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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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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剑,让他暴怒,一时间失控,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贾欣人会在现场,就是要制造同是受害者的假像。关靖差点连他也杀了,但是,他在韩良等人破墙而入时,抢第一时间冲了出去,据说还吓得尿裤子,在床上躺了三天。
  于是,整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沉香怀疑,他曾经遇过多少刺客?遭遇多少暗杀?他还记得清楚吗?还是早就已经不去算了?
  鬼门关前走一遭,世间事看得更透彻。缠绵病榻的日子里,她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
  看着她一醒过来,就不厌其烦的搁下笔,端着汤药过来的关靖,她忍了又忍,最终却还是在喝完药后,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缓缓的吸口气,感觉胸口的伤还很疼着,却坚持要看着他的脸,提气问着:“你说,你不在乎,有没人可以理解,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你,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他将空了的药碗,放到榻边小几上,垂眼瞅着她,唇角微弯,一字一句的道。
  “因为我需要你。”
  她的心跳加快,很疼。
  关靖伸手轻抚着,粉嫩的双颊,黑眸不移不闪,直勾勾的看着她。“我需要一个,敢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下地狱的女人。”
  然后,他吻了她,跟她一同尝着,汤药的苦味。
  那滋味,好苦好苦。
  她听见,他靠在她耳边,缓声说着。
  “以血喂毒。以命,换我的真心。”他轻笑的声音,震动她的神魂。“真不愧是我选上的女人。”
  第16章(1)
  夏日,树上的蝉,鸣声唧唧,吵闹不休。
  沉香胸口上头,被刺客的利剑,穿透的伤口已经痊愈。虽然,因为重伤,她偶尔还会咳嗽个不停,但是咳的次数,已经逐渐减少。
  从外观看来,刺客那一剑,只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嫩红的疤痕。
  那个疤痕很小,关靖还拿着,珍贵的上等伤药,日日为她涂抹,让伤痕也渐渐转淡,不注意细看,是看不见的。
  今天早晨的时候,天色还没亮,他就进宫上朝了。
  约莫十天之前,她的伤势大致痊愈后,他就恢复原有的作息,唯一的不同,是他还是会回到这里,拥抱着她入睡。
  这也让她注意到,他积累太多的疲劳,以及不时还是会发作,阴魂不散似的头痛。
  虽然,她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再对他下毒,但是“妇人心”之毒,已经累积在他体内,没有消除。
  那,也是不能消除的。
  这是她最当初,挑选“妇人心”的原因。但是,哪里料得到如今……如今……
  沉香站起身来,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身影,用手轻抚着镜中的脸。那个跟她模样相似的女人,要是知道,她用这张容颜,对关靖所做的事,应该会恨她吧?!
  可是,他却不在乎。
  他从来没有,要求她替他解毒,倒是对她的伤,注意得很。他嘴上是不会提的,但是每天夜,都不忘检查一下。
  我需要一个,敢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下地狱的女人。
  收回铜镜上的小手,她轻轻的抚着,胸上那道疤,想着关靖,想着他说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点一滴的,用教人难以挣脱的方式,将她拉到了身边,一起站在他所站的位置,看见他所看见的景况。
  相处愈久,她愈是了解他。
  这些,也是他计算好的。
  在北方的时候,关靖可以不带她去景城,不让她看见他的残酷,不让她看见他的无情。可是,他就是要她看着、就是要她知道,清清楚楚的知道,不容许她闪避。
  他蛮横霸道的,强拉着她,跟着一步步沈沦进,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无间地狱,无论如何也要握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放。
  沉香缓缓的,将单衣穿上,再套上外袍、系上了腰带。
  相较于站在他身旁,与他同在无间地狱里的痛苦,一死了之肯定就轻松太多太多了。
  但是,他不放过她。
  而她,如今,也走不了。
  缓缓的,沉香束起发,用轻盈无声的脚步,转身走了出去。
  百合绿豆汤。
  关靖看着,她端了一碗凉汤过来,搁到他桌案上头。
  她摆放的时机,抓得刚好。
  在他批完公文,才刚要换上绢书时,她端汤的小手,已经悄然而到,将凉汤放到桌上,而且动作没有半点声音。
  关靖的手里,还握着毛笔,因为那碗凉汤,难得的微微一愣,看着她从一旁的盘架上,拿下搁放调羹的小碟,跟素白的调羹,一块儿放在汤碗边。
  他抬起黑眸,凝望着她。
  “怎么,换了方式下毒吗?”
  讥诮的问题,刺耳得很,但是她从容的神情不变,继续将餐盘上折好的擦手巾,放到桌案上,然后才伸手,乌黑的大眼瞧着他,挽袖向他讨笔。
  关靖挑眉,笑着又问:“这碗凉汤,能让我提早解脱吗?”
  她直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微张开始有些血色的唇,近乎挑衅的问道:“你不是不怕吗?”
  “我是不怕。”他说着,笑意更深。“但是,绢书还没写完,我要是先死了,韩良可不会放过我。”
  沉香盯着他看,纤纤素手还是伸着,甚至凑得更近,就是要讨他手里的笔。
  这个男人,怕是完全不知道饿的。她比他还清楚,他从清晨到现在,还不曾吃过任何东西。
  这阵子以来,他废寝忘食的,写得更勤了,整个人已经消瘦许多。
  夏日时节,阳气外发,他身体累积了剧毒,怕是暑气早已上心头,才会饮食难进、寝亦不安。
  关靖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愈看愈是无法放着不管。
  “你要是先饿死了,他也会气死。”她气恼的提醒,语气接近斥责。
  注视着她的那双黑眸,浮现暖意,薄唇上扬的弧度,更弯了许多。
  “说得有道理、有道理。”他欣然同意,递出手里的笔,乖乖的交给她。
  沉香握着笔,不敢再多看,那双暖如春水的黑眼。她垂下眼睫,心儿揪疼,白嫩的小手,替他在老旧的笔洗花瓷中,慢慢洗笔。
  黑墨,迅速染黑笔洗中清澈的水。
  那乌黑的水,就像是关靖拖着她,步入的一滩浑水。
  洗好毛笔之后,她拿着干净的布,将毛笔轻轻压干,搁回砚台上,却始终敏感的感觉到,他如影随形的目光。
  情不自禁的,沉香抬起乌黑的眸子,望见关靖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望着她,桌上那碗汤,还是搁在原处,连调羹也没被动过。
  他的眼,好深好黑,漾着让人心乱的柔情。
  “你喂我,好不好?”
  那声音,好低好低,沙哑中透着渴望。
  她屏住气息,又因为他而心中一动。这,比仇恨,更深刻,更难忍。
  “只要是你喂的,就算是毒,我也心甘情愿吃下。”
  这个男人,真的好可恶!
  她很想要,再次转开视线,但是却始终做不到。他注视着她,就在那里等着,让时间成为煎熬,两人都难受。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认输,才抬起手,端起汤碗,拿起了调羹,舀起一调羹的绿豆汤,送到他的嘴边。
  他笑意深深,乖顺的吃了,一匙一匙的吃完整碗的百合绿豆汤。直到汤碗空了,他又提起毛笔,摊开了绢书,再次开始书写。
  身旁娇小的女人,将餐具收拾妥当,就退下了。
  关靖原本以为,她不会再来。但是,出乎意料的,她竟又回来了,还带来香匣,开始挑选香料,碾制为细细粉末。
  他忍不住,直直瞧着,她焚香时的姿态。
  这是,他所允许自己,在繁忙的公务中,抽出了只有几眨眼的时间,所享用的难得奢侈。
  当年,他选择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早就已经决定,要舍弃所有的一切。谁知道,却遇见了这个女人,他舍掉了很多很多,几乎把什么都舍了,却就是舍不下她,任性的强要她陪着。
  她盖上熏炉了。
  烟,袅袅飘散。
  然后,她来到他身边,轻轻坐下。
  关靖有些诧异,看着她拾起墨条,开始磨墨。
  为他磨墨。
  刹那之间,他虎躯微震,握紧了手中的笔。
  他无法动弹,她却神色自若,小心的、缓缓的,在砚台上为他研磨出,深浓的黑墨。
  关靖强压着,心中的强烈震撼,双眼竟然微微发酸。
  最近,他的眼睛总觉得酸。但是,这时,跟先前每一次都不同,微烫的水气,刺激着他的双眼,阵阵上涌。
  自从屠杀景城百姓后,她就再也不曾,为他磨过墨。他心里清楚,是因为她不能认同,他的所作所为,认为他太过残酷狠绝。
  连他自己也知道,那些行为,是鬼、是魔才做得出来的恶行。他如此罪大恶极,就算受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可是,看尽那些惨况后,她还是来了,继续坐回他的身旁,静静为他焚香,替他磨墨。
  他的喉头微梗,感觉烟雾都化为实体,一端在她的指上,另一端就圈绕着他的心,一圈又一圈,虽然软,却无法松开。
  但愿,今生今世,都不要松开。
  宁可,就这么被她绑着、被她绕着。只求,她肯绑着、肯绕着。
  凝望着身旁的小女人,关靖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就怕会吓走她。他强行克制着,心中难以言喻的情感,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用毛笔轻轻蘸取,她所研磨出的墨,提笔再写。
  夏日炎炎,连风都是热的。
  但是,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夜,无声降临。
  直至夜半时分,关靖终于愿意搁笔,跟她回到院落里,共同躺在睡榻上、软褥里。
  上榻之前,她特地在香里,添了一味香,让他能早些入眠。当她回到床边,用娇小的身子,柔柔贴卧进,已经好熟悉好熟悉的宽阔的胸怀时,他才开口说道:“这味道,不错。”
  关靖已经闭上双眼,但是,他的手却还揉着额角,他的头,很痛。
  柔软的双手伸来,轻抚着他的额头,渐渐缓解疼痛。
  “这是什么香料?”他握住她的小手,问着。
  他眼仍是闭着的。
  她停顿了半晌,才出声回答。
  “沉香。”
  关靖微怔,睁开双眼,用黑幽幽的深邃眸子,凝望着她。
  然后,他又笑了。
  “我喜欢。”他说。
  她轻轻一颤,看着、听着,他又说。
  “很爱。”
  心口,莫名一热。
  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捣着那双夺人心魄的黑眼,不敢再看,但要是不用手捣着,就会舍不得不看。
  关靖闭上双眼,唇边仍旧带着笑,长长的喟叹一口气,哑声说着。
  “很爱哪……”
  话里的意思,是那么明显。
  她哑口无言,庆幸是捣住了他的眼,才没有让他看见,她又红了的眼眶。
  夜,好深好深。
  关靖没有再睁开眼,只是轻握着她的手,要她抚着他的脸、顺着他的长发。她无法自制,顺从的照做了,给他所要的安慰。
  在她的抚慰下,他因为太过倦累,没一会儿就已经睡着了。
  深夜里,她忍不住,轻轻抚着关靖的眉、他的眼。
  他瘦了很多。
  她注意到了,他俯案的姿势,压得更低了,就连在白昼的时候,也需要点灯,才能够书写。
  “妇人心”伤了他,即使,她已经停了使用,那几味会引发严重痛楚的香料,但是毒已经侵入他五脏六腑,要解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解毒,远比下毒更难。
  很爱哪……
  耳畔,还回荡着他的低语。
  当初选择“妇人心”时,她只顾着注意,下毒后能引发的效果有多强,却万万没有想到,解毒那么难。
  很爱……很爱……
  一滴泪,滚出眼角,沿着粉颊滑落。
  这讨厌的鬼、恼人的魔,她这一生一世,都摆脱不掉他了。
  第16章(2)
  关靖的视力退化了。
  他看她的时候,总会靠得好近,甚至还要她在焚香的时候,靠得更近一些,甚至已到了桌案旁边,连香匣都占了去些许,原本属于绢书的位置。
  她知道,这全是因为,他看不清楚了。
  关靖需要休养,不该再写了,甚至不该再批阅任何文字。她知道,他应该更早就发现了,不然节俭如他,不会在白昼的时候也点灯,可是,他依然不肯停歇。
  这几天来,他甚至会在拿东西的时候,错拿了另一样东西。
  但是,一发现这件事,他很快就不再犯错了。
  他总是擅于,掩藏自身的弱点。
  沉香知道。
  他只是暗暗记下,东西所在的位置,改由记忆,而不是双眼去找。
  接见官员的事情,渐渐都由韩良接手,偶尔,他会出去镇镇场面。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书房里头,写那些未完的治国大策。
  如此一来,却让他双眼的状况,愈来愈是恶化。
  “别写了,你该休息了。”
  “再一会儿,等我写完这篇就休息。”
  “你这句话,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是吗?”
  他总是笑笑的回问,手却不肯停下来,继续写着。
  关靖的意志,如钢似铁,是出了名的坚决,还没来到他身边前,她早就听说过了,但是亲眼目睹后,她体会得更清楚。
  只是靠她的苦劝,显然分量还不够。
  于是,沉香去找韩良。
  韩良就坐在大厅里,依然是一身玄衣,发色倒是更灰了些,接近白了。他桌前有几个陌生人,正在与他议事。
  看见她出现,他打发那些人都先离开了,才离开榻上,走到她面前。
  “沉香姑娘,你找我有事?”
  “是。”
  “什么事?”
  他爽快而直接,她也懒得客套。
  “我需要你去劝关靖,暂时停笔,休息一些日子。”她不知道需要多久,可能五天、十天、一个月,或更久。
  “为什么?”他保持着木然的神情,淡然问道。
  沉香深吸口气,直接告诉韩良。“再这么下去,你的主公双眼就要瞎了,他需要休息。”
  “不,他不能休息。”
  她愣住了,原本还以为韩良听了,就会同意帮忙,立刻去劝说关靖,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否决,她要让关靖休息的要求。
  “韩良,我不是吓唬你的,他已经看不清,眼前一尺之外的事物,情况不能再恶化,否则,他的眼睛就再也救不回……”
  韩良冷然,直瞅着她。
  “主公的视力,是因为你的毒,才损伤的,不是吗?”
  沉香脸儿刷白,心头一紧。
  “是,是因为我。”她没有否认。
  “既是如此,你何必替主公忧心?”说着,他转过身去,就要回返榻上,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
  她急了。
  “韩良,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瞎了眼?”
  韩良停住脚步,转回身来。
  “我愿意吗?我不愿意。”
  他朝着她走来,一步又一步,直逼到她眼前。“可是,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你来的那一天,主公就该杀了你,但是他却留下你。留下你,是他的决定,即使换来今日的后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她握紧双拳,紧盯着韩良,恨恨提醒。“他要是瞎了、死了,那么治国大策,还能进行吗?”
  他乌黑的眼里,浮现一抹伤痛。
  “能,当然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她的心,像是被人掐住。
  “人不能长久,治国大策却能。”
  韩良徐缓的说着。“这十几年来,主公在各地广纳人才,将有志有才的人,招为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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