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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手-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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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屁股撅起来,冲冲屁股眼儿。”
  “这叫肛门。”
  “咦,谁告你的?”
  “姜医生!……妈妈,李小雪天天都洗屁股。她说不天天洗屁股就会得肺炎。”
  “是吗?不过咱们是男孩儿,不天天洗屁股也不会得肺炎。”
  电话响,晓雪湿着两手去接电话,片刻回来。
  “谁的电话?”
  “你爸爸。”
  “叫他回来!”
  “他要出差去武汉。”
  丁丁沉默一会儿:“爸爸讨厌!”
  “就是,总也不回家。……要不,咱们和他离婚吧。”
  丁丁考虑了一会儿,果断地:“算了,还是凑合着吧。”
  晓雪的心沉了沉。
  去厦门是突然间决定的。
  头天晚上,当钟锐给他们新开发的OLTO装上安全系统时,谭马已睡了一午觉起来了,看到仍坐在微机前的钟锐,简直觉着不可思议,这之前他们已经干了两天一夜了。
  “老钟,你这是透支生命!”
  “没法子。我说,快去把乔轩弄来!”
  “你有房儿给他吗?连你我都还居无定所——错了,你有家!我说老钟,你该回家了。”钟锐没理他,他兀自喋喋不休:“回去吧,真的。……甭内疚,没什么可内疚的,有本事的男人哪能守着一个老婆过一辈子,那对其他女人也不公平呀!我看嫂子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她应该知道这些做人的根本道理。……回去,一个床上睡上一觉,一切就会迎刃而解。就了归齐,男女间不就这点事吗?……”
  就在这一刻,钟锐决定,去厦门一趟。谭马问什么时候走,钟锐说能搞到明天的机票就明天走。
  不是再奢望什么,但一定要亲眼看一下。
  定下之后就跟谭马交代下步的工作:OLTO要尽快送到定下的用户手中,根据试用后反馈回来的意见修改完善,争取在下月的计算机展销会上把它推出去。最后,说:
  “还有,不要说我去厦门了。”
  “就说你去了延安。”
  “谭马!”
  “好吧。……武汉,怎么样,武汉?听起来还算靠谱吧?”
  “随便。”
  “别随便呀,咱俩得统一口径。”
  钟锐自嘲一笑:“同意。武汉。”
  于是给晓雪打电话说要去武汉几天。
  这是一个气氛宁静、文化氛围浓厚的家,三室一厅,王纯住一间小屋,屋内阳光明亮,墙上,一个个的王纯在照片上微笑。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在给客厅屋里的花浇水。门铃响。妇人稍感意外,似乎这时一般无客人来访。门铃再响,她打开门,看到了站在防盗门外的钟锐。
  “请问,是王纯家吗?”
  “王纯不在家。”
  “是这样的。我从北京来,来出差。噢,我叫钟锐,原先跟王纯……”
  妇人顿时笑容满面,赶着开了门。显然王纯对父母说起过他,但并未全说。钟锐进门,妇人边张罗客人茶、座边说:“常听王纯说起你,感谢你对她的帮助。王纯以前幼稚得很,这回从北京回来后变了,像个大人了,遇事相当有主见了。……你来厦门能待几天?不巧得很,王纯去美国了,昨天刚走。”
  钟锐的头“嗡”地响了一下,“为什么,要去美国?”
  “去考察。公司派她去的。她现在是她们公司的部门主管。”
  钟锐放下心来,同时莫名的感到失落。妇人递来一杯色泽碧绿的茶。
  “听王纯说你有个男孩儿?”
  “快五岁了。”
  “我退休在家也没多少事做,闲的时候,就想,我家里也该有个第三代了。跟王纯提过,王纯说……”
  钟锐专心听,这时大门响,王纯父亲下班回来了,然后就是新的寒暄,做饭吃饭,直到饭后,王纯母亲才重提起了饭前被中断的话头。
  “听王纯说你爱人跟你是同学?”钟锐点了点头,妇人:“好。同学好。知根知底的,共同语言也多。”转脸对王纯父道:“哎,我说,你看建明那个孩子怎么样?”又对钟锐解释:“王纯的高中同学,大学一毕业就回来了,干得相当不错。”
  “我看着怎么样有什么用,得王纯看。”
  “我看王纯对他有点意思,就我知道有三个男孩子约过她,她只跟建明出去过。”
  接着两人就这个叫建明的男孩开始了方方面面的分析讨论,钟锐假装要去卫生间起身走了出去,路过王纯房间门口时站住,伸手推开了门。
  王纯在墙上对他微笑。
  钟锐眼睛湿润了。
  王纯微笑。
  他和她的这一页,已经彻底翻了过去,至少在她那里。
  钟锐决定明天就离开厦门。
  姜学成在钟锐的家里。
  他已是第三次来这里了。
  那天,下班后,兜里揣着晓雪为他买的扣子,他没有马上回家。自行车就搁在了医院,步行。出了医院门向左拐,逆行走在人行便道上。迎面而来的人个个身披晚霞,肤色较重者在夕阳的映射下一张脸竟如涂着金粉的雕塑。不远处有一块很大的绿色草坪,草坪上有许多饭后出来散心的人。青年人成双成对,中年人携妻带子,老年人扎堆就伴儿,姜学成站住了。
  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儿扑昆虫,虫子没扑到,抬头,不见了妈妈。四处都看了,没有妈妈。他目光沉着地扫视四周的大人,很快做出了决定。
  小家伙步子蹒跚向姜学成走去,走到跟前站住,仰起了脸:
  “妈妈没有了。”他说。
  一开始姜学成甚至没搞清声音发自哪里,低下头去,才发现了面前这个目光清澈的小家伙。
  “妈妈没有了。”男孩儿重复了一句。
  姜学成受宠若惊,半蹲下去,拉住男孩儿柔若无骨的小胖手:“是吗?……没关系,妈妈会有的……”
  “泡泡!”
  男孩儿立刻挣开姜学成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叫他的那个年轻女人跑去。
  姜学成依然保持原姿势,半蹲,痴痴地看:男孩儿跑到妈妈跟前,他妈妈抱起了他,他用小手臂搂住了妈妈的脖子,咿咿哇哇说着一种大概只有他妈妈才能懂的语言……母子俩消失了,姜学成站起来,差点一头原地栽倒,腿脚麻了。
  回到家里,把最后一盘菜炒得端上了桌,筷子、碗也都摆好,仍不见妻子回来,家里到处是死一般的静寂。姜学成从餐桌旁站起,到客厅,拿起电话,里面传出“嗡——”的长声,电话及电路完好。他放下电话,又拿起,就这么拿着,直到话筒在手心里变得湿热,里面的“嗡”声变成“嘟嘟”的忙音。
  他记住了她所有的电话号码,病人病历首页就有“亲属联系电话”一栏。
  妻子回来得比平时还晚,回来后先沐浴,等她沐浴完毕,二人才开始吃饭,吃完饭,收拾完了,她看电视,长篇连续剧短篇连续剧不厌其烦,歌舞晚会综艺节目不厌其滥,如果能有一个“最宽容电视观众奖”,她应是一等奖得主。她看电视时,他看书,完后,夫妻一起上床睡觉。
  终于等到妻子睡着,姜学成从她怀里抽出自己汗湿了的胳膊。她睡觉时一定要有他在身边,并且一定要搂着他的胳膊,否则就睡不着,或者说,不睡。
  姜学成光着脚来到客厅,打开台灯,又光着脚走了几处,拿来了几样东西,在台灯下坐下,取出针,纫上线,他要给自己的外套钉扣子。扣子仍放在外套的口袋里,用一张小小的白纸包着,取出,打开,扣子静静地呈现在眼前,光滑,晶莹。姜学成在灯下为自己钉扣子,修长的手指灵活、娴熟。
  那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又一次自动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但他没打电话,他想说的事情,不是几个电话能够完成。
  晓雪带丁丁回来时,姜学成等在家门口,给丁丁带的玩具,水果,身上穿着那件扣子钉好了的外套,他说他来看看丁丁。晓雪请他进,客气地留他吃饭,他同意,她心里就觉着挺别扭,也挺是负担,她现在没有情绪,对任何事儿。
  ……
  晓雪到处找葱,最后才发现葱就在案板上。葱花切好,切土豆,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土豆片翻卷着渐成一堆,再码码好,切丝儿。做了这么多年饭,晓雪始终没能掌握那种专业的、像剁菜般“嚓嚓嚓嚓”的刀工,不论切片儿还是切丝儿,一律要一下一下地来。
  “不要弄太复杂了。”姜学成不知何时来到了厨房门口,晓雪猝不及防,差点切着手指头。姜学成走进来:“我来。”
  “不不不!你跟丁丁看电视去。”
  姜学成不由分说拿过了晓雪手中的菜刀,“嚓嚓嚓嚓”,切得又快又细,晓雪大为意外。姜学成感觉到了,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家我做饭。”
  “她……比你还忙?”
  “这么说也可以。”姜学成把沾在刀上的土豆丝用手捋下,片刻,厨房又响起了均匀的“嚓嚓”声。
  晓雪没话找话,“都说真正的好厨师是男的,看来果然不错。”
  “我深信就是最好的厨师,也希望家中能有一个为他做饭的妻子。”
  “当然,那当然……”
  正在晓雪斟酌词句时,姜医生又说了:“你的先生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晓雪脸沉了下来,拿过姜学成手中的菜刀,“姜医生,你去客厅坐吧。”客气而冷淡。
  “晓雪,你这样硬撑对谁有好处呢?”
  他怎么可以这样直截了当?凭什么?晓雪感到屈辱。
  “晓雪,你有选择幸福的权力。”
  他像是抱定了决心。钟锐背着她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对别的女人?晓雪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恶意的念头。
  “你来这,你妻子知不知道?”
  姜学成摇头,又说:“我不爱她。”
  “她知道你今天晚上去哪里了吗?”
  “我给她留了张条儿。”
  “说你有工作?”
  姜学成默认。
  晓雪辛酸地笑了:这就是男人们。
  第二天,他又来了。敲门声轻轻响起来的时候,丁丁已经睡了,晓雪刚洗完衣服。
  “谁?”
  “姜学成。”
  晓雪犹豫一下,开了门。
  “对不起,又来打搅。……我想,把话说完。”
  沉默片刻,晓雪让开身子,姜学成进来。“你先坐,我把衣服晾上。”
  “我帮你。”
  姜学成随晓雪来到了晾台。这是一个晴朗的秋夜,月明星疏。高层建筑下,公路上的车灯像一串串流动的彩灯。几件衣服很快晾好了,晓雪欲回屋,姜学成拦住了她,说:
  “在这待会儿,好么?”
  ……
  晓雪双肘支在粗糙的水泥围栏台面上,看远方。远方,人间灯火与天上星光打成了一片。
  姜学成与她并肩而立。
  “……她是个爱赶时髦的人,精神上不自信的人大多如此,但她表现出的,却是傲慢,非常傲慢。就说小保姆,她妈妈家不知请过多少个,最后一个一个月前走了,叫她给骂走了。她不懂得该怎么用人,只好一味地粗暴霸道,她认为这就是对下人的态度,她认为自己是贵族。不错,她父亲现在是一个官,但是,要想改变一个人的遗传,得经过多少代的淘洗?她父亲还好,是怎么着就怎么,不像她。比方老头子爱吃猪大肠,尤其爱吃那种没洗干净的猪大肠,拿回家切切用油用葱花一炒,臭上加香,一吃能吃大半斤下去,爱吃就吃嘛,倒不失朴实可爱。她不一样,既无法改变自己的遗传,又沾染了现代社会的虚荣,弄得越发失去了自己……”
  “她长得怎么样?”
  姜学成迎着她的目光:“非常漂亮。”
  “明白了。”
  “男人嘛,都虚荣,尤其是年轻的时候……”姜学成不无尴尬地咕噜。
  晓雪淡淡一笑:“也不能说就是虚荣,谁不喜欢赏心悦目?”
  “可惜的是,漂亮的女人,自私,愚蠢,聪明贤慧的,又很少漂亮。”看着晓雪的脸,“晓雪,知道吗,你是一个难得的例外!”
  “姜医生!”晓雪的声音严厉冷淡。
  姜学成垂下了自己的眼睛。
  无边无垠的夜空。
  姜学成又开始说:“最初她引起我注意的,的确是她的外貌,在她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十分动人。但很快我就发现她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但我还是和她结了婚。想知道为什么吗?”
  晓雪转过头看姜学成,姜学成不看她,继续说:“……从上大学的那天起,我就发誓毕业后一定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医学院的学生都愿意留在大城市大医院,不知别人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我知道我,我不是为了舒适为了虚荣,假如我学的是地质或导弹,我会毫不犹豫地去荒山野外去大漠深处。我的专业是医学,医生需要丰富的临床经验和先进的设备技术,这只有在大医院里才能实现,再好的医生在工厂卫生所或县城小医院里呆长了也得退化,更何况我们那些初出茅庐的准医生?毕业的时候,同学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我借助的是她父亲的力量……”
  “不惜以一生的幸福为代价?”
  “没有事业才是男人最大的不幸。”
  晓雪冷笑一声。
  “我知道你会生气,而且知道此刻你肯定在想:这是一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无情无义的家伙。……那些事是我思想最深处的想法,对谁都没有说过,也完全可以不对你说……时间不早了,明天你还要上班要送孩子。我走了。”
  晓雪没料到,她正想听下去,但终是不便表示出来,微微点了点头。姜学成的细心体贴,使她觉着新鲜,温暖。
  姜学成于第二天中午午休时,把电话打到了晓雪单位。
  “……没结婚前,她从来没说过不要孩子,也没学会像现在这样浓妆艳抹,虽然笨点,但是还不算庸俗,对那时的我来说,这就够了。我哪里知道她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其实要仅仅这些我也就忍了,让我忍受不了的是婚后她对我的态度,在她的眼里,我不过是她的一笔可以随意支配的财富,我们之间毫无平等可言……”
  “要是回过头去让你重选呢?”
  “事业我要,但不要她,我会想别的办法。”走廊里脚步声陆续多了起来,姜学成回头看了看,说:“要上班了,再谈。晚上我去你家。”
  晚上,姜学成在晓雪家吃的饭,晓雪安排丁丁睡觉的时候,他去厨房帮晓雪洗碗。晓雪来到厨房。
  “睡了?”
  “睡了。……我来吧。”
  姜学成用胳膊肘挡开晓雪,拿起一摞洗净的碗,控干水,放碗柜里,然后洗干净抹布,四处擦拭,炉灶,操作台,水池边,认真、细心、熟练。晓雪看得都有些呆了,长这么大没看到一个男人这样子来做这些事,感动而又有点苍凉。姜学成用力擦灶台上的油渍。
  “晓雪,知道吗?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什么都对你说,就因为你也是个聪明人,而且善良,你能理解一切。……知不知道一个男人若能够有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女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
  这时,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反应过来后,晓雪怔住了。片刻后,钟锐提着东西出现在面前。看一眼倚在厨房门口的晓雪,看一眼腰扎围裙、手拿抹布的姜学成,他也怔住。
  “你……出差回来了?”晓雪先开的口。
  “刚下飞机,给丁丁买的玩具,顺路送来。……你好,姜医生。”放下东西,“我走了。”
  “钟锐!”晓雪叫着追去。
  钟锐在门口站住,温和道:“我回公司。公司里还有许多事。”出门。
  门关上了。晓雪失神地对门站着,一动不动。
  这件事成了压倒他们婚姻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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