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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用膳了。”
华灯初上,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颐心水榭的书房前兜了几圈之后,总算是晃到书房前,轻轻地敲着门,小声地唤着。
阮弃悠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听里头依旧没有半点声响,不禁叹了一口气,再敲了下门。
“三小姐,该用膳了。”他不再肆无忌惮,显得小心翼翼。
谁知道今儿个会发生这种事,他并非有心轻薄,而是……谁也不愿意啊!就算是他的错好了,如今他上门负荆请罪,她却不理不睬……
“你走吧,我吃不下!”
突地听见她的吼叫声,他不禁宽心不少。“多少吃些吧,你近来的气色不佳。
“你不用假惺惺,你不用怕,我不会同我爹说的,你尽管走吧!”傅摇光恼火地暴吼,随即将一件重物摔到门板上,门板轻震了一下。
趴在软榻上的傅摇光恼火地瞪着门外的身影,恨不得扑上前去啃他几口。
说什么失礼,她不要听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她……呜呜,她到底要听什么,她也不清楚,可她就是不要听到他说什么失礼!
见状,站在门外的阮弃悠不由得蹙起眉,微恼地道:“你是说到哪里去了?我说了,要你用晚膳是因为你今儿个在茶馆里晕了一下,我怕你身子不适,所以要你多吃点,我还差厨房替你熬药汁,你提老爷作啥?”
她非得把他说得那般小人不可吗?他承认,他确实不希望因为她受到任何伤害,而令老爷对他少了几分信任,但今儿个的事岂能与之混为一谈?
“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她在里头吼着。
她又不是头一天识得他,他的那一点心思,她岂会猜不出来?
“我……”
“被我说中了吧?混蛋!”她一把拉开门板,水眸一瞬也不瞬地瞪着他,气得想要抓他几下。
“你!不要以为你随意找件事栽赃给我,我就得乖乖认罪!”她火气不小,他的脾气也不小,“同你说了不是那样,为何你就是听不懂?”
难不成定得逼得他大动肝火,她才觉得过瘾吗?
“要不你说,这到底是怎么着?”
“我……”他欲言又止,有些不知所措。
可不是吗?他到底是为何劝她用晚膳?不就是因为她今儿个气色不好,不就是担心她若不多吃点东西,身子会更加虚弱,说穿了,他不过是担忧……担忧?
他疑惑地睇着她涨红的粉颜,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压根儿没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温柔婉约……他为何要担忧她?
天塌下来都轮不到他扛,她可是傅家三千金,倘若身子出问题,自然有人照顾、有人看诊,压根儿不需要他费心的,是不?但他确实是因为担忧前来的。
“你瞧什么?”见他直盯着自个儿,她有些不自然。
他想要干嘛?难不成他想要……
善于权谋的阮弃悠眯起黑眸,不解自个儿为何要担忧这个刁蛮无理、任性撒泼的三千金……但尽管她的性子不讨喜,他却依旧担忧她,八成是奴性所致,八成是为了讨老爷欢心,自然会关心老爷最疼爱的三千金……是了!肯定是如此,要不他为何要担忧她?
“我是真的担心你。”他闷声说道。
事实便是如此,倘若她硬要说他是为了讨老爷欢心,或者是怕老爷知晓他不小心轻薄她,而打算封住她的口,他都不会否认,就当是如此了。
“你担心我?”她不由得一愣。
怎么可能?他的眼里不是没有她吗?但,近来他给她的感觉确实有些不同,至少他不会再像以往那般不睬她。
“你们在这儿吵什么?”
身后突地有人说话,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源探去。
阮弃悠连忙退后一步,恭敬地道:“老爷。”
“你这时候到光儿的书房……”傅林语带保留地睇着他。
“他是来唤我用晚膳的。”傅摇光立即帮他解围。
“都这时候了,你还没用膳?”
“还没……”她话是对傅林说的,目光却是瞧着阮弃悠。
唉!一见着爹,他的脸色全都变,仿若方才说话的人根本不是他,但不管到底是不是他,横竖他方才那席话,数她心头舒畅多了。
“还不赶紧去用膳?你都瘦成这样了。”傅林重叹了一口气。“要不要爹差人送到你房里?”
“老爷,我已经把膳食搁在亭子里了。”阮弃悠连忙说道。
“哦,还是你细心。”傅林颇为认同地拍了拍他的肩。
“是老爷教得好。”
听着两人一来一往,她不禁摇了摇头,“爹,你们聊,我去用膳了。”若要她再听下去,她八成会吐。
“赶紧去吧。”傅林笑着催促她。
见她小碎步地跑开,看起来心情似是不差,傅林嘴边的笑意不由得更浓。
在他身旁的阮弃悠见状,不禁疑惑地说道:“老爷今儿个的心情不错。”
“是不错。”
“哦?”他微挑起眉。
近来被三小姐给拖着东奔西跑,他非但没将布坊打理好,也没时间多观察老爷,就连老爷到底是为了何事开心都不知晓,唉!
“弃悠。”
“在。”
“光儿是否都将布坊的事交代清楚了?”他突然问道。
尽管心里不解,阮弃悠依旧恭敬地道:“都差不多了,毕竟先前我也打理过布坊,遂只要三小姐把帐本交给我,其实差不多都清楚了。”
“你觉得光儿是块料吗?”他又问。
“她……”
“我知道她不是这块料。”不等他回答,傅林便直截了当地说。
挑起浓眉,阮弃悠干笑。“三小姐是缺了心……”
“要她从商,倒不如……”傅林想了想,抬眼睇着他道:“把布坊交给你,我还比较安心。”
“嗄?”这一个多月来,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怎会在这当头突生下文了?
“你不想接?”
“不是,我只是不懂老爷为何要将布坊交给我,这么一来,三小姐她……”能做什么?
虽说这个结果他是挺满意的,更是他一开始的目标,如今实现了,自个儿该要开心才是,可不知怎地,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她呀!女大不中留,既然布坊的生意弄不上手,倒不如就把她给嫁了吧。”傅林说得洒脱。“原本是打算让她上头两个姐姐先出阁的,不知怎地,却出了变量,只好无让她出阁,到时候等她上头的两个姐姐也出阁了,我底下大部分的商行,包括绣坊、织造厂全都……”
“老爷的意思是……三小姐要出阁了?”他打断他的话。
老爷这辈子的心血都要交给身为外人的他?小姐们全都要出阁?而她亦是?这么突然?
“是啊,她今年也十七岁了,差不多要出阁了,我虽然万般不舍,可有啥法子?她早已与人有婚约,对方现下贵为兵部尚书,如今上门提亲了,我怎能不依婚约?这回,你可要帮我办场风光的婚礼,教全杭州城的百姓都晓得我傅林要嫁女儿,头一个嫁出门的便是杭州第一美人……”
至于傅林又说了些什么,阮弃悠全然没听见,剎那间,只听得见血液逆流过脑门的声响。
胸口闷闷的,向来工于心计、擅于权谋的他脑袋一片空白……
第九章
“成亲?”
傅府里响起傅摇光拔尖的嗓音,声音之大震得东西两院落的千金全都被吵醒。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岁不小了,该要成亲了。”傅林的身子瑟缩了下,但碍于身为爹亲的尊严,他还是努力打直背脊,坐在大厅上面对怒气冲天的她。
“我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呢,爹不为姐姐们的婚事担忧,反倒是打量到我身上来了?”她不禁发噱。
她十七岁,那上头两个姐姐呢?天底下哪有这等道理?姐姐们都还未出阁呢,她哪能先出阁?再者,她不想嫁人哪!
“这不同……”傅林有些心虚。
“有何不同?”爹倘若今儿个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说辞,她宁可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离家出走。
“提亲之人正是你的青梅竹马,你忘了你们有婚约吗?”
“爹是说……定魁?”她不由得一愣。
“没错。”傅林见她火气渐缓,便松了口气道:“他与过去可不能同日而语了,他现下是个官了,他说要告假回乡成亲,自然得由着他,要不他怎么同皇上交代?”
“那个混蛋!”她紧咬着牙。
以为他当官儿了,便可以仗势欺人了?官?还不就是买官,有什么了得的?倘若她今儿个是个男人,她随便也可以买个几品官玩玩。
“光儿,不得无礼!今非昔比,他……”
“我去他个今非昔比!”
“你……”傅林紧摀胸口,抹去布满额上的冷汗。
千万别这样,好歹花定魁是个官,又是个高官,岂能得罪得起?都怪他,把她给宠坏了,才会数她满嘴秽语。
若是以往,他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花定魁是个官,倘若在他面前吐出秽语,他是可以拿她治罪的。
“我非要去找他说清楚不可!”傅摇光潋滟的水眸进出一丝恼意。
那个混蛋对她根本就没有那种心思,要不然他年前就不会离乡去买官,如今一回乡就说要成亲……成他个大头鬼!她绝不会教他称心如意的。
她心底已有个人了,尽管她不是很确定自个儿到底是不是对他有情,可应该是了……昨儿个,她隐约地发现她和阮弃悠那混蛋之间有着某种暧昧情愫,尽管她不太能接受,但这种事是由心不由得人的。
她会想着他、念着他,甚至还会为他欢喜忧伤,倘若这不是情,那是什么?就算不是情,也绝对好过她对花定魁的青梅竹马之情,要相伴一生的人绝对不是他!
尽管阮弃悠那混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着她却连鬼话都不说,甚至不把她瞧在眼里……找个机会,她定会同他问个明白,问他为何老是给她臭脸瞧,她都还没问呢,哪能随便出阁?
“光儿,万万不可啊!你们都快要成亲了,你不能去找他。”见她拔腿便跑,傅林连忙跟在后头。
“笑话!无媒无聘,成什么亲啊?”她头也不回地吼道,水眸直盯着前头。
“快了、快了。”
“快什么?我不答应啊!”她没好气地大喊一声。
臭老爹!说什么把她给疼入心坎里,不忍心看她受到半点苦,如今却打算逼她出阁,不管了!先去臭骂花定魁一顿,回头再找老爹算帐。
“光儿……”
“我不听!”傅摇光直往前跑,方要拐进拱门,她随即撞上一堵肉墙,疼得她摀着鼻子大骂,“是哪个混蛋?居然……”
“三小姐。”
闻言,她不禁抬眼睇着阮弃悠。“你不是在布坊吗?”她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今儿个一早,她原本是要同他一道去布坊的,谁知爹居然要他先去,而后又同她说什么花定魁那混蛋要提亲……对了!一见着他,害她险些忘了自个儿要做的事。
“老爷要我自布坊里拿些碧霞纱回来。”他淡漠地道。
“碧霞纱?”她不禁蹙起柳眉。“过年时府里上下都已经汰旧换新了,如今再拿碧霞纱要作啥?”
“那是……”阮弃悠欲言又止。
追在傅摇光身后的傅林随即接口道:“那是要替你做喜帐用的。”
她一楞,直睇着不发一语的阮弃悠。“你知道了?”
“昨儿个有听老爷提起。”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遂今儿个一早,你便去帮我张罗了?”她颤声问道,倔强地扁起嘴。
难怪她觉得他今儿个不太对劲,压根儿不肯正眼瞧她一眼,原来是因为他已经知道她要出阁。
“是老爷的命令。”语毕,阮弃悠回身要一干伙计先将几匹碧霞纱拿到里头。
“是不是他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她气得直跺脚。
是不是爹要他去死,他就会乖乖去死?
“是。”
“你!”见他背着她,连瞧她一眼都不肯,她不禁恼得抬腿踹他。
可恶!他吃定她了,是不?居然这般大胆地忽视她,天底下有谁敢这般待她?就他,就他一个阮弃悠!
“光儿!”傅林赶忙走上前,将她拉回。“是我要他去张罗你的婚礼的,你怎么打他,你这阵子不是同他挺好的了,怎么现下说变就变?”
这个女儿真是教他给宠坏了,居然对人拳打脚踢,简直跟泼妇没两样。
“谁同他好啊?”她恼火地吼道,硬是吞不下这口气。
一听花定魁欲提亲,她便想要赶紧拒绝,哪像他……他居然二话不说地替她张罗起婚礼?她明明感觉到他遮掩不了的柔情,为何他却像没事一般?好似她就快要出阁了,他也压根儿不以为意,难道真是她会错意了?全是她自个儿胡思乱想?他居然压根儿不在乎……她就要嫁人了耶!
凝聚在眸底的泪水不是为了方才撞疼鼻子,而是他的置若罔闻、是他的淡漠以对,从方才到现下,他几乎都不瞧她一眼。
“放开我!”她低声吼道,不断地挣扎。
“光儿?”
“我要回房,不要吵我!”不想瞧就不要瞧,她不希罕!没有他这个混蛋,她一样是傅摇光,一样当傅府的三千金!
“光儿,你……”
傅林见她扭头就走,原想要叫住她,而后又想到这样也好,省得她的脾气一发,真跑到隔壁找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大人臭骂一顿,那他可就头大了。
“弃悠。”不管了,横竖她现下什么都没说,那便当作她应允了这门亲事,事不宜迟,最好在几天之内赶紧让他们拜堂成亲。
有个当官的女婿是何等风光的事,他绝不能让这门亲事给毁了。不管他们两个愿不愿意,横竖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绝对不允许他们临阵脱逃。
“弃悠?”傅林不禁又唤。
傅林回头看向他,却见他僵直地直盯着小径……可小径上不见半个鬼影,他不禁微蹙起眉。
“弃悠,你这是怎么着?”
阮弃悠猛地回神,有些恍惚地睇着傅林。“在。”
“你在发什么呆?”
“小的……”
“好了、好了,那不重要,现下最重要的是,你这几天都得守在光儿的房外,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踏出一步,你知晓吗?”傅林正色地睇着他。“我不准任何变量影响婚礼,毕竟对方是兵部尚书,咱们得罪不起的,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
“这……”阮弃悠欲言又止,经过几番思忖,还是把话吞到肚子里。“是。”
待她一出阁,杭州的事业就会全交到他手里了……可不知怎地,他却压根儿不开心,心头沉闷得仿若压着一块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不解这种痛楚到底是为了哪桩事。
这可恶的看门狗!她是眼睛瞎了才觉得他好!
上一回守在她门前,说是他发自内心地担忧她,然而这一回守在她门前,却是听命于爹。
傅摇光恼火地瞪着映在门板上的顾长身影,恼他居然在这当头还不回房。
怎么,他就这么日日夜夜地守在她的门口,以为他守得这般紧,她就不会逃了吗?
倘若她真的要逃,谁也拦不住她,她只是不想逃罢了!
成亲也罢,不成亲也罢,她都不管了,他既然无心待她好,那她往后要怎么过,全都是她自个儿的事,不消他费神。
要怪就怪自个儿!明知道他唯利是图,明知道他眼里只有商行,她还傻傻地抱着一线希望;倘若她不是傅家三千金,他根本不可能多瞧她一眼,既是如此,他为何要担忧她,说什么他不是因为爹,而是自个儿担忧她……害她因为这一句话而陷入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