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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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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钟锐下的面条,炒的鸡蛋,凉拌的黄瓜,此外还有许多熟食,酱鸡翅,樟茶鸭,熏鱼,汉堡包……堆了整整一桌。
  看着一桌子的琳琅满目,晓雪一直忍着的泪水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吃完饭,钟锐要洗碗,晓雪说什么不肯,让他去跟孩子玩儿。丁丁热心告诉爸爸下雨的时候煤该怎么办,并不辞辛苦地从床底下拖出盖煤的大塑料布来,钟锐嘴里“嗯嗯”地应着,眼睛无可奈何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点点变暗。到睡觉时间了!
  钟锐在外间看电视,耳朵却竖着留意里间的动静。
  “我要睡大床!”丁丁声音很大。
  “爸爸回来了。”晓雪声音压得很低。
  “为什么爸爸回来了我就要睡小床?”
  “听话!”
  “就不听话!”
  “丁丁!!”
  ……
  钟锐身上出汗了,不能再听之任之!
  “晓雪!”
  “哎。”晓雪由里屋走出,一双眼睛笑盈盈的。
  “晓雪,我还是得回去。……你知道,我喜欢晚上工作。”他硬下心肠一口气说完。
  笑盈盈的眼睛刹那间冷却了,她低下了头。当她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出现的是最温柔的笑。
  “那你就早走。……也不要干得太晚,身体第一,啊?”
  钟锐诺诺答应着,逃似的离开了他的家。
  以后的日子里,不管多忙,隔两三天,钟锐都要回家看看,买些东西,帮晓雪做些事,但从来不在家里过夜。为避免尴尬,便尽可能早去早回,有时,晓雪还没下班,他已走了。
  不回家对不起晓雪,在家过夜又对不起王纯。
  在没有决定之前,只能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
  传达老吕睡下了,晚饭包的饺子,就着饺子喝了二两二锅头,头晕呼呼的。正迷迷糊糊要睡,听到外面大铁门哗啦啦响,等了会儿,还响,他吆喝了一嗓子:
  “谁?”
  “请开一下门好吗?”
  一个女的。听着不像常来找钟锐的那个女孩子。
  “有什么事儿?”
  “我想找一下钟锐。有点急事。噢,我是他爱人。”
  她是他爱人。那么那个女孩子呢?那个女孩子在这里过过夜,这瞒不过老吕。老吕爬起来,拿起钥匙串,出去。
  大铁门后,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女子一手背包,一手拎着个鼓鼓的塑料袋。月光下,面色惨白。
  老吕哗啦啦地开了门。
  女子问:“他住在哪里?”
  老吕指了指整个小学校里唯一亮着灯的那个窗口。
  女子走,老吕又叫住她:“待会儿还出来不?”
  女子沉默片刻,道:“不。”
  女子走了,老吕锁了门,打着哈欠回房睡觉,把钟锐和他的两个女人抛在了脑后。他对男男女女的事没兴趣。有人说他是“二尾子”:头发茂盛却没有一根胡子,常有刚入学的一年级小学生拿不定主意该叫他爷爷还是奶奶。
  女子步子坚定却悄然无声地沿长廊走来,到钟锐门口,她站住了,决定来的时候义无反顾,事到临头不得不三思而行。
  她曾下决心要做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女人的。那天,在办公室里,周艳跟她说:“晓雪你挑头,咱们还是再干起来吧。上回干了才一个月,大家一人就得了一千五,这才是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事,这年头,靠谁也不如靠自己心里踏实。”周艳当时刚刚跟她的男友分手,或者说她的男友把她甩了,她跟他都上过床了,可他还是把她甩了。那人也是工薪族,但有一套私房拆迁时换的值六十七万的三居楼房,周艳很满意这点,觉着这下子这辈子算有靠了。但最终,对方还是没让她靠。晓雪对她的建议摇头。周艳问她是不是还生她的气,她说真的不是,什么事,说开了就完了。她只是不想再折腾,钟锐的诚恳道歉使她明白了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穷也好,富也好,热闹也好,冷清也好,一家三口团团圆圆和和睦睦最重要,尤其对女人来说。男人得有事业,女人得有个事业成功的男人。但是钟锐似乎与她的想法并不合拍。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在家过夜了?为什么?
  晚上,丁丁睡了,把家里归置好后,她洗了澡,也准备睡,是在伸手关灯的时候突然决定了的。一俟决定,就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下床,穿衣,换鞋,动作迅速。丁丁就托东屋奶奶听着,孩子睡着了,一般不会有什么事。走到门口了,又折回去,给他装了几件换洗衣服,这么晚了跑去总得有个理由。一切想好、安排好,晓雪推上车子出了门。
  夏日的夜晚到处是人,路灯下,天桥上,打扑克,聊天,看光景,有的干脆就铺张凉席,露天睡了。一辆黄“面的”从晓雪身边驶过,在后面车辆灯光的照耀下,可清楚看到其车号牌下方几个漆喷紫红色宋体字:向交警学习!晓雪不禁莞尔,但这笑容转瞬即逝,不去的是深深的忧郁。“面的”消失了,公路上是一条流动的灯河……晓雪使劲蹬着车子,决不想她将面临的会是什么。
  屋内传来橐橐的脚步声,向门这边渐近,晓雪吓呆了,不知该进还是该逃。在门将被拉开的一刹那,她避到了门的一边。门开,钟锐探头向外看,他好像在等人,当然不会是等她。他脸转了过来,发现了晓雪,晓雪清清楚楚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他被吓了一大跳。
  “你在等人?”晓雪开口。
  “你怎么来了?”
  “你等谁?”
  “等谭马。他来送东西。”
  “送东西?……什么东西?”
  “文件,他负责的那一部分。我们在合伙做OLTO,准备参加十八号的计算机交易会,时间很紧了,还没有联通。”
  “噢。”晓雪点点头,进屋,回身关好门,“我来给你送几件干净衣服,还有点吃的。”
  “丁丁呢?”
  “睡了,托东屋奶奶帮忙听着。”把衣服、吃食找地儿放好,又收拾钟锐散放各处的脏衣服,钟锐站在原地,随着她的方向不断转动身体。
  晓雪看他一眼,“你忙你的。”
  “噢。”钟锐坐下。
  晓雪收好衣服,又把几只没洗的碗盘收到一个盆里,端着向外走。钟锐叫着“我来我来!”起身去夺盆,不当心,碰掉地上,碗摔了。两人吓了一跳,又同时抬头看对方,四目相对,钟锐马上移开了自己的眼睛。晓雪看了他的侧脸几秒,转身去屋角拿来了扫帚簸箕,把碗碴扫起。
  “谭马几点来?”
  “该来了啊。”
  他回头看计算机上的表,又向窗外张望,晓雪看着他,不做声,心在冷笑,不会有什么谭马来的,或者说,要来的人不会是谭马。那么是谁?从来不敢想的问题此刻逼到了面前,心剧烈哆嗦了一下,接着就开始往下沉。她把扫帚等放回门后的角落,面壁停了几秒,才得以回头镇定地面对钟锐。
  “我来的时候,学校大门关了。”
  “老吕一放学就关门。噢,给你开门的那个人姓吕,老吕,人挺好。”
  “再好也不能总麻烦人家。估计他现在休息了,我明天早晨走。”
  “晓雪!……这,不行。”
  “怎么不行?我已跟看门的那人说了,咱俩是夫妻。”
  “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说过,今晚有人来……”
  他神情语气里的焦急令晓雪心痛。
  “谁要来?”她问。为了声音的稳定,语气有些呆板。
  “谭马啊!”
  事到临头了他还死咬着不放!晓雪笑了,神情悲凉。钟锐紧张地看她,分析着这里面的含义。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两个人同时听到了,钟锐欲去开门,晓雪一把拉住他,抢去开门。
  外面,月亮升上中天,瘦瘦小小的谭马沐浴着月光,沿露天长廊走来。
  很重很重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轻得如一片羽毛,欲随风飘去。泪水涌满了双眼,真正是喜极而泣,晓雪转身回屋。
  “谭马来了。我回去了。”她低头拿起包。
  钟锐点头,没说话。无话。
  晓雪向外走,到门口,站住,说——头仍低着——说:“你安心工作,不用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家里有我。……对了,别忘了十八号丁丁的生日,你一定争取回去一下。”
  “好的。”
  晓雪拉开门,向外走,与正站在门口的谭马撞个正着。两人同时“哎呀”一声。
  “你这个家伙,站门口干吗?”钟锐声音很大地说。
  “给你们留时间啊,话别。”谭马说。
  晓雪笑着指了谭马一下,踏着轻松的脚步融进了屋外长廊的月光。
  王纯怀孕了。
  她是在出差去河北时,发现自己怀孕了的。开始以为是胃不好,恶心,什么都吃不下,在街上药店买了瓶胃药,吃了似乎好些。后来,当该来例假却没有来时,她才突然警醒:可能出问题了。马上从河北打道回京,出了北京站直接打车去了妇产医院。挂号,就诊,查尿,结果出来了,拿着那张画着加号、表明妊娠阳性的化验单,她一阵绝望。得赶快把它“做”了,一分钟都不想耽误。她拿着化验单去了诊室,给了那个给她开单子的医生。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医生,接过单子看了看,头都没抬,问:
  “是头胎吗?”
  “嗯。”
  医生起身:“上那边去,做一下检查。”
  “那边”是一个被屏风遮着的床,医生边戴指诊用的指套,边让王纯“把裤子脱了”。
  “……怎么脱?”王纯问。
  “什么怎么脱?”他问。
  王纯愣了几秒,突然离去。
  医生见怪不怪,对门口的护士道:“下一个。”
  ……
  医院门口有一处公用电话,一个女孩儿正在打电话,操着一口抑扬有致滑滑溜溜带着卷舌音的京腔。王纯站在她身后等。她要叫钟锐来,她一个人无法单独面对。
  “怎么不说话了?……我都说这半天了,该你说了。……你想说什么我怎么知道?……就是不知道!……以后不给你打电话了!……”
  王纯看着女孩儿乌黑的后脑,心急如焚,下决心打断她,提醒她自己在等电话,刚要开口,一阵恶心再次由胃里翻涌上来,她闭紧嘴快步跑到一个背人的地方一阵干呕,完毕后四处张望,眼睛里满是焦虑恐惧。
  街上阳光灿烂,到处是匆忙或悠闲的人们,迎面走来两个显然是刚刚来京的农村少女,深棕脸,玉米穗样的头发,透明的尼龙红上衣里套着汗衫,黑裤子下露着明黄的尼龙丝袜子,在时髦的都市人群里,她们的装束是那样刺目得突出。王纯却羡慕她们,此时此刻,她羡慕着一切没有怀孕的姑娘。
  她返回公用电话处,没有人了,赶快拨电话。先打到了小学校,请老吕找,万不得已再呼他,她不想等回电。老吕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已是下午三点,“一大早就出去了”,去哪了?回家了?
  有好几次,她去找他,他不在,都是回家了。他跟她说:“住平房,家里有很多女人干不了的力气活儿。”她知道。但心里很不好过。“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当时的确是她的心里话,但当时的她已不是现在的她了。
  没有哪个女人不想和她相爱的人结婚,哪怕她是个大明星,大名人。不管爱的时候怎么想,爱上之后,婚姻永远是女人的首选,不是贪得无厌,是天性使然。没有婚姻的爱好比没穿衣服的人,不能出门,不得见人,得不到基础需要之外的任何滋养,最初的新鲜过去之后,终会葬送在苍白单调脆弱的重复之中。
  她呼了他。
  七分钟过去了,电话静静的趴着不响。
  一个小伙子来打电话。
  王纯差点哭了出来。
  她决定去小学校等他。
  钟锐正在计算机展销会上忙得一塌糊涂,谭马躲起来了,因为看到了方向平。谭马是应钟锐邀请而入伙的,业余时间干,白天仍在方向平那里,脚踩两只船,必要时三只四只船他都踩。尽管毫不怀疑钟锐的能力、为人,但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面包没到手之前,他绝不会扔掉手中的糠窝窝。
  钟锐的展台成了热点,他在机上演示,人们在他身后围成扇面,十来只眼睛盯住了闪烁的荧屏。所带的资料和名片全发完,还不断有人闻讯赶来索要。一家报社的张姓先生为了保险,直接拍出了现金定金。
  这期间钟锐的呼机响了两次。第一次是晓雪呼的,“今天是丁丁生日”。他并没有忘。不会耽误。第二次显示是“王小姐,请回电话”,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王纯去河北还有一周才能回来,是谁?
  谭马回来时钟锐请他帮着回个电话。
  谭马回电话,对方电话占线。五分钟后再拨,通了,一个老太太接的,告诉他这里是公用电话。
  当日交易结束的电铃拉响了,谭马回来,把呼机还给钟锐,“呼错了。”钟锐接过塞兜里,把张姓先生给的定金拍到谭马面前,“定金!”
  二人相视而笑。
  从展销会出来已近傍晚,钟锐直接去了商场,给丁丁买生日礼物。
  丁丁生日晚会在姥姥家举行。姥姥亲自下厨,妈妈进进出出端菜,小姨点生日蜡烛,生日蛋糕上有五个奶油浇出来的大字:“丁丁五岁快乐!”旁边一个八音娃也在摇头晃脑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丁丁却一点都不快乐。爸爸说好要来的,到现在没来,看来是不来了。
  生日蜡烛点起来了,像五朵金灿灿的花,丁丁双手托腮看着,不说话。三个大人互相看了一眼,极力制造欢乐气氛。
  “丁丁,吹蜡烛!”
  “一定要一口气吹灭啊,看我们丁丁行不行!”
  “快啊,丁丁,再不吹蜡油要滴到蛋糕上了!”
  丁丁使劲忍着泪,大声地、一字一字地说:“爸、爸、讨、厌!”
  “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钟锐到家。
  丁丁眼泪汪汪:“你说好五点回来!”
  “我是要五点回来,就为办一件大事给耽误了,早知你这样,这事不办就好了。”提起手中的玩具盒子,“为买这个我不知跑了多少商场。”
  丁丁愣了一下,扑过去,动作急切解盒上的绳,解成了死疙瘩,晓雪拿剪子剪开,丁丁打开盒子,呆住,片刻,欣喜若狂地大叫:“姥姥,你快来看我爸爸给我买的什么呀!”
  那是一辆惟妙惟肖、做工精致的仿真汽车,标价八百。
  晓冰叫了起来:“嗬,八百块钱买个玩具!姐夫,我们中国儿童就是让你们这样的父母给惯坏了的!”
  屋里气氛顿时热烈,晓雪眼睛闪闪发光。
  天黑透了,钟锐仍没回来,王纯心里越来越慌。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件事上,她能够理直气壮求助的,只有这个人了,这人却不在,呼也没回,他去哪了?
  只能是在家里,只有在家里才不好给她回电话。他不愿意家里人知道她,她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他和他的家分开。自尊心使她不愿意有哪怕是一点要挟的嫌疑。于是决定自己想办法。马上就想起了那个年轻的男医生和他职业化了的神情和口气。能有个人陪着会好得多。她给小老乡燕子打电话。燕子传来了好消息。燕子为郁然化妆品公司推销香水时结识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的妈妈是妇产医院的主任。燕子先天子宫后倾,每来例假都痛得要死,那女孩儿带她去妇产医院找过她的妈妈。燕子让她放下电话,她马上跟那女孩儿联系。六分钟后,王纯的呼机响了,通知她现在赶到学校门口,那女孩儿也将赶到那里。离开前,王纯写了张条儿请传达老吕转交:“我已回来。务必尽快跟我联系。有要事。王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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