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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皱眉道:“要他们自动交人?假若期限过后也没人愿意交怎么办?本王总不能将洛阳城里的所有世族统统都关进监狱吧?法主此计,似乎有点为难啊。”
李密笑道:“这点王爷倒无须挂怀。之前下官未识杨素的狼子野心,曾经与之过从甚密。虽然未能因此尽知其党羽名录,但洛阳人物之中,谁家门阀与杨素关系密切,那族高门和杨素往来频繁,这些明面上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秘密,故此下官都能略知。比如说,荥阳郑氏之长归昌公郑善愿,就是其中之一。不妨先从他身上下手,然后再把战果逐步扩展,最终必能在最短时间内,把杨素在洛阳的影响力一扫而空。”
“荥阳郑氏族长,归昌公郑善愿?”杨昭半闭眼眸,仔细思索回想。这荥阳郑氏乃北方大族,与博陵崔、陇西李、赵郡李、范阳卢、清河崔、太原王等并称为五姓七家,都是已经传承了好几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世族。虽然风头远远不如当朝四大门阀,渊源则实有过之。不过目前这荥阳郑氏却有点没落,族内并无特别出色人才,在朝廷中也没有身居高位,能够在天子杨坚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这位族长归昌公郑善愿,更是默默无闻,以至于小王爷对他竟毫无印象。当下问道:“法主,这位归昌公郑善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和杨素关系如何?”
李密不屑道:“郑善愿鼠目寸光,才具庸碌,根本不值一提。当年他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就投靠了废太子杨勇,不遗余力地替废太子摇旗呐喊。后来杨勇被陛下所废,郑善愿就发了慌,三番四次地向杨素行贿,这才总算保住封爵。他也不知羞耻,反而以为就此抱上了杨素大腿,于是沾沾自喜,逢年过节地,总要送上份丰厚礼物。杨素顺水推舟,也给了几根自己吃剩的肉骨头他啃啃。一来二去地,两者来往便也算颇为密切。要说郑家知道杨素的逆谋,那是不大可能。但郑氏郡望就在荥阳,而荥阳和洛阳不过咫尺之隔。杨素潜逃到洛阳之后,绝对少不了和郑善愿这条地头蛇私下联络。从荥阳郑氏开始下手,正是再合适不过。”
杨昭摇头道:“即使荥阳郑氏和杨素暗有勾结,可是无凭无据,怎么可以就随便下手抓人?大隋朝可没有这种律法。这种恶劣先例,更不能由我而开。”
李密赞叹道:“王爷宅心仁厚,所说的是长治久安之不易至理,下官拜服。”顿了顿,又改口道:“其实从郑氏身上打开缺口,也不一定需要硬来。荥阳郑氏家大业大,合共分成七房,彼此之间内争也十分激烈。郑善愿虽然是族长,其实不服他的大有人在。其他世家大族的情况,也都约略类似。刺史衙门可以先制造一批密封铜匦,分别放置在洛阳城四周。然后发布告示,允许任何人往铜匦中投放密函。若经由密函而揭发出杨素党羽,则以其家产并封爵赐予告发者。这样一来,不但荥阳郑氏,河南道内所有世家大族之内,都肯定会有人贪图财产与封爵因而投函密告。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杨素一众党羽固然无所遁形,即使杨素自己,也必将因此而无处容身。到时候不但洛阳可安,河南道可安,再有几分运气的话,甚至就此把杨素这逆贼捉拿归案,也未必不可能呢。”
杨昭听见“铜匦密函”四个字,心里头就先有几分不舒服。心道“好你个李密,究竟穿越的哪个人是我还是你?居然连后来武则天时候酷吏来俊臣的那一套,也提前发明出来了?真要按照你这样做法,却恐怕会有无数惟利是图的小人纷纷都跳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自胡乱攀咬一番。杨素的党羽固然要被统统揪出来,可是也肯定要连累无辜,到时候洛阳城定要被闹得鸡飞狗跳,玉石俱焚了。”
李密是个人精/子。他察眼观色,见小王爷眉宇间似乎颇有忧虑之色,就知道小王爷对自己的提议大有顾虑。但他也不明白杨昭是不愿意用这般手段助长诬告的风气,更不愿看见连累无辜。却还以为是小王爷顾忌河南道地界之内的门阀世族势力太大,不愿采用如此激烈手段。要知道,此时大隋开国才刚刚二十年,虽然早在开皇十八年便开过了一次科举,可惜还远远未形成制度。九品中正制固已废除,然而朝廷用人取士,仍上承东汉、魏晋、及南北朝以来数百年的习惯,奉行察举征辟。“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情况也未得到根本改变。所以门阀士族在地方上的势力,有时候简直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荥阳郑、博陵崔、陇西李、赵郡李、范阳卢、清河崔、太原王这五姓七家为代表的山东高门,其潜力则更是雄厚。朝廷上的力量且不说,其族中絭养的私兵也都不在少数。这些私兵纵然不如正规官军,装备、训练、技巧等各方面的水准也都极高,只要全部结集聚合起来的话,其破坏性绝不下于才刚刚结束不久的蜀王杨秀之乱。若然铜匦密告将他们逼迫得太过分,甚至有可能会将河南道范围内的这些高门大族都推过去杨素一方。皇帝派遣河南王过来洛阳,是为了镇定乱局,可不是要激发乱局的。万一这些高门大族悍然发动兵乱,那么即使能够迅速平息,他李密自己,可也绝对吃不了要兜着走——至少“志大才疏”的四字评价是无论如何跑不掉了。
心念及此,李密禁不住暗叫失策,额上也渗出点点汗水。他心念如电急转。眨眼间已经想出了补救之策,开口道:“当然,为免这些和杨素党羽勾结的高门大族狗急跳墙,咱们先得掌握住洛阳兵权,以重兵对其分别进行监视,然后才可徐徐而行。其次,当今天子施惠于民二十年,洛阳世族当中,忠贞之士必然仍占多数。所以若有人投函铜匦进行密告,可也得仔细分辨,千万不能冤枉无辜。这中间的“度”要如何把握……就要拜托王爷了。”
杨昭点头叹道:“不能冤枉无辜,这点最紧要不过。罢了,当此非常之际,当行以非常手段。张刺史,法主,制作铜匦并投放之事,就拜托你们两位了。不过此举暂未可行,还需要等到卫王殿下到来,接掌了洛阳驻军的虎符之后才使得。在卫王殿下到达之前,此事可得严加守密,别走漏了风声。”
大隋体制,地方上文武分治。虽然张须陀是洛州刺史,但也无权调动洛阳的兵马,须等卫王杨爽这位洛州道行军大总管到来才可。以杨昭河南道行台尚书令的身份虽然也能让士兵出营集结,但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杨昭还是不愿这样做。毕竟,按照辈分而言,卫王杨爽可是自己叔公,总须敬他三分才是。
既然杨昭如此吩咐了,当下张须陀和李密二人一齐起身,肃颜凛然称是。小王爷微笑着挥挥手,让二人重新安坐。正要继续商议其他事情,忽然欧阳四急匆匆地从外走入,恭身道:“王爷,府外又有人送拜帖来了。”
杨昭入城之时,并未大张旗鼓。但他受任为河南道行台尚书令的事,早经由各种途径传播到洛阳来了。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尚书行台行署。所以小王爷也早预计到了,今日的一整天都会有各种访客络绎不绝上门拜见。此刻听欧阳四说又有人送来了拜帖,却也并不在意。随口道:“拿来我看。”接过拜盒打开,将那张洒金玉版笺展平。一瞥眼之间,面上神色却怔了怔,脱口叫道:“上官龙、荣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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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彼等何人,据地为雄
那两个名字甫入双耳,张须陀登时就皱起了眉头,道:“王爷,是上官龙和荣凤祥来拜访吗?”
杨昭放下拜帖,道:“帖子上是这样写。不过这两位是什么人?张刺史似乎对他们没什么好感?”
张须陀冷冷哼了一声,道:“荣凤祥是名商家,号称洛阳首富。不过他来历很有些不清不楚。生意虽然做得很大,但私底下也有许多勾当,都是见不得光的。只可惜他手段高明,掩饰得又好,故此旁人纵使明明知道他做下了作奸犯科的勾当,偏偏也捉不到半点证据。此人又极擅用金钱收买人心,关系网盘根错节。所以无论明里暗里,都有许多人替他大开方便之门。下官三番四次想要将此人绳之于法,却总是压力重重,以至于不得不半途而废。”
杨昭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心想这荣凤祥的真正身份,其实是魔门八大高手之一。两派六道当中的真传道分支,老君观之传人“妖道”辟尘。和阴癸派宗主,阴后祝玉研是相互合作的关系。真传道传承的乃是原始道家之说,讲究以“房中术”而修行。传说当年轩辕黄帝问道于古仙广成子,得传秘法真术,御女三千而乘龙上天。可见其实“房中术”也是道家正道。可惜后来者只学了皮毛,多有用“房中术”行采补等损人利己的卑劣行径,于是逐为正统观念所不容,终于沦落成为魔门两派六道之一。
说起来,这魔门“真传道”的遭遇,倒与极乐正宗和正统佛门的关系颇有相似之处。不过极乐正宗出了位不世出的天才摩诃叶,故此竟尔反客为主,将正统佛门打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而辟尘才能远远不如,所以就只能是被正一道等正统道门势力打压得不敢见光,惟有托庇于阴后祝玉研麾下了。不过纵使如此,辟尘能够化身荣凤祥而成为洛阳首富,可见本身才具亦自不凡。从张须陀形容间看来,这人的所作所为倒和后世远华一案中的主犯赖某某差不多,都是倚靠官商勾结,黑白通吃而迅速发迹。想来也是,魔门中传承了商家法统的是天莲宗。武功修为暂且不论,若说做生意的本事,“胖贾”安隆可要比辟尘厉害得多了——你道是人人都能和“天刀”宋缺称兄道弟的么?
杨昭心下寻思,别人也都看不出来。李密见小王爷面上神色倒没流露出什么厌恶憎恶之情,便猜小王爷对这位洛阳首富荣凤祥并没有多大反感,禁不住便暗骂张须陀多事。不就是官商勾结,然后大家一起发点小财么?古往今来,这种事情多得去了,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当下问道:“张大人,若依照大隋律法,商人做生意所获利润,当于十五中抽一为税。这位荣老板,名下所开设的店铺与各种生意,可有依法完税?”
张须陀凝声道:“蒲山郡公,有时候有些事情,乃是关乎律法纲纪,世道人心,绝不能以金钱衡量。”
李密冷笑道:“法律不外乎人情。只要这位荣老板确实依法完税,旁的咱们也就无须多管了吧?爱和什么人交往,那是荣老板自己的事,可与旁人不相干。”
张须陀扬眉道:“蒲山郡公此话,张某不敢苟同。荣凤祥……”
“张刺史,法主,两位不必争辩了。”杨昭回过神来,摆手道:“总而言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荣老板假如是遵纪守法安分做生意的话,那么自然可保一世平安。但假若他当真私底下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那么始终国法难容,天理更难容。”顿了顿,又问道:“那么这上官龙又如何,他也是商人?”
“上官龙倒不是商人。”张须陀叹了口长气,道:“王爷可知道,江湖草莽之间,有所谓‘十帮八会’?”
杨昭心道“我要是不知道就有鬼了。可惜巨鲲帮现在的帮主还是个老头子,一点也不萌……嗯,下次要是有机会,可得抢先把那只还是萝莉的云小丫头抱过来好好养,千万不能让独孤策那小子给糟蹋了。”点头道:“略知一二,愿闻其详。”
张须陀沉声道:“十帮八会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依仗着有几分武功,就肆无忌惮,做下了许多违法乱纪的事来。走私者有之,贩卖人口者有之,坐地分赃收买路钱者有之,甚至还有组成马队,公然四出劫掠的。其余包娼庇赌之事,更加犹如家常便饭。这个上官龙,就是洛阳帮的帮主。洛阳城中的商铺,每月都要向他们缴纳什么保护费,否则就有流氓无赖前来捣乱。进出洛阳的商队,也都要向洛阳帮交钱,否则买卖就休想能够做得平安。”举掌用力往面前的几案上一拍,怒道:“哼,无法无天!简直把朝廷法度视如无物。这种败类,张某迟早要将他们统统绳之于法。”
“原来如此,本王明白了。”杨昭点点头,道:“这么说来,上官龙和荣凤祥都是洛阳的地头蛇。虽然未必接触得到各家世族门阀,但想必影响力却遍及地方中下层。本王既要在最短时间内镇住局面,便离不开这种地头蛇。如今既然亲自到来拜会,本王便见他们一见罢了。欧阳四。”
就站在厅堂大门外随时等候的欧阳四应声而入,走到小王爷身边弯腰听命。小王爷低声向他吩咐了几句话,欧阳四点点头,恭身退出。杨昭回首过来,道:“卫王远在登州,想必还要再过得几日时间。才能到达洛阳接任行军大总管之职。在此之前,咱们刚才所商议的事万万不能走漏了风声。至于眼下局势,就要请张刺史多多费心了。无论如何,至少也要维持目前的稳定,不可让城内百姓感到恐慌。法主,你初来乍到,政务方面,恐怕霎时间也还未能上手。那便要向张刺史多多请教,可不得持才自傲。”
李密心中凛然,起身躬身长揖,口中连声称是。再回头来面对张须陀,神色便不敢像之前那样倨傲了。张须陀心中感叹,起身也谢过河南王,然后道:“自杨刺史不幸被害以来,府衙中只独余张某独自支撑局面。张某才具有限,实在颇有焦头烂额之感。如今有蒲山郡公前来,却是可以松得一口气了。蒲山郡公,不如你我现在就回府衙接掌印鉴,也好安定人心?”
这提议正中李密下怀。当下两人恭身告退,连袂步出尚书台行署。李密尚身着常服,张须陀前来拜见河南王,却是穿了正式官服的。行走之间,自然颇为惹人注目。正在侧厅中等候的上官龙和荣凤祥从门口处往外张望时恰好看见,却不约而同地先是一怔,继而流露出不屑与厌恶的神色,情况就和刚刚张须陀听见他们二人名字时如出一辙。上官龙冷笑道:“张须陀这官儿动作却快,河南王刚刚入城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心急火燎地赶过来献殷勤了。”
荣凤祥慢条斯理道:“刺史和治中都在同一日里下了阴司枉死城,洛阳就只剩下他这个别驾独撑大局。权力这种东西么,任谁沾上了都舍不得放手的。知道河南王驾临坐镇,他当然要第一时间跑来拜会,看看有没有机会向上走走了。这点心思却是人皆如此,”
上官龙皱眉道:“荣老板,那依你看,他有机会没有?”
荣凤祥笑道:“洛阳以至河南道眼下闹成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外地官员敢过来送死?但洛州刺史的缺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依我看,以后咱们再见面的话可不能再叫张别驾,得改改口了。”
上官龙眼眸中放射出阴狠寒光,冷冷道:“张须陀这家伙脑袋是属榆木的,根本不开窍。他自己要沽名钓誉假清高也就罢了,偏偏还三头两日就来找你我的麻烦,也不称称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哼,素公手下那帮人该杀的不杀,不该杀的倒杀了。当真是废物。”
“上官兄,噤声。”荣凤祥面色一沉,压低声音道:“那位河南王殿下年纪虽轻,却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种非常时刻,你我还是谨慎点好。”
上官龙怔了一怔,自知失言,当下讪讪一笑,也不再说话。两人又等了片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