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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泊言是个苦命的,你那时还小,兴许是不记得了。”胡氏喋喋不休,也没什么顾忌,“终归是与你定了亲的,娘也该与你仔细说说。你父亲刚刚到福陵县时,娘带你出门,你见到一个讨饭的小童,被他吓了一跳,你可还记得?”
林夕落眉头轻皱,虽说前身印象隐约有此人,但她为了让胡氏多说些,便摇了摇头,“女儿不记得了。”
“难怪你不记得,那时候你已满七岁,都在内院……”胡氏顿了下继续道:
“他虽吓到了你,但娘见他可怜就收他在院子里做杂活,他每次做完活都到墙角在地上写写字,口里念文,很懂事的样子,某次无意中被你爹听见,就问了几句,他对答如流,而后还状着胆子向你爹请教,你爹倒是惜才,知无不言的给他讲个透,而后仔细盘问他的家事,他不肯细说,只说赚钱是为救他娘,不得不放弃学业,你爹觉得他十来岁的孩子很孝顺,就给了他五两银子,他就走了。
“过了两年他回来,才知他已经过世,独自一人边做工,边读书,县试、府试都过了,你父亲才想起来,没问他叫什么名字。”胡氏嗔笑一声,“这时候才知道他叫李泊言。”
林夕落仔细的停了会儿,开口问:“后来呢?”
“后来他又用了二年时间,乡试、会试一举都过了,但不知他因为何故没能得一官职,杳无音讯一年,他才又拜你爹,敬他一声老师,你爹不同意,他就不走,后来才知他在这魏大人的手下得了差,却是一武职,深得器重,你爹没细问,他也没多说,你爹觉得他为人很好,便欲召他为婿,这才有定亲一说。”
胡氏看着林夕落脸上阴晴不定,以为她因婚事羞赧,不好开口,拍着她的手道:
“李泊言虽出身不好,但娘看得出他为人不错,如今才二十出头已是一六品千总,往后定有鹏程前景,配得上你。”
“女儿不想过早出嫁。”林夕落斟酌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娘也舍不得你,可不能留你太久,那不是耽搁了你。”胡氏后半句没说,可目光中的担忧却明白写着,她怕出变故。
林夕落无法道出心中想法,总不能跟胡氏说她怕死?
这种鬼怪乱神的事虽真,却不是恰当借口,林夕落无奈的叹气,出言道:“父母之命女儿遵循,可还是那句话,女儿不想早嫁。”胡氏没再说什么,显然没将林夕落这句稚嫩之言放在心里。
林夕落知道她自己没法子此时就因婚事与胡氏闹不休,看来也只能是慢慢的等,无论嫁的是谁,她可不想真的没了命。
这一晚,林夕落都在脑中盘算着一个疑问:“李泊言,害死我的,会是你吗?”
二日卯正时分,天色还未大亮,林夕落就起了床。
胡氏新寻来的丫鬟春桃伺候着林夕落洗漱、穿衣,有了杏儿被遣走一事,春桃对林夕落俯首帖耳,尽心伺候,绝不随意插言乱语,倒是让林夕落心里松了下来。
一家人在前厅用了早饭,便都出门上了车,准备往都城而去。
刚一出门,就见林政孝与一高头棕马上的男人拱手言谈,那男人目光投来,林夕落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浑身颤抖,她坚持住没露出惊恐,一双吊梢俏眼微眯下又恢复如常。
这应该就是那位魏大人。
微微屈膝行了礼,林夕落即刻随着胡氏往马车方向而去,她仍能感到一股炙热目光盯着自己,这感觉就像野狼猛虎盯住猎物,着实的让人战粟。莫说是她这“二世为人”的女子,之前的温文细语的林夕落怎可能不被吓到?
如今她十分怀疑,前身的林夕落不是被马吓昏,而是被这魏大人……吓昏
一双狭长眼眸中的审度透着冰冷,鹰眉中的拧痕深成一道沟,挺鼻薄唇,纵使没有半分表情也让人觉得胸口憋闷,这样的人,难怪命那么硬……
连连摇头,将此人模样从脑中挥散,林政孝与其寒暄片刻,就见他驾马离去。
胡氏有些狐疑,忍不住去问:“老爷,魏大人怎么先走了?”
“魏大人留了他的车驾在此,他先行一步,其侍卫首领魏海大人率三十侍卫陪同我等回都城,这个人情可实在大了。”林政孝边说边皱眉不安,胡氏怔住不知该说什么话,片刻道:“老太爷与宣阳侯关系没这么紧密吧?”
“此事不关老太爷的面子,都是泊言那孩子。”林政孝无意间已将李泊言划入自家晚辈之列,虽忧虑这人情还不上,可提起李泊言,他脸上带着股子骄傲自豪:“有他这一学生,此辈足矣”
说罢,林政孝便欲吩咐人启程,林夕落在旁听了这话,倒是又皱了眉,还是那李泊言……
“爹,娘,既是魏大人留了车驾,不妨您二老去乘,女儿带着天诩另乘一马车甚好。”林夕落这番提议,让胡氏有些动心,“侯爷府的车驾,还从来都没见过。”
“不可,不合规制,有违礼道如今有侯府侍卫陪同都已逾越了,怎可再乘魏大人车辇?这绝对不可。”林政孝即刻拒绝,胡氏是守礼之人,并未坚持,林政孝径自前行乘他的小车驾,胡氏、林夕落、林天诩则乘侯府的客驾。
这一路鲜少再停,而是疾速前往都城……
虽是侯府客驾马车,但也比他们之前的马车好上太多,皮毛铺地、玉枕软席,茶酒点心、水果佳蜜半点儿不缺,纵使一路不在驿站停歇都绝无问题。
胡氏这几日也劳累的很,躺在席上便睡了过去,林天诩与林夕落二人怕吵醒胡氏,便都不再开口叙话。
林夕落看着车帘外簇簇而过的景色,看着一眼望不到劲头的田野乡土,她来此始终压抑心头的紧张沉重逐渐的消逝下去。
……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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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晾
第五章晾
车行两日,第三日太阳初升之时,这一行车驾到了大周国都城——幽州城。
时值四月,春草芳碧,花香鸟语,太阳初升散发的澄光笼罩,让这一切看起来如诗画般的享受。
车驾停下,侯府侍卫首领魏海与林政孝拿了通牒文书到城门处登记,林夕落悄悄撩起轿帘,那高耸青墙城门映入眼中,即使高高仰头也不能见其全貌,着实让林夕落有惊叹之感。
心中只有唐宋元明的历史印迹,路途的乡野小径恬静和美,林夕落虽愿眺望但未对这大周国有探奇之心,可目见这幽州城门处的威严、雄伟、恢弘,她的心逐为正视起来。
不让噩梦成真是目的,但这连续多日的生活,让林夕落断定她要活在这里,目光不应浅薄,所有的一切,她要铭记于心。
林天诩也揣着好奇,跟着林夕落一起往外看,圆瞪着眼,长大着嘴,直至口水滴答下来,才连忙闭上,“大姐,这城门好高。”
“快撂下帘子,小心被你爹骂。”胡氏看到二人的动作,急忙阻拦,行进路上端看外面景色便罢,如今进了幽州城,该守的规矩不能丢下。
兴趣被阻,林天诩嘟着嘴,林夕落倒不觉失望,心底忽然想:林府会是什么模样?
林政孝从城门处归来,胡氏下车悄悄的问:“泊言可是来了?”
“他本一直等候在此,但忽然接了紧急事务……”林政孝说到此,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林夕落,待见她无半点儿反应,才催促胡氏上车,“我们先回林府,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别让大家久等。”
胡氏点了头,上车后则开始再次检查自己与林夕落、林天诩的着装,又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礼册,挑选着查看是否有差漏……
林夕落心里对李泊言未出现并无反应,见不着此人她更高兴,一则才十四不足十五岁,本就不会去想婚事,再则那噩梦中的情景……如若梦中所嫁之人就是这李泊言,她毁了这份婚约,是不是就不会再有嫁衣遇刺的事发生?
思绪纷飞,耳边听着胡氏喋喋不休的嘱咐,听着幽州城内热闹的喧嚣声响,这一路又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林家府邸。
林家府邸大门紧闭,连一个迎门小厮都瞧不见,林政孝脸上的喜色荡然无存。
胡氏坐在马车上,惊愕过后便是气愤骂道:“定是那老婆子又出什么花招。”
林夕落不明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之前则知林政孝派人前来通禀,如今别说迎接的下人,连个耗子都没见着影,这显然不那么顺当,不多插言,只是静静的等候,林政孝此时心急火燎,对此等状况面红耳赤,看了一眼随同护送的侯府侍卫,他不免硬着头皮上前敲门。
如若寻常他走个侧门便罢,可今日有侯府侍卫相送,更有侯府侍卫首领陪同,让他们跟随至侧门实在不合规矩。
“硁、硁、硁,来人啊,还不快快开门。”林政孝手僵言轻,一连敲了几次都无人应答。
胡氏憋气满脸通红,却只能忍着气骂着林府的人,“提前就派人送了信,居然还给这难堪瞧,太过分了,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林天诩在一旁看着,不敢开口说话,林夕落看着林政孝的背影,本是挺直的脊背逐渐的弯下来,对林政孝这守礼法、遵规矩的人来说,这番冷落之态足以扼杀他的自尊。
如若那位二品左都御史的祖父不在府中,还说得过去,如若在……林夕落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在府中,起码是位二品大员,坟包子上也得挂个帘子遮丑,不至于如此不顾脸面。
林夕落叹口气,挂上面纱下了马车,胡氏惊愕叫她回来,她只做未听见一般。
快步上前,一边扶着林政孝往回走,一边大声的道:
“父亲莫急,兴许是来送信的人出了意外,这府中七年未归,连门房的下人胆子都大到这个份儿上,过门不瞧、敲门不应,可恶至极,定要禀明祖父好生责罚,依照家规定责二十大板,祖父乃当朝左都御史,又曾在刑部当职,理应重罚加倍,正好四十大板撵出林府,父亲莫要仁慈,这当差的绝不能饶,否则不单丢了林府的脸,也丢祖父他老人家的颜面。”
林政孝本就心急火燎,忽听林夕落这番言辞眼睛瞪大硕圆,可还未等回话,便听一阵急促脚步声响,随即林府大门开启,出来一溜迎接的下人……
首位之人乃是林府总管,喘着粗气跑到林政孝跟前拱手作揖:
“七老爷归来,奴才们迎迟了,林大总管今日随同老爷出府未在,二姨太太派了奴才前来迎您,送信儿的奴才刚说完话,奴才就往这方赶来,孰料还是晚了,七老爷莫怪罪。”撂下此话,又朝着那侯府侍卫首领魏海作个揖,“给您赔罪了”
“无妨无妨。”魏海回了礼依旧站在一旁,可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林夕落一眼……
林夕落余光睹见,只当不知,林政孝似是有些明白,可还顾不上与林夕落好生交谈,只得紧了面容,打量那总管半晌,开口责道:
“肖总管,派来的下人两日前就启程了,怎会如今才到?行事如此慢,实在不应该啊。”林政孝这话无疑是在给自己寻个台阶,往常作罢,如今还有侯府侍卫在此,纵使给老爷子正名,也是应当责骂两句。
可林政孝有这份肚量,林府这位肖总管却无这番胸襟,直言道:
“七老爷莫怪,往常您都是走西门的,奴才脑袋浑了,便奔着西边去了,这才晚了些功夫。”
林政孝的脸色瞬间铁青,哆嗦着手再骂不出半句,这肖总管无非就是在说他官不足五品又乃庶子,不够行大门的身份,可这话当着外府人说出不单让他没了颜面,更是反驳不了半句
肖总管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林夕落皱了眉,一个总管、且不是府中大总管就敢对林政孝反唇相讥,何况还有外人在此?如若是寻常,这林政孝与胡氏在林府会有什么待遇?
林夕落面无表情,但心中极其愤懑。
这是她刚刚融入的家庭,这是她已从心底承认的父亲、母亲,就这么忍气吞声的看着?
想到此,林夕落回头看了一眼胡氏与林天诩所在的马车……她六岁的弟弟兴高采烈的来到幽州都城,却遇上父母被下人所欺,他可还能读得下去“人之初、性本善”这几个字?还能读得下去“男效才良”这几个字?
转回身,林夕落迈步上前,林政孝本就僵持的气恼不言,忽见林夕落走过来眉头皱的更紧,这时可轮不到女眷出面,何况还是他的女儿?
未等林政孝说话,林夕落却先开了口:
“肖总管,今日正门当职的下人是哪几个?”
林夕落这突然问话,倒是让肖总管肖金杰愣了
怔愣的打量了林夕落两眼,林夕落却一巴掌就甩了上去,“啪”的一声,狠狠抽在肖金杰脸上
所有人愣在原地,眼睛不眨的看着她。
肖金杰捂着脸目瞪口呆,有要生气的架势,却还得忍着,林政孝则咬了舌头,抿着口中血腥,眼珠子快瞪了出来……这,这可是他的女儿夕落?
魏海在一旁眉头微皱,那目光显然也对林夕落的举动很是惊诧,可惊诧过后更断定在此停留的心……这可是林府的热闹,纵使回去晚些,但把这事讲给魏大人听听也算是个乐子了吧?
林夕落盯着肖金杰,丝毫不掩满脸的厌恶指责道:“看什么?轮得着你直视的看本姑娘?亲自打你,是赏你的脸面。”
肖金杰倒抽口冷气,目光则看着林政孝,林政孝下意识的言道:“这是我的女儿,族里行九,叫九姑娘。”
“九姑娘。”肖金杰咬着牙根儿念出这几个字,本是有话欲接,却被林夕落打断:“我在问你的话,你要是不想再挨巴掌,就痛痛快快的回答,当总管的连这些规矩道理都不懂?嗯?”
这规矩的帽子扣下,肖金杰硬把气咽了肚子里,如今有侯府的侍卫首领在,他也知自己的身份不可太过逾越……朝后摆手,立马有两个小厮跑着上前,肖金杰捂着腮帮子不说话,可皱紧的眉、阴狠的目光都透着他的不满。
林政孝有些犹豫,目光直看着林夕落,林夕落却根本不转头,林政孝摊手无策,顾忌颜面,只得拱手向侯府的侍卫首领道:
“谢过尔等护送,改日定到侯府给魏大人道谢……”终归是林府的事,打发走外人,怎么闹都不丢面子吧?大不了他再被父亲骂上几句罚一日跪,也好过在此丢人现眼。
可林政孝这么想,魏海却接连摆手,“魏大人吩咐了,定要护送林大人一家进府,不急,不急。”
林政孝噎住,却还回不了话,而此时就听林夕落在其身后指着那俩小厮言道:
“纵使是肖总管走错了门,你们二人却连正门都不守?敲门都听不到?你们的耳朵是做什么的?是聋子吗?自家门里犯错十个板子,门外犯错二十个板子,祖父礼孝为先,重罚一倍,就是四十个板子,肖总管,你遣人来罚吧”
这话说出,可吓坏了那跪地的两个小厮,未向林夕落求饶,也未向林政孝道歉,直接拽着肖总管的衣角嚷道:
“总管,您得说说话啊,这怎么、怎么就挨打了?”
肖总管瞪眼看着林政孝、又看了看林夕落,压着声音道:“九姑娘,府中之事可轮不到您插手”
“我不是在为自个儿出气,是在为祖父正名,难不成他老人家一辈子的英名、林家几代人的荣耀就毁在这两个奴才手里?”林夕落的话音越说越重,让肖总管心里一沉……
第六章狠
第六章狠
所有人都对林夕落的言行目瞪口呆、颇有做梦之感。
从她下轿去扶林政孝往回走、而后又扬言要禀祖父责罚下人,直至肖总管话语顶撞了林政孝后,她给了肖总管一巴掌、更以林家祖辈荣耀和林老太爷的英名为硬石砸了肖金杰的脑袋上,执意要打那两个小厮板子。
但凡长了脑袋的都知道,林夕落这是明摆着要给自己父亲找回颜面,但心中明知,谁能反驳?谁敢反驳?
肖金杰不敢,那两个小厮更不敢。
他们想的是这摆下的闭门羹没成反倒兴许要吃亏,可林政孝、胡氏,包括林天诩这六岁的娃子都在想:这还是他们的女儿?他的大姐吗?
林政孝心中狐疑不定,但女儿这番言辞他是绝说不出来。
这气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