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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太匆匆-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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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种情人间的誓言是多么甜蜜,这种诺言是多么珍贵,这种生活岂像人间?即使神仙,也没有这么多的快乐。韩青是太快活了,太满足了,太感激造物主及上帝了。他谢谢上帝给了他生命,来爱上鸵鸵,他更谢谢上帝,给了鸵鸵生命,来爱上他。原来,生命的意义就是这样,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造一个你,造一个我。再等待适当的时机,让这个你,让这个我,相遇,相知,相爱,相结合。原来,生命的意义就是这样的。于是,韩青不再怀疑生命,不再怀疑冥冥中存在着的那个“神”。天生万物,必有道理,他相信每个生命的降生,都出于一个字:爱。包括他自己的降生。
  那段日子是太甜蜜了,那段日子是太幸福了。那段日子,欢乐和幸福几乎都不再是抽象名词,而变成某种可以触摸,可以拥抱,可以携带着满街亮相的东西了。生活仍然是拮据的,拮据中,也有许多不需要金钱就能达到的欢乐。春天,他们常常跑到植物园里去看花,坐在椰子树下,望着那些彩色缤纷、花团锦簇的花朵,享受着春的气息,享受着那自然的彩色的世界。由于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多半都是白天,晚上鸵鸵要上课,上课后又要马上回家。韩青总觉得彼此的“夜”都很寂寞,都很漫长。有天,坐在植物园里,看着一地青翠,他们买了包牛肉干,两人吃着吃着。他突然转头看她,学猫王的一支名曲,对她唱了一句:
  “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鸵鸵仰了仰下巴,很快的,骄傲的答了一个字:
  “No!”韩青开始和她谈别的,谈了好久好久,他忽然又转头看她,温柔的再唱了一句:“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鸵鸵的脑袋歪了歪,眼睛里闪出柔和如梦的光彩来,唇边涌出一个很可爱的微笑,她回答:
  “May be!”韩青又去谈其他的题目,谈着谈着,他第三次转向她,更温柔的唱:“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鸵鸵叹着气笑了,她的头低了下去,很干脆的回答:
  “Yes!”
  韩青多快活啊!那一整天他们都很快乐,只为了这样的几句问话和答话,他们就很快乐!这种情人间的小趣味,这种幽默,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深深体会深深了解而乐在其中。同时,韩青还常常喜欢送一些可爱的小礼物给鸵鸵。
  鸵鸵和所有女孩一样,是爱漂亮的,喜欢一切会闪光能点缀自己的小装饰品。韩青买不起百货店里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小玩意,手链、项链、耳环、别针、发夹……可是,他会做。他曾用好几个不眠的夜,把各种核桃类的硬壳敲碎,打孔,穿上皮线,制成项链送给她。他也曾拔下水龙头上的链子,用三、四条聚在一起,制成一条手镯给她。最别出心裁的,是在九重葛盛开的季节,他采集了各种颜色的九重葛,把它们穿成一串又一串。那九重葛的颜色繁多,有粉红,有桃红,有淡紫,有深紫,有纯白,有浅黄……他把这些小小花朵,五色杂陈的,穿一串为项链,穿一串为手镯,穿一串为发饰。戴在她头上、脖子上、手腕上。她那么喜悦,那么骄傲,那么快乐,而又那么美丽!她浑身都绽放出光彩来了,她整个眼睛和脸庞都发光了。那天晚上,她就戴着这些花环去上课。老天!那晚她多么出风头啊,所有的女孩儿们都包围着她,羡慕的,惊讶的,赞美的叫着:
  “你在哪儿买来的呀?”
  “哦,你们买不到的。”她笑着。
  “你从哪儿弄来的呢?”
  “哦,你们弄不来的!”
  “你分给我一串好吗?”
  “哦,这是不能分的!”
  真的,谁听说过“爱”可以分呢?可以买呢?谁说过贫穷会磨损爱情呢?谁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呢?谁说现实与爱情不能糅在一块儿呢?谁说现代的年轻人只追求物质生活呢?谁说现在的大学生都不尊重“爱情”呢?谁说?谁说?谁说?
  第十四章
  三月中旬,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天,鸵鸵脸色沉重的来找韩青,很严肃的,很焦虑的,很烦恼的说:“告诉你一件事,方克梅有了。”
  “什么?”他一时转不过脑筋来。“有了什么?”
  “唉!”鸵鸵叹气:“孩子啊!她怀孕了。她刚刚告诉我的,哭得要死。她说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给她家里发现,一定会把她揍死。你知道,她父亲那么有地位,是民意代表呢!方克梅从小又学钢琴又学小提琴,完全被培养成一个最高贵的大家闺秀。现在好了,大学三年级,没结婚就怀孕,她说丢人可以丢到大西洋去!”
  “徐业平呢?”他急急的问:“徐业平怎么说?”
  “他们说马上来你这儿,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不过,方克梅说,只有一个办法可行!”
  “什么办法?”
  “打掉它!”
  “那也不一定呀!”韩青热心的说:“如果方家同意,他们可以马上结婚,都过了二十岁了……”
  “你不要太天真好不好?”鸵鸵正色说:“徐业平拿什么东西来养活太太和孩子?他自己大学还没毕业,毕业后还有两年兵役,事业前途什么都谈不上!他的家庭也帮不上他的忙!结婚!谈何容易!”韩青瞪视着鸵鸵,忽然就在徐业平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学业未成,事业未就,中间还横亘着两年兵役!他瞪着眼睛不敢说话了。尤其,鸵鸵那满面怆恻之情里,还带着种无言的谴责,好像方克梅怀孕,连他都要负责任似的。他知道,人类的联想力很丰富。正像他会从徐业平身上看到自己,鸵鸵何尝不会从方克梅身上看到她自己!他想着,就不由自主的伸手握紧了鸵鸵的手。“你放心,”他说:“我会非常小心,不会让你也碰到这种事!”鸵鸵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咬着牙说:
  “反正,你们男人最坏了!最坏了!”
  什么逻辑?韩青不太懂。但他明白,此刻不是和鸵鸵谈逻辑,谈道理的时候。此刻是要面临一个问题的时候,这问题,不是仅仅发生在徐业平和方克梅身上的,也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发生在任何一对相爱的大学生身上的。
  下午,方克梅和徐业平来了。
  方克梅眼睛肿肿的,显然哭过了。徐业平也收起了一向嘻嘻哈哈爱开玩笑的样子,变得严肃、正经,而有些垂头丧气。“我们研究过了,”徐业平一见面就说:“最理智的办法,就是打掉它!我不能让小方丢脸。至今,小方的父母还没见过我,他们现在绝对没有办法接受我,尤其在这种情况之下。所以,只有拿掉它!”方克梅揉揉眼睛,鸵鸵走过去,用胳膊护着她。什么话都没说,两个女孩只是静静的相拥着。韩青凝视徐业平,徐业平对他恻然的摇头,他在徐业平眼底读出了太多的怆然,太多的无可奈何。于是,他什么意见都没有再提出来,只问:
  “有没有找好医院,钱够吗?”
  “针,小方那儿有。斐斐说,去南京东路,那个医生马上可以动手术,只要两千元。”
  两千元!原来,只要两千元就可以扼杀一条小生命。韩青默然不语。徐业平说:“能不能请你和袁嘉佩陪我们一块儿去?说真的,我从没有这样需要朋友,而你们两个,是我们最要好的朋友!我想,这事最好是速战速决……”他转头去看方克梅:“小方,你怎样?如果你还有什么……”
  方克梅迅速的回过头来,挺了挺背脊,忽然潇洒的甩了甩那披肩长发,居然笑了起来:
  “说走就走吧!”她大声说:“我打赌,每天有人在做这件事,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别人都能潇洒的做,我为何不能?”于是,他们去了那家医院。
  医生和护士都是扑克面孔,显然对这种事已司空见惯。当然,徐业平和方克梅在病历上都填了假名字假地址,医生和护士也不深究。然后,方克梅被送进手术房,护士小姐对他们笑笑说:“放心,只要二十分钟就好了,手术之后躺半小时,等麻醉药一退就没事了。很简单的,用不着休养,可以照样念书——呃,或者上班的!”难道连护士都看出他们是一群大学生吗?徐业平默默不语,走到窗边去猛抽着烟,韩青也燃上一支烟,陪着他抽。鸵鸵不安的在手术室门口张望,然后就若有所思的沉坐在一张沙发中,顺手拿起一本杂志来看,那杂志的名字叫:婴儿与母亲。真的,一切好简单,二十分钟后,手术已经完毕。而一小时后,他们四个就走出医院,置身在黄昏的台北街头了。徐业平用手搀着方克梅,从没有那么体贴和小心翼翼过,他关怀的问:“觉得怎么样?”
  “很好。”方克梅笑笑。“如果你问我的感觉,有句成语描写得最恰当:如释重负。而且,我告诉你们,我发现我饿了,我想大吃一顿!”
  “这样吧,”韩青说:“我请你们吃牛排!刚好家里有寄钱来!让我们去庆祝一下……呃,”他觉得自己的用辞不太妥当,就顿住了。“本来就该庆祝!”方克梅接口:“我们解决了一件难题,总算也过了一关!走吧,韩青,我们大家去大吃它一顿,叫两瓶啤酒,让你们两个男生喝喝酒,徐业平也够苦了,这些天来一直愁眉苦脸的!现在都没事了!大家去庆祝吧!”
  于是,他们去了一向常去的金国西餐厅,叫了牛排,叫了啤酒,叫了沙拉,好像真的在庆祝一件该庆祝的事。两个男生喝了酒,两个女生也开怀大吃。徐业平灌完了一瓶啤酒,开始有了几分酒意,他忽然拉着方克梅的手,很郑重的说:
  “小方,将来我一定娶你!”
  方克梅红着眼圈点点头。
  “小方,”徐业平再说:“将来我们结婚后,一定还会有孩子。我刚刚在想,等我们未来的孩子出世以后,我们应该坦白的告诉那个孩子,他曾经有个哥哥,因为我们还养不起,而没有让他来到人间。”
  “嗯,”方克梅一个劲儿的点头。“好,我们一定要告诉他。不过你怎么知道失去的是哥哥呢?我想,是个姐姐。”
  “不,”徐业平正色说:“是个男孩。”
  “不!”方克梅也正色说:“一定是个女孩!”
  “男孩!”徐业平说。“女孩!”方克梅说。“这样吧!”徐业平拿出一个铜板。“我们用丢铜板来决定,如果是正面,就是男孩,如果是反面,就是女孩!谁也不要再争了!”
  “好!”方克梅说。他们两个真的掷起铜板来,铜板落下,是反面,方克梅赢了。她得意的点头,认真的说:
  “瞧!我就知道是女孩,我最喜欢女孩子!”
  “好,”徐业平说:“我承认那是个女孩子。现在,我们该给那个女孩取个名字,将来才好告诉我们未来的儿子,他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嗯,”方克梅想了想。“叫萍萍吧,因为你的名字最后是个平字,萍萍,浮萍的萍,表示她的生命有如浮萍,飘都没飘多久,连根都没有。”
  “那何不叫梅梅,”徐业平说:“因为你名字最后一个字是梅,梅梅,没没,没有的没,所以最后就没有了。”
  “不不,叫萍萍。”
  “不不,叫梅梅。”
  “萍萍!”
  “梅梅!”看样子,两个人又要掷铜板了。刚刚那个铜板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韩青一语不发,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板给他们。徐业平拿起铜板往上抛,落下来,名字定了,是梅梅,也是“没没”。鸵鸵忽然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往大门外面冲去。韩青也站起身来就追,在门外,他追到鸵鸵,她正面对着墙壁擦眼泪。韩青走过去,温柔的拥住她的肩:
  “不要这样子,”他说:“你会让他们两个更难过。我们一定要进去,吃完这餐饭!”
  “我知道,我知道。”鸵鸵一叠连声的说:“我只是好想好想哭,你晓得我是好爱哭的!我不能在他们面前耍是不是?”
  韩青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她擦干了泪痕,振作了一下,她重新往餐厅里走,她一面走,一面很有力的问了一句:
  “韩青,你对生命都有解释,你认为所有的生命都有意义,那么,告诉我,那个小梅梅是怎么回事?”
  韩青无言以答。他心里有几句说不出口的话;我们以为自己成熟了,但是我们什么都不懂。我们以为可以做大人的事了,但是我们仍然在扮家家酒,我们以为我们可以“双肩挑日月,一手揽乾坤”,实际我们又脆弱又无知!哦!老天!他仰首向天,我们实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我们也实在不知道自己懂得些什么。在这一刹那,韩青的自负和狂傲,像往低处飞的麻雀,就这样缓缓的落于山谷。谦虚的情怀,由衷而生。同时,他也深深体会出来,生命的奥秘,毕竟不能因为他个人的“悲”与“喜”来作定论,因为,那根本就没有定论,来的不一定该来,走的也不一定该走。“鸵鸵,”他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们活着,我们看着,我们体会着,我们经历着……然后,有一天,你会写出那个——木棉花的故事。那时的你和我,一定会比现在的你我对生命了解得多些!”
  第十五章
  接下来,是一段相当忙碌的日子,韩青的大学生涯,已将结束。毕业考,预官考……都即将来临。大学四年,韩青荒唐过,游戏过,对书本痛恨过……然后,认识鸵鸵,历史从此页开始,以往都一笔勾销。鸵鸵使他知道什么叫“爱”,鸵鸵使他去正视“生命”,鸵鸵让他振奋,让他狂欢,让他眩惑也让他去计划未来。因而,这毕业前的一段日子,他相当用功,他认真的去读那些“劳工关系”,不希望在毕业以后,再发现在大学四年里一无所获。
  五月一日,预官放榜,没考上。换言之,他将在未来两年中,服士官役。五月三十日,星期二,韩青上完了他大学最后的一堂课,当晚,全班举行酒会,人人举杯痛饮,他和徐业平都喝醉了。徐业平的预官考试也没过,两人是同病相怜,都要服士官役,都要和女友告别。醉中,还彼此不断举杯,“劝君更尽一杯酒”,为什么?不知道。六月一日开始毕业考,韩青全心都放在考试上。不能再蹈“预官”考的覆辙。考试只考了两个整天,六月二日考完,他知道,考得不错,过了。
  六月十七日举行毕业典礼,韩青的父母弟妹都在屏东,家中小小的商店,却需要每个人的劳力。韩青的毕业典礼,只有一个“亲人”参加,鸵鸵。他穿着学士服,不能免俗,也照了好多照片,握着鸵鸵的手,站在华冈的那些雄伟的大建筑前;大忠馆、大成馆、大仁馆、大义馆、大典馆、大恩馆、大慈馆、大贤馆、大庄馆、大伦馆……各“大馆”,别矣!他心中想着,不知怎的,竟也有些依依不舍,有些若有所失,有些感慨系之的情绪。善解人意的鸵鸵,笑吟吟的陪他处处留影,然后,忽然惊奇的说:
  “你们这学校,什么馆都有了,怎么没有大笑馆?”
  “大笑馆?”他惊愕的瞪着她。“如果依你的个性的话,还该有个大哭馆呢!”
  “别糗我!爱哭爱笑是我的特色,包你以后碰不到比我更爱哭爱笑的女孩!”
  “谢了!我只要碰这一个!”
  她红了脸,相处这么久了,她仍然会为他偶尔双关一下的用字脸红。她看着那些建筑,正色说:
  “我不是说大笑馆,这儿又不是迪斯奈乐园。我是说孝顺的孝,你看,忠孝仁义,就缺了个孝字!念起来怪怪的。而且,既有大慈馆,为何不来个大悲馆!”
  “大悲馆?你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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