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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个署名自然的陌生女子到底是谁?她似乎不在自己的生活圈里,却又总是几句话,敲中他的心思。
再开启另一封信,湛鑫拿起杯子,轻啜一口咖啡。
曾几何时,这些信件成了他的娱乐?他总是一面批评,一面重复读阅,一面用讥诮态度取笑对方的幼稚,一面在其中寻找贴心。
皱眉,他乱掉了,因为这些不知出处的信件。
你好吗?
你知不知道有种昆虫叫做蚁狮?这种小虫总把自己埋在松松的沙地里,并将藏身地附近的沙子挖成漏斗状,一旦有蚂蚁从牠的领地经过,牠便迅雷不及掩耳地从沙地里冲出来,将蚂蚁拖进去。
生物老师告诉我们,那是食物链,属于动物生存的必备能力之一。
我忍不住想问,那么风流成性,以猎取女人芳心为乐趣的男子,他的行为是不是也算动物本能?
认识一个男孩子,他是学校里当红的篮球队长,听说想当他的女朋友需要领号码牌排队,听说和他上过床的女人,可以组成管弦乐队。我是个心急的女生,对于排队这种事,缺乏耐心,于是听说纯属听说,与我无关。
最近几天,篮球队长常在我回家的路途中等待,他说想和我交朋友,问我愿不愿意以结婚为前提同他交往。听到这些话,我忍不住笑开来,我联想到生物老师介绍的蚁狮,猜想他是不是生物圈里的强势品种,也许基因太好,也许染色体表现太强,需要大量的女性为他繁衍后代?
如果追求异性是他的本能,不晓得未来,当他妻子的女性是不是要培养出另一种本能──宽大为怀?
可以告诉我,男人是怎么看待爱情的吗?爱情是促成家庭的必要过程?爱情是──有,很麻烦,没有也无所谓的冲动?
你认真爱过某个女人吗?如果知道有个女人默默地在身边守候,不求回报,不盼开花结果,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动容?
对不起,我想,我的信肯定带给你困扰。但请别担心,一个陌生女子的喃喃自语,伤害不了你,你是那么强势的男人啊!
又要下雨了,这个多雨的冬季,天空为谁哭泣?你的心是否容纳得下一场春雨,或者你打定主意,要用大伞把春雨挡在外面?
自然
这是“自然”写给他的,最露骨的一封信,她透露了情爱,透露她在他身边守候,他不晓得这些话中有几分可信,但他的确为这个“自然”动心。
曾经,他想过“自然”是不是羽沛,随即,他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这些年,他刻意对她疏离,不再给予两人交谈的机会,他总在行羽沛的空间里漠视她的存在。
为什么这样做?很简单,他不准自己对她动心。她敏锐聪颖,她独立坚毅,和这种女人相处,太容易引发激赏。更何况,那么现实且洞察世情的女人,怎会写出那么纤细善感的词句?
当湛鑫在电脑前看信时,他不晓得十尺不到的距离,“自然”正背靠在他的门扇,半闭眼,轻轻喟叹。
进去吗?她下不了决心。
羽沛明白,他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她甚至发现,他有意无意将她和湛平哥拉在一起,大约,他认为弄丢了一个辛羽晴,找来辛羽沛顶替,是最正确的做法。
有趣吧!他们千方百计切割湛平哥和姐姐的爱情,却又要拉拢她和湛平哥这对兄妹情。这是什么世界?她不懂,是人乱或心乱?随意。
同处一个屋顶下,她的眼光总在湛鑫背后追随,近五年了,她在他的背影里追寻她的爱情。
爱情?这么形容并不恰当,他从未多望过她一眼,他的心底无她存在,而她,却在他给的那个吻里,爱情萌芽。
她不晓得他的心情,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只晓得啊……那个吻不断出现,在梦里、在想象里,她不停幻想爱情,不停为无解爱情专心。
把爱情加诸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背后,是不是很蠢?的确,是很愚蠢,但她无能为力阻止自己的蠢动,只能任自己慢慢付出、慢慢等待,直到她的爱情肠枯思竭,她的心干枯凋萎。
咬唇,她鼓吹自己勇敢,转身,举手,她敲门。
他们上次交谈是什么时候?
在四年多之前,他们谈论樱桃奇迹,谈论姐姐和湛平哥的爱情,然后,他们再没有有交集。
他不对她说话,她专心他指派的工作,认真地担任湛平哥的伴随,支持他成为一个画家。
湛平哥是个画家了,这些年湛鑫替他举办几场画展,每次都有不错的回响。姐姐没看错,湛平哥的确是个有才气的艺术家,是不是……只有在情人眼里,才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优异?
门打开,她低头,尚未终止思绪。
“你找我?”他的声音响起,她的心翻起汹涌浪潮。
“今天在签书会里,湛平哥看见我姐姐。”看见他,羽沛急说。
湛平的画被出版商看上,替他出了一本画集,最近几个月的宣传期中,他南北奔波,办不少场签名会。
抬眼,她望他,读不出他如何解读自己的话义。她始终不懂他,不懂他是刻意不教人看见真心,或单单在她面前,维持冷漠表象。
“你也看见了?”
“没有,今天的签书会,我没到场。”
她懊恼过,倘若多一双眼睛,也许能确定姐姐的出现是幻想或真实。
她做过假设,或许姐姐没死,当年只不过误会一场;或许真有个和姐姐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她出现,因为被湛平哥的图画感动。
“你为什么没到场?”话撂开,他指控她的不负责任。
“我今天毕业考。”
她没依靠他,独立完成学业,她该为此感到骄傲自豪的,但几年下来,她的骄傲全教爱情给磨蚀了去,她已做不来在他面前骄傲。
“毕业考很重要?”声音上扬,果然,在他眼里,她非常的“不重要”。
“签书会在台北举办,湛平哥说他自己可以。”
事实上,湛平可以拄着拐杖走上十几步了,并不像以往,事事样样都要她在身边帮忙。更何况那些对两人的不实报导……并非她或湛平哥所乐见。
“他说可以,你就让他自己去?对于我给你的工作,你似乎没有我想象中尽心。”他冷淡说。
湛鑫静静望她,她出落得更加清丽了。原本就是美人胚子,再经岁月磨洗,她是淤泥清莲,高雅尚洁,教人心怜。
别开头,他暗地警告自己,别喜欢她,别对她流露善意。如果她是可以买卖交换的物品,那么她就是他为湛平准备的补偿品,补偿他的无能,补偿他疏忽大意,导致奶奶有机会伤害他的爱情。
这些年,湛鑫是用这种态度看待羽沛的,他用一堵无形墙将她和自己隔开,不教自己有机会伤害湛平。
另外,他调查清楚了,奶奶并没有按照他们的约定放手,她确实派人到巴黎,硬要带回小弟,因此造成车祸。
水落石出,他把调查报告放到奶奶面前,静待她给自己一个交代。
但,她不是个会认错的女人,她的强势从年轻时代便成形,不管他丢多少资料到奶奶眼前,她始终认定辛羽晴是罪魁祸首,是辛羽晴给关家带来不幸。
那次,湛鑫跟奶奶大吵一架,他甚至恐吓她,如果再出手干涉湛平和辛羽沛的感情,他一定马上带着湛平离开关家。他是打定主意,让羽沛取代湛平心中的羽晴了。
“我想重点是……是湛平哥看见姐姐。”把话题拉回原点,她出现,并不是为了领取责罚。她是急着向他求助,这个家,也只有他能帮她了。
“你明知道不可能。”那年,是他亲赴巴黎,将湛平和辛羽晴带回来,辛羽晴已经死亡,这点,千真万确。
别开头,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面着墨,不想让她多存半分幻想。
“我知道不可能,但这是第二次了,我不认为湛平哥的话全出自想象。”
急促地,她抓住他的手,哀求地望住他。如果有一点点希望,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好,她希望当年的死亡不过是乌龙一场,希望姐姐没死,和湛平哥哥共谱未完恋曲。
“什么第二次,把话说清楚。”回首,她的恳切叫他动容,他无法再度假装她不存在。
“上一次是在高雄诚品,签书会当中,湛平哥突然大叫姐姐的名字,他拄拐杖站起来,吓到了工作人员。他要我去追姐姐,我跑出书局,四处找寻,但是没看见。而这一次,这次湛平哥说,是千真万确,他看见姐姐站在人群中间,他相信姐姐没死,而我……”
“你怎样?”
“我相信湛平哥的‘相信'。”羽沛口气笃定。
骂她不务实际吧,骂她只会幻想,怎么说她都无所谓,只要他肯出手相助。
“为什么湛平没告诉我这件事?”
她低眉想想,决定对他实说:“当年,被派到巴黎,造成车祸的人,和你无关?”
她的意思是湛平不相信他?
天!他为湛平做了那么多,湛平居然怀疑自己?难怪湛平从不和他讨论辛羽晴。听见这种质问,谁能不伤心?苦笑浮起,他不晓得能说什么话。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走到他面前,她道歉。“湛平哥知道你对他很好,知道你所做所为全是为他着想,只不过……对这件事,他很难释怀。”
“你又跑来跟我说?不怕湛平误会你?”
“我想,那件事跟你无关。”
她相信他!很奇怪对不?受害者是她的姐姐,她该比任何人更缺乏理智,更疯狂地想找出凶手报仇,可她居然选择相信他?
对于这点,羽沛无法解释,她只能说,她相信湛鑫不是刽子手,更相信他会为了弟弟爱屋及乌。
“为什么?”他要追出她的合理逻辑。
“你都不介意把我留在湛平哥身边了,怎会介意姐姐的存在?”第一次,她点明他的“存心刻意”。
“你很聪明。”
总是多跟她讲两句话,多看她几分表情,他就不由自主地欣赏她,这种欣赏一不仔细很容易扩散,然后占据他整个思想。
“我从来不是笨蛋。”
“既然你不是笨蛋,就看清楚自己的本分,把该做的事做好。”
“我没失职过。”
她自认把他交代的事做到一百分,她认真当湛平哥的心理医生,听他一遍遍诉说爱情,陪他回忆过往。几年过去,她相信,湛平哥可以站得很好,不会再自暴自弃。
“包括今天让湛平独自去签书会?”以他的标准来看,她的失职处太多。
“他不是一个人,经纪人、出版社的人和许多记者都会出席。”
“他们不是你,他们没有领我的薪水做事。”他点出重点。
“我要毕业了。”冷静地,她吸气说。
“又如何?”
“湛平哥已渐渐从失去姐姐的伤痛中站起来,他有事业、有工作,我想,他不再那么需要我。”
最近的媒体报导让她逐地失去自制力,她痛恨报纸上的说词,痛恨报纸影射两人关系匪浅,这让她对姐姐严重感觉抱歉。何况,她不晓得还能追逐湛鑫的背影到几时,不晓得哪一天,她的爱情在他面前崩溃。
“然后?”
“假设这些年,你做的是替姐姐照顾我,那么万分感激,我已经能够独立生活,不需要继续依赖你的接济。”
“意思是你要离开关家?”
“是的。”
“你认为我会答应。”
“我留下与否不需要谁的同意。当年,我留下,是因为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姐姐照护湛平哥,现在我想离开,是因为我觉得是时候了。再过两个星期,毕业典礼过后,我会搬离开这里。”
当躲在暗处偷偷寄E…mail再也满足不了自己的心,她必须给自己一点警惕,再陷下去,将是万劫不复。
“我不准。”
羽沛微笑摇头,摆明他的准与不准影响不了她的决定。
从没女人敢在他面前说一声不,她居然一次两次,不理会他的不准。
她气到他了,但他是何等老奸巨猾的人物,凝下脸,他沉声问:“你说湛平看见你姐姐?”
“是,如果你愿意,请派人调查。”
“可以,条件交换。”
“条件交换?”
“对。我找人到巴黎彻底调查,调查当年的事情有没有错误,也会找人到出入境管理局借调资料,如果你姐姐真的回国,我想在那里能查到蛛丝马迹。调查期间,你留在关家,直到调查结果出现。”
“我要参与调查进度。”如果他只是表面说说,那么她岂不是永远都等不到“调查结果”。
“你认为我是说话不算话的男人?”
“这和你是哪一种男人无关,仔细谨慎是对事情的正确态度。”她坚持。
“好吧,就这样说定。”
再次交锋,湛鑫对她的欣赏以等比级数增长,她坚定的眼神映入他心中,他被她自持而冷静的态度深深打动,他明白,自己的自制力正在瓦解当中。
羽沛没想到一回家就碰到这种状况,傻傻地,她站在原地,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关奶奶的尖锐问题。
“我们关家到底欠你们多少?一次开口说清楚,我们不是付不起,不必非要巴着湛平不放。”
老奶奶的拐杖重重敲上地板,铿地一声,揪人心。
“我不懂您的意思。”
这些年,她能躲就躲,尽量不和老奶奶正面碰上,今天,她是故意在客厅里等她的吧。转头,她四下寻找湛平哥或湛鑫的身影。
“你在找救兵?不必了,他们都不在家。”语毕,她把报纸往羽沛脸上砸去,啪地一声,她的脸出现短暂红肿。
看到报纸,她约略猜出几分,弯腰,羽沛还是把报纸捡起来,看一眼标题,她没猜错。
“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关湛平的忠实女友?什么叫做为他打理人生的铺路者?”
“我和您一样不懂,为什么记者要写这种无聊八卦。”
她是真的不理解,就因为她时时陪在湛平哥身边?充其量,她不过是他的钟点女佣。对报导困扰的人不只老奶奶,她和湛平哥一样觉得难堪,可是越解释,话传得越厉害,逼到后头,他们索性连解释都省了。
“如果不是你把消息丢给他们,他们会吃饱没事干,写出不实报导?”
“我不晓得他们的心态,但我确定自己没有丢出任何消息。”
“你的意思是湛平自己跑去告诉记者的啰?”
“我没这么说。”摇头,欲加之罪常让人无奈。
“你们姐妹千方百计要嫁进关家,图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晓得吗?”
“对不起,关奶奶,我还有事,先回房间。”
她不想解释,越说只会扯出更多的不愉快,关奶奶根本不想听她说些什么,她纯粹想发泄火气。
“这么不屑和我说话?你以为我老了,管不动那对兄弟?你以为只要继续在他们兄弟面前扮可怜,就能对关家为所欲为?”
这种交谈够不够累人,都几世纪了,怎么有人还相信谁该受委屈?摇头,这回她连说都不想说了,转身,直接往二楼房间走去。
“辛羽沛,你这是什么态度!”
湛平、湛鑫已经够过分,没想到连一个外人都敢骑到她头上。
平下情绪,羽沛试着在脑海整出道理,转身,才想开口,没想到花瓶迎面摔来,她来不及反应,疼痛感瞬间在她额头蔓延开来。有些晕眩,头重脚轻,扶住沙发,她努立站直身体。
这个举动吓坏了一旁的管家太太,她迎上前,焦虑地看着从羽沛额间流下的鲜血,糟糕,又要出大乱子了。
前些日子,为二少爷的事情,大少爷才和老太太杠上,他不让老太太插手公司的事