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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奴有礼-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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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咂吧了一口,不住地摇着头,“我在家的时候吃的丽江粑粑是用丽江特产的小麦磨出的粉加注从玉龙雪山流下来的清泉合成面团,比这滋味更好。可惜如今身在宫中,这些东西是不得了,就这么凑合着吧!”
  这还叫凑合?那要精细着做,得成什么样啊?李原庸吞下满嘴的粑粑,不忘提醒她:“在宫外头还罢了,回了宫,切不可做这些东西。”
  彝族之人思乡,就意味着心怀不忠之心———她闷头不说话,心下是什么都清楚,可活了这么些年,最美好的记忆又怎么可能忘得掉?
  二人正说着闲篇,忽然密所一声大叫:“糟了!”
  李原庸愣头瞅着她,密所满脸愧疚地嘟囔着:“我用了猪油,佛门之地怎能容得下荤腥?”她双手合掌,口中念念:“罪过啊罪过。”
  她罪过大了,还缺这一遭?
  切!
  大悲寺位于首府城外,寺内香火旺盛,常年供奉不断,这庙里的佛是否大慈大悲保佑众生尚不可知,然当今王上的父亲———大理第十一代君王出家在此,却是不争的事实。
  连先帝这么大的和尚都遁入此庙,还不足以显现这庙门之高吗?
  密所此行并未携带仪仗,故也未闹大动静,只如平常人家一般安静地进了庙。李原庸立于侧旁,环视周遭,于佛像前,旁若无佛。
  密所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嘀咕着:“做什么呢?进了寺门也不为自己求个签,祈个福?”他身为将军,免不了动刀使枪的,求个平安心里也安慰些。
  李原庸立在那里,眼睛却盯着她的四周,“我奉公主令,守护你的安危。你替公主殿下给王后娘娘祈福吧!我会一路看护好你的,不必担心。”
  他正经八百,如守卫耀王爷一般,一双鹰眼紧紧守卫着她。
  凝望他久久,密所呷着微湿的双眸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阖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辞,为王后娘娘,为公主殿下祈福。
  取了签筒,密所摇啊摇,晃出来一支签。她取了来细细瞧去———下下签。
  不好,很是不好。
  密所将那支签塞回签筒里,摇啊摇,摇啊摇,又晃出一支签来,还是下下之选。
  不好,断是不好。
  再塞回去,再摇。
  不是下下,便是下中,别说上上签,连中签都没摇出一支来。
  密所急了,将签筒里那些下签逐一挑了出来。她自己不觉着,一旁香客全都拿眼睇着她,守在一旁的李原庸头一个不自在起来。
  一把拽过她手上的签筒,将那些被她抽出来的下签全都塞回到签筒里。眼不瞧她,他嘴里却说起来:“天意有必然,哪里是硬求来的?”
  “是你不懂。”密所夺回那支签筒,正经八百地告诉他,“有时候,天意也是可违的。”
  少时,她便违过一次。那一次逆天而行扭转了她这一辈子,如果必须再一次逆天才能活下去,她不介意。
  为了眼前这个像守卫王爷一般守护着她这个小侍婢的男人,她不介意。
  两人拉扯间,攀附着签筒的两只手随意一抖,抛出一支来———上上签———凡得此签者,诸事皆宜。
  福也祈了,愿也发了,上上签也得了。
  两人在大悲寺逗留了半日,这便回首府,入宫中。
  知道她半世没见过街景,李原庸特特地选了首府最繁华的街行路。策马而行的当口,他不忘回过身来同她道:“有什么喜欢的,不论是好吃的、好看的,还是什么玩意,只同我说,我买予你,只当是谢谢你请我吃你亲手做的粑粑。”
  她咧开嘴笑,带着女儿家家的羞怯和藏不住的无尽喜悦。
  善长大人的话隔了多年再次回荡在她的耳边———
  若哪位主子开恩把你许给哪个侍卫,那也是做夫人的命。还愁没有家可回、没有人疼惜你吗?
  他,会是她下半辈子的家吗?
  她神思飘荡,却不想她揣在心头的那个人在下一刻平复的心被激起万丈水浪。
  马徐徐而行,前头不知何日竖起了一块绚烂的牌匾———碧罗烟。立在此繁华大街上,又扮上这副华彩,当是青楼楚馆之所在。
  李原庸本不慕这类地界,别过脸去,不看不想。就在这当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久别的身影,翩翩然打那门口穿过。
  他心头一紧,顺带着手猛勒缰绳,惊了马跃到半空中,也颠覆了车内的密所。
  她吃了痛,摩挲着撞伤的肩膀爬出车来,打头问他:“怎么了,这马?”
  他哪里还有心思管她,一步飞下马来,追着就往碧罗烟那方向去。
  密所连滚带爬地跟在他的身后,大喊着:“去哪儿?你去哪儿?”
  李原庸放眼四下张望,寻摸着那道久违的身影。不是……不是……不是她,难道只是他一时的眼花?
  不可能,他不可能眼花。
  在耀王爷身边的这些年早已练就了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领,更何况是刻在他心头的那道身影,怎么可能认错呢?
  她来了,她确是来了。
  只是,在哪里?她在哪里?在这大理王朝,她能藏身于哪里?
  还有,她回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难不成是他……是他派她回来的?回来做什么?
  他不是答应过他,永远不会让她涉足此事,永远不会。
  出尔反尔!出尔反尔!他用大半世的困苦做赌注,只为了换回她一世的安稳,哪怕只是淡如水的平安,只要平安就好。
  他放下了他半辈子的安乐和一世的幸福,却只换来她这几年的远离。如今她回来了,回到了大理段氏王朝,回到了这里,卷入了无尽的风波之中。
  那他所牺牲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出来!出来———”
  当街上,他大喝出声,却吓坏了身后的密所。
  一把抓住他,密所试图让他平静下来,“怎么了?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完全不像是平日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李原庸,他不会是……不会是撞邪了吧!
  她紧揽着他的胳膊,小声问他:“你是……你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他挥开她挽着的手,连带着碰到了密所刚刚因惊了马而撞伤的肩头。她痛得叫了声:“哎哟!”身子向后微倒,她顺势跌坐在地上,“将军……”
  她望着他的背影,他却只是盯着前方。
  那个半日之前还口口声声会守卫她,把当王爷一般守护的人,如今一双明眸却生生地盯着远处,本不属于她的远处。
  她坐在地上,也不起身,却兀自笑了起来,像个傻瓜。跟眼前这个疯了一般不知在寻找些什么的人一样,像个傻瓜。
  笑着笑着,忽然打住了。
  她瞅着他的背影,似玩笑一般张开了嘴,“你心里一直藏着的那个人回来了,是吧?”
  失了神志的李原庸因她的话忽然站住了脚,回过身来,她坐在地上。任是笑嫣如花,明媚得好似这初来的春日。
  暖暖的,却仍带着寒意。
  “走吧!”
  他向她伸出手来,别开脸,她拧着笑单手撑起倾倒的全身,独自爬上了马车。
  “回宫吧!回宫吧!”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回不去了。
  第三章 求上签姻缘未有份(2)
  永娴王后的病一日重似一日,眼看着药石无用,唯有祈求上天了。
  王上也不知哪里来的主意,居然想效仿宋人,以冲喜之术换王后最后一口气。
  数来数去,这宫里头的人最当大婚的便是涟漪公主了,本就在替段涟漪寻摸婆家的王上趁着这当口正好替她找个好夫君。
  公主虽相貌平庸,可顶着这公主的名头,想娶她做驸马爷的人都打宫里排到外头街上去了。
  这公主殿门口一日日跟走马灯似的,公主见着不烦,她们这些侍婢都看腻味了。整日里议论这个,评述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密所诸事不理,仍跟从前一般悉心照料着公主的饮食起居,还是那般精心。
  见她面上淡淡的,那几个侍婢可看不下去了,“我说密所,别人可以不理公主下嫁给什么样的驸马,你却不能不理的。”
  “这话怎么说的?”密所一边拿烧热的炭壶替公主熨着衣裳,一边答着闲话,“主子下嫁到谁府里,是谁家里的造化,哪里容得下我们这些下作之人乱嚼舌根子?”
  这是暗地里数落他们不该管主子的大事呢!
  那几个互相睇了一眼,平日里因为密所这奴婢识文断字的,颇得公主偏爱。同样为奴为婢,同样点灯煎蜡般地熬着,凭什么就她得了那份子的尊贵?
  打头的侍婢便嚼开了:“咱们不理公主下嫁谁家,你得管啊!”
  “就是,照着公主对你的偏宠,将来公主若是下嫁谁家,定是要带着你去的。”
  “等你跟着公主嫁进了驸马府,你就是陪嫁侍婢了。过不了几年,定是给驸马爷收了房,做了小的。要是能再添个一男半女的,你也就成了姨奶奶,说出来也是半个主子呢!”
  她们这随便嚼出来的几句闲话,却说得密所心惊胆战。丢下手里熨了一半的衣裙,她慌乱地跑出了房,漫无目的地跑出了公主殿。
  嫁人?跟着公主嫁了,被驸马爷收了房,做小的,当姨奶奶?
  这就是她下半辈子的人生?
  不,不不不不。
  她的人生端的不该是这般模样,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家不该还有什么驸马爷。她要的,她密所笃诺要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
  到了此刻,她才赫然明了,她从前以为随便托付个人,嫁出宫脱了官籍便完了。原来不是,原来她早就将心许了他,想要托付终身的人,只有他李原庸一人。
  心中想着,她的脚便朝着心念着的那个方向跑去,终于在南门那儿顿住了。
  他在那里,望着他的身影,她便没来由地笑开了。
  她的身影出现在南门的那一刻,李原庸便见着她了。怔怔地看着她,没等他反应过来,她飞一般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忘乎所以地投入到他的胸膛。
  “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能跟公主嫁进驸马府,我不做公主的陪房,我不做驸马爷的姨奶奶。我不给驸马爷生儿女,我不能!带我走,李原庸……李原庸,你带我走吧!”
  她的激动异于平常,定是发生了什么吧!他虽不明了她的心,却不能答应她的话。更不能在这南门之所,当着众属下的面,与公主身边的侍婢拉扯不清,纠缠不明。
  李原庸决断地推开她,生生地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推出去,生生地丢下决绝的话来:“我不能答应你。”
  不能?他是不能带她走,还是不愿带她离开?
  她不做声,面无表情地杵那里,且听他说:“公主殿下是何等聪明,何等骄傲,她断不会拿自己的婚事当一场不明所谓的赌注。”他难得抛开男女之嫌,按了按她的手背,“放心吧!很快便没事了。”
  他的话让她一径地笑开了。
  还是那般明朗的笑,朗朗地挂在她的脸上,明快着呢!
  “是了,公主是何等尊贵之人,她选的丈夫必定只钟爱她一人。但凡懂得公主真心的人,也看不上我这般的平庸之辈。我当料到的,只是……只是……一时乱了心神,慌了手脚。”她抽回自己的手,只是笑,“李将军如此大智之人,自然说得极准。是我,又僭越了。”
  她告了礼,转过身,带着她的笑便去了。
  她走了,如来时一般蓦然消失。李原庸却心头大凉,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因她嘴角的笑撞进了他的心尖子上。
  这段时日,他的失落如这春雨来得特别多。
  果然,如李原庸所料。
  涟漪公主以汉人之风不合大理段氏王朝之礼为由,拒绝以婚事冲喜。还亲自现身朝堂之上,洋洋洒洒说了通篇朝纲之正、白族之礼,愣是把王上的嘴给堵住了,婚事一说就此作罢。
  堵上了王兄的口,段涟漪回过身来该堵堵自家的嘴巴了。
  这夜,本当就寝之时,公主殿里却拉开了架势。公主殿下坐于正厅,下手跪了一排的宫人、侍婢,主子单说两个字:“掌嘴。”
  拉拉杂杂响起一片掴掌的动静,段涟漪并不言语,气定神闲地品着茶,还时不时地命密所剪剪烛花。
  这一盏茶喝下去,她才抬手命众人停了,“知道为什么赏你们嘴巴子吗?”不用他们回,她自说了:“你们话忒多了,叨念起本公主的婚事,你们自诩为我的父王还是王兄?”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公主殿下平日里和和气气的,真要惹恼了她,那可不是玩的。她身为公主,又未出嫁,贵为当今王上的么妹。自先帝时便备受宠爱,破例跟随先帝身边住在象征至高王权的大正殿里。她若当真动了气,连当今王上也是要让她三分的,他们这些下作之人不是自寻死路嘛!
  这一堆人连连磕头,段涟漪只做看不见,容他们磕去。
  “说我偏宠谁?我就是偏了,就是宠了,你们还想说教我不成?”
  她手一扬,指着密所便喝出声来:“改明儿,我便把她指给李原庸将军,堂堂正正做将军夫人。你们看着不满的,尽可以嚼舌根子,不必掩着我瞒着我,大可以当着我的面说,我不聋,还听得见。”
  “不敢……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边生出些什么事端来,密所充耳不闻,她满心里装的就只有公主的那句话———指给李原庸将军,堂堂正正做将军夫人。
  她,终于要有家可以回了吗?
  涨到心口的喜悦让密所忘乎所以,她半夜便起身,摆出全副架势做起了小时候常吃的那些阿母给他们做的美味。从洗切到拌馅,一样也不马虎,精工细作,待到清晨鸡啼,终于做得了。
  放进雕刻精细的食盒里,摆上箸,她喜不自禁地拎着去了南门。偌大的宫中之地,从公主殿到南门,不坐轿,单用走的,足足绕了半个多时辰,方才近了。
  李原庸正忙着清晨进宫出宫放行的活儿,见了她,很是奇怪,“你怎么来了?”
  “上回你一路护送我去大悲寺,我还没谢你呢!”
  “那是我分内的事。”他淡淡的。
  她自然不会告诉他,为了迎合公主将把她指给他的意思,她必是要好好表现的,“我赶早做了点家乡的小食,请你……请你们吃。”
  有侍婢大清早来送美味,那帮清晨起来,连一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的侍卫们可高兴坏了,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食盒便打开来了。
  “鱼?”大清早送鱼来?
  食盒里单一双筷子,早已被密所夺了去递到李原庸手上。那些饿坏了的侍卫也不在意,直接上手。
  “别说,小侍婢,你这鱼做得真特别。又香又辣又酸,活了这么大,还真没在旁的地方吃过。”
  她夹了鱼目下的活肉递到他嘴边,笑眯眯地同他说着此鱼的来历:“这鱼是我阿母所创,你们自是不曾在其他地方尝到。这啊,叫酸笋煮鱼。取了夏季出土的嫩竹笋去壳切丝,加上盐巴、辣子腌成酸笋,拿罐子盛了备用。要煮鱼的时候取将出来,现配上,又酸又辣,再配上鱼的鲜美,别提多开胃了———这天渐渐热了,吃点酸的解解暑气,也提提神。”
  他不张嘴,她的手一直这么抬着,直到微微抖起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只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见他将那筷子鱼肉放进口中,她迫不及待地追问:“怎么样?好吃吗?滋味还喜欢吧?若觉得淡了、咸了,你便说,我下回再留意了做。”
  他含着鱼只是点头,并不作答。
  她来说好了:“那日……那日,我失态了,还请你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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