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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宾士600轿车，缓缓在谢家的停车场里停下。
孙璃璃穿著皮草小外套和一件合身的七分裤，挽著爸爸的手臂，仪态雍容地下了车。
她头颅昂得高高的，用王妃般的高雅姿态一路从花园的车道旁，走向谢家那栋白色五层楼主宅。
“他们家很有钱吗？”她樱唇微启，看起来像在询问天气。
“本业是造纸业，上一代留了不少房地产下来。”孙正淳微笑著和几个朋友打招呼，和女儿一起走上谢家的前廊。
“孙伯伯，欢迎。”站在门边的谢翔中朝著孙正淳走来，锐利的沈眸早在他们父女一入门时，便彻底地打量过孙璃璃了。
谢翔华的“女人”，是吗？谢翔中脸上的笑容泛过一丝冷意。
“翔中，这是我女儿璃璃。璃璃，这是谢伯伯的长子谢翔中。”孙正淳热心地介绍著。
“你好。”孙璃璃微微颔首，有礼但疏远。
“欢迎孙小姐。”谢翔中的笑意并不曾到达眼中，外科医生的职务让他的脸色较一般人来得森白，因而具有一种天生的疏漠感。
孙璃璃的唇角微抿权充微笑。她不喜欢这个谢翔中，眼神太阴太沈太冷，气势也太霸太恶。不知道翔华小时候有没有被他欺负？
“怎么没看到翔华呢？”孙正淳很好心地帮女儿发问。
“我猜想他可能在后花园的温室吧。”谢翔中鹰隼般的利瞳闪过一阵戾气。
“他在温室啊，果然很像他的个性。我记得你们家的花园也是他设计的嘛。你爸说过，翔华对文学、艺术那些事，比对事业有兴趣多了。当初如果顺著他的兴趣，让他去做研究，一定也是成就非凡。”孙正淳笑著说道，赞赏地拍拍谢翔中的肩膀。“对了，你的医院经营得有声有色，不愧你爸爸老是夸——”
“你们慢慢聊，我到外头花园散散步。”孙璃璃看了爸爸一眼，黑色高跟鞋已经自有意志地走下门廊，走向花园的方向。
谢翔中望了她的背影一眼，唇边笑意冷得让人胆寒。
这位公主尽管去帮谢翔华疗伤止痛吧，横竖那只是增添谢翔华的挣扎苦痛罢了。
谢翔华是个被关在高塔上的王子，而唯一的一把钥匙在他手上！
“你妈妈的身体，最近如何呢？”孙正淳问道。
“下午又宣布了一次病危，幸好已经没事了。”谢翔中的声音平静地像是在敍述别人的事。
此时，快步离开的孙璃璃，完全没听到爸爸和谢翔中说了什么，她一脚踏入花园中，左右张望地寻找著温室的踪影。
花园的造景相当出色，一边是东方小桥流水的禅意，一边则是西式的喷泉雕塑，约莫十坪的高顶温室建在花园的尽头，橘色的砖道则是通往温室的捷径。
孙璃璃循著橘色的砖道，走到了温室的入口。
一阵淡淡的芬多精气息从入口处飘出，然则温室内高壮的热带植物，在阴黯的灯光下却显得鬼影幢幢。
温室里只开了一盏灯，感觉有点恐怖耶。孙璃璃咬了下唇，不安地站在温室的门口，往里头左右张望著。
她以为温室里种的应该是兰花、香草类的植物，怎么这个温室根本像座小型的亚马逊丛林？里头一片阴沈沈的绿，就算有一只鳄鱼跑出来，她也不会太讶异的。
谢翔华真的在温室里吗？
孙璃璃深呼了一口气，推开温室的门，直扑而来的温室之气让她屏住气息。
额上冒出汗珠，她松开了毛皮小外套的第一颗钮扣，试探地开口唤道：“谢翔华？你在这里吗？”
“别过来！”
谢翔华的低吼吓得孙璃璃惊跳了起来，她随手抓住身边的一株植物，却沾湿了手心。
“你吓了我一大跳，你干么躲在角落啊？”她眯著眼睛，小心翼翼地踩在微滑的地上。
“我叫你别过来！”谢翔华咆哮出声，那声音低沈得像夏日的闷雷。
孙璃璃心疼地咬住了唇，停下了脚步，专心地寻找谢翔华的位置——
他背对著她，坐在一张木椅上，被一堆羊齿植物围绕著。
孙璃璃放轻脚步声和呼吸，用最无声的方式朝著谢翔华前进。如果她真的乖乖听话，没过去找他的话，那她就不叫孙璃璃了。
她走到他身后，隐约听见他呼吸急促的声音。
她往旁边横跨了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嗨。”
谢翔华愕然抬头，未戴眼镜的脸庞上满是泪痕。
孙璃璃呆住了，只能傻傻地瞪著谢翔华的泪眼——
他……他怎么会躲在温室里哭呢？
“你出去！”谢翔华屈辱地咬紧牙根，狼狈地别开头，颈间的青筋张扛地贲起著。
“想哭就哭吧，我陪你！”孙璃璃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张开双臂，毫不考虑地牢牢将他抱入怀里。
他僵住身子，抗拒地抓住她的肩膀要将她推开。只是，他所有的抗拒在她将他的脸颊压至她肩膀上的那一刻起，全化成了泡沫幻影。
他来不及收回的泪水，放肆地沾湿了她的颈问。而他因为服用了头痛药而无力的四肢，也在同时毫无防备地倚上了她。
孙璃璃紧搂著他，咬著唇努力维持著呼吸的平稳。
会让人这么难过的事情，只有感情吧！她胸口一闷，鼻间一阵哽咽，却没有勇气向他追问。
该死的，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他有多在乎别人！
“我陪你回房间好吗？”孙璃璃强打起精神，拍拍他的后背。
“就是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在我的房间里找到我，所以我才跑到温室的。”谢翔华努力地想把注意放在前方树间的攀缘植物上，然则鼻尖所呼吸到的，却全是她身上柔馥沁人的香水味。
“你在这橙还不是被我找到了？我看我们—块溜出去好了。”
孙璃璃将他推开到一臂之外，从她小皮包里拿出一张面纸，替他拭泪的同时，也同时偷偷地打量著他脸上的悲痛程度。
谢翔华眯起眼眸，目光也在同时紧盯著她。
她会因他的眼泪而觉得他软弱吗？哈，原来他还不算太悲伤，还有心情顾虑到她对他的想法。谢翔华唇边漾起一个讽刺的微笑。
“我现在的样子，哪里也不适合去。”谢翔华侧身戴上了眼镜。
孙璃璃弯下身替他调整了下眼镜的左右高度，在他的额上印下一吻。
他望著她，因为她的温柔而呼吸困难。
“我知道我们可以去哪里！这附近有间汽车旅馆很精彩，距离你家车程只要十分钟。”孙璃璃眉飞色舞地说道，一看谢翔华的脸色下大对劲，她立刻笑眯了眼。
她捶了下他的肩膀，口气轻松地说道：“你别误会，我是曾跟我爸妈一块去尝试一下何谓六星级汽车旅馆，还算不上什么识途老马、花花女郎啦！”
孙璃璃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迳自拉著他的手就往温室门口走。
“这里好热。”她抱怨道，小手拂去额上的汗。
“温室的植物需要这样的温度。”他举起袖子擦去她额上的汗。
她笑著拉下他的手，拿出面纸压乾额头的汗。
“我有化妆，会把你的衣服弄脏。你家的温室很怪，温室里不是应该摆一些娇贵的兰花、百合吗？”她疑惑地看著他。
“雨林有独特的生命力，里头附生植物及缠绞植物的强韧生命度，让我印象深刻。那些植物的种子会在宿主树的枝干间发芽，而后攀缠、侵蚀著宿主树，直到宿主树的养分被侵蚀而光。”那些附生植物就像他的往事，而他的心就是宿主树。
谢翔华握紧拳头，齿颚紧绷，眼神也变得沈郁。
孙璃璃仰望著他，觉得此时的他好陌生，也好……怨恨！
“有我在，你的生活不会变成宿主树。”孙璃璃抚住他的脸庞，低声说道。
她……她怎么会懂他的心？谢翔华瞪著她，心口蓦然一惊！
“别这样看我，我偶尔也是很贴心的。”孙璃璃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翔华张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等我一下。”孙璃璃偷溜出温室门口，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后，伸手把他拉了出来。“快点，现在没人。喂，这里有后门吗？”
谢翔华才指了个方向，她就已经拉著他的手小跑步了起来。
“我们好像要私奔的人。快走！快走！”孙璃璃故意笑得很灿烂，决定选择最轻松的态度来面对他，否则她伯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她才不要知道是哪个女人阴魂不散地缠著他的感情。
“璃璃，我不能走，今天家里有宴会，我不该离开的。”谢翔华握住她的手腕，在后门阻止了她的前进。
“放心吧，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孙璃璃马上拿起手机和爸爸通话。“老爸，谢翔华我带走了，你就编个理由说我人不舒服，他带我去看医生之类的……是是是，我会对他手下留情的，就这样了，掰掰。”
孙璃璃帅气地合上手机，笑眯眯地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搞定。”她爽朗地说道。
谢翔华举起她的手掌拉近他的唇，在她的手心印下了一个吻。
“谢谢。”他的感谢吐在她的手心中，有点模糊。
“喂，你这样不对啦！”孙璃璃抽回自己的手掌，晶亮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抱歉。”谢翔华尴尬地别开头。
“抱歉什么？”孙璃璃踮起脚，飞快地在他的唇间偷了一个吻。“这才是我想要的谢谢。谢谢你喽！”
谢翔华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她柔嫩的唇已经离开他。只有她那双明艳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瞅著他，瞅得他心头大乱。
他不自觉地抿了下唇，唇间淡淡的唇膏味道让他的心蠢蠢欲动。
“喂，这里好不好叫计程车啊？”孙璃璃拥著双臂，有点冷。
“我的车停在那边。”谢翔华往前方一指，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裹住了她的肩膀。
她拉紧外套，让自己浸在他的气息里，身子自然也就老大不客气地往他的身边偎近。
“你的车子为什么不开进去家里？”她好奇地间道。
“没事，只是想多走走路。”谢翔华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没谈到自己无聊的叛逆感——他已经无法离开谢家大宅了，至少可以让他的车子停放在家门之外吧。
孙璃璃随著他的脚步走了三分钟，看到一辆黑色高大的长型吉普车。
“哇，没想到你开这么大台的吉普车，很高耶！”孙璃璃兴奋地拍拍车身，拉开车门迳自跳了上去，高跟鞋完全没妨碍她的蹦蹦跳跳。
“我没事时喜欢到大自然走走，吉普车比较符合需要。加上我有个好朋友在做小剧团，需要帮忙时，这种大车比较派得上用场。”谢翔华按下车窗，让夜晚的空气流入车中。
他俐落地倒档、入档，手排车的驾驭感让他一时之间没法子再多心。
吉普车滑上道路，在夜风里穿梭著。
孙璃璃盯著他的侧脸，在沈默了半天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问道：“喂，你买休旅车还考虑到你的好朋友喔？那……你那个‘好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修泽岚是我一个很要好的女性朋友，改天介绍你们认识。”谢翔华说道，侧身看她一眼。
“这样子我就放心了。”孙璃璃长吐了一口气，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在意。
“璃璃，我不适合你。”谢翔华放慢车速，对著前方说道。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但是这回心痛的程度却远比前几次来得强烈，她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一个位置了啊。
“嘘，别老是把‘我们不适合'这句话挂在嘴边。等我们真的成为男女朋友之后，你再来告诉我这句话，比较有信服力。”孙璃璃不以为意地说道，美丽小脸依然自信满满。
“我不可能和你变成男女朋友，你……不要再强求了。”他低语著。
他怎能“狠心”让自己幸福呢？大哥阴沈的眼及二妈的病情，在谢翔华脑中盘桓著，让他好不容易趋缓的头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可以不强求。”孙璃璃平静地说道，身子倚著车门，以便能更清楚地打量他全身散发出的动作讯息。
“谢谢你。”不知何故声音听起来就是觉得有点苦。
“不用谢得这么早，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可以不强求。”她笑嘻嘻地说道，觉得他其实还挺好骗的。
这一招她之前用过一次了，他忘了吗？
“什么合理的解释？”他不懂，揉了下不舒服的太阳穴。
“解释你为什么不可能和我变成男女朋友啊？我给你两个选择。A方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变成男女朋友的真正原因。不可以想敷衍我，要实际说出你对我的感觉。”她大声地说道。
“B方案呢？”他原本就很难说服她，说他不被她吸引。
“你可以告诉我你今晚为什么哭？”孙璃璃大胆地问道。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他的手指握紧方向盘，手掌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著。
“今天中午，收到我二妈的病危通知单。她成为植物人已经十几年了，最近却频频出状况……”他沈吟了一会儿，从紧闭的齿缝间吐出话来。“我忘了告诉你，我妈妈是我爸爸第三个太太。”
“我想你二妈一定对你很好喔？”她拍拍他的肩膀，觉得他真是善良又可爱。
“在她清醒时，我们只见过一面。”他不自在地动了下身子，把空调温度往上调整了两度。
好冷、好冷！
“只见过一面，那你干么哭成这样？那个谢翔中都没哭了，不是吗？你这种举动不对劲喔，听起来很伪善耶！”她惊呼出声，美眸睁得大大的。
“也许吧，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谢翔华踩下油门，让吉普车用一种在原野奔驰的速度越过都市丛林的霓虹与人群。
“你哭是因为你二妈这种不生不死的痛苦吗？”她皱著眉，努力地想猜测出原因。
“我无从得知她的病痛是不是真的折磨到她，但是我却很清楚她身边活著的人，都因为她而备受煎熬。”而他则是最没有资格喊苦的罪魁祸首。
“你不要告诉我，你天生是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圣人吧。”孙璃璃表情震撼地看著他，这实在太超过她所能理解的范围了。
二妈变成植物人，他却自责如此深。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有情有义的男人！
“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好。”谢翔华看了一眼她脸上的崇拜，他唇角一抿，露出一个自嘲的悲伤笑容。
“等一下你前面红绿灯要左转。”孙璃璃指挥著方向，忽而兴之所至地说道：“啊，不如我们去海边走走吧，别去什么汽车旅馆了。”
“我怕家里临时有状况，最好不要离家太远。”他实际地说道，最后一个字化成了一声叹息。
孙璃璃见状，立刻侧身拍拍他的肩膀，还故意朝他抛了个媚眼。“唉呀，想跟我一块去汽车旅馆就明说嘛！”
谢翔华望她一眼，给了她一个笑容，那笑容带著感激，可他的眼神全是对她的喜爱，那眼神温柔地像是要把她呵护在怀里一般。
孙璃璃深吸了口气，紧盯著他，感觉心头小鹿再度开始狂奔乱飘。每当他对她微笑时，她就觉得自己可以追著他上天下地，幸福到不行。
“璃璃，谢谢你。”他的手越过排档，紧握了下她的手。
“谢什么？”她不喜欢他这么一本正经地向她道谢，好像他们两人很不熟一样！
“谢谢你让我觉得开心。”在她如此贴近他的心坎时，他还能真的若无其事地把她推开吗？
推开她是要连他心头上的血肉，都要一块扯下来的啊。
“大恩不言谢，不如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