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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象自己给自己判了个有期徒刑,在这里屈指计算着刑满释放的那一天到来。日子过得多
么平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可他的心如火焚,如油煎,真的就象一个囚犯坐牢一般难熬,白
天,他拿着一张月票,从一辆公共汽车上跳下来,又上了另一辆公共汽车。首都所有的名胜
古迹都去了两次以上。
那一晚上,他躺在旅馆的床上,象通常一样,翻过身调过身睡不着。他又回到了自己的
家……现在,他似乎看见润叶已经拆掉了墙角的那张小床,把自己的被褥抱到了双人床上,
和他的被褥摞在一起。两只枕头也亲密地紧挨在一起了。润叶腰里束起了一件叫人心疼的小
小的印花布围裙,正在拿一把笤帚把双人床单扫得干干净净。炉子的火正旺,房间里暖烘烘
的;炉上的铁壶冒着水蒸汽,发出轻微的咝咝声。她现在坐在炉边的小凳上,正给他洗衣
服,两只小巧的手在肥皂水里浸得通红。她突然停止了揉搓衣服,坐在小凳上发起了呆。她
一定是想起了他。是的!你看她都不洗衣服了,站起来冲掉了手上的肥皂沫,慢慢地踱到那
个小窗前面来,对,小窗正是朝北开的。啊啊!她是在向遥远的北方眺望呢!看她的嘴唇在
微微地翕动——那一定是在喃喃地念叨着他的名字,呼唤他赶快回到她身边来……
李向前热泪盈眶地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中。不,他不认为这是幻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于是在第二天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在西单,在东单,在前门大街,在王府井,跑来
跑去买了一整天东西。他主要是给润叶买衣服。他把身上带的钱,除留够路费以外,全部都
买了东西,装满了一个大箱和一个小箱。大箱里全是给润叶买的衣服和日用品,小箱里是给
他家和润叶家的老人买的礼物。
他提着这两箱东西,就象多年在外的游子要回到亲人的身边,坐完火车,又坐汽车,恨
不能长上翅膀,飞回到原西县城。跟泪在眼眶里旋转着,幸福的情感如同电流一般不时在全
身通过,使他忍不住想咧开嘴哭上几声。
他在省城下了火车后,就给润叶拍发了一封电报——我于×月×日坐汽车到请接前本来
到原西车站后,离家也就不太远了,他自己可以提着箱子回家。但他觉得还是应该给润叶打
个电报。否则,她说不定要埋怨他不让她到车站来接他。
当汽车快要到原西城的时候,李向前脸烫得炭火一般;并且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声。农场、机械厂、银行、副食公司、林业站、自行车修理部……前面就是汽车站!他早已
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在车站门口的人群中寻找那张亲爱的脸——到现在还没发现……直到
下了汽车后,李向前还没见润叶的面。他想大概润叶以为汽车不会这么早到,过一会才来。
他于是就把两只皮箱放在地上,等待自己的妻子。本来他可以提起箱子很快就走到家。
但他固执地认为,润叶要来接他。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失望!
但是,过了好大一会功夫,车站上的旅客和接人的亲友都走光了,还不见润叶来。
现在,在候车室外面的土场子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陪伴他的还是那两只
皮箱。
向前又想,可能润叶没接到电报——他现在多么希望是邮电局出了差错!
因为润叶没有来车站,向前只好自己提着两只皮箱,向家里走去——他结婚后住在运输
公司的家属院。
一路走着的时候,向前尽管已经受了点打击,但并不沮丧。他反而又责备起了自己:是
的,这么几步路,他不该打电报让润叶来接他。说不定润叶有事忙着,或者正在家里给他准
备洗脸的热水和饭菜……他终于走到了自家的门前。心狂跳着,把两只皮箱放在脚下,然后
举起微微抖着的右手敲了一下门。
没有动静。他想,润叶大概是和他开玩笑哩!等他自己进了门,她说不定就会从大立柜
或门背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吻一下……他从身上摸出钥
匙,打开了门。
他呆呆地怔在了门口,头上顿时象被人狠狠打了一棍。
他看见,家里空无一人。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的床上,仍然是一个枕头一床被
子;墙角的那张床也是老样子。家里冷冷清清,炉子里没一点火星。
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走进了房子,把两只皮箱扔在了脚地上;他自己也一扑踏坐在两
只皮箱中间,抱住头痛哭起来。命运啊,竟如此残酷无情!
一刹那间,狂怒的火焰骤然间在这个绝望的人心中熊熊地燃烧起来。他发疯似地跳起
来,两脚就把地上的那只大皮箱踩瘪了。他把那一件件花花绿绿的衣服从箱子里扯出来,两
只手拼命地使着劲,把这些衣服都撕成了一些碎布条,扔得满地都是。
做完这件粉碎性的工作,李向前就连鞋也没脱,倒在自己的床上,蒙住头睡了。
他当然不可能睡着,只是在被子里无声地啜泣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听见妻子回家来了。他仍然在床上蒙头大睡,连动也没动,象具活
尸。在一阵沉静之后,他听见她在收拾地上他撕碎的东西。他的心又一次怦怦地狂跳起来。
他多么希望润叶来到他床边,对他说,她对不起他,请他原谅她……
一直到了夜间,他盼望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现在知道,她已经上了她的床,睡觉了。
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一下子从自己的床上跳下来,走到墙角她的床边,一把将她的被子
揭开,然后就用两只握方向盘的铁钳船的手,把她上身的衬衣和乳罩撕得粉碎。他脸上先是
挨了一记耳光,然后又被狠狠抓了一把,火辣辣地疼。他不管这一切,只是疯狂地抱住她,
开始撕她的裤子。两个人在黑暗中拼命地厮打过来——在这万般寂静的黑夜里,李向前要强
奸他的妻子了!
经过一阵剧烈的搏斗后,强奸未遂。他和妻子都伤痕累累,两个人几乎都要晕死过去。
向前突然放开妻子,一下子跪在她床前,痛哭流涕地说:“原谅我吧!我对不起你!我
错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说完这些话,就站起来,打开家门,摇摇晃晃地向外面的黑暗中走去……
三天以后。田润叶已经从床上起来了。她拖着疼痛的身子,勉强换了一身衣服,梳了梳
自己喜雀窝一般乱蓬蓬的头发。李向前那晚上出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三天来,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就象刚从地狱里回到人间一般。
此刻,夜幕又一次笼罩了大地。窗外,星星在蓝天上眨巴着眼睛,张望着人世间这个不
幸的小房屋。
她呆呆地坐在床边。脑子是杂乱的,又是空泛的。她听见门外“咚!”地一声响。什么
声音?她怀着恐惧站起来轻轻开了一点门缝。
她看见,李向前象死人一般横在门口。一股强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她闭住眼,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弯下腰,把这个烂醉如泥的人往房子里拖——门
外一夜肯定会把这个醉汉冻死的。
本来已经没一点力气了,但她仍然拼命把这死沉沉的躯体,拉到了房中的脚地上。李向
前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身上、脸上和头发上都糊满了肮脏的呕吐物,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
她现在开始连扯带剥,把他的脏外衣扔在一边。但她无论如何再没有力气把他弄到床上
去。她干脆把他大床上的被褥拉到地下铺开,把这个沉重而失去知觉的人硬拖进去。她给他
盖好被子,又看见他脸上也糊满了泥土和脏物,就拿热毛巾给他擦干净。她安顿他睡下后,
就拉灭电灯,回到她的小床上睡了……
第二天早晨,李向前醒来后,看见他睡在脚地上,身上还盖着被子。老半天,他才回忆
起这以前的种种事情。他现在明白,他躺着的这个舒适而暖和的安乐窝,是润叶为他搞的。
他的心“呼”一下热了!
他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冲动地向妻子扑了过去。
在他还没来得及搂住她的时候,他的脸上就“啪”地又挨了一记耳光。
他象木雕一般呆立在脚地上,看见妻子把收拾好的一个提包拎在手上,连看也没看他一
眼,就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如果不查看有关的统计数字,谁能想象来黄土高原的千山万壑中,究竟有多少个村落和
人家呢?旅人们!你们也许跑了不少路,但对这块和阳光同色的土地所留下的印象,恐怕仍
然是豹之一斑。
黄土,这个名词在中国的史籍中早已有之。地质学研究表明,黄土是第四纪陆相黄色含
石英、长石、云母等六十多种矿物的钙质胶结而成的粉砂质土状沉积物。在占全球陆地十分
之一的黄土覆盖面积中,我国包括陕西、山西、甘肃、青海、宁夏、河南、内蒙七省(区)
面积就达五十九万平方公里;分布之广,堆积厚度之大,类型之完整,为世界所罕见。在我
国,自西北向东南,戈壁——沙漠——黄土,依次呈带状序列分布,因而在黄土成因史上,
被认为是由风力远距离搬运而来。另外还有水成和成土作用的不同学说。由于黄土堆积物中
蕴含着丰富的第四纪信息,有关的科学工作者往往有意识地把黄土作为一个独特的研究对象
——第四纪代表地球发展史上最新的一个纪。
因为黄土具有垂直节理发育、间隙性大和湿陷性等特点,所以遇水很容易流失、滑塌和
崩解。在漫长的二三百万年间,这片广袤的黄土地已经被水流蚀割得沟壑纵横,支离破碎,
四分五裂,象老年人的一张粗糙的皱脸——每年流入黄河的泥砂就达十六亿吨!
就在这大自然无数黄色的皱褶中,世世代代生活和繁衍着千千万万的人。无论沿着哪一
条“皱纹”走进去,你都能碰见村落和人烟,而且密集得叫你不可思议。那些纵横交错的细
细的水流,如同瓜藤一般串连着一个接一个的村庄。荒原上的河流——生命的常青藤。有的
村庄实在没办法,就被挤在了干山上;村民们常年累月用牲口到沟道里驮水吃,要么,就只
能吃天上降落的雨水了。在那些远离交通线的深山老沟里,人们谈论山外的事,就如同山外
的人议论国外的事一样新鲜。据《黄原报》的一则消息报道,某县一个偏僻村庄的几十户人
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钟表!此种落后状况,恐怕让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
的居民们都会大为惊讶的。不用说,这样的村庄,别说县里的干部,就是公社干部,通常也
从不去踏个脚踪……一个星期以来,田福军已经走过三个这样的“死角”村子了。他不是专
门来这些地方解决问题的,而是自己临时决定进行这次不在原工作计划内的造访。
一个星期前,他到全县最偏远的后子头公社来检查工作,在偶然中发现这公社有四个村
子,公社干部们两眼墨黑,根本不知情——他们竟然没一个人去过这几个地方。据了解,去
这些村庄别说汽车,连自行车都骑不成;就是步行,也要翻山越沟在羊肠小道上走整整两天
才能到达。
田福军对后子头公社的这些工作状况非常生气。他不要公社干部陪同,决定自己一个人
步行到这几个被遗忘的村庄去看看。
已经看过的三个村子,情况十分令人震惊。缺吃少穿是普遍现象。有些十七八岁的大姑
娘,衣服都不能遮住羞丑。一些很容易治愈的常见病长期折磨着人;严重一些的病人就睡在
不铺席片的光土炕上等死。晚上很少有点起灯的家户;天一黑,人们就封门闭户睡了觉。野
狼如入无人之境,跳进羊圈任意啃咬,也没人敢出来打撵——据说这里的狼早不把人放在眼
里了。没有什么人洗脸,更不要说其它方面的卫生条件了。大部分人家除过一点维持活命的
东西外,几乎都一贫如洗。有的家户穷得连盐都吃不起,就在厕所的墙根下扫些观音土调进
饭里……
当田福军来到这些村子的时候,村民们几乎都跑出来站在远处观望他,就象来了一个外
星人。每到一个村子,他都是一家一家地看。有些问题马上可以解决的,他当下就和队里的
负责人商量着解决了。有些问题是需要公社解决的,他都记在了笔记本上。有些问题公社也
解决不了,他准备回到县上后,会同有关部门,争取在短时期内尽快解决。
现在,田福军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爬蜒着,到最后一个“死角”去,他手里拉着一根柴
棍,外衣搭在肩膀上,在这万籁寂静的山野里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有没有野狼出
现。
快过端阳节了,头上的太阳热烘烘的。山鸡和野鸡清脆的叫唤声,不时打破这梦一般沉
寂的世界。大地上的绿色已经很惹眼了。大部分秋庄稼刚锄过一遍草。庄稼地中间的苜蓿盛
开着繁密的紫红色的花朵。向阳的山坡上,稀稀拉拉的麦穗开始泛出了黄颜色;路边灰白的
苦艾丛中有时猛地会窜出一只野兔子,吓得田福军出一头冷汗。
他一边走,一边揪了一把苦艾、凑得鼻子上去闻。这苦涩而清香的艾叶味,使他不由想
起小时候的端阳节,他和福堂哥总要一大早就爬起来,拔好多艾草,别在门上,别在全家人
的耳朵上,然后再揭开喷香的粽子锅……唉,从那时到现在,不觉得几十年就过去了。人
啊,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太快了,简直来不及做什么!记得文化革命开
始时,他刚三十出头,正是风华茂盛之时——结果这好年华白白地浪费掉了。前几年虽然恢
复了工作,但也等于仍然在油锅里受煎熬。直到不久前“四人帮”被打倒后,他才好象一下
子又变年轻了。只要国家有希望,工作就是把人累死也畅快!他多年来一直处在实际工作
中,因此非常清楚十年文化革命所带来的灾难性破坏是多方面的,不可能在朝夕间就消除。
他常想,作为一个基层领导干部,必须在他的工作范围内既要埋头苦干,又要动脑筋想新办
法。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仍然是农民的吃饭问题。现在看来,没有大的政策变化,这问题照
样解决不了。那么,能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最起码先不要把人饿死……临近中午的时候,
田福军才走到这个叫土崖凹的小村子。这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是个生产队,属几架山外的
一个大队管辖。全村没一个党员,也没一个团员;生产队长轮着当,一年换一个,每个男劳
力几乎都当过了。
田福军被现在队长引到家里吃午饭。队长的一孔土窑象个山水洞一般黑暗,大白天进去
竟然看不清家里有几个人。他坐在烂席片炕上向生产队长询问村里的情况。队长的老婆在锅
灶上做饭。不久他才发现,这家人六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大点,都挤在门圪崂里惊恐地看他。
孩子们几乎不穿什么衣服,也分不清男女,一律剃着光头——大概是怕生虱子。午饭端上来
后,田福军拿起一个玉米面馍。他刚准备吃,发现这黄馍上沾些黑东西。他一下从炕上站起
来,走到后炕头上揭开锅盖。他看见,锅里只有两个玉米面馍,其它都是糠团子。他的喉咙
顿时被堵塞了。
田福军把自己碗里的玉米面馍放进锅里,用手去拿糠团子。他手刚一抓,这团子就被他
捏成了一把碎渣子。他顺手拿起锅台上的铁铲子,把这堆渣子铲在自己碗里,然后浇了两勺
熬锅水,回到炕上埋下头吃起来。队长一家人吓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两个大人和六个孩子
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吞咽那碗糠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