现的武林红粉,竟然有十几个之多。这是一个反常的现象,武林中崭露头角之娇娥不乏人在,然而像目下阴盛阳衰的局面却是空前少见的,这益发使朱星寒隐隐感觉到情势显得极不单纯。
他故意过门而不入,一直走到秋傲霜的居住的上房之前。
侧首一看,他不禁一楞,原来房门上加了一把大锁,难道……
他没再看下去,疾步向自己房中走去。
可是,当他推开房门进去时,不禁又是一楞,因为房中有他绝对想不到的人在待候着他。
那个人是秦淮河上“金翠舫”的主人徐二牛。
徐二牛一见朱星寒进门,立刻疾声说道:“请朱少侠先掩上房门。”
朱星寒反手将房门一带,沉声道:“尊驾是如何进来的?”
徐二牛道:“事非得已,所以在下越窗而入,还请少侠海涵。”
看那徐二牛神色,不像是故作耸听危言。
因而朱星寒走近一步,问道:“何事?”
徐二牛先来到朱星寒面前,低声道:“佟姑娘被杀了。”
朱星寒不禁心头一震,星目一张,疾声道:“你说什么?”
徐二牛道:“在下与佟姑娘有约,敲了半天房门未见回音,于是在下试着一推房门,结果房门应手而开,发现佟姑娘已死于炕榻之上……”
不待对方说完,朱星寒即一挥手,道:“走!带在下前去看看。”
徐二牛一抬手,道:“少侠慢行一步。”
朱星寒一愣,道:“怎么回事?”
徐二牛喟叹一声,道:“在下自知不够资格与‘冷剑热掌’佟林修前辈攀交,然而自佟前辈无意中救了二牛一命之后,倒也跟随了佟前辈几年,承他不弃,视为知己,却想不到后来被秋日长所杀害……”
朱星寒双眉一皱,道:“佟姑娘已遭杀害,你怎么还有闲情雅致……”
徐二牛一摇手道:“少侠请容在下说完……”语气微顿,接道:“佟前辈遇害那年,佟姑娘才九岁,她娘比她爹还死得早,自然这抚孤重任,就落在在下身上。在下对武事一途虽略有所涉,底子却太差,于是千方百计将佟姑娘送到华山‘九成宫’去学剑……”
朱星寒接口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二牛道:“七年之前,那时佟姑娘已经一十二岁了。七年艺成,今年三月离开华山,前来金陵找到在下,想不到这个人并不是真的佟月梅姑娘。”
朱星寒不禁一怔,茫然道:“尊驾的话实在令人听了糊涂。”
徐二牛道:“佟姑娘小时几乎由在下带大,九岁到十二岁又跟在下一住三年,在下素知佟姑娘左腕有一粒朱砂痣。方才在下进房发现佟姑娘遇害,连忙探切腕脉,左腕无痣,方知此女不是佟姑娘。”
朱星寒道:“相貌呢?”
徐二牛道:“俗语道,女大十八变,虽然隔别多年,却依稀可辨。”
朱星寒道:“那么,冒佟姑娘者,与佟姑娘面貌极相似了?”
徐二牛点点头,道:“极为酷肖,在下方才发现死者左腕无痣之后,曾检视其面部,并无人皮面具之类,也不曾使用过易容药物。”
朱星寒微一沉吟,道:“那么,此女所持短剑……”
徐二牛接道:“确是佟前辈之遗物,然而此刻那把剑却不见了。”
朱星寒一挥手,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