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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她当然会笑,不该笑的时候她也会笑。因为她知道大多数男人都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很能让人着迷。可是现在她笑不出了。“我低估了史天王,所以才会收你的钱,这是我的错,我应该付利息给你,如果你认为我所付的还不够,不妨把我这条命也拿去。”黑竹竿说:“因为我没有钱付给你,你也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常常都会把钱莫名其妙的花出去。”“你知不知道你赚的钱是卖命的钱?”“我知道。”黑竹竿冷冷地说:“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更要花得快些。”胡铁花忽然把头扭了过去,很用力的扭了过去,就好像这个头已经不是他的头了。因为他不想再看下去。他知道银子是可以花的,十万两银子更可以把一个人花得晕头转向,连自己的贵姓大名都忘记,他也知道拿出这十万两银子来的人并不是花姑妈。可见他实在不想看花姑妈从黑竹竿手里把这张十万两的银票收回去。他只听见黑竹竿又在对花姑妈说“我收你十万两,因为我值十万两,如果我不行,别人更不行,除了我之外,别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黄病夫还没有踏入大厅就已死在阶下,我看见他死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信他会死得那么快。”他的声音早已经带着种免死狐悲的哀伤。“我要你十万两,因为我值十万两,如果我不行,别人更不行。”黑竹竿说:“我劝你绝对不要再找人刺杀史天王。”“你为什么要劝我?”“因为不管你去找谁都没有用的,天下绝对没有人能伤他毫发。”黑竹竿黯然道:“我亲眼看见这次跟我去的人一个个全都惨死,实在不想再让我的同行死在他手里。”胡铁花心里忽然也觉得很不好受。他能够了解黑竹竿的心情,一个像黑竹竿这样的硬汉,本来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但是现在他的血已流得太多,看见别人流的血也太多。他这─生就好像是无数个噩梦串起来的,这样的人生是多么悲伤!胡铁花心里在叹息,眼睛里却忽然发出了光。因为他忽然看到了一条飞掠的人影,流星般在他眼前飞过,一瞬间就已消逝。这个人的身形和面貌胡铁花都看不清,却已经想出他是谁了。因为这个人飞掠时的身法、速度,和那种飞扬灵动巧妙潇洒的姿态,都是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得上的。胡铁花没有追上去,因为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追得上楚留香。“原来他并不是个缩头乌龟。”胡铁花很愉快的叹着气说:“在外面看着我喝酒自己却没有酒喝,这种事他怎么受得了,不赶抉去找点酒喝怎么行?”他喃喃地说“只可惜今天我不能陪你喝了,只希望你能遇到个漂亮的女人陪你。”他却不知道楚留香今天晚上不但已经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遇到的还不止一个。富贵客栈是家很大的客栈,除了正楼的上房外,后面还有很多个跨院,每个跨院里都有好几间房,是特地为一些携家带幼的客商官眷们准备的,偶尔也会有一些成群结队的武师镖客来投宿。今天晚上就有一大群已经卸了货交了镖的镖师把最后面两个跨院都包了下来,担了一路的风险之后,他们当然要轻松轻松。他们这种人是从来就不怕你价钱要得贵的,在江湖人的眼中看来,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谁也没有想要把一文钱带进棺材去。楚留香跟在胡铁花后面到这里来的时候,这两个跨院里已经热闹得很,熏鸡、烤鸭、烧鹅一只只往里面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不时像穿花蝴蝶般走出走进,再加上一阵阵随风传来的酒香,已经让楚留香心里觉得有点痒痒的,实在很想进去参加一份。这些镖师都是常胜镖局里的,凭一杆“胜”字锦旗走遍大江南北,都是很慷慨、很豪爽的男子汉,其中有好几个都跟楚留香有点交情,如果楚香帅真的会去加入他们,这些人一定开心得要命。可惜楚留香不能去,就算去了,他们也不会认得出这个又俗又土的小商人就是楚香帅。所以他只有带着一坛酒,躺在屋脊后,嗅着他们的肉香,听着那些小姑娘弹词唱曲,虽然感到很不是滋昧,却也聊胜于无。胡铁花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开始在房里喝酒的时候,楚留香也在喝,躺在屋顶上喝,屋脊的阴影恰好把他挡住。所以他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紧身黑衣人从外面飞掠而来,这个人却没有看见他。这个人的身材很瘦小,穿着一身样子非常奇怪的夜行衣,连头带脸都用黑巾包住,只露出了一双猫一般的大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他的轻功也极高,身法姿态却非常奇,有时居然会用手帮助他的脚来增加速度,看来就像是条猫一样,也有四条腿四只脚。但是他行动时不但速度极快,而且绝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使人非但不会觉得他的姿态可笑,反而会觉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楚留香无疑也有了这种感觉。因为他已经看出了这个人是个“忍者”,来自东瀛扶桑国伊贺山谷中的忍者,他所施展的身法,正是忍术中的一种“猫遁”。他们都是见不得天日的人,从年纪幼小时就开始接受极严格艰苦的训练,过的也是一种极不人道的团体生活!既不能有家,也不能有妻子儿女,因为忍者的生命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只要生为忍者,一生的命运就已被注定。等到他们长成时他们就要开始接受别人的命令,把自己完全出卖给别人,无论多艰苦危险的任务都不能不接受。他的任务通常只有三种偷窃、刺探和谋杀。──一个东瀛的忍者,为什么会到江南来?这一次他的任务是什么?
第六章 梁上君子
猫一般的忍者也是到这家客栈来的,好像就住在最左边的一个跨院里,因为他对这个跨院的安全显得十分关心。他已经把这个院子前后、左右、四面都查看了一遍,而且看得非常仔细。跨院里有三明两暗五间房,只有一间房里没有点灯,这间居的窗子正好对着客栈的边门。窗子里既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楚留香决定要赌一赌了,赌他自己是不是看得准,他的运气很不错。因为这位忍者好像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又绕到院子的另外一边去。楚留香的身子也飞掠而出,平平的贴着屋顶飞了出去,从这个屋脊的阴影掠入了另一个屋脊的阴影。窗子里从里面拴起来的。楚留香只用了一弹指间的功夫,就把这扇窗户打开了。又一弹指间,窗户已经又从里面拴好,他的人已经到了这间房的横梁上。就在这时候,刚被他拴好的那扇窗户忽然又被人打开,一个人猫一样窜了进来。楚留香对自已觉得很满意。这间房里果然是这个神秘忍者的宿处,他没有看错,而且现在已完全准备好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只靠皮肤毛孔的呼吸来保持机能的活力和头脑的清醒。仍然在一瞬间就可以发挥出最大能力。要成为一个忍者并不容易,成为一个忍者后要活下去更不容易。在忍者的生命中随时都可能遇到致命的危机,所以他们的感觉和反应都必须特别灵敏。但是楚留香相信,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没有任何人会发现他的。只可惜这个世界上还是经常会发生一些他完全预料不到的事。富贵客栈里每间房的设备都很好,尤其是这种特别为官家眷属们准备的私室,除了器用更精美外,还有个特别大的穿衣铜镜,房里最少有一半地方可以从镜子里看到。楚留香跃上横梁时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躺下去的时候,已经选了个最好的角度,刚好能让他看到这面镜子。所以现在他才会看到这件让他十足大吃一惊的事。这个神秘的忍者居然是个女人。灯已燃起。她站到镜子面前扯下了蒙面的头巾,一头光滑柔软的黑发立刻就轻轻的滑了下来,镜子伫立刻就出现了一张轮廓极柔美的脸,带着极动人的异国风情。忍者中并不是没有女人,但是出来负责行动的却极少。在忍者群中,女人生来就是完全没有地位的,女人唯一的任务就是生育。他们一向不尊重女人,也不信任女人,就算有一件任务非要女人去做不可,他们也宁愿要男人去做,因为忍术中还有种“女术”,可以使一个男人的男性特征完全消失,变成一个非常女性化的女人。这个神秘的忍者究竟是男是女?楚留香还没有把握能断定。可是她已经为自己证明了这一点。她已经开始在脱衣服了。梁上君子通常都不是君子。楚留香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君子,可是就算是他的仇敌也不会说他是小人。他的身子虽然不能动,至少总可以把眼睛闭起来。他没有把眼睛闭起来。因为他虽然不是君子,也不是伪君子,如果他要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底。这个全身上下都带种东洋风味的人,无疑是从扶桑来的。她为什么要潜来江南?是为什么而来的?她究竟是男是女?她确实是个女人。她的胸、她的腰、她的腿,都证实了这一点。因为她已完全赤裸裸的出现在镜中,只要不是瞎子就应该可以看得出她不是个男人,就算在女人里面有她这种身材的也不多。扶桑国的女孩子通常都有种先天的缺陷,她们的腿通常都比较粗一点比较短一点。她却是例外。她的腿又直又长,浑圆结实,线条柔美,述一点瑕疵都没有。楚留香差一点就要从梁上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他看到了这双脚,而是因为他忽然听见她用一种特别温柔的声音说:“我是不是很好看?你看够了没有?”楚留香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发现他在看她的。“我还没有看够,我还想再看看,看得清楚一点。你这样的女人并不是时常都能看得到的。”这句话也不是楚留香说的,他不会说这种话,说话的人在窗户外面。“你要看,为什么不进来看?”她的声音更温柔,“外面那么冷,你也不怕着了凉?”窗子居然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灯花闪了闪,这个人已经在窗子里面了,穿一身银白色的,用缎子做成的夜行衣,苍白而英俊的脸上带着种又轻佻又傲慢的表情,双眉斜飞入鬃,眼角高高的挑起,眼中带着种又邪恶又冷酷的笑意。“你故意不把窗子拴好,就是为了要我进来看你?”她转过身,面对着他说:“像你这样的美男子,也不是时常能遇得到的,是不是?”她赤裸裸的面对着这个人,就好像身上穿着好几层衣裳一样,一点不害羞,一点都不紧张。楚留香却已在替她紧张了。这位扶桑姑娘一定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没有听说过这一身独一无二的夜行衣,她毕竟是从异国来的。楚留香却认得他,面且对他非常了解。一个女人用这种态度对付别人,也许是种很有效的战略,用来对付他就很危险了,比一个小孩子玩火还危险。银白色的夜行衣在灯下闪闪发光,夜行人的眼睛也在发光。“知道我是谁?”“我没有见过你,可是我知道江湖中只有一个人敢穿这种夜行衣,也只有一个配穿。”“哦?”“因为这个人虽然骄傲,却的确很有本事,轻功之高,更没有人能比得上。”她说,“这种夜行衣穿在身上就好像是个箭靶子一样,就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他,除了银公子外,有谁配穿?”“你认为我就是银箭薛穿心?”“如果你不是,你就看不到我这么好看的女人了。”她的笑声中也充满了撩人的异色风情,“因为你不是他,现在最少已经死过七八十次了。”薛穿心看着她,从每个男人都想去看的地方,看到每个男人都不想去看的地方。“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樱子。”她说,“你有没有看过樱花?在我的家乡,一到了春天,杜鹃还没有谢,樱花就已经开了,开得满山遍野都变成一片花海,人们就躺在樱花下,弹着古老的三弦,唱着古老的情歌,喝着又酸又甜的淡米酒,把人世间一切烦恼全都抛在脑后。”这里没有樱花也没有酒,她却仿佛已经醉了,仿佛已将倒人他的怀抱。夜色如此温柔她全身上下连一个可以藏得住一银针的地方都没有,当然更不会有什么武器。所以无论谁抱住她都安全得很,就好像躺在棺材里又被埋入地下那么安全。曾经抱过她的男人现在大概都已经很安全的躺在地下了。可是在一个如此温柔的春色里,有这么样一个女人来投怀送抱,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呢?楚留香知道最少也有两个人。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因为他已经看见这位樱子姑娘忽然飞了起来,被这位薛公子反手一巴掌打得飞了起来。他本来一直都在让她勾引他,用尽一切法子来勾引他,而且对她用的每一种法子都觉得很欣赏,很满意。她也感觉到这一点了,他的反应已经很强烈,所以她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就在这种时候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打我?”“你为什么要乘人家洗澡的时候,把她装在箱子里偷走?”薛穿心叹息着,“这种事本来只有我这种男人才会做得出来,你为什么要跟我抢生意?”“你也是为她来的?”樱子姑娘好像比刚才挨揍的时候还生气,“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她?”“只有一点比不上。”“哪一点?”“她刚刚洗过澡,她比你乾净。”楚留香已经渐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薛穿心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来找她的,这个女人是在洗澡的时候被装在一口箱子里偷来的。这位樱子姑娘为什么要不远千里从扶桑赶到江南来偷一个洗澡的大姑娘?楚留香又想不通了。就因为想不通所以觉得更有趣。──一件事如果能让楚留香想不通,这种事通常都是非常有趣的。他实在很想看看这里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样一口箱子?箱子里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样一个刚洗过澡的大姑娘?这位姑娘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冒险去偷她?他同意薛穿心说的话。把一个正在洗澡的大姑娘装在箱子里偷定,这种事的确不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甚至连薛穿心那样的男人都不会时常去做。这种事实在不能算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很少有能做得出来的。令人想不到的是,一向最有面子的楚香帅居然也做出来了。他的运气一向不错,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很快就看到了这口箱子,箱子里果然有刚刚洗过澡的大姑娘。他居然也把这口箱子偷走了,连箱子带大姑娘一起偷走了。楚留香怎么会做这种事?箱子里这位大姑娘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楚留香本来是看不到这口箱子的,樱子却帮了他这个忙。她忽然改变了一种方法来对付薛穿心。“你说的不错,她的确比我乾净,可是天知道现在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乾净。”她抚着耳边被打肿的脸,“如果你再碰我一下,等你找到她时,她很可能已经变成天下最脏的女人。”薛穿心冷冷的看着她,她的眼色比他更冷。“如果你杀了我,那么我可以保证,你找到的一定是今天下最脏的死女人。”看到薛穿心脸上的表情,楚留香就知道她的方法用对了。对薛穿心这种男人,哀求欺骗诱惑反抗都没有用的,你一定要先抓住他的弱点,把他压倒。这个来自扶桑的女人竞仿佛天生就有种能够了解男人的本能,就好像野兽对猎人的反应一样,大部份女人穷极一生之力也追求不到。薛穿心肠态度果然改变了:“两个死女人大概无论对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他微笑,“我只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太太平平、干乾净净的活到八十岁。”微笑使他的脸看起来更有吸引力,樱子的态度也改变了:“你是不是想要我带你去找她?”“是。”“找到之后呢?”薛穿心的微笑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邪恶,忽然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那时候我就会要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樱子不是笨蛋,也不是那种一看见美男子就会着迷的小姑娘,就凭这一句话,她当然不会带他去的。只有她才知道箱子在哪里,这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