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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青-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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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两声,震动了莫离青,他立即侧身后退,左右防卫着两个山贼。
  “哟!还真是宝物了。”后头男人阴恻恻地道。
  “你乖乖拿出来,我们兄弟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嘿嘿!”
  插在山边的火把虽然微弱,仍将前头男人的刀光映得森亮,莫离青忖度地形,猛然冲出,那人未料他胆敢冲撞过来,右手大刀不及砍出,左手倒是一攫,扯住了他的袖子。
  莫离青用力扯拽,一拳顺势往那人脸上打去,那人怒吼一声,立刻松手,他得了空便发足狂奔,突地腰间一痛,他顿失重心,一跤跌倒。
  “还往哪里跑!”后头男人伸手拉扯他背部的包袱。
  “不准拿!”他抓紧包袱巾,大声叫道。
  “老子要的东西,不必你恩准!”后头男人拿刀劈向木盒。
  莫离青拚着一口气,忍痛撑起身子,既然无力反击,他还能跑,他一定要跑,他绝不能让恶人夺走他的包袱!
  “可恶!敢打你祖宗?”前头男人的怒骂声由头顶传来。“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以为自己跑掉了,也以为自己奔向了黑暗中的山路,可是背部传来更尖锐的刺痛,一瞬间便抽光他的力气,再也无法迈开一步,但他仍紧拽包袱巾,想将包袱转到胸前,只要抱住了,他们就无法抢走了。
  剧痛持续传来,他欲挥手抵挡,触到的却是干硬的泥土,鼻间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有什么东西不断从身体涌出,一下子便濡湿了他的手掌。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倒下,眼睛似乎还能看到微弱的火光,但也只是那么一点豆大的火光,孤独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闪动着。
  风声咆哮过他的耳边,还有那两个男人的讲话声。
  “他就是那个姓莫的吗?”
  “错不了。我们一路追来,船家都说是他了。”
  “对!就是他!这盒子里是瓷器!”
  “我瞧瞧。还好放得牢靠,没破掉,可以跟老大拿钱喽!”
  “快,这血用土抹了,火掩了,人丢了。”
  “唉,叫你乖乖送上买路财,何苦逼我们动刀?你那么爱下地狱,老子就送你下去!
  他不能动,不能说,不能感知,但还能听,也还能看,蓦地声音消失,火光熄灭,他立刻陷入了一个无声、无光、也无任何感觉的世界里。
  怎么?是星星不亮了,北风不吹了,还是……他昏倒了?
  不行!他不能死在这里!只是流点血罢了,他再怎样也得醒过来,只要扎好伤口,打起精神,就能撑着回去。
  一想到云霓见到他时的甜美笑靥,他也笑了。
  他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云霓,那是十几年来慢慢累积、酝酿、成熟的感情,他一定要让她知道!
  他要回去,他一定要回去,拚了命都要回去!
  第6章(1)
  夜深入静,霜寒露重。
  窦云霓裹着厚厚的红棉袄,独自坐在作坊大桌前,在纸上草拟青花瓶的图形,画了又画,改了又改,末了丢下笔,打个大哈欠。
  她拿左手撑住了快磕落桌面的脸蛋,眯起眼睛,拿右手指头轻轻抚摸桌上的洒蓝釉钵。
  看着,摸着,她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肘尖一滑,半边脸蛋就睡到了手臂上。
  梦里,深蓝釉底化做天幕,洒上亮白的点点星光,那是离青哥哥送她的满天星星,陪她度过无数个黑暗的夜晚。
  “云霓,云霓?”
  熟悉的温柔呼唤响在耳畔,她先是轻逸微笑,这才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好梦,美妙到不可思议,离青哥哥回来了,他一如往常,穿着青色棉袍,坐在他的小桌前,静静地看她。
  “怎在这里睡了?这么晚还不回房?”也是一如往常的轻声责备。
  “我睡不着才来这里呀。可我来了,又想睡了。”
  “云霓,你生病了?”
  “没有呀。”看到他的愁容,她心头热热的。“谁跟你说的?我可不会故意装病骗你回来喔。”
  “白颢然说你从腊月一直病到过年,一个多月都还没好。”
  “一个多月。”她想了片刻,眼睛一亮,吃吃笑道:“哈,是姑娘家的病啦,月事来一回,就痛上一回,他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赶着我的日期来,可这种事干嘛跟人家大声嚷嚷呀。”
  他神情忽然不自在了,转过了脸,一看到桌上排排站了跟他同样脸孔的泥娃娃,更是不自在,端凝片刻,目光最后还是回到她的脸蛋。
  “伯母一直有帮你调养,你以前不是好好的吗?”他问道。
  “自从离青哥哥出门后,我便有了这毛病。”
  “怎会如此?”
  “沈大夫说呀,这叫肝气郁结,身体气血不通,堵住了,又吹了冷风,便成寒凝血瘀。这么拗口的话,沈大夫每个月说一次,我也会说了。”
  “四个月了……”他轻拢了眉头,忧心地看她。
  窦云霓亦是痴痴回望。有多久离青哥哥不曾如此凝视她了
  这一两年来总是避开的目光,今夜,直直凝望,切切关心,她心头的那股热一下子冲进眼睫,她慌地抹抹脸,朝他绽开最无忧无虑的笑容。
  别担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大夫很高明,他开药给我调养,也就没那么痛了。娘又听说葫芦山的美人草很管用,专门调养女人氧皿,也叫人去江汉城买来,给我平常泡茶喝。“
  “哎,我上回去江汉,应该帮你带回来的,是我疏忽了。”
  “那时我人还好好的呀,怎知我会冒出这种毛病。”
  “肝气郁结……是因为思虑多,有心事,所以积了郁气。”他看一眼桌上的泥娃娃,又转过来看她。“云霓,你想我?”
  “是呀,我好想离青哥哥……”
  原是如平常妹子跟哥哥撒娇似的语气,也是说惯了的话,岂料一说出口,心头一紧,眼泪就掉了下来。
  “云霓,我也想你。”
  “啊?”她惊讶地抬眼看他,他还在疑视地,眸光深黝黝地,彷佛就永远胶着在她脸上,再也不会避开了。
  “我想你。”他轻逸微笑,神情好温柔。“每天用你给我的‘吃饭的家伙’,我就想你;去逛陶瓷市集,我也想你,想着如果带你过来看,一定得拉住你才行,免得你蹦蹦跳跳的,摔坏了人家的瓷器。”
  “我哪会蹦到去撞坏人家的东西呀,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
  “是小孩儿也好,是大姑娘也好,我都要握住你的手,不会放开。”
  泪水持续模糊她的视线,离青哥哥在她的水雾里荡漾,幻灭不清。
  “云霓怎么哭了?你小时候爱哭,长大后几乎不会哭了。”
  “我不哭。”她抹掉泪水,再绽甜笑,也再将他看个清楚。
  “我找了一件很特别的瓷给你,收到了吗?”
  “是这个洒蓝釉钵吗?还是先前的菊瓣碗?我都喜欢!”
  “还有一件,保证你从来没见过。”
  “这么神秘!从小你帮我搜集来各家瓷器,仿唐、仿宋的古董,就算图册也看了不少,还有什么稀奇古怪没见过的瓷?”
  “试问人间真颜色,遍历四方皆不得……”他笑着轻声唱了起来。
  好久没听离青哥哥唱曲了,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初教她这支小曲时,他唱一句,她也跟着唱一句。她问在唱什么呀,他抱起了她,指向蔚蓝的晴空,说是比这更好看的颜色。
  她没看天空,而是瞧着他,好惊讶地发现,她被他收藏在瞳眸底。
  为什么将云霓藏到离青哥哥的眼睛里呀?童稚的她,有问不完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露出微笑,拿大掌摸摸她的头。
  此时,他仍带着那熟悉的温煦笑容,深深地凝望她,她也移不开视线,就痴痴地与他四目相对,与他一起唱和。
  “请君莫要强追求,抬头一看便知有,云开了,雾散了——”她突然瞠大圆眸,惊喜叫道:“雨过天青!该不会是雨过天青?怎么可能找得到!是真的吗?”
  “是不是雨过天青,给云霓你鉴定吧。”他又笑。
  “在哪里?”
  “我元宵后托了白颢然送回来。”
  “嗳,怎么你都回来了,他还没来呀!会不会他藏起来了?”
  “不会。白兄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商行车队一路要进城做生意,我还迟了一天离开,日夜赶了水路,倒是比他快了。”
  “那你怎不自己带回来呀?”她噘了嘴。
  “其实那时……”他低头看着自己面貌的娃娃,停顿片刻,这才道:“那时我并没打算回来。”
  “即使三月十八日也不会回来?”
  “是的,不会回来。”
  “那……那怎么回来了?”她声音微颤,双手用力按住膝头。
  “因为,我想云霓。”他注视她,语气更是柔和,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地道:“我回来告诉你,我要娶云霓为妻,再也不会离开云霓。”
  “离青哥哥……”她泪如泉涌,十指捏进了大腿里。
  好痛!隔着冬日厚厚的袄裙棉裤,她还是可以感觉指头捏压肤肉的痛感,可这痛令她清醒,令她欢喜,令她差点要跳起来欢呼大笑。
  这不是作梦!是真的!离青哥哥回来了!回来告诉她,他要娶她!
  “原先我是待你如妹子,可云霓一天天长大了,一天天变美了,我却感到害怕,我问自己:我不是等着云霓长大了,就该离开吗?”
  “你害怕,是因为你已经很喜欢、很喜欢我了。她含泪娇笑。
  “是的,很喜欢很喜欢。云霓活泼可爱,冰雪聪明,虽然跟你在一起,常常被你欺负……”他眼里也有泪光,见她欲言又止的娇嗔神色,又笑道:“但我就是喜欢看着你、陪伴着你,就算无所事事,只要见你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做自己喜欢的捏泥巴,我也感到平安欢喜。”
  他说着很平常的话,她却有着前所未有的悸动,泪水更是难止。
  “打从第一回在翠池见了云霓,我便感觉很熟悉,那种熟悉不是在路上见到像你一样扎了辫子穿红衣裳的小娃娃,而是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云霓,你相信缘分吗?也许我们前世早已相识,今生注定重逢,所以我搭错船来到吴山镇,你也寻到翠池见我。”
  “我想信。”
  “我离开的前一晚,说了很多混账话,对不起。”
  她绽开甜笑,轻轻地摇了头,泪眼迷蒙里,见到总是端坐在小桌前的他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她走来。
  不必再刻意隔着距离,也不必再刻意冷淡以对,她仰起头,痴痴望向他,期待着她最熟悉的温暖接触。
  “云霓……”他伸指抚上她的脸颊。
  “啊!”极度冰冷的触感令她惊呼出声,立即抓住他没有温度的大掌。“离青哥哥,你只穿秋天的衣裳啊,一定很冷。”
  “我不冷。”
  “我找件厚外袍给你。”她站起身,就怕他冻着了。
  “莫离青,快跟我们走!”
  门边平空出现两个人,一黑衣,一白衣,神情严肃,口气急促。
  “你们是谁?”莫离青吓一跳,立刻将云霓护在身后。
  “啊……”冰冷的手掌再度让她低声惊叫,但面对突如其来的两人,她还是先喊道:“喂!你们半夜闯进窦家窑,不怕被抓起来打一顿?!”
  “她看得到我们?”黑白两人面面相觑。“对了,她待的时间比谁都久,阴气底子可重了。可都是凡人了,按理是见不到的。”
  “就是底子重,又跟他断断续续牵扯了那么久,这一碰上了,感应更强,瞧他俩不就在卿卿我我了吗?唉,这样可不太好啊。”
  “你们要做什么?”窦云霓其实有些害怕,毕竟来人来意不明,手上又拿着沉重的粗铁链,她很怕他们会做出伤人的举动。
  “云霓别怕。”莫离青警戒地看着两人。“你们找我?”
  “莫离青,走了。”黑衣人命令道。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时候到了,就该走了。”白衣人也转为冰冷口气,举起铁链。
  “喂!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竟敢胡乱拘人!”窦云霓大惊,也不管是否有危险,大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快抓贼啊!”
  “你让开,我们只要莫离青。”黑衣人挥手示意。
  “云霓快走!”莫离青见状,立刻将她推向大门,随即回身跳上椅子,两手推开窗户的同时,双脚已蹬上小桌,往外跳了出去。
  “莫离青!你往哪儿逃?!”黑白两人追过去。
  窦云霓震骇不已,那两人怎么好像一下子就没入墙壁不见了?
  “离青哥哥!离青哥哥!”她更感害怕,不住地呼唤。
  碰!大门被撞开,吟春和宝月跑进来,上前抱住剧烈颤抖的她。
  “贼?贼在哪?”吟春拚命摇她。“小姐!小姐!你作梦了?”
  “我没作梦!”她大哭道:“离青哥哥有危险!有人在追他!”
  “小姐,你半夜不在床上,吓死我们了。”宝月喘着气道:“你想莫少爷,想到做噩梦了。没事的,你每天帮莫少爷祈福,他一定没事。”
  “不!离青哥哥刚刚还在这里,还有两个……”她望向了窗户。
  窗扇紧掩,还上了闩,窗旁小桌上的泥娃娃咀是排列整齐,未曾被践踏掉落,哪有离青哥哥破窗离去的痕迹?
  怎会这样?!难道真是作梦了?
  “离青哥哥!”她不愿相信,奔去打开窗户,外头是黑漆漆的窦家窑,今夜不烧窑炉,没有映上夜空和屋墙的火光,是以格外阗黑,格外死寂,好像用一块黑布将这天地包覆起来,再也不见天光。
  “小姐?”宝月和吟春担心地看她。
  窦云霓让她们扶着坐了下来,她垂下了眼,颤抖着手,拿起一个桌上的泥娃娃,端看那熟悉的面容。
  抖动的手掌握不住,泥娃娃摔落在地,登时裂成好几块。
  谁来告诉她,是作梦了?还是离青哥哥确实来过?
  他在狂奔,后头有人在追他。他一定得逃走,再不逃就没命了。
  原野黑暗,他不知要奔向何处,也不知尽头在哪里,寒风凄号,冷雨急骤,他欲伸手抹去渗入眼里的雨水,赫然发现手上有一把带血的短剑。
  他慌忙抛下短剑,心头一震,这血……是泥泥儿的血啊!
  他惊骇地看着雨水洗去血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想以双掌去承接血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雨水血水泥水和成了一团他无法抓住的烂泥。
  天哪!他是急疯了,当他胡乱划下这一剑时,她有多痛?!
  后面又传来追赶的声音,他用力咬牙,从泥泞里拾起短剑,再度狂奔,只要活下去,他还有机会见到泥泥儿,他一定要回去找她……
  泥泥儿?!谁是泥泥儿?!他望着前面的黑暗,顿觉茫然。
  “娘,那个人还在跑。”一个少年声音传入他耳际。“他不累,我都看累了。”
  “别看他,看了你就有麻烦了。”这个娘的声音很好听。
  “怪可怜的。为什么人都死了,还是这么执着尘世呢?”
  “那是因为尘世有他放不下的事情。”
  放不下?他猛然醒悟,是云霓,他心里放不下的就是云霓啊。
  不对!他们在说什么?人死了?谁死了?他死了?!
  他震骇地停下脚步,眼前逐渐亮了起来。原来他不是身处荒野,而是在幽静的山里。
  晴朗的蓝天,青翠的峰峦,舒适的微风,群山围绕中,有一块依地势起伏的广阔农圃,种满了绿中带紫的叶草,漫溢出好闻的清香。
  一个父亲模样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教两个十来岁的小孩拿小药锄掘草,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则在药圃间穿梭嬉戏,不时停下来抓只蝴蝶瞧瞧,或是扑到那男子背上撒娇;而在靠近他这边的山路旁,坐着一个正在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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