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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傲霜听在耳中,几乎想放声大笑。然而此时此境,狂笑有失仪态,乃冷笑了一声道:“姑娘的口气太大了!”
萧月梅道:“依不依由你。”
秋傲霜道:“我若不依呢?”
萧月梅纤手一指道:“你知不依,就不配‘擎天宫’副宫主之职。”
秋傲霜大感意外,想不到对方用了这一手“杀手锏”,使得自己非依照她的话去做不可,看来这位萧月梅委实利害得很。
沉吟良久,秋傲霜将头一点,道:“秋某照办。不过萧姑娘得跟秋某一同走。”
萧月梅右目一翻,道:“为什么?”
秋傲霜道:“是秋某人花钱为姑娘赎身的。”
萧月梅道:“赎身银子是杜爷拿出的,你尚未归还这笔银子,你不配说这句话。”
秋傲霜道:“现在归还不迟。”
萧月梅道:“隔日身价不同,赎身因人而异,昨夕杜爷是为梅妞赎身,纹银不过五百两,此时本姑娘已变成萧月梅,只怕你花不起这笔庞大的代价。”
秋傲霜道:“姑娘不妨说说看,秋某当量力而为。”
萧月梅道:“你的人头,再加上单飞宇的脑袋,你能拿得出吗?”
秋傲霜不禁怒火中烧,本想挺剑进招,想到自己的承诺,只得废然还剑入鞘悻悻然道:“萧姑娘!咱们四十九日之后再见。”
萧月梅道:“你答应的事情若有一件未办到,本姑娘随时都会来找你。”
秋傲霜不再去理她,扬声叫道:“二牛!”徐二牛一直在暗中窥伺,一听秋傲霜叫他,只得硬着头皮走出,低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秋傲霜道:“派人捞起河中小童尸骸,予以厚葬。再设四十九坛水陆道场,花费的银两到‘高升客店’找我支领。”
徐二牛唯唯应是。
萧月梅道:“徐二牛!这个差事不坏嘛!最少这四十九天之内,你可以在金陵城内大摇大摆地走进走出,也没有一个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这话像暗示,也像是保证。
自始至终,杜桐屯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冷冷地在一旁静观其变。
此刻,秋傲霜撮唇一啸,夏火莲乘坐的那艘小艇立刻如飞而至。两船交会之一刹那,秋傲霜一跃而上。小艇立刻回首,与另外两艇会齐,向秦淮河上游划去。
夏火莲在远处已看明了一切动静,此时凝声问道:“副宫主!那梅妞姑娘的武功如何?”
秋傲霜道:“深不可测。”
夏火莲道:“像是来意不善。”
秋傲霜冷声道:“此刻在金陵驻足之人,无不心怀叵测。”
夏火莲道:“副宫主!可要向宫主求援?”
秋傲霜沉吟良久,方才说道:“求援不必,倒是有事须向宫主禀明,你赶快回开封去一趟吧!”
夏火莲道:“妾身遵命。”
移时,三艇靠岸,秋傲霜等四人下得小艇,如飞般向“高升客栈”奔去。
此刻正是午未之交,“高升客栈”的店内正是高朋满座,宾客云集。秋傲霜带着三剑姬穿过店堂,匆匆来到西厢上房。闭门修书,立刻就要打发夏火莲上路。
当他们四人回店不久,一个紫脸膛的中年汉子也尾随着进了“高升客栈”。
这中年汉子站在进门处用目光一扫,就向临窗一副座头上走去。
这副座头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朱星寒,女的是佟月梅,二人正在用饭。
朱星寒见那中年汉子走过来,立刻起身相迎。
佟月梅见朱星寒对这个中年汉子执礼甚恭,也推杯站了起来。
朱星寒低声道:“这位水中俊彦白龙天白大侠!这位是佟月梅!”
白龙天一摆手,道:“坐!坐!”
三人同时坐下,店家不待吩咐,已走过来重整杯盘。等那店家收拾完毕离去,白龙天低声说道:“朱少侠真是料事如神,那风尘歌妓梅妞果然就是萧月梅所乔扮的,在‘金翠舫’上她自动表明了身份。”
朱星寒道:“此事除白大侠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办得到了。‘金翠舫’上之人绝对想不到白大侠潜在水中窥伺动静……”
语声微顿,接道:“白大侠,那位萧姑娘可曾与秋傲霜发生正面冲突!”
三人边吃边谈,白龙天方把在秦淮河上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佟月梅听完之后,柳眉一挑,道:“白大侠!那秋傲霜果真守诺在四十九日内不动剑么?”
白龙天道:“以秋傲霜目前的身份和他那身傲劲,他一定会守住诺言的。”
佟月梅喃喃道:“这倒是个好机会。”
朱星寒面色一沉道:“佟姑娘!在下已说得唇焦舌烂,告诉姑娘目前尚未到置姓秋的于死地之有利时刻,姑娘切莫心存侥幸,姓秋的虽守诺不动剑,他那几名剑姬也不太好惹,方才那几招之下你还没有掂出份量来么?”
佟月梅也沉声说道:“朱少侠!我看你几分像正人君子,所以才凡事听你几句。看样子你是明处与秋傲霜为敌,暗处却在呵护他。”
白龙天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这话说错了!朱少侠是为大处着想,所以才婉劝姑娘暂抑私仇。此中关系甚大,姑娘日后自会明白。”
佟月梅未再答话,目光中却微有悻悻之色。
朱星寒也未去计较,又面对白龙天说道:“白大侠,以你看来,单飞宇这一道手谕用意何在?”
白龙天未加思索,便道:“测验秋傲霜之心意。”
朱星寒两道修眉一耸道:“当真的么?”
白龙天道:“目前只好如此假设,事实上单飞宇心中应该有数,凭秋傲霜还没有把握能够胜过杜‘金刀’。”
佟月梅突然低呼道:“看!夏火莲离店去了。”
二人回头望去,果然乍见夏火莲身负行囊快步向店外行去?
白龙天道:“我曾潜在水中尾随秋傲霜乘坐之小艇,听见他们商谈,夏火莲是回开封向单飞宇回报去了。由此可见,秋傲霜行事异常谨慎。”
朱星寒微一沉吟,即低声说道:“白大侠!请在金陵城中稍候数日。在下快则半日,慢则三、五天,当再赶回与白大侠聚首。”
言罢,不待对方有所表示,就匆匆出店而去。
佟月梅道:“朱少侠是追踪夏火莲去了么?”
白龙天点点头,道:“想必是的。佟姑娘!希望你能记住朱少侠的婉劝,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此处不便久留,白某失陪了。”说罢,也离座出去。
佟月梅也打算起身回房,突然一个娇艳如花似女子向她走了过来。
佟月梅一见那娇艳女子向她含笑颔首,像是在对她打招呼,于是又坐了下来。
那艳女子来到席间,轻启樱唇道:“这位姑娘贵姓?”
佟月梅不禁一楞,道:“小姓佟,人冬佟。”
娇艳女子笑道:“原来是佟姑娘……”美目一转,接道:“请问佟姑娘,方才那位俊美少年叫何名字?”
佟月梅见那娇艳女子面含佻色,又公然查问一陌生男子之姓名,心中怫然不悦,不禁面色一沉,道:“姑娘因何动问?”
娇艳女子依然笑道:“好像在那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佟月梅杏目一翻,道:“姑娘芳名如何称谓?”
娇艳女子道:“小姓黄,名解语……”
佟月梅奚落地笑道:“原来是一株解语花,却解不透那位俊美少年的姓名。”
黄解语像是性情极为温驯,绝无怒容,娇媚地笑道:“佟姑娘!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嘛!”
佟月梅冷冷地说道:“他名叫朱星寒……”语气一顿,接道:“别妄想和他打交道,他从不与陌生女子说话的。”
黄解语妩媚地一笑,正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亮。原来店堂里又出现了一个神情冷峻的美少年。
黄解语向那刚出现的俊美少年一指,压低了声音道:“佟姑娘!你识得这个公子么?”
佟月梅心起捉狭之意,连忙点头道:“认识,他名叫秋傲霜。”
黄解语道:“佟姑娘和他很熟么?”
佟月梅螓首一点,道:“很熟,黄姑娘是否想和他攀交?”
黄解语羞娇无奈地笑道:“佟姑娘!行走在外,多结识几个朋友,不是很好么?”
此刻秋傲霜正好迎面过来,似乎想觅一座位用饭。佟月梅乃起身招呼道:“秋副宫主!可否移玉到这里来一下?”
佟月梅会改变称呼,真是大大出乎秋傲霜之外,于是走过来问道:“何事?”
佟月梅笑道:“这位黄解语姑娘想结识你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秋傲霜闻名一怔,皱眉说道:“在下秋傲霜,请问姑娘芳名是哪三个字?”
黄解语笑道:“黄山之黄,君不闻有解语花么?就是那解语二字。”
秋傲霜眉头一舒,道:“姑娘芳名倒是别致得很哩!”
黄解语道:“今日幸得结识秋公子,这位佟姑娘也是新交。由我作东,小饮一番如何?”
佟月梅站起来说道:“不了!我已经用过,二位对饮吧!”说罢,就要离去。
黄解语连忙拦阻,道:“佟姑娘!你怎么可以走呢!教我一人在此,太难为情了!”
佟月梅心头暗笑,哼,像你这样勾三搭四的女人也会怕难为情,那才怪事!
心里如此想,口里却未说出,同时也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秋傲霜因对这个女子有些生疑,想追根究底一番,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黄解语立刻吩咐店家撤去剩酒残肴,另外上菜热酒,摆满了一桌。
也许三个人都是各怀鬼胎,然而席面上却丝毫未见不愉之色。
酒过三巡,秋傲霜停杯问:“黄姑娘是何方人氏?”
黄解语答道:“黄山。”
秋傲霜神情一楞,道:“黄山么?……”语气微顿,接问道:“令尊是……?”
黄解语接口道:“先父讳号也叫黄山,也称‘黄山老人’。”
秋傲霜道:“令尊已经过世了么?”
黄解语神情微黯,螓首一点,道:“已经过世多年了。”
秋傲霜心头大动,但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听闻黄山曾有一位书法宗师结庐而居,好像也号‘黄山老人’,不知黄姑娘有否听说过?”
黄解语道:“那就是先父啊……”说着,自袖内掏一幅罗绢,缓缓展一道:“这就是先父的遗墨。”
秋傲霜放眼看去,端的是笔走龙蛇,苍劲有力,但是当他看清楚绢上所书写的两行文字时,心头不禁大大地一震。
原来那两行字写的是:
“暮沉黄山远,星冷秋日长。”
在这两句联语里,竟然他将父亲秋日长姓名嵌进去了。
秋傲霜侧目向佟月梅望去,只见她正以炯炯目光凝视自己。
秋傲霜神色一定,问道:“黄姑娘!这是令尊何时所书写?”
黄解语道:“这是先父晚期所书,也可以说是最后遗作。”
秋傲霜道:“只此—幅么?”
黄解语道:“我只偏爱此幅,黄山远对秋日长可说传神已极,将‘山中无岁月’的情景全勾划出来了,所以我就留下来。”
秋傲霜道:“其余的呢?”
黄解语道:“全部付之丙丁。”
佟月梅大叹道:“可惜!可惜!一把火烧掉了令尊的遗墨,黄姑娘也真舍得……”语气一顿,接道:“黄姑娘可知得秋公子的先翁也是一代书法宗匠哩!”
黄解语似是非常意外,楞了一楞,一双美目瞟向秋傲霜道:“真的么?”
秋傲霜道:“先父倒是喜欢写字,不过与令尊宝号……”
佟月梅抢着说道:“巧极了!秋公子先翁之名号正好在令尊写的那两句联中啊!”
黄解语眸子一转,脱口道:“是秋……”
她突然又禁口不言,似乎顾忌直呼其名太不恭敬。
秋傲霜接口道:“秋日长正是先父讳号,真是巧得很!”
他明知秋日长当年随“黄山老人”研究书法,而他却故意说是巧合。
黄解语道:“只怕不是巧合……”
佟月梅抢着问道:“莫非令尊与……”
不待她的话问完,黄解语就接口道:“想必先父对秋公仰慕已久,因此就在联语中用上了,这大概就是惺惺相惜吧!”
秋傲霜很想和黄解语畅谈一番,可是又碍于佟月梅在座,只得耐住性子,等待机会。
佟月梅心中也有诡计,见二人沉默,就开口说道:“秋公子之先翁当年有‘铁笔圣手’之号,不但书法功力甚佳,武功也是出人一等,在武林中是一个响叮当的金字号人物哩!”
秋傲霜明知佟月梅心意不善,却丝毫未曾发作,冷冷地注视着黄解语的反应。
黄解语双眉一挑,道:“这样,秋公子也是武林中人了。”
佟月梅忙不迭地接口道:“自然是啊!黄姑娘听说过‘擎天宫’吗?”
黄解语连连点头道:“听过!听过!那‘擎天宫’宫主单飞宇的御剑之术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莫非秋公子是那单宫主的弟子吗?”
佟月梅冷笑道:“黄姑娘真是太小看人了!我们这位秋公子是‘擎天宫’的副宫主!”
黄解语轻啊了一声,道:“失敬!失敬!”语气微顿,神色正经地接道:“秋副宫主!闻听单宫主身边有八大剑姬随侍,可有此事?”
秋傲霜点点头,道:“不错。”
黄解语又问道:“身为副宫主者四剑姬对么?”
秋傲霜道:“黄姑娘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黄解语似是对剑姬之事感到莫大兴趣,一再问道:“单宫主之八大剑姬可已满额?”
秋傲霜道:“早已满额了。”
黄解语道:“副宫主的四剑姬呢?”
秋傲霜道:“尚缺一人。”
佟月梅笑道:“黄姑娘想必是想应征剑姬了,以你之貌,与秋副宫主倒是珠联壁合哩!”
语带嘲弄,意存讥诮,而黄解语却全不在意,皱着眉头,惋惜地说:“可惜我不会用剑。”
佟月梅道:“那么,黄姑娘用的是什么兵器呢?”
黄解语道:“七紫三关,鸡狼灰毫,一对毛笔而已!”
佟月梅冷笑道:“是用来写字,还是描花样?”
黄解语笑道:“能写字,也能描花样,更能杀人。”
语气是很强硬,却依然春风满面,妩媚已极,不带半点煞气。
秋傲霜冷眼旁观,发觉黄解语从无愠色,若非她心胸旷达,不作计较,就必然是城府极深,工于心计之人。
因黄解语用的兵器是笔,又是“黄山老人”之后,秋傲霜就很想与对方作进一步深交,以打探当年他父亲秋日长向“黄山老人”学习书法,以致误入歧途之秘。故而问道:“黄姑娘何时前来金陵的?”
黄解语道:“刚到。”
秋傲霜道:“还不曾投店。”
黄解语道:“就打算住在这儿。”
秋傲霜道:“因姑娘所用兵器与先父所用相近,使我倍觉亲切。
所不同的,先父用的是一支铁笔,我住在西厢上房,有空咱们聊聊……”语气一顿,站起来接道:“二位慢用,今日算我奉请。”
黄解语道:“那怎么行?”
秋傲霜接口道:“观姑娘言行之间豪爽洒脱,毫不忸怩作态,又何必拘此小节?”
黄解语妩媚地笑道:“秋副宫主既如此说,那么我就多谢了。”
佟月梅沉声道:“姓秋的慢走!”
秋傲霜微微一楞,道:“佟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佟月梅道:“你若预先声明由你作东,我就不会吃这席酒菜。
如今吃了就不能再吐出来,所以这桌酒就不能由你请。”
秋傲霜道:“难道由你作东么?”
佟月梅抬手向黄解语一指,道:“应由黄姑娘作东,这是她事先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