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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变成这模样,我怎会变成这模样?”她一边说,一边用力锤着床,竟放声大哭了起来。屋子里每个人惧是目定口呆,作声不得,大家心里虽已隐隐约约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了,但却又谁都不敢相信。张简斋将楚留香和左轻侯拉到一边,沉着脸道:“她没有病。”左二爷道:“没有病又怎会……怎会变成这样子!”张简斋叹了口气,道:“她虽然没有病,但我却希望她有病反而好些。”左二爷道:“为……为什么?”张简斋道:“只因她没有病比有病还要……可怕得多。”左轻侯头上已日出了冷汗,嘶声道:“可怕?”张简斋道:“她失去知觉已有一个月了,而且水米未沾,就算病愈,体力也绝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何况,她方切明是心脉惧断,返魂无术的了,老夫可以五十年的信誉作保,绝不会诊所有误。”楚留香勉强笑道:“张老先生的医道,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信。”张简斋脸色更沉重,道:“既然如此,那么老夫就要请教香帅,一个人明明已死了,又怎会忽然活回来呢?香帅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种怪事?”楚留香怔了半晌。含笑道:“在下非但未曾见过,连听也未听说过。”张简斋道:“但她却明明已活回来了,以香帅之见,这种事该如何解释?”楚留香又怔了半晌,道:“张老先生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解释呢?”张简斋沉默了很久,目中似乎露出了惊怖之色,压低声音道:“以老夫看来,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借尸还魂”“借尸还魂”左轻侯跳了起来,吼道:“张简斋,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高见,谁知你竟会说出如此荒谬不经的话来,请请请,像你这样的名医,左某已不敢领教了。”张简斋沉下了脸,道:“既是如此,老夫就此告辞。”他一怒之下,就要沸袖而击,但楚留香放任了他,一面向他挽留。一面向左轻侯劝道:“事变非常。大家都该份外镇定,切切不可意气用事。”左轻侯瞪着服道:“你……你……你难道也相信这种鬼话。”楚留香默然半响,沉声道:“无论如何,两位都请先静下来,等我再去问问她,问个清楚再说。”他走到床边,等那少女的哭声渐渐小了,才柔声道:“姑娘的心情,我不但很了解而且很同情,无论谁题着这件事,都一定会很难受,我只希望姑娘相信我,我们绝没有伤害姑娘的意思,更不是我们将姑娘绑到这里来的。”他声音中似乎有种令人镇定的力量,那少女的哭声果然停止了。但还是将头蒙在被里,嗄声道:“不是你们将我绑来的,我怎会到这里来?”楚留香道:“姑娘何妨静下心来想想,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那少女道:“我……我的心乱得狠,好像什么事都记不清了……”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美丽的眼睛里仿佛笼着一层迷雾,楚留香并没有催促她,过了很久,她才缓缓接着道:“我记得我病了很久,而且病得很重。”左轻侯立刻现出喜色,道:“好孩子,你总算想起来了,你的确病了很久,这一个多月来,你始终躺在这张床上从没有起来过。”那少女断然摇了摇头大声道:“我虽然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但却绝不是躺在这张床上。”左轻侯通:“不在这里在哪里?”那少女道:“自然是我自己的家里,我自己的屋子里。”楚留香见到左轻侯脸色又变了,抢着道:“姑娘可还记得那是怎么样的屋子?”少女道:“那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怎么会不记得?”她目光四下瞟了一眼,接着道:“那间房子和这里差不多大,我睡的床就摆在那边,床旁边有个紫檀木的妆台,妆台旁是个我架,上面卸摆着一炉香。”楚留香目光闪动,道:“妆台上摆着什么呢?”那少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不过惯用的脂粉和香油,都是招人从北京城里的‘宝香斋’买来的。”她的脸似乎忽然红了又红,立刻就接着道:“但我的屋子里却绝没有花因为我一闻到花粉的味道皮肤就会发疹,而且我屋里的窗户上都挂着很厚的紫绒窗帘,因为我从小就不喜欢阳光。”这屋子的窗户上缘也接着窗帘,但却是湘理竹编成的,屋角里摆着一盆菊花,开得正盛。那少女见到这盆菊花,目中立刻露出厌恶之色。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因为他也知道左明珠是很喜欢花的,而且最爱的就是菊花,所以才将菊花连盆搬到屋里来。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菊花撤了出去。那少女感激的瞧了他一眼,道:“可是在屋里闷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却忽然盼望见阳光了,所以今天早上,我就叫人将屋里的窗户全都打开。”楚留香道:“今天早上了姑娘是叫什么人将窗户打开的。”那少女道:“是梁妈,也就是我的奶娘,照顾我已有许多年了。因为家母一向很忙,平时很少有时间和我们在一起。”楚留香笑了笑,道:“金弓夫人的大名,在下早已久仰得很了。”左二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忍耐着没有说话。那少女目光凝注着窗外,缓缓道:“今天早上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但现在……现在天怎会忽然黑了?我难道又躺了很久么?”楚留香道:“今天早上的事,姑娘还记得些什么?”那少女道:“我看到外面的阳光很美,心里觉得很高兴,忽然想到园子里去散散心。”楚留香道:“姑娘能走动?”那少女凄然一笑,道:“其实我已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但梁妈不忍拂我的心意,还是扶我起来,替我换了套衣服。”楚留香道:“就是姑娘现在穿的这套?”那少女道:“绝不是,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是梁妈亲手做的,料子也是托人从北京带回来的织锦缎,红底子绣着银色的凤凰。”也不知为了什么,说着说着,她的脸又红了起来。楚留香道:“后来姑娘可有出去逛了么?”那少女道:“没有,因为家母恰巧来了,还带来一位很有名的大夫。”张简斋抢着道:“是谁?”那少女恨报道:“家母话说就因为江南的名医全都被“掷杯山庄”抢着定了,我的病才不会好,所以她老人家这次特地从北方将王雨轩先生请了来,也就是那位和南方张简斋齐名的王老先生,江湖中人称‘北王南张’的。”张简斋扳着脸道:“是南张北王,不是北王南张。”那少女望了他一眼,失声道:“你难道就是张简斋?这里难道就是掷杯山庄?”那少女眼珠子转来转去,显得又惊讶,又害怕,过了很久,才道:“王老先生什么也没有说,把过我的脉局,立刻就走了出去,家母就替我将被盖好,叫我好好休息,切莫胡思乱想。”楚留香道:“后来呢?”那少女道:“后来……后来……”她目光又混乱了起来咬着嘴唇道:“后来我好像是做了个梦,梦到我的病忽然好了,就穿着那身衣服从窗子里飞了出去,院子的人像是特别多,但却没有人看得到我,也没有人听得到我说话,我心里正在奇怪,忽然听到梁妈放声大哭起来,别的人也立刻全都赶到我的那间屋子里去。”楚留香咳嗽了两声,道:“你……你自已呢?是否也回去了?”那少女道:“我本来也想回屋子去看看的。但却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我竟身不由主,被风吹过墙,后来……后来……”楚留香追问道:“后来怎样?”那少女长长叹了口气,道:“真奇怪,后来的事,我连一点也不记得了。”灯火虽已燃起,但屋子里的阴森之意却丝毫未减。那少女全身发着抖,流着冷汗,颤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会到这里来的,我已将我能记得起的事全都说了出来,你们……你们究竟要对我怎样?”楚留香道:“我方已说过,我们对姑娘你绝无恶意……”那少女大声道:“既然没有恶意,为什么还不放我回去?”楚留香瞧了左轻侯一眼,勉强笑了笑,道:“姑娘的现在还没有大好。还是先在这里休养些时候,等到……”那少女忽然站了起来,叫道:“我不要在这里休养,我要回家去,谁敢再拦我,我就跟他拼命”呼声中,她人已飞掠而起,想冲出窗子。左轻侯吼道:“拦住她,拦住她!”那少女但觉眼前一花,但不知怎地,方还站在床边的楚留香忽然就出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咬咬牙,突然出手向楚留香肩膀抓了过去。只见她十指纤纤,弯屈如爪,身子还在空中,两只手已抓向楚留香左右“肩井”穴。出手竟是十分狠毒老辣。但楚留香身子一滑,就自她肘下穿过,那少女招式明明已用老,手掌突又一翻,左掌反抓楚留香肩后“秉风”、“曲池”两处大穴,右掌扬起抓向楚留香腰间“少海”、“曲泽”两处大穴,非但变招奇快,而且一出手就抓的是对方关节处的要害大穴,认穴之准,更是全无厘米之差。但楚留香武功之高,又岂是这种年纪轻轻的小泵娘所能想像,她明明觉得自己手指已触及了楚留香的穴道,只要力透指尖,便可将楚留香穴道捏住,令他全身麻,失去抵抗之力。谁知就在这刹那间,楚留香的身子忽然又游鱼般滑了出去,滑到她背后,温柔的低语道:“姑娘还是先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事情也许就会变好了。”那少女只觉楚留香的手似乎在她身上轻轻拂了拂,轻柔得就像是春日的微风,令人几乎感觉不出。接着,她就觉得有一阵令人无法抗拒的睡意突然袭来,她身子还未站稳,便已堕入睡乡。张简斋一直在留意着他们的出手,这时才长长叹了口气,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用这两句话来形容香帅,正是再也恰当不过。”楚留香笑了笑,等到左轻侯赶过来特那少女扶上床,忽然问道:“方她用的是什么武功?老先生可看出来了么?”张简斋沉吟着,道:“可是小鹰爪力?”楚留香道:“不错,老先生果然高明,她用的正是‘小鹰爪力’夹杂着‘七十二路分筋错骨手’,而且功力还不错。”张简斋望着左轻侯,缓道:“据老夫所知,江湖中能用这种功夫的女子并不多,只有……”他咳咽了两声,忽然停口不语。左轻侯却已厉声道:“我也知道‘小鹰爪力’乃是施金弓那老婆娘的家传武功,但她也明明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否认。”张简斋道:“令嫒昔日难道也练过这种功夫么?”左轻侯怔了怔说不出话来了。其实他不必回答别人也知道左二爷的:“飞花手”名动武林,乃是江湖中变化最繁复的掌法,而且至阴至柔,正是“鹰爪”、“摔碑手”这种阳刚掌法的克星,他的女儿又怎会练鹰爪力?张简斋虽是江南名医,但“弹指神通”的功力,据说已练入化境,本也是武林中的大行家,对各门名派的武功,具都了如掌指,他见到左轻侯的忧急愁苦之容,也不禁露出同情之色,叹道:“庄主此刻的心情,老朽也并非不知道,只不过,世上本有一些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事,现在这种事既已发生……”左轻侯嘎声道:“你……你为何一定要我相信这种荒唐的事?你难道真的相信这是借尸还魂?”楚留香道:“张老先生的意思,只不过是要二哥你先冷静下来,大家再想如何应付此事的法子。”张简斋叹道:“香帅说的不错,人力也并非不可胜天。”左轻侯搓着手,跺着脚道:“现在我的心也乱了。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楚留香沉声道:“这件事的确有许多不可思仪之处,明珠怎会忽然会使金弓夫人的家传武功?这点更令人无法解释,但我们还是要先查明她方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施金弓的女儿是否真的死了。”左轻侯跺脚道:“你明明知道施金弓是我那死对头老怪物的亲家,难道还要我到施家庄去问她么?”张简裔道:“左庄主虽去不得,但楚香帅却是去得的。”左轻侯道:“楚留香乃是左轻侯的好朋友,这件事江湖中谁不知道,楚留香到了施家庄,那老虞婆不拿扫把劈他出来才怪。”张简斋笑了笑,道:“但庄主也莫要忘了,楚香帅的轻功妙绝天下,连‘神水宫’他都可来去自如,又何况小小的施家庄?”
第二章 施家庄的母老虎
其实施家庄非但不小,而且规模之雄伟,范围之辽阔,都不在“掷杯山庄”之下,施家庄的庄主施孝廉虽不是江湖中人,但施夫人花金弓在江湖中却是赫赫有名,她的“金弓银弹铁鹰爪”,更可说是江南一绝。施家庄还有件很出名的事,就是“怕老婆”,江湖中人对“施家庄”也许还不太熟悉,但提起“狮吼庄”来,却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左轻侯和施孝廉本是世交,就因为他娶了这老婆,两人反目成仇。有一次左二爷乘着酒后,还到施家庄门外去挂了块牌子“内有恶犬,诸亲好友一律止步。”这件事之后,两家更是势同水火。这件事自然也被江湖中人传为笑话,只因人人都知道施老庄主固然有孝常之弊,少庄主施传宗更是畏妻如虎。其实这也不能怪施传宗没有男子气概,只能怪他娶的媳妇,来头实在太大,花金弓虽然勇悍泼辣,但也惹不起她这门亲家。江湖中简直没有人能惹得起她这门亲家,只因她的亲家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大侠薛衣人。薛衣人少年时以“血衣人”之名闯荡江湖时,侠意思仇,杀人如草芥。中年后已火气消磨,退隐林下,但一柄剑却更练得出神入化,据说四十年来,从无一人能在他剑下走过十招。而薛衣人也正是左轻侯的生冤家活对头。夜色深沉,施家庄内的灯火也阴暗得很。后园中花木都已凋落,秋意肃杀,晚风肃索,就连那一丛黄菊,夜幽幽的月色中也弄不起舞姿。楚留香的心情也沉重得很。他的轻功虽独步天下,但到了这里,还是不敢丝毫大意,正隐身在一株梧桐树上,不知该如何下手。突听秋风中隐隐传来一阵啜泣声,他身子立刻跃起,飞燕般掠了过去,在夜色中真是就宛如一只巨大的蝙蝠。竹林中有几间精致的小屋,一灯如豆,满窗昏黄,那悲痛的吸泣声,显然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屋角里放着张床,床旁边有个蹬花的紫擅木妆台,妆台旁有个花架,晚风入窗,花架上香烟绕绦,又一丝丝消失在晚风里。床上仰卧着一个女子,却有个满头银发如丝的老妇人正跪床边悲痛的啼哭着,仿佛还闻她喃喃道:“茵儿,茵儿,你怎么能死?怎么能死……”楚留香只瞪了一眼,便机伶伶打了个寒酸。施家的大姑娘果然死了,她闺房中的陈设果然和“那少女”所说的完全一样,而且她身上穿着的,也猛然正是一件水红色的织锦缎衣裳,上面也猛然绣了几只栩栩如生的紫凤凰。但她的尸身为何还未装殓,此刻跪在床边哀掉的又是谁呢?楚留香知道这老妇人绝不是花金弓。那么,她难道就是“那少女”所说的梁妈?只见那老妇人哭着哭着,头渐渐低了下去,伏到床上,保是因为悲痛过度,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水红色的织锦缎,树着她满头苍苍白发,一缕缕轻烟,围过了接着紫绒窗的窗子。远处有零落的更鼓声传来,已是四更了。楚留香心里也不禁泛起一种凄凉之意,又觉得有点寒意的,甚至连那漂渺四散的香气中,都仿佛带着种诡秘恐怖的死亡气息。他隐身在窗外的黑暗中,木立了半晌,见到床边的老妇人鼻息续渐沉重,似已真的睡着了,他这才轻轻穿窗入屋脚步甚至比窗外的秋风还轻,就算那老妇人没有睡着,也绝不会听得到。床上的少女面如蜡色,形色枯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死前想必已和病魔挣扎了很久。这少女眉目虽和左明珠绝没有丝毫相似之外,但依稀犹可看出她生前必定也是个美人。而现在,死亡非但已夺去了她的生命,也夺了她的美丽,死亡全不懂怜惜绝不会为任何人留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